她觉得口干舌燥,想去拿果汁喝,却恍恍惚惚的把手伸到了他面前的酒杯上。“小小,”他抓住她的手,有些焦躁:“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以后——”

她问:“你有过多少个这样的女人?”

耿绍昀语塞,小小抽回自己的手,沉默吃东西,身体里仿佛有某个部位空荡荡,怎么填也填不满。他担忧的看着她,“小小——”

她抬起头,冲他笑一笑:“我没事,再多吃一点就饱了,你看,秋姐在那边,好像有急事找你。”

耿绍昀转过身,看见江雅秋在不远处打着手势,像是有急事。不放心的回头又看了小小一眼,他交待:“小小,我去去就来,你等我。”

“嗯。”她答应一声,头也不抬。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很大一滴泪珠终于跌落,装满食物的瓷盘边缘慢慢漾开一个水印。她也明白,那都是在她之前的事,过去的事不该再计较。可是,她就是没法不在意,没法看见他把别的女人抱在怀里安慰时,故作大度的不计较。

几步走到江雅秋面前,耿绍昀问:“什么事。”

“耿夫人在二楼休息室等您。”

“就这事?”他烦躁,“我现在不想见她。”

“总裁,”江雅秋叫住正要举步离开的耿绍昀,问:“小小看起来很不开心,关于林小姐的事,您没有向她解释清楚吗?”

耿绍昀向小小看去,她还在吃东西,吃相很文雅,其实稍微注意一下,就可以看出,她的举止有着相当良好的教养。沉默了片刻,他说:“怎么解释,告诉她,我的母亲骗我去和旧情人会面,小小还没有进门,就让她们婆媳关系恶化?”

江雅秋无语,看着耿绍昀重新回到小小身边,她转身向二楼走去。

沈韵心看见走进休息室的人只有江雅秋,冷笑:“怎么,为了一个杜惜若,他连亲生母亲也可以翻脸?”

“耿夫人,”江雅秋语气平和,“您知不知道小小是一个早产儿,出生时特别瘦小,所以小名叫小小。”

“什么?”沈韵心不解。

“我听说过这样一件事,杜先生曾经有一个情妇,因为长得像杜夫人,在杜先生和杜夫人关系不怎么和睦的时候,趁虚而入,成功怀上身孕,四个月多月后,确诊出是一个男胎。不知道她从哪儿打听到杜夫人怀有八个多月的身孕,是一个女胎,她以为掌握了争夺杜家女主人位置的王牌,就私自去找杜夫人谈判,杜夫人以前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女人存在,当场受到刺激,小小因此提早出生。杜先生在妻女身边守候三天三夜,确定了她们母女平安,才去找那个女人,一见面,连话都不多说一句,一脚接一脚踢在她肚子上,直到那个女人流产。据说那个女人曾抱着他的脚苦苦哀求,求他看在亲骨肉的份上,放过她腹中的胎儿,杜先生的回答是:他不会让任何可能伤害到他妻子和女儿的潜在因素留下。”

沈韵心脸色发白:“你什么意思?”

江雅秋微笑:“某些时候,杜先生的确是一个很残忍的人,为了小小,他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下得了手,更何况其他人。这次的事情杜先生肯定不会知道,可是,耿夫人,请您就听我奉劝一句,不要再有其他举动了。或许总裁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您,但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而且,你的行为会伤害了您的儿子。”她礼貌的退到门口:“我不便再打扰您,耿夫人,再见!”

回到楼下宴客大厅,江雅秋看见耿绍昀和小小相携周旋在宾客间,笑容得体合宜,一切如风过无痕,不留踪迹。只是,小小原本纯净的眼眸里,多出了一丝疲惫与沧桑。

第三十六章

宴会结束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小小困倦得受不了,随耿绍昀回到他们居住的公寓,冲了个澡就去睡觉。真到了床上,反而睡不着,辗转反侧很长一段时间,觉得口渴,起床去客厅倒水喝。打开卧室的门,她看见露台上亮着一盏小灯,晕黄灯光下,耿绍昀在玻璃门后徘徊,侧影如剪,一点猩红烟火在他指间明灭,露台外侧是沉沉的夜。这样的场景,小小并不陌生,母亲去世的最初几年,她恶梦缠身,常常彻夜无眠。每当夜深人静时,她趴在窗台上,就可以看见楼下花园的草坪里,父亲来来回回走动,雪茄烟一支接一支,一直燃到天亮。照顾她的保姆总是轻声叹息:“杜先生又在思念夫人!”

她的母亲去了天国,父亲才会在思念中煎熬;而她就在耿绍昀身边,他思念的人是谁?喉咙又干又涩,小小用力的咳,没咳几下,却咳出了眼泪。突然发觉她竟是爱他的,不是喜欢,是真真实实的爱。不记得谁曾对她说过,爱上一个人其实很简单。真的很简单,在他对她说“无论生死,我们都会在一起”的一瞬间就爱上了;在她千方百计阻止自己爱上他的时候,已经爱上了。在还没确定他是否爱她的时候,她竟这样的爱他!

“小小。”他也看见了她,推开露台的门,挟着冷冽夜风向她走来,微凉手指拭过她眼角的泪痕,“你怎么又哭了。”

她仰起脸,凭籍幽幽壁灯,看见他郁结的眉宇。抬手轻轻抚过他的眉宇,她听见心底微弱的声音:算了,给他自由吧,趁一切还来得及,给他自由吧!“绍昀,”她抿一抿干涩的唇,“还记得我们有一个约定吗?”

手僵冷停驻在她脸庞上,幽暗光线里,他的神情晦涩不明。她闻到他指间淡淡的烟草芳香,吸一口气,如哽在喉,说话非常费力:“我说过,任何一方找到真心相爱的人,就……”

他的吻猛然密密烙下,把她后面的话强行吞噬在唇齿间,凭着本能欲望,他发狠般把她揉入怀中,霸道狂热的吻掳夺了她的呼吸。不能让她说出后面的话,当她把戒指扔还给他时,他已经一败涂地,再让她说出后面的话,就只剩下了绝望,永远没有机会挽回。他要留住她,不管用什么手段,哪怕她会怨他,她父亲会怪责他,他只要留住她。两个人纠缠着滚落入沙发,他拂开她的衣襟,火热的手游走在她滑腻肌肤上,滚烫的吻沿着脸颊而下,流连颈间。她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双手抵在他胸口,“别、别……”

“小小,小小……”他声音低哑,带有一丝恳求的意味,眼睛一霎不霎盯着她,深邃眼眸因浸染了欲望而变得更加幽暗,她在他幽暗的眼底看见了恐慌,不明白他在害怕什么,却不忍心的闭上了眼,仿佛被炽热的温度给焚化般,意识渐渐迷乱。他激烈的动作弄痛了她,痛得她沁出眼泪,十指紧紧扣入他的肩胛,但没有想过要推开他。粗重的喘息依稀夹杂着他含糊的呢喃:“小小……爱你……”

天色刚刚放亮的时候,下起了大雨,迷迷糊糊被雨声吵醒,耿绍昀下意识的向身旁摸去,却摸了个空,心一惊,完完全全清醒过来,举目四顾,不见小小的身影,耳畔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他赤脚跳下床,打开卧室的门,听到断断续续的钢琴声从书房里传出,才松了口气。

钢琴是订婚后他送给小小的礼物,闲暇时,她经常会弹一弹,琴技娴熟,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弹来弹去,反反复复只有几个音符,音不成曲,似乎心情十分凌乱。他听了一会儿,又回到卧房,拿起昨晚她扔还他的那枚戒指,向书房走去。

钢琴是依照小小的要求斜对书桌而放,摆放的时候,她开玩笑说,这样摆放,方便她看见他,弹琴没有感觉的时候,多看看帅哥,感觉就来了。耿绍昀从身后抱住她的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不累吗?”他本来是随口一问,她顿时两颊绯红,手指放在琴键上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耿绍昀拿起她的一缕头发绕在指间玩,她显然已经洗过澡,微湿头发散发着洗发液的清香,任意披在肩头,她的头发有点天然曲卷,衬着她纤巧的脸庞,其实很好看。她偏最羡慕别人乌发如瀑,时常拿起头发拽两拽,好像这样能拽直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见她一言不发,绍昀笑:“在生气?”

小小转过头,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你坐下,我有话要对你说。”第一次看见她这样认真严肃的样子,他心一沉,神情变得有点冷凝,依言在她身旁坐下。等了片刻,她还是没有开口,他就先开口:“如果你是想和我谈解除婚约的事,不必再说了,我不会同意!”

小小说:“我母亲很爱父亲,对于父亲的风流,原谅了一次又原谅——”耿绍昀没想到她会说起这件事,诧异看向她,她低头,手指漫无意识的敲击在琴键上,钢琴发出一个个短促颤音,“原谅到最后,她开枪射穿了自己的心脏……”事隔十多年,再说起时,恨得不再那么强烈,痛得也不再那么深刻,只余舌尖延绵不绝的苦涩。

他伸手把她搂入怀中,轻吻一下她雪白的脸庞,“我不会这样!”

“我也不会让自己重蹈母亲的覆辙,更不会让我的孩子再承受一次我所承受过的噩梦。无论在什么样的理由下,我都不会原谅任何形式的背叛,一次也不行。凡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绍昀,你想清楚了,对于我来说,彼此忠诚是两个人相守必不可少的条件。我会全心全意的对你,请你也全心全意的对我。如果你做不到,那么,现在就告诉我,我会远远的走开,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你这个人……”她尽量想表现得冷静淡定,微微颤抖的手却泄露了心情。

“小小……”他握紧她的手.

“你听我说完,”她急促打断他,“可是,一旦你向我许下了承诺,就必须信守诺言,如果有一天你背叛了我,我会把你加诸于我身上的痛,加倍返还给你。”她一向柔和的眼眸变得凌厉,唇角微抿,显出与她父亲极为相似的冷峻:“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兑现!你可以仔细考虑一下,再回答我。”

看她那样决然的神情,他却笑了起来,牵起她的手,把订婚戒指再次郑重套上她的指节:“以后不许摘下来!”

她定定看他,半响,喜悦慢慢涌入乌黑的眼眸,雪白脸庞也染上了嫣红的烟霞色,“你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做到……”

“傻瓜,”他亲昵说:“我一直在全心全意的对你,以后也是,一辈子都是!”

很普通一句话,与她看过的言情小说中男女主角山盟海誓相比,实在太过普通了,偏她觉得甜,心中像灌了蜜一样,柔情万千,双臂柔柔绕上他的颈项,第一次主动亲了亲他的脸。他搂住她,低头温柔的吻下。四周一片宁静,只有雨点偶尔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砰砰”声。

许久,他在她耳畔轻声问:“你刚才在害怕什么?”

“呵,我刚才很害怕,怕你说做不到,那样的话,我会很伤心,可是再怎么伤心,我还是会远远的离开,从此永远不见你。”

他微笑,她依然这般的坦诚,坦诚得掩藏不住任何情绪。想起她前一晚的话:爱情没有多项选择,不是only one ,就是say no。他又笑:“这是爱情?”

她把脑袋枕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如果不是爱情,你有多少女人,关我什么事呢?”

第三十七章

小小坚持要把工作地点搬出总裁办公室,用她的话说,一天二十四小时,时时刻刻相对容易产生审美疲劳感,两人总要有一个各自单独的时间段。耿绍昀拗不过她,只得任由她搬回到原来工作的秘书室。总裁秘书处总共八个人,首席秘书江雅秋有独立办公室,私人秘书陈倩的办公室在总裁办公室外间,余下两名秘书助理、四名文员,全部在大秘书室里办公,小小和顾湘湘作为才入职一年的新人,职位都是文员。虽然身份特殊,小小在公司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任何优待,至少,表面上如此。

临近下班,小小向总裁办公室走去,几乎每天这个时候,她都会到耿绍昀的办公室等他下班,然后一起回家。两个人相处久了,如许多普通夫妻一般,生活不知不觉形成一种固定模式,平凡而幸福,是她所眷恋的家庭气息。偶而她会自嘲:你看,我真不是做大事业的人,胸无大志。耿绍昀拥着她抚慰:没关系,一切有我呢,女人太能干了,男人做什么?事实上,自从他们同居后,他对她工作上的要求确实远不如以前来得严格,倒有点类似杜修宇,只要不惹出乱子,在许多事情上依着她的性子高兴。

经过总裁办公室外的秘书间,小小向陈倩招呼一声,径直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耿绍昀和沈嘉恒坐在办公桌前,各自拿一份文件热烈讨论着什么。看见小小进来,沈嘉恒先站起身向她颌首微笑一下,风度一如既往,好到无可挑剔。小小心里再无芥蒂,也向他点头笑笑,正要打一声招呼。耿绍昀已经来到她面前,温和说:“我还有事,可能要晚一点,你是在休息室等我,还是让司机先送你回家?”

“我也有事,”小小笑嘻嘻,心情很好的样子,“我们秘室几个人约好去吃湘菜,吃完晚饭,再去南城商业中心血拼,那里的新款秋装已经上市,你忙你的,我晚点回家。”她一向很有人缘,即使身分公开后,也只是最初几日秘书室的同事面对她有些拘谨客气,很快又没有了隔阂,一群年轻女子和以前一样,常混在一起谈论八卦、逛街购物。

听她这样说,耿绍昀习以为常,随意问一句:“身上有没有钱?”

“有卡,没现金。”

耿绍昀拿出钱包看一看,“真巧,我也缺这个。”抽出一张卡递给她,“自已去取一些现金在身上备用,有些地方可能刷不了卡,让司机送你们去。”

小小身上有金卡,沈嘉恒在场,不好驳他面子,就接过卡,轻声说;“除了湘湘,我们秘书室其它五个人都去,大家约好坐地铁,不用司机送。”

“唔,”耿绍昀点一下头,“逛完街后给我电话,我去接你。”

“不必了,我坐出租车回家就行。”

他却不容她反对,挽起她的肩送到门外,“我等你电话,快去吧,别让人家等你。”知道伙伴们都在等她,小小不再纠缠这种小事情,答应了一声匆匆离开。

看她离去后,耿绍昀刚把门合上,还没有转过身,就听见沈嘉恒冷笑:“我还以为她是个不开窍的傻丫头,没想到居然会对你死心塌地,果然好手段!”他的风度向来极好,鲜有这么尖锐言辞。

耿绍昀不悦的回过头,“说什么呢?”

沈嘉恒垂下眼眸,眉头微微一凝,又神情自若的扬了扬手上的文件,“谈正事要紧。”

耿绍昀也不多说什么,两人继续谈公事。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把大致的框架定下,工作算是初步完成,后续细节可以交由下面的人去完成。沈嘉恒说:“我们一帮老朋友约好今晚去KTV,你去吗?”

以往工作之余,耿绍昀倒是常和那群死党结伴去寻欢作乐,订婚后,大多数时间陪着小小,和那群死党的来往也就少了。他想小小没有那么早回家,便答应:“也好,一起去吧。”

一路沉默着走进总裁专属电梯,沈嘉恒望徐徐合拢的门,突然说:“绍昀,谢谢你!”

耿绍昀看他一眼,“什么?”

“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笨,”沈嘉恒微笑:“杜修宇是什么样的人?我虽然没见过,也听说过,宁可他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他。我骗他的女儿,他不找我麻烦已经算是很客气,怎么可能会帮助我?我能掌控整个沈家,真正起到帮助作用的那个人,想都想得到!”

耿绍昀笑一笑:“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当年在我危难时,你倾尽所有相助的情义,就为那份情义,我一直把你当作真正的兄弟,嘉恒,无论你需要什么样的支持,我都会尽力而为,唯独小小,我不能为任何人而放弃她。”

封闭的小空间里一时安静得骇人,电梯快要落到底层时,沈嘉恒笑出声:“并不见得是什么倾城倾国,竟然让你动了真心?”

耿绍昀了然笑:“既使最初的动机不纯,难道,你从来没有过假戏真做的成份在里面?”

沈嘉恒哧笑:“一个女人而已,漂亮的女人多得是……”耿绍昀锋锐的眼眸在他脸上停驻片刻,他声音逐渐低下去,终是怅然若失。电梯“叮”一声,门缓缓打开,他率先走出电梯,忽又转身,手重重拍在耿绍昀肩上:“不管怎样,兄弟才是最重要的!”

耿绍昀有手也拍在了他肩上,“永远都是兄弟!”

到达KTV,一群老朋友已经等在包厢里,看见耿绍昀不由意外:“咦,耿大少今天不用做二十四孝未婚夫?”

耿绍昀笑着点上一枝烟,向着问话的那个人:“怎么,今天出来玩,又找了一个什么借口来应付你家里那位严妻,开会还是陪客户?”

大家哈哈大笑,其中一个人心有戚戚:“真不明白这些女人是怎么想的,男人在外面逢场作戏,玩够了自然会回家,何必较真。唉,女人女人,好的时候就是女人,不好的时候,就是累人!”一群人笑得更加厉害。

酒很快送上,KTV小姐相继进了包厢。光影迷离的包厢里,脂粉香水气息和着烟酒气息弥漫开来,满屋莺声燕语,大型背投屏幕正播放一曲绵缠的歌,颇有纸醉金迷的景象。耿绍昀是临时到达,事先没指定陪酒小姐,有人建议:“耿少,听说这里新来了一个很有特色的小姐,叫什么云诗,跟画上的古典美人一样,不如叫她来为你陪酒。”

倚在沈嘉恒身旁的小姐嗲声嗲气说:“哎,人家可跟我们不一样,只陪客人喝酒唱歌,不肯出台的,先生到时不尽兴,可别见怪呀。”

那人不以为然:“既然做这一行,还装什么三贞九烈,把名字叫成琴棋诗画,就不是KTV的小姐了吗,真不识趣。“

耿绍昀呵呵一笑:“就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