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湘低敛眉目,柔弱的样子楚楚可怜,“是真的,小小,我也不想这样,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会来打扰你?”

“你们真心相爱,你们是苦命鸳鸯?”小小唇角轻扬,恍恍惚惚浮出一抹凄厉的笑,“那我是什么,坏人姻缘的富家女,还是利益权衡下的牺牲品?你们早就在一起,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何去何从,至少我还有选择的机会。一个是我推心置腹的好姐妹,一个是我全心爱恋的未婚夫,好一段悲伤伟大的爱情。你们相爱是你们的事,为什么要拿我的爱情我的友情作殉葬品?你们是人,难道我就不是人?我和你们一样,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活生生的一个人——”她紧咬着牙,一字一字说,大颗的泪一滴一滴不断滚落。

顾湘湘掩唇,细碎的哭泣声断断续续逸出,“对不起,小小,对不起,只要你肯原谅我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原谅你们?不,不可能。”她扶持住墙壁站起来,摇摇晃晃向门口走去:“我会查实这件事,如果你们所说这一切是真的,我至死都不会原谅你和耿绍昀,你们必须付出代价,很大的代价。”

沈韵心含怒摔下茶盏:“你什么意思,分明就是仗势欺人!”

小小在门口转过身,眼中凌厉的光芒逼得她们不敢正视,“对,这一次我就是要仗势欺人,又怎么样!你们先欺我,难道我就不可欺回去?不要指望我是宽容大度,以德报怨的圣母;更不要指望有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结局;出了这个门,从此你们就是我的敌人;我一定、一定会把你们给予我的痛,加倍还给你们!”冷冷的目光从她们身上一一扫过,她没有做过天理不容的坏事,没有伤害过其中任何一个人,她们无端端的就把她推入了暗无天日、永不超生的地狱里,那么,她为什么不可以把她们一起拖入地狱?

出了茶庄,小小茫然向前走,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行走在哪里,天空开始飘起雨丝,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深秋的风雨寒气侵骨,雨水沉着她的发丝滴落,却感觉不到冷。走了很久,终于筋疲力尽的坐在江边,望着奔腾不息的浪花,想起《上海滩》主题曲: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淘尽了 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爱你恨你 问君知否,似大江一发不收……

手机铃音不停的响,她麻木按下接听键,“小小,”耿绍昀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你在哪里,怎么还不回来,告诉我地址,我去接你。”

她的鼻子发酸,“绍昀。”没有看见她,他是那样的着急,她应该相信他的,不是么?轻轻吸了口气,她又喊一声:“绍昀。”

“小小,”他疑惑,“怎么了?”

“我想问一件事,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一定!”

他声音低沉:“什么事?”

“你母亲说——”她声音很轻,轻得如同梦呓,“你母亲说顾湘湘怀孕了,孩子是你的……”

电话那端没了声音,觉寂片刻,他小心翼翼说:“小小,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一颗心渐渐沉入黑暗深渊,剧烈的痛楚,痛过之后,反而没有了任何感觉,“你只要告诉我,是或都不是!”

“小小,”他像是在求她“告诉我,你在哪里。”

“为什么不回答我?”她干涸的眼睛里已流不出眼泪,雨水飘入眼中,冰冷刺痛,喃喃问:“为什么不回答我?”

“小小,让我去找你,见了面,我们再说,好吗?”

她木然合上手机,电话被挂断不到两秒,急促的铃音又响起。她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一个刺耳的声音在耳畔往复回荡:他们真心相爱,他们真心相爱……我是绍昀的母亲,难道会抵毁自己的儿子不成?

手一扬,手机在半空划出长长一道弧度,落入了湍急的江流中。滔滔巨浪似乎在她招手,来吧,下来吧,只要下来,所有爱恨苦痛,从此与你无关!

第四十四章

小小受到了诱惑,身体无意识向前倾过去。猝然间,一只手猛的抓住她手臂,大力把她从江边拖开,急切的声音里挟着怒气:“你疯了,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干什么?小小抬起空茫的眼,她并不知道自已刚才在干什么,有人之所以不畏死亡,是因为对这世上一切无所牵挂,可她心中分明还有许多牵挂。

手臂被握得生痛,理智在空白脑海中一丝一丝复苏,她的视野里终于有了焦点。沈嘉恒站在面前,关切注视她,“你,怎么了?”雨水沿着他头上安全盔的边缘滴落。不远处,江边工地上机器的轰鸣声,在这阴雨黄昏,听起来竟像是悲鸣。

小小茫然摇摇头,居然还不忘礼貌的说一声“谢谢”,转身继续漫无目标的向前走。当天际最后一丝光线湮灭于夜色中时,她迷失了方向,分辨不清来路归程。寒风冷雨扑面而来,她的两颊却滚烫火燎,全身虚软无力,十分难受。

一辆车子从后面开来,缓缓停在她身旁,车窗玻璃徐徐降下,沈嘉恒探出头:“上车,我送你回去!”

她站在原地不动,心憔力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他走下车,半带着强制,把她拉进车厢内,并细心为她扣上安全带,才回到驾驶座上。她全身被雨淋湿,发稍挂着点点水滴,风雨中被冻得麻木,感觉不到冷,进了车厢,被空调的暖风一吹,反倒漱漱发抖。沈恒嘉轻叹一口气,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你现在住哪儿,绍昀的公寓,还你父亲为你新买的别墅?”

她似乎没有听见,额角抵在车窗玻璃上,望着外面茫茫夜色出神。原本明亮的眼眸黯淡无光,再无一丝昔日顾盼生辉的神采。

沈嘉恒开着车子,说:“如果觉得伤心,就哭出来吧,大哭一场后,或许会舒服很多。”

“被伤透了的心,哭过之后,难道就可以修补完好吗?”她喉咙痛得如被刀锋割过,声音低哑:“如果哭一场,可以不再伤心,那肯定不是真正的伤心,顶多是心情不好。”

他一脚踏在刹车上,停住车,取出一支烟衔在口中,四处摸了摸,没找到打火机,有点烦躁的取下烟。“绍昀伤了你的心吗?”他望向前方,并不看她。半天没有听见她的回答,他侧过头,她已经陷入昏睡中,唇色惨白,脸颊洇着异样的潮红。迟疑一下,他伸手抚上她的前额,额头烫得手心发热,“小小,小小——”他焦急喊,“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不,”她迷迷糊糊抓住他的手,滚烫温度从她手心传递到他手心,“我要回家,送我回家,绍昀——”

如同石化般,沈嘉恒僵坐不动,另一只手中,香烟不知不觉被揉碎,烟丝从指缝间漏下。他仍然记得很久以前的那个雨夜,她站在楼上窗台前冲他挥手,明媚的笑容让寒雨夜也变得温暖;而她早已忘记他为她摘取的郁金香,红色郁金香——爱的告白。心里是一片空洞的荒芜,他慢慢抽回手,重新启动车子,车灯在浓郁夜色里,打出两道长长的惨白光柱!

车子刚到达别墅大门外,一群人就从里面冲出来,当先的杜修宇看见从车里出来的人是沈嘉恒,不耐烦皱了皱眉:“怎么是你?”

“杜先生,”沈嘉恒不卑不亢:“我马上就会走,下午我在巡察江边工地时,看见杜小姐似乎有想跳江的迹象……”

还没有听沈嘉恒说完,杜修宇就变了脸色,他本是一个极其沉稳冷静的人,哪怕泰山崩于前,也不会眨一下眼,此刻几乎有些仓皇:“小小在哪里?”

“我就是为了送她回家才到贵府上,在车里——”

杜修宇匆忙跑到车旁,从车厢里抱出昏迷中的小小,惊急交加:“小小、小小——,这是怎么回事?”

“杜小姐淋了很长时间雨,可能病……”

“快点叫医生!”杜修宇对跟随身后的江雅秋吩咐一声,抱起女儿慌忙往屋内跑,甚至顾不上向沈嘉恒道一声谢。

相较之下,傅传玉显得冷静许多,一把拉住手忙脚乱跟着杜修宇跑的赵彤,“先打电话给你爸爸和绍昀,让他们撤回在外面寻找的人。”回过头,对沈嘉恒感激一笑:“沈先生,谢谢你,今日实在不方便,改日再登门向您表示谢意。”

沈嘉恒微笑颌首:“不必客气。”

目送他开车离去后,傅传玉转身,看见赵彤怔怔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想什么?”傅传玉问。

“这个沈先生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呢?”

“废话,”傅传玉没好气说:“他跟你杜伯伯一样,是社会名流,常在报纸上看见,觉得眼熟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对,不对。”赵彤摇头,无意间瞟见傅传玉的眼睛,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傅姑姑,您有没有发觉,他长得有些像您,尤其是眼睛。”

“胡扯,”傅传玉轻叱:“他是男的,我是女的,非亲非故,怎么像得起来。”

“真的,我学的是绘画,视觉特别敏锐,你们不在一起,倒也感觉不到,可一旦站在一起,稍微多注意些,就可以看出不少相似之处。”

“行了,你与其有空在这里说废话,还不如快点去照顾小小。”

“哎,我又犯糊涂了。”赵彤拍拍脑门,一溜烟跑入屋内。

杜修宇抱着女儿跑进卧室,仿佛是易碎的珍宝般,小心翼翼把她放在床上。微颤的手指拔开她额前乱发,触及她滚烫的额头,心中升起一种恐惧,相同的感觉,十多年前妻子去世时曾经有过,他一霎不霎盯着女儿,害怕眨眼间,女儿就会消失。

江雅秋拿出一叠干燥松软的睡衣,站在杜修宇身旁:“杜先生,小小全身湿透了,再不换衣服,会加重病情。”

杜修宇点点头,“拜托了!”举起沉重步履向门口迈去,不过是片刻功夫,英挺的身姿竟显出了老态。

在卧室外的小厅里,他焦虑来回踱步,心如燃烧着一团烈火,狂躁得几欲爆炸。外面长廊上,凌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耿绍昀冲进房内,“小小呢?”

杜修宇停步瞪他,见他心急如焚的样子,也觉得乏力,苛责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指一指卧室微阖的门:“里面换衣服……”

话音未落,耿绍昀已经推门进了卧室,江雅秋为小小换好睡衣,正用一个大毛巾轻柔擦拭她被雨水淋湿的长发。她毫无知觉的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生气。他拉起她的手,想起天空中稀薄的云雾,虚无飘渺,一触即散,掌心中的炽热一直炙痛到心底,痛得窒息。似乎若有感应,她的手指轻颤一下,喃喃低语一声。隐隐约约,他听见两个字:“绍昀……”很大一滴泪,从她眼角沁出,缓缓滑落,隐没在枕畔间。

第四十五章

医生很快到达,按他建议,只留下江雅秋在卧房内照应,其他人全部到一楼等候消息。偌大的厅内,除了女佣偶然进出端茶倒水的声音,再无一丝声响,沉闷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绍谦不时担忧注视对面的兄长,从小小房内出来后,他一直坐在那儿久久没有动弹一下,指间挟一支烟,眼看烟头就要烧到手指,他毫无知觉。绍谦喊:“大哥——”指一指他的手。耿绍昀抬手掐灭烟蒂,按下打火机,又重新点上一支烟,幽蓝焰火映照出他深锁的眉宇。

绍谦动了动唇,想问点什么,又问不出口。为参加兄长的婚礼,他搭乘杜修宇的私人飞机专程回国,刚下飞机,被告知小小失踪,顾不得歇口气便带人四处寻找,好不容易听到她回家的消息,见到的却是她昏迷不醒的样子。虽然很想知道好好一桩喜事为什么变成眼前这个样子,但以兄长现在的心情,显然不宜多作询问。

赵彤按捺不住,闷闷等一阵,还没见医生下来,就问:“耿大哥,我和小小一起长大,从没见她这么失常过,是不是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一屋子的人闻言,目光全部落在耿绍昀身上,他却恍若未闻,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不、不可能。”绍谦急切回护兄长,“大哥担忧小小,有什么事,等小小醒过来再说,行不行?”

“可是——”

“小彤,”赵晓峰打断女儿的话,“绍谦说得有理,你要是困了就去睡觉,别在这里添乱。”

赵彤忿忿不平,正巧医生走下楼,所有人急忙迎上去,医生说:“杜小姐受寒过重引起高烧,这本不算很严重的病,问题是本小姐现在情况很特殊,不能随便用药退烧。”

杜修宇听不明白:“情况很特殊?”

医生点头:“杜小姐应该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特效药物会对胎儿产生影响。”

杜修宇侧首看了耿绍昀一眼,目光冷凝。

耿绍昀没有注意他的目光,站在那儿兀自出神,神情极其复杂,惊喜、懊恼、担忧……皆而有之,最后一切归于焦虑,问:“现在该怎么做?”

“刚才为杜小姐注射了退热柴胡注射液,余下能做的,只有采取物理降温法,用湿毛巾冷敷、酒精擦两侧颈部及腋窝大动脉经过处,还有,给她多喝水。如果到天亮还没有退烧,建议考虑放弃胎儿。”

小小不停做梦,心悸的感觉即使在梦里也不放过她,全身像被火烧一样灼痛,似乎所有力气被抽出了体外,虚软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耳畔有人说话,恍恍惚惚捕捉到一丝熟悉声线,“绍昀,绍昀……”她竭力喊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知道他就在身边,他的气息,她永远也忘不了。她如此的爱他,所以他让她相信他,她就全心全意的相信他。知道他曾经有过不少韵事,他说那都是在她之前,以后再也不会,她相信他;知道他与林薇珊私会,他说了结过去,以后再也不会,她相信他;现在又有顾湘湘,她曾经的好朋友……她记起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须问他,她一定要清醒过来,当面亲口问个明明白白。

喂下一碗姜汤后,小小惨白的嘴唇终于略有血色,护士为她量过体温,轻吁一口气,“体温降下来了,现在还有一点低热。”

夜深寒重,长时间飞行旅程加上大半夜担忧,足以令人困倦萎顿,杜修宇让其他人都去休息,自己却不敢睡,害怕一觉醒来,如同当年失去妻子一样失去女儿。没有了女儿,纵是富可敌国,权势滔天,人生于他还有什么意义?

耿绍昀又为小小换上一条凉湿毛巾,她的小指突然勾在了他袖口上。手僵在原处,他一动不敢动,手指一个接一接攀附上来,最终紧紧揪住他衣袖。她的眼睛缓缓张开,眼眸出奇明亮,仿佛跳跃着两簇小火焰。

“小小。”他低低喊,唯恐惊吓了她。

她艰难开口,一字一字费力吐出:“那件事,我一定要个明确答案,顾、顾湘湘、腹中的胎儿是不是你的?”

他沉默一下,看见她坚定的眼神,终于艰涩说:“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