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揪住他衣袖的手无力垂下,眼眸深处仅有的一缕生气熄灭,明亮眼眸瞬间黯淡,只余了一片冷灰,“在和我订婚后,你的确和她有过关系,”

“小小,事情并非你所认为的样子,那是,很荒诞情况下的一次错误。”

“你说,我在听。”

“我母亲出院那天,我喝……”

“宇哥。”傅传玉走进房内,讶然问:“你怎么——,是不是小小——?”

耿绍昀抬头,看见杜修宇脸色变成极其难看的紫青色,眼神森冷狠绝,若非怒极失控,他向来喜怒不现于形。绍昀踌躇一下,母亲的种种涌入脑海,年幼时,对他悉心呵护,病重时,在他身旁彻夜守护……

竭尽全力凝聚起的一点神志渐渐开始涣散,昏昏沉沉中,小小坚持住最后一丝清明,等待绍昀解释。

他低下头,吃力的说:“对不起,小小,这样的错误,以后永远不会再有——”

她“哧哧”笑,眼泪止不住纷纷滚落。又是以后,以后复以后,他到底要让她等待多少个以后?难道像母亲一样,等待了无数个以后,最终一枪射穿自己的心脏?“你走,以后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说完最后一句话,她精疲力竭,再一次陷入昏迷中。

“小小——”杜修宇俯身焦急喊。

值夜护士急忙阻止:“让她睡,长时间高烧,平常人也会心神俱疲,何况她还是个孕妇。”喂她喝了点水,又替她量量体温,说:“杜小姐体温恢复正常,您就放心吧。”

杜修宇直起身躯转眼看向耿绍昀,眼底浮起森森寒意“我把女儿交给你,你却让她哭?”

耿绍昀目不转睛凝视小小,她已经退热,手指微凉。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再也不敢松开。他愿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任何代价,可是,并不包括永远失去她。

杜修宇慢慢踱出卧室,站在外面小厅负手思索一会儿,对无声跟随在身后的傅传玉吩咐:“派人调查一下,中午十二点之前,我要知道事件的全部。”

天色渐渐放亮,绍谦一大早去把医生接来,还请来一个产科医生。经过细致检查,两名医生宣布大人和胎儿均安好,众人才松了口气。

赵彤问:“她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医生笑一笑:“她想醒来的时候,自然会醒来。”

杜修宇瞟绍昀一眼,平和的语气透着疏离:“你先走吧!”

绍昀站在原地没动,目光不曾离开过小小,为保证体力,她的腕上一直挂着葡萄糖点滴,针头扎在她细小血管里,手腕纤弱苍白,仿佛透明般。他觉得痛,她不愿意醒来,是因为不想看见他么?

绍谦关切拍拍兄长的肩,“大哥,你熬了一整夜,我送你回去休息,小小还在生病中,你的身体可不能这时候垮下。”

江雅秋也走近前劝慰:“总裁,您去休息吧,小小醒来,我立刻给您电话。”

耿绍昀点点头,“绍谦,先开车送我回大宅一趟。”

看见耿绍昀回家,沈韵心并不意外,有点心虚的说:“我没有对她说什么,只是求她成为耿家大少奶奶后,给耿家长孙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耿家长孙?”耿绍昀冷笑:“你知不知道耿家长孙在哪里?小小已经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今天本是我和她注册公证的好日子,我会有一个妻子,一个孩子,而你,生生把早已和我骨肉相连的一切从我生命中剥离,你究竟是不是我的母亲?”

沈韵心脸色惨白。

“大哥,”绍谦上前一步打圆场,“我昨晚回家已经告诉过妈,妈也很后悔,你别生气了。”

“我不生气,”耿绍昀望着母亲,哀伤而疲惫:“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现在,我求你,能不能当作没有我这个儿子,从此别再过问我的任何事!”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绍谦追在后面:“大哥,大哥——”追到门口看见兄长驾车绝尘而去,回过身,母亲萎顿于地上哭泣,他靠在门上,一股无力倦意涌上心头。

第四十六章

上午十点左右,一份完整的调查资料送到杜修宇面前,“顾湘湘,23岁,于一年半前,与小小同时进入胜天集团工作,两个人交情极好。因为家中有重病的母亲,顾湘湘经济负担很重,小小多次以各种名目资助她。两个月前,为筹集其母的医药费,她兼职做KTV小姐,艺名云诗,耿绍昀在KTV应酬时,曾经点名让她坐台陪酒。小小回圣弗朗西斯科那段时间,耿夫人意外受伤住院,是顾湘湘在医院里陪伴照顾她,当作诸多探病的世交亲戚面前,耿夫人承认顾湘湘和她儿子有特殊关系。耿夫人出院后,顾湘湘搬入耿家大宅居住。不过,耿夫人出院的第二天,耿绍昀就去了圣弗朗西斯科,回来后,一直和小小在一起,没有再和顾湘湘见过面。经耿家的家庭医生证实,顾湘湘已怀有四十多天身孕,按时间推算,这个胎儿应该是趁小小离开那段时间里怀上。 昨天小小应耿夫人之约去了天羽茶庄,据茶庄茶女说,当时顾湘湘也在场,三个在包厢内交谈近一个小时后,小小一个人出来,两眼红肿,看样子是哭过,接着就发生了后面小小试图跳江自杀的事件。” 傅传玉放下手中资料,“宇哥,你看这事怎么处理?”

杜修宇沉默不语,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半晌,赵晓峰出声打破沉寂:“宇哥,我觉得还是先问问绍昀比较好,这孩子一向行事磊落,对小小也是痴心一片,说不定里面另有内情。”

傅传玉冷哼一声:“有什么内情?他和顾湘湘上床总是真的吧,男人自己不愿意,女人强迫得了吗?”

“那你说怎么办?”赵晓峰皱眉:“把耿绍昀杀了还是阉了,让小小孤儿寡母,孤老终生?你喜欢这种生活,小小不见得喜欢。”

“你……”

“行了,”杜修宇打断他们的争执,心平气和说:“整个事件,我心里已经有数,晓峰,这个地方道上是谁的地盘?”

赵晓峰说:“本城老大是蔡九,当年落难泰国时,受过宇哥你大力资助,今早他还给我打电话,想为你接风洗尘,我看你正为小小的事烦着,先婉拒了他。”

“回个电话给他,就说我想借他的地方和人手用一用。”

赵晓峰正打电话的时候,赵彤兴冲冲闯进来,气喘吁吁叫:“小小醒了!”杜修宇几步冲上楼,速度之快让人咋舌。

小小躺在床上,睁着一双大眼睛怔怔出神,杜修宇急匆匆跑入房内,他一向从容沉着,鲜有这么失常的时候,小小心一酸,弱弱的喊一声:“爸爸。”

“你这孩子。”杜修宇心痛摸了摸女儿脑袋,才一天功夫,她就消瘦了许多,一双眼睛嵌在苍白惟悴的脸庞上,显得更加大,却没有丝毫神采,“凡事有爸爸,以后千万别再犯傻。”

小小拽住他衣角:“爸爸,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杜修宇怔一下,“你想去哪儿?”

“不管哪儿,只要离开这里就行。”小小吸了口气,再也忍不住,像个孩子般“呜呜”哭起来,“爸爸,带我走,现在就走,越远越好,我永远不想看见他——”她说过,要把自己所承受的痛双倍还给加诸于她身上的人,事到临头,才发觉自己懦弱到连面对的勇气也没有,只能远远逃避,慢慢学会遗忘。

杜修宇坐在床畔,轻拍女儿后背,多傻的孩子,如果真能放下,又怎么会伤心到这种地步,可是,疗伤的确需要地方与时间。他说:“好,爸爸答应你,现在就走。”他站起身:“晓峰,你带上小小和小彤先乘专机去拉斯维加斯,雅秋也一起去,路上照顾好小小。传玉留下来陪我处理一些事,事情办完,我们马上过去和你们会合。”

赵晓峰有点惊讶,但还是服从的答应:“是,只不过小小的身体……”

杜修宇叹一口气,回头怜惜的看着女儿,小小倔强仰起脸,脸上泪痕斑驳,她固执起来,与她父亲一样绝决:“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走!”

杜修宇转过头对江雅秋吩咐:“请两名医生和特别看护随行。”

“是。”江雅秋答应,犹豫一下,又说:“总裁那边,是不是该告知一声。”

“不用,谁也不许告诉他,如果有心,他自然会寻找到。”

江雅秋鼓起勇气:“杜先生,这次的错未必全在总裁,您不知道,耿夫人……”

“我知道。”杜修宇说:“主要责任也许不在于耿绍昀,但是并不代表他没有错,人犯了错,总该受点惩罚,付出相应代价!”

耿绍昀一直在等江雅秋的电话。走进胜天大厦,每一个看见他的人都露出诧异神色。也是,今天是他公证注册的好日子,谁能料他会回来上班?一瞬间,他觉得心神俱疲,从来没有过的乏力感。坐进办公椅里闭上眼,本只想休息一下,却不知不觉睡着了,人疲惫到极致,连做梦的力气也没有。一睁开眼,就看见宽大玻璃墙外,一轮艳丽红日渐向西移;墙脚下,成排绿色盆栽,大片绿叶染上淡淡红晕。小小喜欢花草,他办公室里所有盆栽都是她亲手摆放。依稀看见她温柔的笑:疲劳的时候,看看绿色植物,你就不会觉得太累。怆然的感觉排山倒海涌来,眼眶刺痛发热。

电话始终没有响过,他不能再等,驾车驶向别墅。远远看见别墅大门外停有四辆黑色轿车,杜修宇被保镖拥簇着坐进车里,车子迅速驶出。他加速追上前,那一队车已经驶出很远。不知为什么,隐隐感觉不安,他用遥控锁打开别墅大门,行驶入宽敞车道上,不安的感觉逾加强烈,不但杜修宇带来的几名保镖不见,连别墅里的工人也不见一个。他匆匆下车,向小小的卧室跑去,一路上,没有碰见一个人。站在卧室门外,他深深喘一口气,按捺住狂跳的心,手按上门柄,慢慢推开门,床上收拾得整整齐齐,很符合她整洁的习惯;窗台上摆放着她喜爱的兰花,满室暗香浮动;她自己画的一幅图还挂在墙上,她曾笑言那是未来惊世之作,虽然他从来没有看懂过画中内容……

到处是她的气息,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枚戒指孤伶伶摆放桌子中央,落日最后一抹余晖斜斜射落在上面,璀璨钻石折射出绮丽光芒。他走近前,伸出两个手指捏起订婚戒指,曾经说过的话言犹在耳:“以后不许摘下来!”

“一定不摘,如果再一次摘下来,肯定就永远不会戴上了。”

“一旦你向我许下了承诺,就必须信守诺言,如果有一天你背叛了我,我会把你加诸于我身上的痛,加倍返还给你。”

加倍的痛,乃至百倍的痛,他愿意承受,只要她还在。然而,她什么也不做,就这样无声无息消失。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终于殆尽,无边无尽黑暗包围住他,四周死一般寂静。戒指从他手指间滑落,撞击在地面上,发出冰冷的“叮”一声。

顾湘湘购买了许多东西,提着大包小包刚走出超市,一辆空出租车恰好停在面前。在这个繁华地段要拦一辆空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赶紧上车,正要对前排的司机说地址,一个人拉开另一侧车门,进入车内,在她身旁坐下,车子立即启动。

她愣一下,随即慌乱的喊:“停车,我要下车!”

旁边的人手按在她肩上,强大力度使她无法动弹,“有人要见你。”话刚说完,一张手帕掩住她的口鼻。只来得及微弱挣扎一下,她便失去所有知觉。

第四十七章

冰冷的水泼上脸,顾湘湘一个激凌,悠悠转醒,头顶上方悬着一盏聚光灯,刺眼的白炽灯光直直射来,泪水一下子涌入眼眶,她急忙闭上眼。身体下面是又冰又硬的大理石地面,双手撑住地面坐起来,她张眼四顾,发觉自己在一个很大的房间内,窗帘低垂,分不清白天黑夜,四周昏暗处,隐约可见人影贮立,正面前方,有三个人并列而坐,光影恍惚,看不清他们的容貌。

其中一个人仔细看了看顾湘湘,对居中的人说:“宇哥,您要见的就是这人女人?没什么特别之处呀!”

顾湘湘听见他的话,马上明白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人,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激动,她浑身颤抖,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杜修宇!”

刚才说话的男人扬了一下颌,旁边立即有人走到她面前,抬手狠狠一巴掌摔在她脸上:“没让你说话就闭上嘴,杜先生是你随便叫的吗?”

一缕血线沿她的唇角滑落,她咬紧牙,恨恨盯着杜修宇,瞪大眼想看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给她生命、又抛弃她们母女、毁了母亲一生的男人。

杜修宇声音低缓:“顾湘湘,是吗?你让我的小小很不开心,本来我并不愿意伤及妇孺,不过对于让小小不开心的人,可以例外。”他打一个响指,两名穿白大卦的人向她走来,她惊恐后退:“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放心,我不要你的命,一个小手术而已,你腹中那个是伤害小小的利器,不该留下来,从此以后,希望你能永远记住,谁让我的小小一时难过,我就让她一世难过。”

顾湘湘被那两名穿白大卦的人抓住手臂,往旁边小房间拖去,她拚命挣扎,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两双铁钳般的大手,不由嘶声大喊:“杜修宇,你不是人,虎毒不食子,你禽兽不如……”

“停、停——”杜修宇阻止那两个人,莫明奇妙:“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虎毒不食子?”

“我妈妈是顾海婷,”她泪流满面,“顾海婷——,你还记不记得!”

杜修宇想了想,侧过头,茫然问身旁的傅传玉:“顾海婷是谁?”

傅传玉不屑说:“一个舞女,二十多年前跟了宇哥你一段时间,因为冒犯嫂子,害得小小不足月出生,被狠狠教训一通后,就消失了。”

“哦——”杜修宇恍然大悟,回过头,饶有兴趣打量顾湘湘,“她说你是我女儿?还说了什么,说来听听。”

顾湘湘顿时觉得寒意彻骨,虽然从来没有奢望会如煽情电视剧所演的那样,骨肉热泪相认,父慈女孝;更没有奢望取回她所应该拥有的杜家千金身份,让他弥补二十多年对她的亏欠;却以为他总该有最起码的舔犊之情。万万没想到,他竟是以笑话的态度看待她们母女的悲剧。她悲愤加交,声音也在发抖:“是,我母亲出生风尘,身份卑贱,可是,借用你宝贝女儿的一句话,你的妻女是人,难道我们母女就不是人了吗,我们也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二十多年前,我母亲和你妻子同时怀孕,就因为你妻子一句话——两个孩子你只能选一个,你就逼着我母亲去堕胎,为了保住我,她四处躲避,处境凄苦,以至于落下病根,才会有现在重疾缠身的悲惨境地。千错万错,错在她对你痴心一片,杜修宇,你扪心自问,这样对待一个深爱你的女人,公平吗?”

听完她一番慷慨陈词,杜修宇和傅传玉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居然能编出如此动人的谎言,那个女人,我还真低估了她的智商。”杜修宇用一种讥诮的语气说:“我认识你母亲的时候,小小的母亲已经怀孕近四个月,你显然年龄大过小小,我哪来你这么大的女儿?而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公平?小小的母亲是我同甘共苦多年的结发妻子,你母亲不过是一个任何人都可以花钱买来的玩物,抛弃结发妻子,把玩物扶正,才叫公平?”

傅传玉接上话:“做人情妇就要有情妇的自觉,没有人骗瞒过你母亲,一开始,她就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一边拿了金主的钱,一边又去骚扰别人的妻子,还要满口谎言,歪曲事实,一点职业道德也没有,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