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第二天她清醒过来,矢口否认讲过这话,我爸更是毫不客气地说以后再不会欢迎她来我家了。可是我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信口胡说。

所以趁丈夫出门在外跟师傅鬼混的出墙农妇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在你并没有期待的时候,真相来得就这么简单,几乎像个玩笑。

然而,有什么玩笑能如此有效击溃一切。

“洪姨,你要是我妈就好了。我可以名正言顺天天让你给我做好吃的。”

“是不是你妈有什么要紧,你只管天天来吃就是了。小恪不在家里,我一个人不管是做还是吃都觉得没意思。”

“你为什么不跟我爸结婚啊?”

“好好吃东西,别没大没小的。”

“我讲认真的,洪姨,你以前明明对他有意思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不会是嫌我拖油瓶吧。我很知趣,不会妨碍你们。”

“什么拖油瓶?”她啐我,“我带着守恪,人家看我不是一样?”

“那就是嫌他没一份正经职业咯?”

“有什么好嫌的。他的职业是有点……不过我早过了虚荣的年纪,并非要男人有个看着风光的工作。自食其力就很好了。”

“那总得有个原因吧。”

她迟疑:“你爸从来也没说要跟我结婚啊。”

“你想要他搞送花表白下跪求婚那一套就有点过分了。你们两个成年人相互需要,你是熟女啊,多流露一点意思,再来一下欲拒还迎以退为进,不早就把我爸给搞定了。”

洪姨又好气又好笑:“你一个小姑娘家,满脑子装这些没正经的干什么。”

“哎哟你别娇羞啊,我又没说限制级的话。”

“好了好了,你爸没明确表态是一方面。另外,人年纪一大,想的事越来越多,患得患失,最主要是……守恪不赞成我再结婚。”

我着实大吃了一惊:“啊,这话他也说得出口,他好自私。”

“也不是自私啦,这孩子不像你,他从小就心思重,想得多。”

“别护短,说白了就是自私。”

她叹气:“你不懂,小航。我只这一个儿子,他对我来说最重要。我为他守过了女人最有看头的几年,临到老了不顾他的想法再嫁,以前不是白守了?倒不如善始善终。”

“胡扯,他以后总是要结婚成家的,你落得孤零零一个人,这算什么善终?”

“呸呸呸,这句话不能乱讲的。等他结婚生了孩子,我去省城给他带,想想也挺好。”

我哈哈大笑:“洪姨你才刚四十八岁好不好,堪称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都没有退休,居然想当奶奶抱孙子打发余生了。”

“镇上不到五十岁就当奶奶的女人不是很多?夕阳可不就这么红的嘛。”

“好吧,你是因为这原因不结婚的。那我爸呢?他为什么会跟张爷爷的那个侄女离婚?”

“老张的儿子不搭理他,他为了拢住你爸给他养老送终,乱点鸳鸯,那女的既没文化,还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你爸心思又深,两人一天说不上几句话,怎么过得到一起去?”

“哦。”

“再说你爸这人啊,我还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按说照他的条件,长得周正,有会赚钱的营生,有文化,只要不是眼界高到离谱,再找个像样的老婆做饭持家也不难。不过,他给我的感觉是好像觉得单身打光棍没什么。”

“你从小就认识他师父,他到这个镇上你就认识他了,难道他就没跟你讲过他以前的情史什么的?比如是不是有过什么女人,喜欢过谁之类的。”

“情史?别乱讲了,我跟你爸要真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只是邻居了。你爸这人随口开开玩笑没什么问题,可没有认真跟人谈心的时候。”洪姨摇头,“这一点也让我发怵。小航,洪姨告诉你个经验之谈,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到了什么年纪,都不能跟自己没彻底弄懂的人结婚。”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可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

_8

我的胃被红烧猪蹄填得满满的,心中那个大洞却依旧空空荡荡。北风好像可以直接穿透我的身体,呼啸而过。

我晃晃荡荡地回家,周锐正坐在我房间里玩电脑游戏,头也不回地问我:“你跑哪里去了?”

我打个饱嗝:“找地方混饭吃了。”

他在我家混饭吃习惯了,不觉得我出去混饭有何不妥,不再追问下去,继续专注在游戏里面。我躺到床上看他,灯光之下,他神情专注,漂亮的面孔上带着一点紧张。能叫他紧张的大概也只有游戏里的追杀,至于他那凶巴巴的父亲和超级唠叨碎嘴的妈妈会怎么发落他,才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以内。

我的满不在乎是装出来的,而他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我恶狠狠地想,当然,他清楚他家就他一个孩子,无论他做什么事,父母也不会真拿他怎么样,现在他家的财产多到他不必考虑谋生,任性放弃学业也无所谓,所以他有足够的安全感,而我则有太多自我折磨的理由,我大可以原谅自己的焦虑。

可是我知道这样也说不过去。

我见识过周锐最落魄的时候。他父亲被那个厂拖垮,与母亲一起忙着应付债主,无暇管他,他从零用钱多得花不完突然变成饭票都没钱买,中午只能在学校食堂喝点免费汤,然后跑到操场躺着晒太阳。我冷眼看了两天,走过去踢他一脚,把从家里带来的包子丢给他,他接住,翻身坐起,大口吃起来,丝毫没有拒绝嗟来之食的骨气。

“喂,这是我家来福的中饭,它不想吃,便宜你了。”

他哈哈大笑:“好吧,替我谢谢你家来福。”

他吃得高高兴兴,我看乐了,忘了自己原本是准备来狠狠羞辱他,报复他以前说我是个卷毛丑妞的一箭之仇的。

第二天中午,他自动跟我回家,还说省得我再费事给他带到学校来。他就这样在我家吃了将近一年的饭,该夹菜时夹菜,该盛饭时盛饭,哪怕跟我吵架了也不会赌气走掉,没有一点寄人篱下的畏缩不安。那个坦然劲头连我爸看了都啧啧称奇,半真半假地调侃说他这辈子如果不走歪路必成大器。

我最多只能去洪姨家里混点猪蹄吃,前提还是一出生就跟她是邻居,她与我父亲多少有点暧昧,对我另眼相看。

是的,我可以装出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可是生来缺乏这种坦然。

其实在内心深处,我早就清楚地知道邻居们传来传去的故事有多荒诞不经。花这么多力气,骗自己这么久,都是徒劳。

蒙眬之中,感觉有人抚摸我的脸,我一下惊醒,狠狠推开凑到跟前的周锐:“信不信我现在赶你出去。”

他一脸无奈:“我用得着趁你睡着来偷偷摸你吗,你怎么又哭了?”

我这才发现,眼角一片濡湿冰凉,我拿袖子抹一下,想想这几天真是太过反常,居然动不动就哭,脆弱得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我瓮声瓮气地回答。

“你以前什么都跟我讲的。”

那是错觉,就像洪姨感觉我爸爸始终没对人敞开自己一样,我也是。我嬉笑怒骂顺口而出,有时候近似话痨,可从来没有做到过对任何人言无不尽。

“你不是我,小航,你从来都不会干真正任性的事。我知道你肯定遇到不开心的事了,不然不会从学校跑回来。闷在心里不说你小心生癌。”

我气结:“不会说话你就给我闭嘴,让我安静一会儿。”

他瞪着我,突然跑了出去,过一会儿回来,丢一个热手袋给我,我牢牢抱住,喃喃地说:“真讨厌这里的冬天。”

“英国的冬天也很讨厌。”

“周锐,我这个人是不是很差劲?”

他疑惑地看我:“你希望我说你哪里差劲,给个提示。省得我顺口说得不对,你又来收拾我。”

我闭上眼睛不理他。他推我一下,笑道:“喂,你明知道你就算更差劲一点,我也是喜欢你的,干吗还要问这个问题。”

我本该感动,可只迸了个苦笑出来:“就因为我管了你一年饭吗?那你比来福好,我捡它回来,管它五六年饭了,它都懒得跟我摇一下尾巴。”

他瞪着我,我等着他跟我翻脸骂人,可是他居然只耸耸肩:“早晚有一天我跟来福一样不甩你,你就知道后悔了。”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是不是一直幻想那场景啊?”

“嗯,所以我现在才拼命对你好,让你习惯依赖上我。”

“我跟你说实话吧,你要不是长着一张漂亮面孔,平时招摇过市,趾高气扬得讨人嫌,到了饿得两眼发直的时候,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悲剧美,我才懒得扔两个包子给你。”

他沾沾自喜:“我早知道你垂涎我的姿色,没关系,我接受,尽情占我便宜吧。”

我颓然往后一靠:“真是服了你的厚脸皮。你要谢就谢我爸,不用感激我。他要开口说赶你走,我早踹你出门了。”

“行了行了,我都不在乎你的动机,你就别纠结这件事了。想不想痛快晒晒太阳?”

“怎么晒?拿个大反光镜来吗?”

“我带你去海南玩几天散散心,那边太阳好着呢,可以躺在海边晒着太阳喝椰汁,保证你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和上次他提议我跟他走一样,我的心又一动。他看在眼里,越发热忱地推销他的主意:“好多抑郁情绪其实都跟天气有关,我看过一篇文章,讲为什么芬兰那么安逸的高福利国家自杀率会高,就是因为他们冬天太漫长,晒太阳的机会太少。与其窝在这里生闷气,不如出去走走。我说得有道理吧?”

我点头,他倒意外了一下:“那等何伯回来,我跟他商量一下。喂,他不会生气真的大冬天赶我出去吧?按说不会,你这个样子何伯也担心啊。”

“哼,他要担心的事多着呢,轮不到我。”

“小航,对不起,我并不想让你觉得困扰。”

许可站在门口,静静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她刚来的时候,我曾经不着边际地揣测,这个陌生而美丽的访客也许是我母亲,出于某种原因遗弃了我,过了十八年之后,良心不安,回来探访我,想与我相认,我甚至设想了若干狗血的场面,比如她含着眼泪讲出真相,我毫不动容,冷笑着回答:不必了,没有母亲我一样活得很好。

现在我不知道我和她到底哪一个更会脑补了。

我疲惫地说:“我已经困扰了。可是不怪你,该来的总归会来。周锐,你上楼去吧,我有话要跟许姐姐说。”

周锐的目光疑惑地在我们两人身上转过,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许可走过来坐下,我掀开被子一角:“盖上吧,晚上很冷。”

我们拥被并肩坐着,听窗外北风刮过残存的树叶,簌簌细响带着冬夜凄凉的气息。

“你说过你母亲是医生,我爸只是在小镇上操持丧事糊口。他们之间的距离大得可以用光年来计算,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扯到一起?”

第二章

我百感交集,要到这个答案又有什么意义,爱真是让人不知餍足的情感,没得到时,不顾一切想要;拥有时,又希望更多,地久天长永不改变。

——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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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除了喜欢不顾儿童意愿摸他们的脸之外,还特别爱问一个残忍而无聊的问题:你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小时候有人这样来烦我,我总是怔怔地盯着对方,不肯回答。他们当我害羞内向,其实我是在认真思索,不过很遗憾,我得不出答案,因为他们是我的父母,我必须爱他们,可是喜欢则是一种更直接的感情,对他们两个,最开始我都说不上喜欢。

长大之后,我慢慢开始尊敬甚至心疼妈妈,甚至感受到了对她的爱,同时我必须诚实地承认:我与父亲关系还是不好。

不能怪他。我从小跟外祖父母在北方长大,跟小姨的关系比跟母亲更亲近,到上学年龄才回父母身边,他们对我很好,只是我们始终不亲密。一旦错过毫无保留倾诉的阶段,似乎就再没办法弥补回来了。

我父母都不算是亲切的人,不过两人的性格来得完全不同。父亲生性刻板,可以对着电视里放的那种专讲鸡飞狗跳家长里短的电视剧拍腿大笑,却从来没有对家人流露情感的习惯。他一板一眼,尤其对着我与弟弟子东,严肃得让人不解,从来不会跟我们谈心,略不满意便会厉声训斥,甚至大发雷霆。母亲则十分沉默冷静,凡事讲道理,不像一个妈妈,更像一个接受神秘委派宣誓履行抚养子女职责的人。无论是对待繁重的工作还是烦琐的家务,她都十分尽责,辛劳至此,以至我觉得再要求她表现得慈爱,就属于非分之想了。

毕竟没有人是完美的。

去年冬末,我妈妈查出患了肺癌,转移得十分迅速,从发现到病逝只有五个月时间。她才不过五十六岁,我从未想到会这样早失去她,整个人有点被打蒙了。丧事全赖我丈夫孙亚欧与弟弟许子东一起处理,我没法发表一点意见。

妈妈下葬后的那个周末,我强打精神去父亲家里,打算替他料理家务,好好打扫一下屋子。

家里和我预料的一样凌乱不堪,在我意料之外的是,我的小姑姑,也就是爸爸的妹妹,正蹲在客厅里打包一个大编织袋,里面塞得太满,以致拉链无法拉拢。她从老家过来参加葬礼,大概是要回家了。我一眼看过去,放在最上面的是妈妈的一件深灰色羊绒大衣,不禁一惊,过去顺手一翻,下面是一条我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围巾。几件毛衣下面,端端正正叠放着一床羊毛被,是以前我从新西兰背回来的,还被亚欧好一番嘲笑过。

“您这是干什么?”

“拿回去啊,又没人用得上。”

我气得微微哆嗦:“您征求我同意了吗?”

她不解,同时生气:“我为什么要经过你同意?你这是什么口气。我拿这么点不值钱的东西还要跟你一个小辈赔小心说好话吗?”

父亲闻声出来,皱眉说:“吵什么?”

我转向他:“她凭什么拿走我妈妈的衣服?”

“留下也没人穿了,有什么用。”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你真是冷血。我妈妈走了,你一滴眼泪没有流,还这样随随便便处置她的遗物。”

父亲还没说话,姑姑已经跳了起来:“到底不是这家的人,才讲得出这种话来。”

“住嘴。”

发火的不是我,而是父亲,姑姑似乎被吓住,随即讪讪地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她一向有几分胡搅蛮缠,我并不想跟她讲道理,指出她也是许家出嫁的女儿,大模大样将哥哥家的一切视为己有,未免自相矛盾。我只怒视着父亲。大概他没见过我这样发作,而且我毕竟早已成年并且结婚,他没办法像原来那样斥责我“没规矩”。他竟然避开我的目光,对姑姑说:“别胡扯了,我送你去火车站。”

姑姑是绷着脸走的,没拎这个编织袋,但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加另外两只同规格的编织袋。

门被她重重摔上,屋子里一时安静得可怕。

这是妈妈单位在十年前集资建的一套三房两厅,离她工作的医院很近,算得上宽敞,但装修极其简单,朴素得仿佛停留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

我父亲在一家大型国企做工会干部,母亲是医生,两人待遇都算不错,但买下这套福利性质的房子时竟然还需要咬牙,说出去谁都没法相信。只有我和弟弟清楚,父亲的老家在一个贫困山区,有一兄一姐一妹一弟,只他一人在城市安了家,先是负责父母的医疗养老丧葬,然后不停接济兄弟姐妹侄子外甥乃至各种远近亲戚,数十年下来,家里几乎没什么积蓄。

妈妈原本一向节俭,我工作之后,手头有了余钱,开始每年自作主张给她置办了一点质地精良的衣服、不招摇的首饰,她一直嗔怪我浪费,但她分明也是爱美而且有品位的,穿戴起来会不自觉地流露开心表情,而且十分珍惜。

记起首饰,我冲进卧室打开床头柜,里面跟我预计的一样,已经空空如也。

回到客厅,我拿起那件大衣,清楚地记得这是妈妈过五十五岁生日时我送她的礼物。家里一向并不重视生日,不要说从来没有吹蜡烛吃蛋糕这类仪式,连碗长寿面都欠奉。我把袋子递给她,她甚至有些困惑,反应冷淡得让我暗暗叹气。可是过了一个来月,她突然跟我讲:“同事都说我穿这件大衣很合体很好看。”

讲这话时,她嘴角含笑,眉目突然变得生动。我们母女之间少有如此生活化的对话,一念及此,我的眼泪越发止也止不住,扑簌簌落到了衣服上面。

不知过了多久,子东下班回来。他坐到我身边,手搭住我的肩:“姐,怎么又哭了?”

听我讲了事情经过,他叹一口气,没有说话,我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情绪化太小气?”

“小气?当然不。以前堂妹擅自拿走你新买的笔记本电脑,你也没说什么。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也一样。不过,他们到底是我们的亲戚……”

我恼怒地说:“他们这几十年川流不息予取予求,小到买饲料种子,大到读书盖房就医生子娶媳妇嫁女儿甚至超生罚款,都能从爸爸这里得到满足。直到妈妈生病,还要接待他们,安排他们的食宿,略有疏忽就抱怨不休。别跟我说你觉得他们是合理的亲戚。”

子东苦笑:“是的,我也觉得他们中间有几个真是可怕,妈妈确实做了很大牺牲。可这么多年,我以为你该跟我一样习惯了。我猜你大概还是对爸爸有不满吧。”

他小我六岁之多,却擅长分辨表面爆发的情绪下潜藏的原因,冷静看到问题的关键,大概跟他身为内科医生所受的训练有关。这些天来,我对爸爸的不满确实已经累积到一个无法忽略的地步。“妈妈为了他和他那个家,付出了那么多,他一下全放在脑后了,根本没有一点伤心的意思,甚至还有心情盘算该买什么规格的烟招待那些来吊唁的人,要在哪里订酒席答谢才不算失礼。”

“姐,这些事总得有人操心。”

“最让我吃惊的是,从墓园回来,他进门就打开电视机,看得聚精会神。”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兴趣狭窄,不善交际,没什么朋友,上网健身麻将通通不爱,这么多年看电视差不多是他唯一的娱乐。”

“我不能接受的是他竟然马上就有了娱乐的心情。”

“不然怎么样?你希望爸爸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对着妈妈遗照诉说怀念,每周风雨无阻去一次墓地送花,坚持孤独终老吗?也许这样符合你的审美,可是他不是这样的人啊,勉强不来的?”

我生气地瞪着子东:“你当我是傻子不成?我没有那样的要求,可是他这人心硬得像石头难道是合理的。”

“他不是你说的那样。在妈妈生病期间,他照顾得是很尽心的。”

“他们是夫妻,相互扶持、尽心照顾不是本分吗?”

“姐,我做住院医生,确实看到过亲人因为各种原因不肯照顾的例子。”

“你不能拿那种人间极品来衬托爸爸的行为有多高尚难得。”

“我只是讲事实嘛。相信我,姐,他习惯这样生活,你不能要求他放弃多年的惯性,按你的思维方式来处理他面对的问题。”他轻声说,“我知道你是累积了很久怒气才发作,可是这些衣服,你也不可能件件带回自己家挂着以资纪念,一样要想办法处理,何必还为这件事生气。”

我颓然靠到沙发上:“那天我说爸爸不该计较墓地价格,亚欧也说我太过苛求,也许你们男人都偏向现实,所以才会觉得我动辄小题大做。”

“连姐夫一起责怪进去了可不公平,这段时间好多事情都靠他尽心尽力,才算处理得圆满。”

联想到我与亚欧最近的关系,我一时无话可说。

子东揽住我的肩,诚恳地说:“姐姐,我知道你对人对事要求都很高,还是宽容一点吧。我跟你一样想念妈妈,可是生活总要继续,我们得面对现实。下个月叔叔他们一家还要过来,不如我们现在把妈妈的遗物整理一下,你想保存的就先拿去你家。省得……”

他没说下去,不过我也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