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这个人。”

门被粗暴地关上。梅姨一脸惊诧:“是16栋302没错啊,我以前来过。”

我气急,举起手来不管不顾地重重拍门,直拍得隔壁一家邻居都将门开了一条缝偷看,这边门才再度被拉开,一个穿背心短裤拖鞋的老头儿站在那里,在屋内灯光映照下,我看得一下呆住,他背佝偻着,有与瘦削四肢不相称的大肚皮,头已经半秃,可是五官看上去和我爸爸有不容置疑的相似之处,跟我家墙上挂的那位我从未谋面的爷爷更是像到十足。

梅姨跟他打着招呼:“何大哥,我是梅雪萍,以前来过你家。”

他冷冷地说:“何原平来过,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七点过来,他要借钱,我告诉他,我没钱可借给他,不要再来找我。他马上走了。”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你弟弟,你连他借钱的原因都不问,就这么打发他走?”

“他因为流氓罪坐牢,连累爸爸妈妈和我在邻居面前抬不起头,我们早就断绝和他的一切关系了。”

“流氓罪”,我被这个几个字惊呆了。许可插话:“他是被冤枉的。”

老头儿冷笑:“冤枉?所有被抓起来的人都这么说。”

我回过神来,也冷笑了:“他是你亲兄弟,讲话不要这么刻薄,给自己积点口德。”

“我早说过,我没有他这个弟弟。赶着这里要拆迁的当口儿,他就冒出来借钱,想得倒美。我告诉他,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真搞笑,这宿舍是你们父母的遗产,我爸爸也有份的,他没来争什么,只想借点钱,你居然一口拒绝,说得过去吗?”

那老太太突然从他身后跳了出来:“二老的养老送终全由我们负责,他有什么资格来争遗产。你们赶快滚,不然我要报警了。”

我气得哆嗦,正要说话,许可拦住我:“请二位少安毋躁,何原平和我们都不是为房产而来的。何先生的师父在省城住院,他只是需要借一笔钱救急,过后肯定会还。你们不借也无所谓,但我们想知道他离开后会去哪里。”

“不知道,他只说他再也不会过来,我说谢天谢地,说话要算数哦。哼,反正我们也快要搬走了,你们休想再来骚扰。”

门再度被关上。

我们只得沮丧地下楼来。许可说:“慈航,关于你爸爸的那个所谓流氓罪……”

我看着她,她却似乎一时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我摇摇头:“算了,不必解释,爸爸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

“不,慈航,我必须讲清楚,”她咬一咬牙,很快地说,“你爸爸确实因为这个罪名被劳教了三年,但他是无辜的,我妈妈……间接造成了这一切。对不起。”

我的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而许子东也一脸惊愕,显然刚刚知道这件事。我呆了好一会儿,颓然摇头:“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我现在只想找到我爸爸。”

梅姨叹气:“唉,没想到原平的大哥这么绝情。”

许可无可奈何:“梅姨,您还是回去休息吧。我们回医院去等着,就算要找,也得等明天天亮了。”

上车之后,许子东先送许可回家:“你现在必须照顾好自己,好好回家睡觉,有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

他开车带我回到医院,已经是半夜时分。医院的灯光将走廊照得分外惨淡,他说:“你去我们值班室休息一下吧。”

我摇头:“谢谢,不用,反正我也睡不着,就坐病房里好了。”

人无法抵挡疲劳。

我再怎么睡不着,这样枯坐着,还是困了,便伏到张爷爷床边打盹儿。恍惚之间,我好像回到了李集镇上的家中,推开虚掩的院门,桑树冒出新绿,茶花仍开得正好,来福在屋檐下趴着,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可是家里没人。我一间间屋子看过去,找不到爸爸和张爷爷,等我再出来,来福也不见了……我猛然惊醒,吓得冷汗直冒,严格地讲,这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噩梦,可那样的一无所有,却是我最害怕的情景。我抓住张爷爷露在被单外的那只枯瘦的手,眼泪一颗颗落了下来。

这时许子东走了进来,俯下身轻声对我说:“我找到你爸爸了,他没有大碍。”

我呆呆看着他,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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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子东开着许可的车载我去接收爸爸的医院,路上我问他是怎么找到的,他告诉我:“我也只是试着打电话给一个个急救中心,询问是否有接收符合何原平特征的病人,运气还算不错,终于找到了他。他是凌晨时分被送过去的。”

“他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他倒在马路上,头部着地,昏了过去,那个路段行人稀少,他在地上躺了将近一个小时,环卫工人从他身边经过,闻到酒气,以为只是醉鬼,没有在意,后来有路人打电话报警,他才被救护车送到附近医院,经检查,他的头部轻微脑震荡,额上缝了四针,没有大碍。”

我喃喃地说:“在家的时候,他会喝点小酒,但十分节制,我从来没见他喝醉过。”

“也许他心情不好。”

也对,他确实很有借酒浇愁的理由。可是竟然喝到醉倒街头,我还是不能相信。如果没有人好心送他急救,后果会怎么样,我根本不敢想下去。

到了那家医院,我跑进去,只见我爸坐在急诊室外面,头上包着纱布,衣服脏得一塌糊涂,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样子十分狼狈,我冲过去,抓住他的肩膀就狠命摇:“你想吓死我吗?你浑蛋!你浑蛋!”

许子东在旁边看得呆了一会儿,才伸手拉我:“他受了伤,你不能这样。”

“我不管,痛也是活该。”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放开了他。他苦笑:“对不起。”

我再也没有力气,瘫坐下来,把头靠到他腿上,哭了起来。

他抚着我的头发,叹一口气,再次说:“对不起,小航。”

许子东载我们回到市中心医院,爸爸去洗澡换衣服,出来之后问我:“你怎么还不去上学?”

我没有吭声。

“还在生我的气?真的对不起,小航,我喝了点酒,只隐约记得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摩托车从后面带倒了,后来的事都想不起来了,手机也丢了,没办法给你打电话,只想等到天亮再说。”

“你为什么会喝得这么醉?”

“也没喝多少,那酒的后劲太大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有个哥哥?”

他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许可找到梅姨,她带我们过去找你。”

“你不该去那里。”

我生气地说:“那你为什么要去找他?他明明就是一个浑蛋。”

“刚才还说我浑蛋呢。”

“那是我气急了,你不算。他才是真浑蛋。”

“别说粗话,他毕竟是长辈。”

“什么长辈,他都不认你,跟我更没有关系。浑蛋就是浑蛋,老了也只是老浑蛋而已。”

他叹一口气:“每个人都会有干蠢事的时候,我不会再去找他了。”

我盯着他,等了一会儿:“你不打算跟我说一下你过去的生活吗?”

他沉下脸来:“许可跟你都说了什么?”

“她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爸爸,可我对你的一切都不了解。”

“因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没有再提的必要。小航,从你成为我女儿的那一天起,我就下了决心,要把那些事彻底丢开。”

“你总拿这些话来打发我有意思吗?就算我不是你唯一的女儿,你总是我唯一的爸爸,我不想找不到你的时候,还得通过别人来知道你的下落。”

“小航,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只有你一个女儿。”

“何必自欺欺人,你可没当着许可说过这话,我不需要你给我做这种保证。”

他一脸头痛的表情看着我,我知道他根本就是不愿意继续谈这个话题,但想到他昨天被亲哥哥赶出家门,借酒浇愁,喝醉之后被车撞了,独自在街头躺了那么久,又在医院急诊室坐等天亮,我的心顿时软了,气哼哼地说:“算了算了,你不愿意就别说吧,反正我不知道的事已经太多了,多一件少一件,区别不大。”

这时,梅姨拎着水果与牛奶走了进来,爸爸马上说:“小航,你赶快回学校吧,不要耽误功课。”

我跟梅姨说了再见,拿了书包出病房,但马上拐进隔壁病房。这里的结构是两间病房共用一个封闭式阳台,阳台兼备会客与晾晒功能,中间用格栅分隔开来,我已经与这边的病人混得面熟,打个招呼拉把椅子靠墙坐下,果然把隔壁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我的哥哥姐姐再三打电话叫我回来,说是老宿舍拆迁,要算拆迁款给我。我推辞不要,他们都不肯,说我过得最艰苦,如果当年他们咬咬牙,也许我就能留在城里,现在一定要给我一点补偿。我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总觉得父母不在以后,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是最真的。没想到你大哥……”这是梅姨的声音。

爸爸苦笑:“以前我师父要教我算命,我始终不肯学,也不让他给我算命。我总觉得命这个东西,一旦能够预知,就再没有什么想头。现在只能说,人各有命,不认命不行,也许我大哥说的是对的,我们之间的亲人缘分早就断了,我不该还妄想有人记得我。”

“别这么悲观,你女儿慈航真是紧张你,反驳起你大哥来伶牙俐齿,你没有白疼她。还有许可……”

“不要提她了。”他打断梅姨,“要不是师父住院,我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天。”

“我明白,省城是我们的老家,可是越变越陌生,老宿舍这么一拆,以后再也没有回家的感觉了。”

“那么大片宿舍,我没想到会拆迁。”

“厂子效益一直不好,他们的日子也过得不容易。”

“我知道,他有一儿一女,负担也不轻。”

他们谈来谈去,都是闲话家常,并没提到我最想知道的事情,我正有点失望,只听梅姨突然说:“原平,我可以借一笔钱给你付住院费。”

“那怎么行?你做乡村医生,生活也不宽裕。”

“我刚说了啊,哥哥姐姐分了拆迁款给我,眼下我用不到这笔钱……”

“你这样偷听可不好。”

我一回头,许子东正皱眉看着我,明明一夜没睡,他竟然还是一身白袍笔挺,看不出任何疲惫走形。我并不尴尬,笑道:“小点声。你从来都没偷听过?告诉你,偷听可以听到很多有趣的事。”

他一脸的不赞成:“明知不对的事情,我不会去做。”

我冷不丁压低声音问:“你妈妈怎么对不起我爸爸了?”

他的脸阴沉下来,没有回答,我呵呵一笑:“别紧张,其实我不是非要打听那些陈年旧事,我只是想告诉你,只要是人,都会有情非得已的时候,用不着成天正气凛然的。”

他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然后默默转身离开。我深深后悔,其实他们的妈妈如何对不起爸爸,我多少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逝者已矣,有资格决定怀恨还是释怀的只有爸爸,我无权说什么。不过爸爸是他帮忙找到的,我没道谢,还毫不客气抢白他,这个逞口舌之快的毛病,确实得改改了。

我无心再听下去,拎起书包怏怏下楼,却发现许可和她丈夫孙亚欧一起站在住院部的外面。孙亚欧先看到我,向我点点头,我原本懒得理他,可是脑中灵光一闪,走了过去,直接问许可:“许姐姐,梅姨是你送过来的?”

她迟疑一下,点点头。

“她要借给我爸爸的钱,也是你出的吧?”

她恳切地说:“慈航,梅姨是很愿意帮你爸的,但她的拆迁款还没有拿到手,而且她在农村做乡村医生,收入微薄,有一儿一女,负担也不轻,所以我求她出面,至少你爸爸能够接受一些。你就算猜到了,也别告诉你爸,好吗?”

我苦笑:“我没那么不识好歹,许姐姐。我走了,就当我没碰到你好了。”

许可和许子东姐弟两人都肯这样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行事大方得体,性格宽容平和,对比下来,我真是既乖戾,又自以为是,莫非我的性格来自我完全不知根源的遗传?

想到这一点,我非常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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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爷爷出院了,爸爸带他返回了李集。

提起最后结清的那张医院账单,我牙疼一般直咧嘴:“现在算是知道钱的重要性了,我必须去赚钱。”

周锐笑道:“你有什么赚钱大计,说来我听听。”

我能有什么大计?说来说去,无非是和其他同学一样,去应聘快餐店的小时工、发楼盘传单、做超市兼职促销员之类,累是累点,赚得也有限,但我实在不忍心让爸爸一个人扛。

周锐不屑地指出我是在浪费时间:“这种兼职报酬低得要命,你一周最多工作四天,累个半死,上课只想打瞌睡,一个月下来,赚不够八百块,连最低生活标准都不到,想凭这个帮你爸还债太不现实了。”

有八百块意味着我不必让爸爸再打生活费给我,多少对他是有帮助的。我横他一眼:“不然怎么办?据说卖身赚得多,可是你肯定又要挖苦我,说我的姿色卖不出高价来。”

他看出我心情不好,只得识趣地闭嘴。

隔了两天,赵守恪介绍了一份工作给我,是给一家做网络销售的服饰公司当理货员,简单地讲,就是客服将接到的订单分发到仓库,而我与其他工作人员一起按订单配货,打包,交给快递公司收件员。

听起来并不复杂,上手也很容易,但第一天上班便赶上网络大型促销活动,接单的客服被牢牢钉在电脑前,订单如雪片般飞来,做足四个小时之后,我真切体会到腰都直不起来是什么感觉了。我瘫在一堆纸箱边讲不出话来,同事安慰我:“这几天是这样的。大促结束之后,就不会这么累了。”

没等我攒出说话的力气,就有人用脚踢纸箱:“哎哎,干活干活,现在还是上班时间,这成什么样子。”

我回头一看,是好久没见的董雅茗,她说完之后,并不正眼看我,踩着高跟鞋款款而去,我发愣,问同事:“她干吗的?”

同事笑道:“大老板的侄女,二老板的女儿,算是我们的小老板,负责我们的绩效考核,最好别给她抓到我们偷懒。”

我在心里破口大骂赵守恪,竟然都没提前警告我一声,就把我丢到他这刻薄且与我结过梁子的女友手里讨生活。

不过也没我想象的那么糟糕。

所谓大老板是董雅茗的伯父,他还开着一家制衣厂,而二老板则是董雅茗的妈妈,两人合资注册了一家商贸公司做服装网上销售,公司规模并不大,连两位老板、一位财务、四位客服再加上我这样的理货人员也不过二十来人。董雅茗快毕业了,一时又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于是到这里来上班。她倒没有再来修理我,出出进进,都继续保持着不正眼看我的表情,让我觉得颇有点好笑。

为期一周的大促让我直接累得像狗,每天回到宿舍只想倒头睡觉,坐在课堂上也时不时打瞌睡。熬过之后,果然相对轻松了不少,收入当然微薄,不过这份工作的好处是可以灵活排班,而且离学校不远。我做得十分卖力,二老板对我提出了口头表扬,同时感叹:“穷人家的孩子到底还是肯吃苦一些。”

我继续做事,董雅茗却突然走到我身边,小声说:“对不起。我妈那人讲话就那样。”

我诧异回头:“什么?”

“她说你穷什么的,你别在意。”

我以前倒真的对“穷”没什么概念,小镇居民收入有高有低,我爸只属于略有盈余、不必为生计发愁的那一类人,但在我看来,收入高的那些人生活根本不及我家有趣,我从来没羡慕过他们。我唯一认识的有钱人是周锐,他还一度家道中落到我家混饭吃。现在一想,我爸欠着大笔医药费,我下决心省钱省到我的室友纷纷表示叹为观止,确实非常符合“穷孩子”的标准了,何至于为她妈一句话觉得自尊心受挫。我没想到的是,董雅茗曾用更为刻薄的话挖苦过我,现在居然会为她妈妈说我穷向我道歉,我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钱特别在意,评判别人的标准就是物质条件,她觉得守恪的缺点就是太穷。”

哦,原来我还是沾了赵守恪的光。我笑眯眯说:“她是老板,按她的标准来讲,守恪当然只能算穷人。”

董雅茗撇嘴:“现在服装行业利润低,这个公司起步两三年,还这么个规模,也不算很赚钱,我家不过小康罢了,真不知道她这种强烈的优越感从哪儿来的。”

我不想在这时指出其实她一向对着我也颇有优越感,耸耸肩:“别担心这个了,证明自己就算穷也还有前途和未来,那是赵守恪需要做的事,你不用替他发愁。”

“可是我妈让我跟他分手。”

“你是怎么想的?”

她迟疑一下,低声说:“我舍不得他。”

她无缘由地对我诉说心事,我不好胡乱打发她了,想了想:“你才二十二岁吧,赵守恪也才二十三,你不会想一毕业就结婚,他也还要读研,多的是时间决定将来怎么做,不用样样跟你妈报备吧。”

我发现我摆严肃脸讲其实什么用处也没有的废话时,远比我讲风凉的大实话受欢迎。董雅茗似乎听进去了,不过更大的可能是她终于认识到赵守恪训起我来如同训孙子一般,其实不是一种特殊的亲热方式,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暧昧可言,我对她既算不上一个威胁,又同时认识他们两人,并且认可他们的恋情。从那以后,她简直拿我当朋友了。

我倒也并不介意这种突如其来的友谊。一旦不拿我当假想敌,她就不再具有攻击性,我发现她其实人还算不错,活泼开朗,笑起来十分可爱,并没什么心机,难怪赵守恪这么古怪的家伙会喜欢上她。我不大明白的是,明摆着赵守恪不是那种会玩情调、造浪漫的男生,她怎么会喜欢上他。

这个念头只一闪而过,我实在没闲情替他们操心了。

张爷爷回家不过半个多月,再度病倒,被送进了县医院。

第八章

年轻的时候,我们要的是爱情,不计代价与得失。

三十岁之后,尊严似乎变得更重要了一些。又或者是,时间也磨平了我的爱情。

这样一想,多少有点苍凉。

可是人生的种种无可奈何,我们都得习惯、接受。

——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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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偶尔的晨吐与胃口不佳、乏力之外,我端详自己,小腹有微微的突起,可是腰围只略放大了一点,穿上宽松衣服,并不明显。如果不主动特意强调,没人注意到我已经怀孕。我开始改穿平跟鞋,放缓步伐,不再像从前那样大步疾行,来去匆匆。

但在工作方面,我没什么改变。卢湛感觉满意,又有点过意不去:“许可,我不是那种压榨员工的老板,你现在身体状况特殊,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超时工作。”

我笑道:“放心,我不会拿健康开玩笑,一定将工作量控制在体力许可的范围内。”

话是这么说,其实我已经有疲惫感了,我只能拿妈妈的例子来激励自己。六岁那年,妈妈怀了第二胎,同时将我接回身边。我当时怀念外公外婆和小姨,与父母讲起话来都怯生生的,根本无法亲近,可是我亲眼看着妈妈挺着日渐突出的腹部上班、做饭,同时还要安排来汉江市看病的大伯一家,一直工作到子东出生前的两天。休完产假,又继续回去工作。我就算年幼,也知道她的辛劳非同一般。现在同样有了身孕,再回想起来,她简直如同超人。我想我大概没办法达到她那样的地步,不过家务一直有钟点工料理,我至少可以不耽搁工作。

更何况,从某种意义上讲,工作也是我的一个寄托,可以让我不至于陷入感情困境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