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梁辰楠甚至都不再耐烦了,一手撑着大门,啷啷荡荡地道:“你要是想见他就赶紧进来,否则就立刻打道回府。”

一两秒的意外和打愣之后,盛年当然即刻反应过来,一个迈步跨进别墅里。她看着梁辰楠利落关门,忍不住再次问了他之前在电话里就问过的话:“阿言究竟为什么会和你们在一起?”

梁辰楠的回答却依旧:“程先生自然不是那么容易请来,不过原因么,你自己进来看了便知。”

从大门口穿过院子,再进去室内。这一段并不算长的路,盛年却带着急促而忐忑的心跳走了仿佛三秋之久。

院子里的香樟树长得极好,三棵整整齐齐地连成一排,地上洒落了一片嫩绿色的叶子。而那些刚刚抽芽的嫩黄色新叶,一簇一簇地冒在旧枝上方,却在下午西斜的阳光下投映了大片大片的阴影在墙壁上,随着风吹而沙沙作响。

经过树下的时候,盛年只觉得浑身一凉。似乎,那整片整片的阴影,也投射到了她身上一样。

客厅的门虚掩着,拨开垂帘后,盛年终于再一次看见了那道熟悉而想念的背影。只是不知为什么,那道背影似乎瘦削了许多,甚至带着浓浓的沉重和苍凉。

她走上前,隔着一个沙发和茶几的距离,轻轻地唤了一声:“阿言。”

她的声音低而轻,但是在这样一个空旷而安静的客厅里却显得格外的清晰。盛年看到程家言的脊背一僵,顿了两三秒之后才微微恢复正常,却没有回过头来。

心里有些慌了,盛年又上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程家言的身后:“阿言,阿言我这几天一直在找你,你理我一下好不好?”

期盼中的声音并没有响起,倒是另一道让盛年无法欢喜的女声尖尖锐锐地插了进来:“呦,这不是盛年么,你居然还有脸过来?”

盛年这才看到,原来刘露一直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只是从她的方向看过去,被一大束的假花给遮挡住了。

刘露站起来,双手环抱胸前,竟是一副气急败坏而又盛气凌人的表情,甚至脸上还挂着明显的泪痕。她张口,愤恨道:“算我看错你了盛年!你好样的,你有本事!”

被刘露突如其来的话说得一头雾水,盛年莫名其妙之余只觉得心跳得更慌更乱,似乎,有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悄然无声地将她罩陷在了里头。

无法再等程家言回头,盛年大步跨向前。

他就坐在沙发的右边,和她只有咫尺的距离,却仿佛遥如天涯。她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双眼,那双一直含笑温暖的桃花眼再不复之前,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怀疑和不带情感的冰凉。

即使是被他看到她拿着U盘的那天傍晚,程家言的目光和神色也从没有像此刻这样的生疏和冰冷过。那样彻骨的寒意,就好像是极地里最深处的冰窖,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被他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就仿佛一双手在冰块里冻得太久,久到早已经和冰面连为一体,猝不及防地一扯之下,皮肉分离,鲜血淋漓。

不明所以,盛年看看慢慢走过来的梁辰楠,回头望向不发一言的程家言,又慌张转身,问:“刘露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刘露柳眉一横,泫然欲泣,但嘴上依旧不饶人:“枉我还当你作妹妹,你竟是这样回报我的好心!就算你对不住我不要紧,你又怎么能对不住人家程先生!”

盛年越听越不明白,双眉紧蹙:“刘露姐,你究竟在说什么?”

刘露却似被她这副模样给惹火了,彻底恼了起来,双手叉腰面色忿恨:“盛年,你现在是有胆做没胆认吗!你跟辰楠暗通款曲的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怎么,你真以为辰楠会因为你帮他做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和你在一起么!”

她站在盛年跟前,眸子里仿佛喷火一般,手指着盛年的下巴一字一顿,“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刘露在,你就别指望能和辰楠在一起!”

劈头盖脑又莫名其妙的一通指责听得盛年整个人都懵了。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通,又冰又麻的钝痛席卷全身,下意识地看向程家言,盛年怔怔地摇头:“我没有…我没有帮梁辰楠做什么…”

变故太快太大,盛年根本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甚至于在抬眼看到梁辰楠时竟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说道:“学长…学长你快告诉他们,我没有帮你做什么啊!”

然而,从双臂撑在沙发背上的梁辰楠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彻底粉碎了盛年的希冀。他低头复抬起,皱眉叹气,语气中满是无奈和懊恼:“小年你也别硬撑了,我已经都承认了。当初确实也是我找上你,想让你帮忙舜阳的case…直到上次芒果音乐节我们终于成功,这么久以来,真的是委屈你了。”

芒果音乐节?

盛年忽然想起当时曾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的一个背影,那时候她就觉得眼熟,莫非真的是梁辰楠!

连最后一根蜡烛芯子都被横腰剪断,整个世界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光明,就好像盛年的眼前,一下子黑了。

腿一软,她身子晃了晃险些站不稳。不可置信地瞪着梁辰楠和刘露,盛年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陷入了怎样的一个圈套——定是舜阳的case他们最终还是得手了,却将责任都推给了自己!

又惊又愤,盛年气得指尖都透凉,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却努力地想要挺直脊背,脱口高声道:“你们不要诬陷我!唱双簧,就不会觉得愧疚吗!”

刘露显然吃了一大惊的样子,瞠目而视之后笑得讽刺:“愧疚?该觉得愧疚的应是你盛年吧!”她说着,转身急急回房后又疾步而来,将一叠照片狠狠地摔在了茶几上。

挽起袖子,刘露直勾勾地盯着盛年:“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

那些照片就散落在程家言手边,他甚至不需要动手就能将它们看得分分明明。照片上的两个人他认得,一个是梁辰楠,另一个则是他熟悉无比的盛年。

最上面的三张,背景都一样,似乎是F大的操场。一张,盛年低眉,梁辰楠在她额前俯耳;一张,梁辰楠手中拿着一只U盘,盛年伸手接住;还有一张,梁辰楠俯身盛年仰头,因为他们的唇正紧紧的贴在一起…

他已经看够了也听够了!

程家言“霍”地站起身,额头上隐隐浮现的青筋暴露出他此刻的强忍怒气。他拳头紧握,用尽全力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叨扰多时,告辞。”

盛年自然也看到了那些照片,尽管震惊于梁辰楠与刘露的工于心计和谋划已久,但现在根本不是理会这震惊的时候,她一把扯住程家言的袖口:“阿言!阿言我可以解释的,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真的不是!”

程家言在刚才说完话的时候就已经转过身,因此,现在留给盛年的是他冷漠的背影。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沉道:“放手。”

盛年怎会放手,却揪得更紧:“不放!阿言,你相信我这些真的跟我没有关系,你相信我!”

程家言依旧没有回头,他的声音明明就近在咫尺,却冰冷地好似远在天边:“我再说一次,放手。”

盛年急了,紧攥着他的衣袖跨步到他面前,带着哭腔:“你为什么宁愿相信他们也不相信我!”

现在,他终于将视线投射到她脸上了。

程家言弯唇,嘴角讥诮,眼里却是一片漠然:“盛年,我没有相信他们,我只是相信自己看到的。我看到,我的报表到底被汇泰偷过去并导致舜阳case的失利;我看到,你在那些照片里和梁辰楠关系匪浅;我看到,你曾用梁辰楠给你的U盘试图拷贝我电脑里的资料被我当场撞见…”

他顿了顿,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继续说道:“算算照片上的时间,没几天之后你就忽然改口唤我‘阿言’,如此说来其实你早就预谋好了不是么?”

盛年摇头疾呼:“根本就不是这样!”

他没有理会,仍旧那样的表情说下去:“盛年,你有前科。我甚至在想,是不是你每次和我在一起,表面上很开心,其实都是逢场作戏。我已经用尽全力试图说服自己相信你与此无关,但是将我亲眼看到的这么些件事情连结起来——对不起,我做不到。现在,我只后悔自己当初那么轻易的就原谅了你。”

他说完,目光丝毫没有在她脸上再逗留,用力甩开她的手,干脆利落地抽身而去。

她望着他绝决的背影,张口,却哑声。

盛年,你有前科。我只后悔自己当初那么轻易的就原谅了你。

他说得那样淡然,就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然而这句话对她而言却不啻一把带刺利刃。宛如腹部被人狠狠地一拳击中,盛年痛得蹲下身,紧紧蜷抱成一团。

逐渐模糊的视线里,他的背影被光线切割成一小格一小格的远焦,直到消失不见。

ˇ【18 眼泪成诗】ˇ 最新更新:2014-01-22 11:39:44

【Chapter 18 眼泪成诗】

我已经,已经把我伤口化作玫瑰

我的泪水,已经变成雨水早已轮回

我已经,已经把对白留成了永远

忘了天色,究竟是黑是灰

分手伤了谁,谁把他变美

我的眼泪写成了诗,已无所谓

让你再回味,字不醉人人自醉

因为回忆,总是美

——孙燕姿《眼泪成诗》

周围是大片的混沌不明,真空一般隔绝了所有外来的声音,良久之后,盛年才仿佛慢慢地恢复了知觉。她缓缓站起身,发现自己双腿早已麻痹。

“终于有了反应,还以为你想赖在我家不走呢!”刘露不知何时已然在盛年三步之外的跟前,斜斜地倚靠着沙发背,一边涂着指甲油,一边掀起眼皮瞅盛年几眼。

盛年冷笑:“赖在你家?哼,我还不想脏了自己的衣服!”

“呦喂,口气不小嘛!”刘露轻轻吹掸着指甲,似乎不太满意,又重新涂了一番,“有这口气,刚刚怎么没将你家‘阿言’留住?”

被刘露故意说出来的话刺痛,盛年攀着沙发背的手攥得死紧,指甲抠得几乎要将里头的海绵掏出来。她抿唇,强抑心中的翻腾,愈发的挺直了脊背,目光倔强,道:“我和阿言怎样与你们无关,倒是你和梁辰楠,路走得太多总有天会撞鬼的!”

梁辰楠抚掌而笑,眉心嘲弄地皱起:“撞鬼?哈哈哈,小年,真亏得你说出这样的话,可笑至极啊!”

不理会他的嘲讽,盛年拼命地止住不让自己颤抖,她只想问个明白:“究竟,这样挖个坑让我跳,是为了什么?”

伸长左手,仔细看了看自己在阳光下的指甲,刘露终于满意了,抬眼瞥了瞥盛年,笑得轻飘:“看你不顺眼喽,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盛年气结,正欲开口,梁辰楠的声音已然接着响起:“盛年,到现在你还是没有长脑子吗?事已至此我就实话告诉你,程家言喜欢你,而你又喜欢我,你说,这样的关系是不是最值得利用的?”

“梁辰楠,我蒙了心才会曾经居然暗恋过你!”盛年终于再也强忍不住颤抖,怒而脱口道。

梁辰楠似乎恍然大悟般,点点头道:“差点忘了,你只是‘曾经’喜欢过我。”他刻意重音了“曾经”两个字,“在你喜欢上程家言而拒绝我的时候,我就已经警告过你,小心别后悔。这不,现在追悔莫及了吧?”

盛年定定地望着几步开外的梁辰楠和刘露。在他们的脸上,她看不到任何一丝的愧疚或心虚,满满的,只是得意洋洋和满不在乎。

良久,她问:“你们做得这么绝,是为了彻底打击阿言么?”

梁辰楠耸耸肩,轻笑道:“Absolutely!他一个美籍华人,好好的美国不呆,跑来中国和我们抢生意,不让他死心,他怎么会乖乖地回美国去。”梁辰楠挑挑刘露的肩头,佻然而笑道,“亲爱的,你说对么?”

刘露已经拧好了指甲油的瓶子,扫一眼盛年,拖着梁辰楠的胳膊转身:“跟她说这么多做什么,横竖她都不懂。辰楠,出去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她红唇撅起,话语带娇。梁辰楠低头轻触红唇,声音也跟着柔下来:“还是我们去惯了的那家法国餐厅,OK?”

刘露杏眸半眯,笑嗔:“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盛年看着梁辰楠和刘露旁若无人的“情意绵绵”,只觉得无比可笑。不知何时,她竟已经慢慢地恢复了平静,从容不迫地反唇相讥道:“究竟是谁死心,现在下定论怕是为时还早吧。”

微微扯了扯嘴角,盛年毫不在意刘露愈来愈怒红的目光:“好好享受你们的法国大餐,或许,这会是你们的最后一餐。”

说完,她挺直脊背利落而去。

“盛年啊盛年…你,你,唉!”宿舍里,单姗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就差没戳着盛年的脑门,“你脑子是怎么长的啊,这么大的事之前也不告诉我一声!”

伏趴在桌子上,盛年早已脑乱如麻,面对单姗的恨铁不成钢也无力去理会,实在被念叨得厉害,才无可奈何道:“姗姗…能别再说了么,我也从来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的田地啊!”

听到盛年已然沙哑的声音,单姗看着她又红又肿的双眼,欲言又止,似乎憋了很久,终于化作一句叹息。

“年年,去找程家言说清楚,我相信他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单姗轻抚盛年的背。

盛年却只是苦笑:“说清楚,该如何说清楚?姗姗,他的一句话就把我所有的勇气都堵死了——他说,我有前科。”

这样一句话,生生将她推入了毫无回喙的绝境。似乎,不管她再说什么、再做什么,都已经被他贴上了“背叛”的标签。

单姗也沉默了。

许久之后,单姗握住盛年的手,道:“年年,去找他吧,不去试一下又怎么知道?”

望着单姗忽然变得很坚定和鼓励的目光,盛年静默怔忪。

这一回倒是有人来开门了。

顾康似乎早预料到来人会是盛年,开门的瞬间欲言又止,最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侧身让出路:“盛小姐,进来吧。”

这一步,迈得格外的沉重和缓慢。

盛年谨慎地走进门来,强忍四处找寻程家言的冲动,带着一丝怯意问:“请问…阿言在吗?”

顾康关上门,很简洁地回答了三个字:“他不在。”

听到“不在”,盛年满怀的期望刹那化为失落的泡沫。眼睛黯了黯,她强打出笑意道:“既然不在,那我就先走了,明天再来。”

“等一下。”顾康却高声挽留,手扬向沙发,道,“盛小姐,坐吧。”

不知道顾康想对她说什么,盛年有些惴惴不安,却又很想从顾康的口中听到关于程家言的消息,哪怕是只字片语也好。

在盛年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顾康稍稍斟酌了片刻,随后开口道:“盛小姐,我老顾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别的不敢说,看人绝对是准。”

被他的话说得忐忑起来,她下意识地揪紧沙发的坐垫。

顾康倒微微地笑了:“别紧张盛小姐。”他倒了杯水递给她,再次缓缓出声:“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一个人的眼睛从来不会说谎。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Evan的。”

仿佛沙漠中苦行的徒步旅者终于找到了一小片绿洲,盛年的双眸霎那间亮了起来,刚才被失落取代的期望再次回来,她道:“那,阿言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顾康笑了笑:“他…是个闷葫芦。”

他说得委婉,但盛年当然懂其中的意味。

“那,如果他说起什么,你能帮我一把么?”说到后面,盛年不由得越来越小声。

顾康点头:“盛小姐,我认识Evan这么多年了,自然也是希望他能过得幸福。”

她终于忍不住,还是急切地问道:“那,那你能告诉我阿言在哪里吗?有些事我真的需要和他说明白…”

“说老实话,我并不清楚他现在到底在哪里,昨晚他没有回来,手机也关机了,所以,”顾康摊手,“很抱歉。”

这几天来心情的起起伏伏盛年竟已经习惯了一样,就好像一直在荡秋千,忽而上忽而下,却只能苦涩接受。

她眼神闪烁了下,而后站起身,挤出一丝笑:“没关系,我明天再过来。”

“盛小姐,”顾康似乎有点欲言又止,思索了一番后到底下定决心,说道,“Evan小时候发生过一些事对他的影响很大,也导致了他不是那么信任旁人。而一旦原本拥有的信任被破坏,那么…”

他打住没有说下去,但她明白他隐藏的话尾是什么。

难怪这一次他没法像上次一样回头,难怪他会说,她有前科。

心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砰”的一声让她险些站不稳。咬紧下唇,盛年迟疑又迟疑才开口:“我…他…”

她说不出那句问话,生怕一旦问出口就会一语成谶、就会得到顾康肯定的答案。若是那样,盛年简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顾康叹了口气,也站了起来,只能言尽于此:“盛小姐,我希望你不要放弃,Evan对你到底还是特别的。”

三月中旬的N市,暖流似乎和人们捉迷藏,躲得毫无踪影,唯留料峭的春寒,冷得即使捂紧大衣依旧刺骨而入。

而这样的刺骨春寒,在程家言突然出现于盛年宿舍楼下时,依旧萦绕盘旋。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单珊正在苦口婆心地规劝盛年:“不是我说,年年啊你这是想一阵风能把你吹走是吧?吃这么少,为国家节省粮食啊!”

单珊的“炮弹”盛年从来都抵挡不了,无奈至极:“姗姗,我真的没有胃口。”

“没胃口又怎样,你…”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一阵电话铃声给打断了。

“写一首简单的歌∕让你的心情快乐∕爱情就像一条河∕难免会碰到波折…”

心在刹那间猛地震颤,盛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首歌,是她为程家言设置的专属铃声!

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上头的来电显示果真是自己期盼了许久了两个字:阿言。

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盛年没发现,她甚至连声音都带着些微的哆嗦:“喂,是…阿言吗?”

无比熟悉的电流声,无比熟悉的呼吸声。

熟悉到在一瞬间,她的鼻子忽然就酸了。

程家言的声音听起来和从前并无太大的差别,只是少了那么些许温度:“在宿舍?”

“在的在的!”压根没想到过他不会看见,盛年一边应答一边拼命地点头。

“下来一趟吧。”

他说完,没有等她的回应就毫不犹豫的挂断了电话。

盛年听着那头急促而没有温度的“嘟嘟嘟”,抬起头面向单珊睁大询问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面颊一湿。原来,程家言这样简短的两句话竟让她的眼泪滴下来。

手背用力地揩去颊上的眼泪,盛年吸了吸鼻子:“姗姗,他在楼下。”

单珊巴掌一拍:“那你还愣着做什么?快下去啊!”

楼下的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手工特制大衣,黑色的笔直的西装裤,黑色澄亮的定做皮鞋,还有黑色的短发,一身的黑。

仿佛在冬末春初这幅苍劲的水墨画中,其他的景物都是轻描淡写的淡墨,因为太多的水分而蒸发,唯留他,成为整幅素绢中最浓的焦墨,勾勒出最醒目的风景。

盛年慢慢地向他走近,她几乎是贪婪地注视着那双墨色眼睛,急切地想从那瞳仁里找寻自己的倒影。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盛年的眼泪忽然全数蒸发。

“阿言…”她顿了顿,试图从他的脸上寻到一丝表情,徒劳之后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找了你好几天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你了。”

双眉不再挑起,桃花眼也不再带着笑意,盛年注视着这样的程家言,期待他能说些什么,他却只是望着她不出声,似乎在思量什么。

下楼之前单珊那句“别退缩,勇敢往前冲!”还回响在耳畔,盛年突然之间不晓得从何生出勇气,一鼓作气地接着说道:“程家言,我承认之前是有做过错事,虽然未遂但到底还是错事。只是这次我真的没有,我发过誓绝对不会再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她的眼睛仿佛有一小簇的火苗,坚定地燃烧,燃烧进他的双目中。

程家言终于开口,语气很轻,依旧听不出什么波澜起伏:“盛年,上次我就说过,你有前科。”

“有前科不代表以后,犯人都能被给予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我也应该可以!”

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到后来才觉得自己似乎说得有点过头,因为跟前程家言双眼的眸色沉了沉。

他转而却又微微笑了,眉目并没有舒展,只是嘴角微扬:“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不是么?对不起,这回我也许无法再说服自己。”

盛年哑然,张口刚欲说什么,程家言已经抢先一步:“盛年,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说,我和顾康就要回美国了。”

双眼睁大,盛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仿佛有人在她耳边敲响了一个巨大的磁共振器,那狂卷而来的磁波几乎要将她的耳朵震聋、几乎让她再听不到声响。

她看见程家言的嘴唇还在动,可她却不再听见他的声音。

脑海里盘旋的,只剩下他刚才说的那句,他要回美国了。

程家言看着盛年脸上的血色刹那褪尽,苍白得连嘴唇都不复红殷。震惊写满了她的眼,就那样怔忪愣愣地望着他,程家言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自己继续说的话。

微微蹙眉,程家言往前一步,伸手想推推盛年。然而下一秒,盛年的双眼忽然无比放大地映在他的瞳仁——

在他往前一步的同时,她也向前一步,右手臂一勾,拉下他的脖子就堵住他的唇。

她几乎是在啃他的唇,一下又一下地撕咬着。猝不及防的时候他正欲说话,因而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的小舌冲进了他口中,肆意纠缠起来。

这是第一次,盛年主动吻程家言,而且吻得这样深切和莽撞。

程家言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怔住了,愣是停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本能地想要推开她。然而不知道究竟是盛年的力气忽然间飞长,还是程家言力道变小,他竟没有推得开她。

有多久没有像这样亲近过了?

从二月初到三月中旬,分明只是一个多月的时间,然而对盛年而言却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从遥远的寒武纪一直到现代,原来她最害怕的,就是再也触碰不到他的气息。

没人注意,不知从几时开始,主导这个吻的已不再是盛年。

程家言用牙齿撬开她的嘴唇,湿软的舌头长驱直入,狂风肆虐一般地卷进她的口腔,带着惩罚性质的强势汲取着她口中的唾液与胸腔中的空气。他紧紧地揉弄着她的肩,那样大力,仿佛要将她揉进骨子里一样。

被程家言这样吻着,盛年脑中早已是晕乎乎的一片。此刻的感觉真实而贴近,近到让她变得恍惚起来,似乎这一切都在遥远的云端,都是她这一个月以来触摸不到的梦境。

即使如此,她依然没有放弃啃咬他的下唇。

他强势,她莽撞;他用力,她啃咬。

就好像两只小兽,明明那么深切的想要互相取暖,却又无可抵抗地互相厮杀。

许久之后,他才慢慢地松开她。

盛年抬起头来,看到程家言复杂的眼神。他的眼里有深沉,有怜惜,却也有着疏远冷淡的闪躲。

盛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扯成了两半,一半被他的怜惜所蛊惑,另一半被他的闪躲所伤痛。

眼睛里湿润润的,盛年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低低而沙哑:“阿言,不要回美国,留下来好不好?”

程家言牵动了动唇角,深色淡漠:“舜阳的case已经结束,我还有什么理由再留下?”

盛年偷偷地问过顾康,即使很险、即使汇泰小动作不断,到最后程家言还是帮舜阳打了一场胜利仗。盛年心里不住的替程家言感到骄傲,同时却也有一个声音在小声地说,若不是因为自己,或许程家言就不用赢得这么辛苦。

他的回答让她有些急了。盛年攀住程家言的胳膊,手指巴得极紧:“那我呢,我算不算一个理由?”

生怕他会拒绝她,她用那样渴望,那样热切,又那样焦急的目光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放软了所有的姿态,磕磕绊绊地继续说道:“阿言,你为了我留下来…好不好?”

话音落下,盛年屏息凝视,唯恐错过他哪怕一个呼吸的表情变化。

但到底,他的话语还是不留情地粉碎了她所有的希冀。

程家言定定地望着盛年,从她柔软的发丝,到乌亮的双眸,再到从前总是上扬而此刻紧抿的嘴角。

良久的静默之后,他开口,从前低醇如黑浓巧克力般的嗓音,此刻听来却刺耳得戳痛盛年的骨膜。他说:“Liv,在这以前我曾想过为你留下来。但是现在,你还在这里,而留下来的理由,却已经不在。我到底,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最内心的怀疑,对不起。”

他的话说完了,她觉得她所有的欢声笑语也随之而结束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曾经犯下的错误。

原来,“一步错、步步错”这句话,是真的。

已经说到这份儿上,盛年晓得再多的言语都是徒劳。可是她做不到这样缄默,做不到这么让他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头。

盛年咬唇,抹去不住肆意的眼泪,倔强道:“程家言,我不甘心。”

这样子的盛年,明明那么想哭,下巴都在微微颤抖,却又拼命强忍着,倔强地抬眼望着他,眼神渴切中还夹带着隐隐的受伤。

程家言怔住了。

程家言没有想到,她说不甘心,是真的说到做到。

他要离开,她跟在他后头;他出门,她早已在他家门外候着;甚至他在自家浴室冲凉出来,她竟然出现在跟前捧着一堆衣服问他要穿哪一件。

程家言恼怒顾康的临阵倒戈:“Nick,你是不是想停薪放个大假?”

顾康一看情形不对,立马打哈哈地笑笑,脚底抹油就溜:“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私事要处理,你们慢慢聊!”

“砰”的关门声,似乎根本打扰不了屋内的两个人。

已经是傍晚时分,三月末的天,暮色依旧来得极早。

苍穹被分割成好几层,最上面是逐渐黯淡下来的豆沙色,慢慢地,又过渡到一层玫瑰粉。再一层的橙色之下却有好大一片的白色空白,仿佛书法中行云流水的飞白。最接近手边的那一层天空,是那样翠透欲滴的孔雀蓝。

他没有说话,默默地穿好毛衣,披上大衣。那些高级手工定制的衣服,每每穿到了他的身上,全都沦为配角做了他的陪衬。

这是她爱的男子,拥有世上独一无二的气质和存在。

程家言原本想绕过盛年,偏偏她就是挡在沙发和墙壁的中间不让开,他往东迈一步,她也往东小碎步;他后退,她前进;他转身,她干脆一下子小跑到了他前面。

程家言恼了,好看的眉毛皱成一个“川”字,那双这些天以来一直神色淡漠的桃花眼也第一次有了温度——即使是愠色,也到底好过之前的漠视。

他双手抱胸,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问:“盛年,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前所未有的直率和大胆,无法像他那样俯视,盛年于是只能扬起下巴,说得理直气壮:“你曾经跟我说过,除非我骗你,否则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你都绝不会生气。上次我骗过你,但这次没有。所以你不应该生气不理我,我也不甘心,要努力让自己再次成为你留下来的理由。”

如此令人啼笑皆非的话却没有让程家言勾起唇角。他依旧是那副蹙眉的模样,直直地望着她也不说话。

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又是何种意思。顶着程家言眼神里莫大的压迫力,盛年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游移,鼓起所有的勇气,就这么和他对望。

他的眸色慢慢转深,那墨漆色的瞳仁幽深得仿若一汪大海,而她,就是大海中的一尾小鱼。多一尾或少一尾小鱼对于大海来说也许无可或缺,但对于小鱼而言,大海就是它赖以生存的一切。

静默了很久之后,他敛容,眉头蹙得更紧了:“盛年,这不会是你们的又一次预谋计划吧?”

她设想了那么多他的回答。

也许他会说,Liv你是不是太有自信了;或者是, Liv你认为才几天我就改变主意么;又或许,你的努力我还根本没有看到…

但从没有想到过,他最终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究竟,她那次用U盘拷贝文件的举动伤了他多深,而前些天梁辰楠和刘露挖的那个陷阱又在他的旧疾上捅了多深的新伤?

他竟然,连她如今接近他的动机都开始怀疑无法坦然。

一时间盛年无法言状自己内心深处的感受,仿佛有一个潭子正在渗着汩汩的酸水,酸得她心痛,酸得她疼惜,酸得她眼睛里的雾气又开始不受控制。

盛年两步上前,展臂用力抱住程家言,螓首深深地埋进他的胸口。

就好像,小鱼原本就应该和大海,在一起。

ˇ【20 我怀念的】ˇ 最新更新:2014-02-14 12:34:59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什么,19章总是不出来。。。贴这吧~

【Chapter 19 十面埋伏】

迟两秒搭上地下铁,能与你碰上么

如提前十步入电梯,谁又被错过

和某某从来未预约,为何能见更多

全城来撞你,但最后处处有险阻

只差一点点,即可以再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