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墨黑的天空下寂静无声,一轮圆月悬挂在高空,校园里散发着阵阵淡淡的树木味道。

池宇站在一棵大树下点着一支烟,始终没有送到嘴里,夜暖最讨厌烟的气味,所以他从来不碰。他突然很想念夜暖给他做的泡面,那么多种做法,每种都吃不腻。

他到现在都无法相信,他居然吻了夜暖,在他心目中像姐姐、像妈妈、像女神一样的女人,他亵渎了她。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她身边默默地注视她、依赖她。他以为他听话、乖巧,做到她喜欢的样子,她就可以忘记许孟笙,他们就会一直在一起。

可是上官颜泽出现了,他嗅出这个人的不简单。他有着许孟笙的外貌,却肆无忌惮地伤害夜暖。他恨这个人的出现,更恨自己不能取代许孟笙在夜暖心中的地位。

原来爱一个人,可以这样奋不顾身地为她拼命,可以这样卑微地低下头来,等待她的垂怜。

蓝佳妮曾经给他看过蓝希的照片,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第一次看到夜暖的时候会是那样的眼神,蓝希曾经有多爱她,自己如今就有多爱她吧。

都是痴傻的、没有回报的爱,那样无奈、无助,却义无反顾。池宇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仰起那张白净的脸,阴郁地走在校园里。“你想抽烟吗?”苏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池宇实在是佩服她的勇气,从开始的不依不饶,到现在的死缠烂打。“真无聊。”池宇把烟丢在地上。

“你不开心?”苏岩关心地问。“关你屁事。”池宇没好气地说。“我请你喝酒怎么样?他们都说一醉解千愁。”

池宇停了下来,这个建议似乎说动他了。他这阵子总是和夜暖保持距离,说话都生疏了,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感觉啊,他还是想像从前那样赖在夜暖身上,甜甜地喊她“姐姐”,让她帮他洗脸、挤牙膏,催促他吃早饭。

“走吧,我知道附近有个小酒馆很不错。”池宇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苏岩去了。所有人在心情差的时候都会选择喝酒,当池宇喝了好多之后,才发现酒真是个好东西。

“为了我们第一次喝酒,干杯!”苏岩说。池宇拿起酒瓶,直接往嘴里灌,那阵势把苏岩吓坏了。“你慢点儿喝,这是冰啤酒,伤胃。”“心都伤了,还怕伤胃?”池宇笑起来,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酒。“你这是何苦呢?你和她根本不合适!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不选择我?”

“你懂什么?你懂得我和她的感情吗?这个世界上除了她,我不会再爱别人了。”池宇第一次感到这么痛苦,爱一个人的痛苦,可以将自己的心伤得这么深。

“你有多爱她,我就有多爱你。”苏岩也很心酸,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

池宇很快就不行了,趴在桌子上说胡话。苏岩酒量好,并没有醉。“我十六岁的时候见到她,我突然感谢上帝让我活着,可以遇到她。我做了那么多让她讨厌的事,她都没有离开我,我天天折腾自己折腾她,希望可以改变自己的想法,但是时间久了之后,我只是更加离不开她。可是她不爱我,她心里一直有别人。”池宇非常痛苦,那样俊美的一张脸,在明灭的灯光下,让苏岩心痛不已。

9

苏岩把池宇的手机拿出来,给夜暖打了个电话:“池宇喝醉了,在葵大旁边的季风酒屋,你能不能来接他?”

“喝醉了?”夜暖不能想象池宇居然喝酒了,还是和苏岩一起喝的。所以当夜暖到达季风酒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池宇喝醉的画面。“池宇,醒醒。”夜暖从来没看过池宇这样失态的样子,有点吓到了。池宇抬起头来,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朝他走过来。“装什么大人喝什么酒啊,看你喝成这个样子,我怎么和你爸爸交代!”夜暖开口就责备他。池宇只是一把用力地抱住夜暖:“我以为你不理我了,不要我了,我好害怕,你不要离开我。”“谁不理你了?我每周都去接你回家,给你做饭,我哪里不理你了?”

夜暖无奈道。

“我知道,你那都是敷衍我的,你和我不亲了,我能感觉得出来。”池宇对着夜暖吼,“我不要你那样对我,不要。”池宇像个耍赖的孩子。

酒馆里面的人都朝这个方向看来了,夜暖只好安抚他:“我们先回家好不好?睡醒了就没事了。”

“我不要回家,我不要睡醒,睡醒了我就不能在你身边耍赖了,不能告诉你我想说的话了。我…我…哇…”池宇一下子呕出来了,吐了夜暖一身。

“你先送他回家吧。”苏岩对夜暖说。“好,我的车就停在门口。”

她们两个人扶着池宇走到门口,苏岩说:“我来开车,你把他弄到车上去。”

“那麻烦你了。”此刻池宇的身体重得像铅块,还好在车上夜暖还没那么费力,她拿着纸巾帮池宇擦去头上的汗,池宇紧紧地依偎在她身旁,一点儿都不想离开。苏岩在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一切,她以前都只是猜测,今天才真正地确认,一直在池宇心中挥之不去的人,就是陆夜暖。可是陆夜暖无法给池宇他要的爱。而自己千方百计要给他爱,他却连正眼都不瞧一眼,太讽刺了不是吗?“池宇喜欢你,准确地说,他爱你,你知道吗?”苏岩冷声问夜暖。

夜暖点点头,有些无奈。她并不知道这一切怎么会发展成今天这种局面。

“可是你心里装着别人,你一直让他很痛苦。”苏岩手握方向盘,眼神冰冷。

“我对不起他。”夜暖心里有些凉,不知道怎样应对。“但是,我觉得他这只不过是一时的迷惑而已,如果五年前他不是在车祸中接受了蓝希眼角膜的捐赠,他不一定会这么爱你。”苏岩抛下了一段让夜暖很震惊的话。

“蓝希的捐赠?你怎么知道?”夜暖想起蓝希过世之后,将他的遗体捐赠了,但她从来不知道蓝希的眼睛是捐给了池宇。

“在这个城市里,只有你想知道的,没有你知道不了的事。”苏岩握着方向盘,非常冷淡地说,“蓝希捐了眼角膜给池宇,从此他的眼睛里就只能看到你了。”

“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过。”连蓝佳妮都没有对夜暖说过。“我第一次看到池宇画画,画面上的你安静又美好,我才突然明白,他的心里一直装着你。我用尽各种办法,都无法让他喜欢上我。”苏岩很沮丧。“可是,我不会爱他。”夜暖有些无奈,“我这一辈子所有的爱都给了另一个人。”夜暖叹了一口气。

第十五章 梦境已散

所有的梦都会醒,所有的好都会尽,所有的我们,都会分别。

1

打开池宇的房门,有一幅他们两个人的合照放大了挂在墙壁上,池宇捏着她的脸,静静地望着她。那样含着幸福笑意的目光,为什么夜暖今天才看出来?

夜暖把池宇放到床上,他的脸色微红眼睛轻轻地闭着,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沉睡的天使。夜暖打从心底里心疼这个小孩,从她第一次看到他起,就仿佛有什么在牵动着她,她以前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他像年少的许孟笙,她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最像的是蓝希,那个为了救她出车祸身亡的蓝希。

她想起当年的蓝希,那样爱过她的大叔,为了她改变自己和许孟笙争夺她的大叔,最后为了她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真的不想让池宇变成第二个蓝希,她一点儿也不期望。夜暖把醒酒茶给池宇喝下。一切都仿佛冥冥中注定了似的,所有的事和人,绕了一圈,又回到她的身边,可是她再也不复当年的心境。夜暖站到窗前,迎着月光,把银色拨片项链从脖子上取下来。她用力地呼吸了一下这里的空气,清甜中带着巨大的苦涩,几乎快要淹没她的心肺。是时候要离开了吗?夜暖转头看看已经在床上熟睡的池宇,如果她再继续待在池宇身边,他会不会像当年的蓝希那般,爱得那么失望、痛苦,然后遗憾地离开呢?

不,她不能让这种悲剧发生,她要离开他,在他的痛苦还不是很深的时候。

夜暖打开电脑,打下了“辞职信”三个字。

2

第二天早上,夜暖接到雷以朵的电话,她声音有些沉重地说:“夜暖,范总身体越来越差了。”

“都治了大半年了,还不见好转吗?”“范总其实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前几年都是硬撑的,现在积劳成疾。”“那他有什么打算?”“你明天来趟上海总公司吧,我有事和你商量。”

夜暖把辞职信带好,放在包里,准备随时拿出来。范总如果身体不行,整个范氏集团应该就会正式交给上官颜泽打理,她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夜暖并不懂。

但是既然雷以朵这么说了,她还是要去一趟,看看现在到底是什么形式。好在这么多年来,范伟铭对她的栽培让她拥有了良好的应变能力和丰富的工作经验,哪怕她离开范氏,也不愁找不到一份稳妥的工作。

夜暖急急忙忙地坐早上的大巴去了上海。在范氏集团门口,夜暖迎面撞上了上官颜泽和慕念婉。慕念婉挽着上官颜泽,两个人真像一对恩爱夫妻,旁边站着的,是慕慈。夜暖虽然不喜欢慕慈,但还是和她点了点头:“夫人好。”会议室里,雷以朵已经恭候大家多时了,公司的几个股东也在。夜暖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这是唱的哪出。“大家都到齐了。”雷以朵扫视了一下会议室,“范总的身体其实一直都不太好,遗嘱是在三个月前立的,就怕有万一,所以现在我来公布一下遗嘱的内容。”

遗嘱?夜暖一头雾水,不明白怎么跑出来一份遗嘱。

雷以朵似乎并不想和夜暖解释,只是打开文件,读起来:“我范伟铭有一双子女,慕念婉和范池宇,我死后他们将平分我名下的财产。女儿念婉之夫上官颜泽先生以及长久以来一直照顾池宇的陆夜暖小姐,将同时接管我范氏的公司,平分我手中范氏集团的股权,以及拥有打理范氏集团的权利。如果陆夜暖小姐在将来和范池宇结婚,她将得到范池宇一半的财产。陆夜暖和上官颜泽如果对我的子女有背叛行为,手中的股权将自动转让给对方,如果两人同时有背叛行为,我所有的股权,就由我的妻子慕慈接手。”

“她凭什么平分股权,这太荒谬了!”慕慈站起身,指着陆夜暖,“她有什么能耐,能和上官一起做责权人!”

夜暖也非常吃惊,她是来辞职的,怎么现在变成要接管范氏的公司了?还是和上官颜泽一同接管,这实在太不符合逻辑了。

“我不同意。”上官颜泽站起身来,“我来到范氏集团从来不是为了范氏的任何财产,我只是想为范氏出一份力而已,所以我决定放弃范伟铭先生赠与我的任何资产。”

“上官,你…”慕慈非常惊愕——不,在场的所有人都非常惊愕。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所有人都知道,可是上官颜泽居然不假思索地就这样放弃了,怎么能不让人惊讶?

上官颜泽看了一眼夜暖:“至于陆小姐的决定,我不便干涉,但是这是我的决定,希望你们能尊重。”上官颜泽说得非常笃定,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的目光深似潭,似乎看不出任何的问题。

“那我…”夜暖也想放弃。“陆小姐,我想你还是先思考之后再做决定吧。今天的遗嘱宣读就到此结束,我会根据上官先生的要求来办理的。”

3

大家都出去了,只有夜暖和雷以朵坐在办公室里,夜暖说:“刚才人多,我不便拆你的台,我觉得范老板这样的安排非常不妥当。”

“他只不过将自己的财产平均分配了。”“结果没想到,人家从头到尾就没有觊觎过他的东西。”

“不贪财的人,更可怕。”雷以朵笑笑,“如果一个人爱钱,倒还是好事,容易打发,最怕他连钱都不要。”

“为什么要把财产分给我?还有,我和池宇根本什么事都没有。”“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让这种遗嘱面世,你到底在搞什么?”“我只不过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是不管怎么样,夜暖,你都必须帮我。”“你到底在进行什么计划?”“我只不过想让范氏集团更加稳固,范总现在身体这么糟糕,我不想范总这么多年来之不易的江山付诸东流。帮我这个忙,好吗?就当这么多年来,对范总栽培你的报答。”雷以朵非常认真地拜托她。

夜暖从来没有见雷以朵这样拜托过她,不管雷以朵在进行怎样的计划,她都知道,那一定是为范伟铭好,雷以朵对范伟铭的忠心要超过自己十几倍。

“到底你要我帮你什么忙?”“不论谁问你,你都说你已经接受遗嘱了,就行了。”“可是我不会接受的。”“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幌子。”“我怕我的忍耐有限。”

“不会很久的,我相信。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会成全你。”雷以朵向夜暖保证。

“听上去似乎不是很难。”“谢谢你,夜暖。我替范总谢谢你。”雷以朵握着夜暖的手。“以朵,虽然我不知道我这么做能帮到你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得出来范总在你心目中的分量,我是冲着你对范总的这份忠心才帮忙的。”“我代表我自己、代表范总,谢谢你。”到底还是多情又无可奈何的女人啊,夜暖心里默默地想。

4

夜暖本来是要连夜回葵远的,但她只是坐了地铁,去了松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指引,让她想回他们的大学母校看看。一路上地铁的声音不时地灌入耳内,她坐在蓝色的椅子上,整个人向后倒着。有弹着吉他卖艺的人从车厢的前方边弹边唱往这边走来,夜暖想起她刚上大学的时候,许孟笙在地铁的通道里弹吉他,她站在旁边,并不觉得这有多么不好意思。他们每天都赶最后一班地铁回家,有时候听到广播里在说“这是最后一班地铁了,请旅客们尽快上车”,她就会和许孟笙拼命地跑,在车门快要关闭的时候,硬挤进去。

黏热的汗沾在衣服上,夜暖也不管汗臭,就抱着许孟笙的腰,把自己的脑袋贴在他的身上。

吉他弹唱的人正唱到夜暖的车厢,夜暖在包里找零钱,发现自己居然只有百元的大钞,她想了想,把一百元掏出来,往那个歌者身上背着的小钱袋里放进去。

同时另一双手也拿着一百元出现在夜暖面前。她不知道是谁能和她一样慷慨,抬起头,上官颜泽正微笑着望着她。

白衬衫,金色领带,银白色的领带夹上面一颗钻石闪闪发亮。他身上的物件看上去似乎都价格不菲。

歌者或许从来没见过有人一下子给那么多,竟然停下来对他们说:“谢谢,你们真是郎才女貌。”然后又继续弹着他的吉他去下一节车厢了。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上官颜泽问。“请便。”夜暖往旁边挪了挪,上官颜泽就这样坐了下来。夜暖没有说话,半年没有见到上官颜泽,夜暖在遇到他的时候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难道说“好巧啊,我们又偶遇了,最近工作怎么样”这种官方客套的话吗?夜暖是问不出来的。

蓝佳妮说她在为人处世上永远都不玲珑,从来不和自己不喜欢的人斡旋,这是非常不符合社会生存准则的。

对,她从来都不想符合社会的生存准则,她只想做一个简单的自己,好好地生活,仅此而已。

“你知道他弹的歌叫什么名字吗?”上官颜泽问。

“什么?”夜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闭上眼睛,听。”

夜暖闭上眼睛,刚刚那个歌者虽然已经有些远了,但是她还是依稀地听出了那段音乐的旋律。

那是曾经四个女大学生合唱的网络歌曲,叫《心愿》,在她大学第一年生日的时候,许孟笙在她宿舍楼下给她弹过。

他一遍一遍地唱:“那些爱我的人,那些沉淀的泪,那些永远的誓言一遍一遍。”

“你听过吗?”夜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问。“没有。”他回答得非常快。“这首歌,叫《心愿》。我们都曾有过一张纯真而忧伤的脸,手握阳光我们望着遥远,静静的一天天,一年又一年,长大间,我们是否还会再唱起心愿?”夜暖睁开眼睛,“你还记得你许过的第一个愿望吗?”

“愿望吗?小时候许过,不过现在都不记得了。”他轻笑起来,“可能是要做卖水果的小贩、卖糖果的老板,那时候觉得能自由支配这些东西的人真的好厉害。”

“我高三的时候,我的好多好多朋友,在一家烧烤店,都写下了自己的愿望,我一直、一直都好想知道,他们许了什么愿,会和我有关吗?”夜暖扬起嘴角,“但是愿望只是一种美好的寄托,太难实现了。”

“你总是这么悲伤和悲观。”“是啊,这多可怕。”夜暖又闭起眼睛,她突然发现闭起眼睛的感觉真的很好,不用看不用想,只靠声音去辨别周遭的一切。“松江大学城到了!”广播里在喊。她站起来:“我到了,你呢?”“我也在这里下。”

他们一起打卡出地铁站,他走在她的左侧,地铁口的风呼呼地吹,夜暖说:“他们都说上海的天气比葵远的好,可是这么多年了,我还是适应不了。”她把手插在口袋里,出地铁站的时候,有人在卖爆米花,夜暖停下来,望着转爆米花的黑色圆柱体容器发呆。

夜暖对做爆米花的黑色机器一直非常害怕,但是她又非常爱吃,所以每次在买爆米花的时候,她总是对许孟笙交代:“你给我买,我去那边等你啊。”然后捂着耳朵,自己跑得远远的。许孟笙明明知道她很害怕爆爆米花的声响,可是还是经常逗她,有时候骗她说:“我问过了,他们刚刚开始转,还没那么快出炉。”然后当她试探性地放下戒备走近的时候,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吓得她大叫一声,迅速躲到许孟笙的怀里。

许孟笙然后就搂住她哈哈大笑,以此为乐。“你要买这个?”

夜暖摇摇头。“老板,一袋多少钱?”“十块。”“帮我拿一袋。”“我不要。”夜暖说。

“给。”上官颜泽已经把爆米花放到夜暖的手里了。夜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眼前的上官颜泽太像太像许孟笙了,一眼就能洞悉她所想,又总会不动声色地满足她。“这种哄小孩子的东西,也只有你爱吃。”他突然说道。夜暖突然抬起头,望着他。“我往那边,你呢?”上官颜泽指了指上大的反方向。“我往那边。”夜暖也指了指。“好吧,那我们就在这里拜拜了。”上官颜泽转过身,背对着夜暖往前面走。

“许孟笙。”夜暖突然喊他。他没有回头。“许孟笙,许孟笙,许孟笙…”夜暖的声音由小变大。前面的人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加快了脚步。“许孟笙,你为什么不承认,你为什么不肯转过头来看我一眼?许孟笙,我恨你。”夜暖几乎是嘶吼一般对着那个渐渐走远的背影喊道。但是背影直到消失都没有转过头来,她捏着手里的那袋爆米花,还有余温在手中蔓延。她很想哭,但是还是哭不出来,她恨他,恨他让她再也哭不出来了。

一个人,丧失了哭泣的能力,那将多么可悲。

夜暖将爆米花打开,抓了一大把,丢在风中,那些轻飘飘的白色点点,随着上海阴冷的风,慢慢飘远了。

5

夜暖走回上大。她在这里读了四年书,刚来学校的时候,夜暖几乎要走迷路,许孟笙和她约一个地方见面,她总是找不到。好几次夜暖似乎都在校园里看到小米的身影,她低着头,遮住半边脸,阴魂不散地跟在他们后面,这成为了夜暖大学里重复出现的噩梦。特别奇怪的是,许孟笙失踪之后,夜暖再也没有在学校里看到过小米的影子。蓝佳妮说,许孟笙一定是和小米一起失踪的,她并不愿意相信。她最后一次听到小米的消息,是在新闻里,画面上是一个女子从外国语学校的顶楼跳下来摔死了。有人说,她是被她女儿从楼上推下来的。

新闻的篇幅很大,夜暖看清楚了那个面目模糊的女子,就是小米的母亲,小米的照片被放在右下角,新闻里说,女子死后,警方却始终联络不上她的女儿。

许孟笙似乎也就是在那天失踪的,失踪得那样仓促,没有一点痕迹,甚至没有带走任何一件衣服。

他的失踪像一枚炸弹,所有人都在找他,而他却消失了。老师、同学,所有的人都一遍一遍地问着夜暖,夜暖除了摇头就是掉眼泪,她整个人几乎要崩溃了。她如今都不敢回想那段时间的煎熬,每天都仿佛和死了一般,伤心欲绝。夜暖始终觉得许孟笙的失踪和小米有着莫大的关联,可是她始终无法将这一切联系起来。

好像中间少了一环,她怎么也想不通的一环。在夜色之中夜暖缓缓地睡了过去,寂静的夜晚,上官颜泽站在远处望着她,运动场看台上那一点点的光打在夜暖的身上,照得她无比孤独和寂寞。他内心有种感觉:夜暖已经知道他就是许孟笙了。他掩饰得那么好,几乎换了一个人,可是夜暖还是一眼就能辨认出他来。他的计划越来越近,可是他越来越发现,他已经和夜暖当年记忆中的许孟笙相去甚远。这一切似乎都要结束了,可是他多么想走上去,拥抱她。他真的非常非常害怕,以后是不是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

6

夜暖刚回到葵远两周,范氏集团突然爆出新工程楼房坍塌事件,更有新闻报道范氏的多个项目都是靠贿赂政府官员得来,但目前真实情况还在调查。

范氏集团的股票一路下跌,在这期间,被一个不明人士大量收购。有人给娱乐周刊寄上官菲菲和范伟铭一起出行的照片,动作亲昵。上官菲菲居然开新闻发布会大声哭诉她和范伟铭的不正当关系,并且供出他很多资金来源渠道并不正当的事实。

这一切来得似乎有些迅猛,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夜暖感觉这些新闻仿佛在拍电视剧一般——怎么一夕之间,范氏就一落千丈了呢?夜暖觉得不可思议。

夜暖给雷以朵打电话,雷以朵的电话一直处在占线中,想必她这几天一定也忙坏了。

蓝佳妮看了新闻,带着苏铭跑来找夜暖:“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也不知道。”

“这么专业的手法,看来是预谋已久啊。”夜暖的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上官颜泽。“是不是他,是不是?”蓝佳妮也想到了,“我就说他回来的目的绝对不会那么简单,他日思夜想就是在预谋这件事吧,他花了多少精力才做到的?真是太可怕了!现在怎么办?你怎么办?池宇怎么办?不知道万能的雷以朵,这次有没有办法解决。”

“夜暖,现在公司的负责人是谁?”苏铭突然问。“糟糕,前阵子老范不是才把公司交给你和上官颜泽吗?他放弃了继承权,也放弃了责任和义务,那你呢?你别告诉我,你接受了啊?”“我…我…”夜暖想起雷以朵告诫她的,无论是谁问她,都要说她接受了。

“我签了。”夜暖小声地回答。“那完蛋了,现在最大的连带责任人是你,你知道吗?”“我?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啊,你是挂名的懂不懂?范伟铭和上官颜泽都聪明死了,让你挂名,现在出事了,责任都到你头上了!”原来他们的诡计是这个样子的?夜暖现在才明白,一个怕有事,所以找她做挡箭牌,一个一开始就计划好,实施报复。而她居然就成了这场斗争中的炮灰。“我不相信上官会那么做,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苏铭说道,他不相信上官颜泽会做出这种报复性的行为。“我们都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只是单纯的施工有误。”蓝佳妮说,“现在我们只能静待结果了。”

7

在金茂大厦的顶楼,上官颜泽俯瞰下面和积木一般大小的建筑,隔着透明的玻璃,夜晚的上海,有一种浓烈的艳丽。

“颜泽,干得好,现在我们只要将范伟铭贿赂官员的证据交给警方,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老爷子望着窗户外金碧辉煌的灯光,嘴角弯起来,镜子里露出他一直没有让人看见的脸。五十多岁的年龄,皮肤偏黑,拄着拐杖。

他就是上官颜泽的生父,上官雄一。当然,上官雄一是他的化名,他的真名在许多年前已经被所有人遗忘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那场海啸之中,其实那不过是掩人耳目。他为了给实施报复的上官颜泽铺垫一个好的家世背景,他将自己隐藏在黑夜之中,然后在背后默默地操控这一切。

许多年前,他也曾经是一个幸福的人,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和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孩子;他信任范伟铭,想和范伟铭共同打天下,而范伟铭却在一场交易中出卖了他,让他一无所有,差点入狱,他妻子离他而去,他只好把一个孩子放在孤儿院门口,带着另一个孩子逃到日本,重新开始。而范伟铭自己,却娶了慕氏集团的千金,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在日本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那些千疮百孔的过往,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为了生活,他学会了欺骗,他欺骗的对象都是女人,将她们的钱骗来之后他做起了生意,再慢慢将生意做大。等到衣食无忧,他想找回失散的儿子,可是那时候的许孟笙不肯跟他走,不想离开妈妈和夜暖。

而真正的上官颜泽因为从小跟着他奔波,得不到好的照顾,一直体弱多病,最后无疾而终。他痛苦悲伤无助,把这一切都怪到范伟铭的身上,他要报复!而此时,许孟笙失手杀死了小米的母亲,找到了他。他在许孟笙身上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报复计划。

他让许孟笙用上官颜泽的身份,密集地接受了一年的训练,然后到美国继续读书。

上官雄一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范伟铭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我不明白,范伟铭都已经半身瘫痪了,为什么你还要置他于死地?”“他那只狡猾的狐狸,我才不相信他真的瘫痪了。”上官雄一看着外面,“范氏集团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当年他接管时它只是一家微不足道的小公司,而他夫人则掌握着那么庞大的事业,却始终不伸出援手。他咬着牙坚持到今天,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倒下。我不相信。”

“如果心里怀着巨大的仇恨,就不配拥有美好和幸福。”上官颜泽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了夜暖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他这么多年像行尸走肉一样生活,爱情、事业、学业,任何一件事情,都像在演戏,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报仇,然后解脱。

但是他现在报了仇,内心并没有解脱的愉快,他闭起眼睛,就会想起夜暖的脸,今生今世,他都不能再做回许孟笙了。他辜负了夜暖,却没有给她任何的解释,他让她等了那么久,却还一再地伤害她。

那种煎熬像火焰一样燃烧着他的心。“过两天我就会把范伟铭的资料交给警方,以后,我想做回我自己,离开中国,离开美国,离开日本。你们都不要再来找我。”他对上官雄一说。“我知道,你一定非常恨我。”上官雄一说,“我一天都没有养育过你,却让你做了那么可恶的事。”“不,我不恨你。是你的出现给了我希望,让我觉得我可以重新开始,让我觉得未来或许没那么糟糕。你生了我,我就欠你的,帮你做这件事,就当报答你生了我。我不会要你的任何东西,我只要你曾经答应过我的自由。”

“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上官雄一向上官颜泽保证。

8

范氏集团已经处于一片混乱之中,所有项目资金周转不灵,银行不肯借贷,没有几家公司愿意出手帮忙,雷以朵也处于焦头烂额之中。

范氏像是大势已去,内部一些高层已经纷纷投靠别的公司,大有兵败如山倒的感觉。

据闻上官颜泽也辞去了自己的职位,已从范氏提供的公寓搬出,现在遍寻不得。

雷以朵是在机场把准备飞往日本的上官颜泽和上官菲菲拦住的。同来的还有慕念婉。

慕念婉不可置信地问上官颜泽:“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吗?你来范氏集团的目的就是为了毁了范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