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颜泽只是说:“对不起。”上官菲菲戴着巨大的口罩挽着上官颜泽的手,亲昵地笑着说:“慕大小姐,我哥哥从今天开始和你就没有关系了。你只不过谈了一场失败的恋爱,并没有损失,不是吗?”

“没有损失?”慕念婉捂着脸哭了起来,声音痛彻心扉。雷以朵在旁边扶着她,看着上官颜泽:“我知道,范总所有的行贿证据都在你手中,既然你已经毁了范氏,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这只是他应得的报应。”上官菲菲说,“我们只做了我们应该做的,其他的事情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不怕陆夜暖也牵连其中吗?你可别忘了,她可是范氏的责权人之一。”雷以朵突然搬出夜暖。

上官颜泽本来冷酷的眼神突然有了一丝闪动。“她的生死和我哥哥有什么关系。”上官菲菲有些紧张。“没关系吗?”雷以朵突然笑了笑,从包里拿出文件,打开放到上官颜泽面前,“这是生效的合约,这上面有陆夜暖的签字。我想你对她的字迹应该不会感到陌生吧?”雷以朵指指签字的位置。

上官颜泽在看到夜暖字迹的一瞬间,脸上有些僵硬。雷以朵察言观色地说:“我要的很简单,你把范总的行贿证据交给我,我确保陆夜暖没事。”“你是在拿陆夜暖威胁我吗?”一直没有开口的上官颜泽静静地说了一句。

“怎么取舍,我们来赌一把。”雷以朵扶起慕念婉,“念婉小姐,我们先走吧,让上官先生好好考虑考虑。”“你不会动摇了吧?我们只差最后一步就赢了,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心软。”上官菲菲看着上官颜泽说道。“如果我心软了,又会怎么样?”上官颜泽凝视着上官菲菲问道。“那你,将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别忘了当年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上官菲菲美丽的嘴唇突然吐出了几乎冰冷的语句。“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你先去,我过几日再回日本。”上官颜泽用力地甩开上官菲菲的手,头也不回地往机场外面走去。广播里一遍一遍地播放:“从上海飞往日本的CA929次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

“上官颜泽,原来这么多年来,你还是无法忘记她。”口罩后面的上官菲菲绝望而又哀伤地笑了笑。

四年前,她亲眼看着许孟笙将那个女人推下楼去,当她拉着许孟笙威胁他让他带她走的时候,她以为时间可以让他忘记夜暖,忘记过去,以新的身份重新开始。

可是时间改变了所有事情,唯独没有改变当初的那份爱。

 

 

9

池宇把资料从电脑中调出来,仔细地看了个遍。他确定信息无误之后给上官颜泽的邮箱发了一份,附言道:亲自来和她解释吧,地址是吉安街560号。

里面是他这半年来对上官颜泽所有调查的资料,包括那个一直围绕在上官颜泽身边的上官菲菲。如果资料无误,他大概知道了上官颜泽和上官菲菲的真实身份。这真是一出所有人听了都会大跌眼镜的戏码。池宇盖上电脑,蹑手蹑脚地走到夜暖的房间门口。夜暖有在走廊开一盏小灯的习惯,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躲在夜暖门口的毛病。他会踮着脚听里面的声音,有时候她会放音乐,有时候她在翻书,有时候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走路的声音很轻很凌乱,像是小猫咪的爪子落在白纸上的沙沙声。他一直很好奇夜暖是怎么能发出那种声音来的。

柚木地板上,地板的凉意一点点地钻入心肺。他在白天给慕慈打了个电话,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给慕慈打电话,他说:“帮帮范氏吧,毕竟它是老范一生的心血。”“你以为我会帮他?”

“如果有我的存在,你不一定会帮,但是如果我离开,是不是会改变你的态度?”

“你什么意思?”“我会写一份声明,放弃范伟铭所有的财产,从此离开中国,不再回来。

这样你会满意吗?”“你凭什么觉得,你离开,我就会帮他?”

“因为这是老范一生的心血,不仅仅代表他,根本就是他的一个缩影,你爱老范,你也会爱范氏。你只是仇恨我的出现,仇恨老范从来没有爱过你,但是像他这样的男人,真正爱过谁呢?你觉得他背叛了你,和我妈妈在一起,还生下了我。你守住自己的财产想控制他,可是他并不是任何人可以操控的,所以他年轻的时候为了赚钱,在商场上不择手段,甚至出卖朋友,你觉得他是真的爱我妈妈吗?他如果真的爱我妈妈,就不会到她死了那么多年后都没有给她一个名分。而他又怕对你不负责,始终不肯和你离婚。他这样的男人,爱的从来不是美人,是江山。所有人都只是他的踏脚石。你和我妈妈都一样,虽然怨他、恨他,却又不能不爱他,否则你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和他维系有名无实的婚姻。”

“好,我答应你。”最后慕慈答应了池宇。池宇准备离开了。自从他吻了夜暖之后,他突然发现,他一直都只是夜暖的负担,他希望夜暖的未来能随心所欲,不要再被自己束缚住了。

他伸出手,敲了敲门。刚刚抱着吉他在恍惚的夜暖,突然回过神来,匆忙地跑去开门。“这么晚了还不睡?”夜暖揉揉池宇的脑袋。“这是我应该问你的问题吧?”池宇伸手捏了一把夜暖的脸,“别整天愁眉苦脸的,好像我们生活多凄惨似的。”池宇走到飘窗旁边,一屁股坐在上面,像是无心地一问,“老范的公司要倒闭了吗?你们一个个都要失业了,所以才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吗?”

“你都知道了。”“新闻那么大,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看来他仇家还真多。”池宇嘲讽地笑笑。

“池宇,这么多年了,你还放不下仇恨吗?”夜暖看着他,有些感叹,“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你身边,希望你健康长大,但是我一直忘了让你放下内心的仇恨。”

“记着仇恨是不是一件特别不成熟的事?”池宇问。“记着仇恨,只是不原谅自己而已,痛苦都是自己的。”夜暖回答。“我一直忘了和你说,其实我很早就不恨他了。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为什么不恨他久一点。”“因为他是你父亲,对吗?”

“我感激他生了我,我感激他,把你带到我身边。”池宇望着夜暖,“我记得有一年我来葵远玩的时候出了车祸,眼睛受损,后来有个人把眼角膜捐给我,我才重见光明。从那天之后,我就常常做梦,梦到一个女生在微笑。姐姐,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你就是我梦里面出现了很多次的那张脸。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老范,把你带到我身边。”

“捐角膜的人是蓝希。”夜暖沉重地回答,那是一个为了救她而牺牲的男人。

“我一直觉得他是想让我代替他来照顾你,所以我这么多年一直很努力地要改变自己,让自己强大,让你开心快乐。我以为让你忘了他,你就会幸福。可是你和很多人都不一样,你爱一个人,就是一生,谁也无法替代,他在或者不在,对你而言,都不重要。你真的很傻。”

“池宇你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些?”夜暖觉得有些奇怪。

“我申请了去巴黎读书,再过一个月就要走了。”“怎么没和我商量就自己决定了?”“我都长大了,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做主了。姐姐,佳妮说得对,你不可能永远陪在我身边,你也不会爱上我,我不想成为你的束缚和负担。”“傻孩子,你怎么会是姐姐的负担呢?”“或许是我不想日日对着你,却知道你心里永远装着别人吧。”池宇回答得有些凄苦,“我们刚来葵远的时候,你说过,葵远的夜总是这么凉,而我们多年之后回头看看我们的生活,总是像一个微凉的梦境。”

“我们一直都在梦里游走,找不到任何光亮。”“现在不是快要走出来了吗?”池宇从飘窗上跳下来,看着夜暖,“其实上官颜泽就是许孟笙,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你怎么知道的?”夜暖对池宇的问话感到吃惊。“这是我这半年来收集的资料。上官颜泽这个人,在四年前的一个暑假中因病去世了。而现在这个上官颜泽,只不过是一个长得和上官颜泽非常相似的人,确切地说,只是他的双胞胎兄弟而已。”

“你什么时候查到这些的?”夜暖不可置信,他不知道池宇的电脑技术居然这么厉害。

“大概一个月前吧。上官颜泽去世的消息被藏得非常隐秘,系统还被人做了手脚,但是真正的上官颜泽的确已经去世了。所以,所有人都查不出他的底细,因为上官颜泽这个人根本就是真实存在的,正好在他死后一年,家里给他办了休学手续。如果我没猜错,这一年就是许孟笙失踪的那一年,他正好去日本,填补了上官颜泽这个空缺。”

“池宇,你…”夜暖非常震惊,几乎说不出话来。“还有他身边的上官菲菲,很奇怪的是,也是上官颜泽死后一年也就是三年前才相认的,这里面的蹊跷,真是太多了。“姐姐,我一直在迟疑要不要告诉你,但是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田地了,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我所了解的。至于许孟笙当年为什么失踪,我想,只有他自己才能告诉你。”池宇从飘窗上跳了下来,“明天晚上七点,去吉安街你原来的画室那里,我帮你约了许孟笙。”

“池宇…”夜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用力地抱住池宇,“谢谢你为姐姐做的一切。”

“姐姐,不管是开心也好,伤心也罢,我都希望你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这么多年来你的笑容里有太多的苦涩,而你却再也没有哭过一次。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有一个坎一直过不去,它控制住了你的喜怒哀乐。其实不管真相是怎样的,我都希望你释放你自己的感情。以前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失去你,现在我最放不下的事情,就是哪怕我失去你了,你也不会快乐。所以我希望,上官颜泽能给你一个关于许孟笙失踪最好的真相。”

他轻轻地拥住夜暖:“姐姐,答应我,不论未来怎么样,我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这是你曾经教我的,对吗?”

夜暖的心里不知道有什么在翻涌,让她无法开口说话。池宇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变得成熟、懂事,一点都不像平日里那个小孩。

池宇望着夜暖,寂静的眼中有一种超乎这个年龄的成熟,夜暖似乎看到了蓝希在鼓励她,他轻轻地在夜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祝福你,姐姐。”关上门,池宇靠在门边,静静地望着走廊的灯发呆:“以前我一直以为,我的存在可以为你带来幸福,可是我现在才明白,我的存在只是给你带来束缚。”池宇似乎有点明白许孟笙当年为什么会选择一声不吭地走掉。

如果你知道你留下来,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绝望,那你一定也会选择头也不回地走掉,至少给彼此留下了活着的希望和等待。

 

 

10

带着许孟笙的吉他,夜暖来到了她以前的画室门口,多年前已经被别人买走的画室,一直紧闭着大门,门口早已经不见的双杠又被夜暖找人搬回来了。

她一直晃着脚坐在双杠上,樱树的枝叶繁密而茂盛地张开在她的头顶,星光璀璨,透过枝叶落在她的身上,仿佛她还是年少时的那个小女孩。

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人,他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穿着白色的衬衫、水洗的牛仔裤,拖着拖鞋,缓缓地朝夜暖走过来。

夜暖确信那是许孟笙,不再是那个眉目冰凉的上官颜泽,这是她的许孟笙。

夜暖急急忙忙地想从双杠上跳下来,无奈抱着吉他,动作并不是那么利落。

来人立刻一把接住她,否则她真的要摔个脑袋开花了。“我不在的这么多年,我真奇怪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上官颜泽责备她,帮她整理凌乱的头发。想着你,等着你,我就活下来了。夜暖在心里暗暗说了一句,可是她只是看着他,不敢上前。“过来。”他伸出手,以拥抱的姿势。

夜暖却只是呆呆地不动。她不敢上前,她害怕她一上前,这样的许孟笙又会消失不见。

“陆夜暖,我回来了。”他突然说,声音像柳絮一样绵延,像是漫过了这几年漫长的等待,幽静而又充满着冲击力地来到夜暖的面前。

夜暖咬着唇,害怕自己就这样落下眼泪来。“走。”他拉起她,像读书的时候那样。当年许孟笙在晚自习的晚上拉着她去买碗糕,他的手心也是这样的暖,握着就不想松开,仿佛只要跟着他,随便去哪里都可以。

在外国语学校后门的地方,上官颜泽俯下身买了一个碗糕,夜暖最爱吃的红豆味。夜暖捏在手心里,一直不敢松开。

他带她去外国语学校,晚上学校里开着白炽灯,他们站在教学楼上面看着操场。

夜暖指着看台说:“你知道吗,许孟笙有一头黄色的头发,说话口无遮拦,开学第一天就把校长吓到了。”夜暖轻轻地笑。

“你那时候就喜欢他了吗?”上官颜泽望着夜暖。“不,我那时候觉得他很臭屁、很讨厌。后来他告诉我,当他发现他对我是一见钟情的时候,懊恼了很长一段时间啊。”“他一定在懊恼,他怎么会喜欢上一个脾气诡异、笨手笨脚、走路还常摔跤的傻姑娘。”上官颜泽接话道。夜暖偏过头去,眼睛里面闪亮闪亮的。

“走路容易摔倒,对人极度冷漠,其实骨子里害怕寂寞,渴望爱。”“你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我宁可傻一点。”上官颜泽的目光里,充满了无奈。走到合川路的时候,夜暖想起这是一条都是感应灯的街道,她站在马路中间拍手,灯却没有亮起来。她突然意识到,这几年葵远在搞城市建设,所有的感应灯都取消了,都变成了普通的路灯。那时候许孟笙背着蓝佳妮在这里喊:“陆——夜——暖——我——喜欢——你——”

然后,似乎是一瞬间,整条街像一条银河一般点亮了夜暖的眼睛。可是现在,夜暖明明知道上官颜泽是许孟笙,却不敢问他一声他还爱不爱她。她觉得自己还像当初那个连拥抱都没有勇气的女生一样,无论过去了多少年,在面对许孟笙的时候,还是充满少女时代的羞涩。

上官颜泽看到夜暖站在路中间沉思,静静的夜色中,她显得那样孤独。从回国见到夜暖的第一天起,他就总能看到她独自站在夜色中沉思,他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她的表情永远是那样的绝望、哀伤。

“对不起,我骗了你。”上官颜泽突然说。“你害怕吗?”夜暖问他。

“害怕什么?”“害怕你的身份暴露,害怕你不能做回上官颜泽,害怕你不能回到日本继承上官雄一的财产。你千方百计地帮上官雄一对付范伟铭,不就是为了摆脱许孟笙的身份,重新做人吗?”

“你都知道了。”上官颜泽非常淡定,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慌。“这么多年来,我从未真正地了解过你,你也从未真正地明白过我。”夜暖有些失望,“当初你一声不响地离开,你以为你可以重新开始,你从来没有想过就这样丢下我,会给我带来多大的伤害。”

“我只是为了在你的记忆里留下最完美的自己。”“你太自私了。”

“对不起。”他哀伤地说道。“你走吧。”夜暖静静地看着许孟笙,“回日本去,做回上官颜泽,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是许孟笙,也不会有人知道当年莫小米妈妈死亡的真相。永远不要再回来了,永远。”

“你就这么让我走了吗?你为什么不打我,不骂我,不恨我?”上官颜泽追问着。

夜暖低下头,用力地去踢脚边的石头,这么多年的等待像是一道巨大的抛物线,终于要落地:“你知道吗,许孟笙,从家里来到画室的路上,我不断地嘲笑自己的天真和愚蠢,甚至觉得这么多年的等待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笑话。可是我问我自己,如果时光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会等吗?哪怕等的这个人一直都在欺骗我、伤害我。我认真地想了很久,直到你来了,我看到你穿着白色的衣服向我走来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就算时光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等你、爱你。因为不管过去了多少年,不管你做错过多少事,我都相信,那个十几岁时说要永远陪在我身边的许孟笙,一定一定是真心的。我们只是没有缘分走完这一生。”

“暖宝儿…”许孟笙的声音带着哽咽。“谢谢你回来,让我停止等待。”夜暖的眼眶里全是泪水,在黑夜中像是两颗晶莹的水晶。她转过头,直直地往前走,一直一直走,许孟笙没有追上来。

走到合川路的尽头,夜暖突然回过头来,把手放在半空中拍了一下,又拍了一下。

啪啪啪的声音陆续地响起。夜暖遥望着许孟笙,那一条街的距离,仿佛是他们空缺的这三年。谁也走不过去,谁也走不回去。“许孟笙,我——也——喜——欢——你——”她对着整条街喊道,在幽暗的夜色中,并没有任何的灯亮起来。她突然哭了。

多年没有掉眼泪的夜暖,突然哭了,像是这么多年的疼痛,在一瞬间,猛烈地爆发了。

最爱的人,此刻就站在街道的另一头,可是她和他已仿佛隔着一个天涯。她突然意识到,在多年以前,许孟笙选择离开自己的那一天,他们两个人,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再也回不去那些年少而单纯的小时光了。

 

 

11

夜暖走了,她没有看到灯光的尽头,那个抱着吉他孤独而落寞的男人眼角落下的泪。

他以为自从放弃许孟笙这个身份的时候,他就再没有了眼泪和感情。许孟笙,是他的养母为他取的名字。他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妈妈站在孤儿院的秋千旁边看着他问:“你要不要跟我走?”

他点点头,把手放在妈妈的手心里。妈妈对他非常好,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照顾,而他的养父为了他妈妈领养他的事,已经和妈妈争吵了无数次,可是妈妈从来没有一次后悔过,甚至为了给他一个更好的环境从上海的大医院迁回了葵大的附属医院做主任。

他小心翼翼地做一个好孩子,守护他的妈妈,守护这个家。他还遇到了他喜欢的女孩子,想要给她幸福。他的生父找到他,要带他走,可是他一直不同意。

他没有想到,他的养父却和莫小米的妈妈好上了,非逼着妈妈和自己离婚。

他尽力将自己做到最好,尽力让周边的人都过得幸福,可是他无法阻止妈妈的不幸。

他带着他心爱的女孩,在上海努力而平静地生活。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年他们是怎么过的:夜暖每天会叫他起床,在教室门口等他放学,每周去开导蓝佳妮,他半夜给她送泡面,像两个做贼的人那样在宿舍楼下偷吃泡面。

他以为他们的幸福可以这样延续,可是就在大二那年,他的妈妈却因为受不了离婚的打击跳楼自杀了,这对他来说像是晴天霹雳。他无法原谅那个逼他妈妈自杀的女人,所以他把那个女人约到外国语学校大楼的顶楼谈判。

他不知道自己那天哪里来的勇气,在谈话中,一把把那个女人推下楼去。在那个女人倒地的一瞬间,莫小米在门后面叫了出来,她目睹了这一切。他手足无措,恐惧而慌乱,他只能想到他的父亲上官雄一。一切都在阴差阳错之下,许孟笙消失了,上官颜泽活了下来。没有人知道许孟笙去了哪里,从此许孟笙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从此他步入了一条本是属于上官颜泽的不归路。这么多年来,他在别人的身份下生存,他渐渐变成了上官颜泽,那个死在疾病中的双胞胎哥哥。当年他父亲被范伟铭背叛,把刚出生的一个孩子放在孤儿院门口,而抱着另一个逃到国外,改名上官雄一,给儿子取名上官颜泽。可是上官颜泽在随着他多年的奔波中体弱多病,落下了病根,他恨透了范伟铭,决意向范伟铭报复。

他让许孟笙接受了一系列的快速训练,在短短的一年内,许孟笙几乎完美地蜕变成了上官颜泽。他接近慕念婉,来到范氏集团,都只是为了帮上官雄一报仇。

只是他从未想过夜暖会成为范氏集团的员工,也从未想过,在这场报复的棋局里,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上官颜泽把范伟铭贿赂的证据给了雷以朵,他并没有照上官雄一的吩咐,摧毁范伟铭的所有。虽然他从来都不相信夜暖会在那份遗嘱上签字,但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保夜暖平安。

池宇在给他的邮件里写:爱的本身是信任和坦诚。很多事情我们不能选择,但我们至少能选择告知和相信。不要再让爱你的人失望了,去找回自己和找回她吧,一切都还来得及。落款是:蓝希、范池宇。

所以他来到那个画室门口,去见夜暖最后一面。这是他自首前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把那个爱着夜暖的许孟笙还给她。

 

 

12

夜暖、蓝佳妮、苏岩和苏铭一起送池宇去机场的那天,天空异常晴朗。“到了巴黎要乖乖的,姐姐有空会去看你的。”蓝佳妮说。“看在我要走了的分上,就勉为其难让你做姐姐吧。”“我本来就很年轻好不好!”“不年轻了,可以嫁人了…”池宇看看苏铭,“我感觉这位大叔很想娶你啊。”

“大叔?”苏铭皱起眉头来。“你再乱说话,小心我藏起你陆姐姐的护照,让她永远出不了国。”蓝佳妮威胁他。

“哎呀,我好害怕!请你高抬贵手。”苏岩站在一边,拼命地掉眼泪:“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追了你那么久,你说走就走!真是太过分了!”池宇第一次用力地拥抱了一下苏岩:“谢谢你,姑娘,谢谢你那么那么用力地爱过我。希望你能找到你的幸福。”“告别好讨厌啊,真讨厌。”苏岩擦了擦眼泪。池宇走到夜暖面前,夜暖只是看着他。“姐姐,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会照顾好自己,你放心。”夜暖伸出手,轻轻地放在池宇的眼睛上,那双曾经属于蓝希的眸子,正静静地凝望着自己,仿佛蓝希从未消失一般。“是个大人了,要乖乖的。感谢你为姐姐做的一切,姐姐不会忘记的。”不知道为什么,池宇突然眼眶红了起来。池宇离开了,飞机朝着蓝天高高地飞起来。夜暖记得他第一次从积木后面探出的目光,那样孤独,那样似曾相识;记得他总是喜欢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地喊她姐姐、陆妈;记得他习惯坐在楼梯上,打着PSP等她回家。

夜暖一直把池宇当成孩子,把他当成另一个自己,用力地宠他、照顾他、疼他。她总是想在池宇身上弥补自己失去的所有。

现在这个孩子要离开她了,而离开她的原因,是因为爱她,不希望她受伤害。

夜暖知道,池宇是真的长大了,外面有更美好的世界在等着他。

 

 

13

“这是你的决定吗?”上官菲菲在电话里迫不及待地问。“对,我已经决定要去自首了,抱歉,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许孟笙,你真的要这样吗?难道和我在一起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比坐牢来得更痛苦吗?难道我这么多年的付出你都看不到吗?”上官菲菲似乎非常愤怒。

“对不起,我没办法骗你。我以为我这么多年对你的冷淡,会让你很快失去兴趣,可是我太天真了,以你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性格,你是绝对不会祝福我和夜暖的。”

“如果我不揭发你呢?如果我让你做回许孟笙呢?如果我让你和陆夜暖在一起呢?”上官菲菲突然之间就慌了,她突然感觉到许孟笙的笃定。

“都来不及了。”许孟笙笑了一下,“以前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地做好许孟笙,掩藏那些不堪的身世和过往,我就能获得我要的幸福。后来,我除了让自己过得更痛苦,我没有别的感觉,我玩音乐,放纵不羁,都只是发泄痛苦的一种方式。离开夜暖之后,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地做好老爷子吩咐我的事情,我就能获得自由,就能回到夜暖身边,就能重新开始一切。我变得那么狠那么决绝,我利用了慕念婉,我差点儿害了夜暖,就算我真正地成功了,我也背负了一身的债。我是要做回许孟笙,我也想和夜暖在一起,可是我不能再顶着巨大的秘密和别人的身份回到她身边,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让她永远活在恐慌里,活在无法预知的黑暗和未来之中。我欺骗了她太久,让她等了太久,伤害了她太久,我必须要还一个最真实的许孟笙给她。”

“许孟笙,你疯了吗?你现在去自首,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你做了这么多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究竟有没有意义,从我失手把你妈妈从楼上推下去的那一瞬间,我就应该明白,我做任何事情都不具备意义了,可是那样胆小的我,选择了离开,选择了幻想,选择了成为别人的棋子,选择了错过我生命中最值得信赖的亲人。对不起,小米,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对你说,对不起。”

许孟笙的眼前,似乎浮现出当年的画面,他约小米的妈妈在顶楼见面,他记得那天的天空异常地黑,如浓稠的墨汁一样泼在天空之中,皎洁的月光明亮而愤怒。小米的妈妈化着浓妆站在许孟笙面前破口大骂,说他妈妈死了是活该。

他用力地摇着小米妈妈的肩膀,将她推到了天台边,他记得那个女人的声音非常尖锐,廉价香水的味道呛得他鼻腔异常难受,他只想让她消失。他用力地将她一推,似乎没有想过她掉下去会怎么样。

小米在门后目睹了这一切,迅速地将许孟笙拉到了楼下,而她自己却站到了天台上,故意让下面围观的人看到她的脸孔。

对,那张狰狞恐怖的一眼就能认出的脸孔。她顶了许孟笙的罪名,跟着许孟笙,逃离了这个地方。在最无助的时候,许孟笙求助于上官雄一,上官雄一带他们离开了中国,还给她整容,换了新的身份,重金砸入演艺圈…“喂,喂…”上官菲菲还想说什么来说服许孟笙,可是许孟笙已经把电话挂了。

他在镜子前,整理了衣服,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轻松和从容过。他已经联系好了律师,希望能判个误杀,只要不被判死刑,他都有时间慢慢重新来过。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慕念婉站在门外,她的脸色苍白,黑眼圈极重,一副伤心憔悴的模样。

她一步一步地走近他:“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她幽幽地看着他,那样哀怨、忧愁。

“对不起。”许孟笙似乎说不出别的话。“你还记得这个吗?”慕念婉从怀里拿出那块西洋表,“这是我们定情那天你送我的,你说你只愿时间停留在这一天,永远会像这一天一样爱我,永远都不会改变。”

“那都是骗你的。”许孟笙抿着嘴。“都是骗我的。你说得真轻巧。”慕念婉笑起来,是无奈而悲伤的笑容,她一步一步走近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骗我的吗?你经常锁着眉头,不经意地忧伤,你总是在半夜醒过来看着窗外发呆,你习惯只开一盏小小的灯,永远都是满怀心事的样子。我们从美国回来的时候,你说为了见上官菲菲提前来葵远,其实只是因为陆夜暖来了,你是为了来看她。我故意在酒店和她遇到,就是想看看这个让你一直心系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样子。”

“原来这些,都不是巧合?”许孟笙这才明白。“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呢?从你看到陆夜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对她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哪怕你对她冷淡,讥讽她,装作不认识她,但是我能看出你的目光是那样地眷恋和受伤,她忧伤,你就似乎跟着难过,她只要一笑,你就不自觉地嘴角微扬。他们都说爱一个人,才会这么了解她,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

“你既然知道了,你为什么还不揭穿我?”“因为我爱你啊。我哪怕知道你要做对范氏不利的事情,我还是帮你隐瞒,帮你掩饰。我太爱你了,我只想把你留在身边,可是你的眼中只有陆夜暖一个人。”

“念婉,这辈子,算我对不起你。你以后找个好男人嫁了吧。把我忘了,我这种人不值得你记住。”许孟笙看了看表,他约的律师马上就要到了。

“你能再抱抱我吗?最后一个拥抱。”慕念婉似乎是祈求一般。许孟笙伸出手,轻轻地拥抱她。慕念婉的眼泪顺着眼角静静地滑落下来,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她把手里那一把出门时准备的水果刀缓缓地抽了出来。上官颜泽只觉得一阵刺痛,发现的时候那把水果刀已经深深地插入自己的腹部之中。他睁大眼睛望着慕念婉,他不敢相信一直顺从听话的慕念婉会做出这种举动。

“对不起,我很快就会来陪你。我还要和你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她看着他,把手中的刀更用力地插入,血染红了许孟笙西装里面的衬衫,那件已经有些泛黄的衬衫,许孟笙本来想穿着它,干干净净地做回自己,做回那个陆夜暖最爱的许孟笙。

他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房间顶部的灯光在头顶一闪一闪,像是他们玩乐队的那些年岁他站在台上嘶吼的画面,有木头、豪哥、小卡车,五颜六色的灯光旖旎璀璨,所有人都沉浸在那样的夜色里放纵,夜暖托着腮站在台下看他表演,尹珊珊举着大幅的海报,蓝佳妮开心地对他竖着大拇指。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因为人只有在死的时候脑海里才会回放那么多过去的画面,尤其是那些美好的难忘的画面,那些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不断地在他大脑里忆起的画面。他伸出手,想触摸一下,可是只有浓稠的血顺着手流了下来,温热的触感,像是夜暖帮他洗头的温暖,水声哗啦啦、哗啦啦的,一遍一遍地冲刷着十八岁的秘密花园,空气里有着清新的草香,夜暖在外国语学校、葵大、上大的校园里奔跑,他追着她,背着她,骑车载着她。

天空突然暗下来了,他似乎听到夜暖在他耳边唱:“轻轻的一天天、一年又一年,长大后,我们是否还会再唱起心愿?”

许孟笙艰难地蠕动嘴唇,轻微而虚弱地说了句夜暖这辈子再也听不到的话:“傻丫头…你的…许孟笙…真的、真的回来了…”

 

 

14

夜暖和上官菲菲到达的时候,只看到许孟笙和慕念婉躺在一起,慕念婉的手紧紧地握住许孟笙的手,他们的血早已经流干。许孟笙的脸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了,他的眉头紧紧地锁着,眼睛却没有闭上,一直望着天花板。

上官菲菲跪在地上大哭起来:“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夜暖只是走过去,看着许孟笙的脸,把手放在他眼睛上,说了句:“许孟笙,我来了。”

许孟笙像是听懂了夜暖的话一般,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你恨我吧?你一定很恨我。”上官菲菲发疯似的笑了起来,“如果不是我威胁许孟笙,如果不是我的存在,你们根本就不会分开。”“任何人的分开,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我没有怪过任何人,包括你。”

夜暖转过头,“十几岁的时候,我曾经把你和珊珊当成我生命中最好的朋友。还记得奶茶店里我们养的植物吗?合果芋、绿萝、蔓绿。那时候你告诉我,它们都是属于天南星科的植物,但是合果芋的形态更加清雅优美,惹人喜爱。但是我从来都不觉得你爱合果芋,我知道你最爱的是绿萝,因为它最坚韧顽强。小米,你一直觉得我恨你,是因为一开始你就在恨我,所以你想让我感受你的痛苦,因为得到得太少,所以你才会千方百计地去争取,即使走错了路也不愿意回头。”

“可是你为什么和蓝佳妮成为了好朋友?她也像我一样对待过你,你为什么就可以原谅她!”

“我们每个人都会犯错,都会嫉妒,都会吃醋,可是你和佳妮的不同是,你的方法是毁灭,她的方法是成全,这就是你和她的区别。”夜暖静静的,像是在回忆往事,“所有人的幸福,都不是建立在对所爱的人的占有之上,哪怕你毁了我们的幸福,我们也从未放弃让自己快乐,我们只是遗憾,没能和所爱的人在一起。但是我们从来不后悔,因为我们是真正地爱过。放过自己吧,不要把仇恨带到下一世去。我想,这也是许孟笙的心愿吧。”

上官菲菲跌坐在地板上,在她看到许孟笙尸体的那一瞬间,似乎这么多年拼搏得来的一切,都消亡了。

救护车来了,救护人员把许孟笙和慕念婉往担架上抬。夜暖跟在后面,尽管神色凝重,却始终没有掉一滴泪。“夜暖。”上官菲菲叫住她。夜暖转过头。

“你真的…有把我当成朋友过吗?不是因为同情。”夜暖点点头,非常真挚地说:“我从来没有因为同情你才愿意和你做朋友,我只是记得那个带我脱离困境、教我努力争取的莫小米。我那时候,是真的愿意和那样的你做朋友,没有同情,只是因为欣赏。”

夜暖听到上官菲菲的哭声,是那样的熟悉,那是属于莫小米的眼泪。那个在她没有朋友的时候,第二个愿意来到她身边,给她煮奶茶,陪她聊天看漫画的朋友,她一直都只记得莫小米的好。

夜暖跟在救护车旁边,当担架被抬上车的一瞬间,蓦地从许孟笙的西装口袋里掉出一把钥匙,夜暖记得那把钥匙,是许孟笙爷爷家的钥匙。以前许孟笙开玩笑的时候说过:“如果将来你做了我媳妇,我就把这把钥匙给你。”

那一刹那,夜暖的心陡然地疼痛起来,仿佛无法呼吸,脖子上许孟笙的拨片冰冷而凉入骨髓。

她突然意识到,许孟笙永远地离她而去了,不是失踪,无须等待;不是离开,无须猜度。

他死了,像无数次别人告诉她的那样,他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抓住许孟笙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仿佛她的心跳也跟着消失了。“孟笙…”一颗泪顷刻间滚落,夜暖大声地哭了出来,哭声毫无征兆般地萦绕在整个救护车内。

 

 

15

夜暖帮许孟笙办了身后事,像五年前蓝希去世时那样,她将许孟笙葬在了葵天山上。

夜暖把许孟笙口袋里掉出的钥匙拿着,回到了葵大的家属大院。那是许孟笙爷爷家的钥匙。有些古老的铜黄色大门,这是她第一次用钥匙打开这扇门。院子里还摆着洗头的架子、搪瓷水盆,旁边的小凳子上,摆着一盒黄色的染发剂。

夜暖走进屋内,屋子被人打扫得纤尘不染,许孟笙爷爷和妈妈的照片被郑重地摆放在厅堂内。

夜暖记得她以前和许孟笙一起在这里吃饭,看他和爷爷下棋,听他弹吉他,旁边的砂锅里是给他妈妈炖的鸡汤,整个院子里都飘散着这种温暖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