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就真的只是想回来看看而已,带着一丝侥幸心理,万一不小心、不凑巧地遇到了他,那便不是她因为想他而主动来的。她不能再主动靠近他了,只能这样看似无意的偶遇擦肩,只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修颉颃匆匆往回赶,一路上他都在想见到宋儒儒时要如何从她口中问出答案,温惜说的他本是不信,可他确实也没有任何理由来否认宋儒儒对自己的回避,她确实是不想见他的。

但修颉颃觉得她只是不想见到他,而不是不想他,像是有看不见的墙堵在他们之间, 她拒绝他的话还是和曾经一样狠厉,但她的眼神却和当初不一样了。因为他们都不再是曾经的他们了,如果连过去都可以摆脱,又有什么样的未来是不能面对的呢?

终于到了她家门前,修颉颃抬手按下门铃,音乐响起时他低下头,口中不自觉地默念着:她在家,她在家,她在家

短短的十几秒,他却紧张得天旋地转,像是连血液都逆行似的,连带着手背上的淡青色的经脉都鼓了起来。似乎是有脚步声渐渐靠近,那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却震得他耳膜嗡嗡,心跳都快紊乱了。

“咔嗒——”

开门声清脆极了,他听见自己的心一下弹到了万丈高空然后骤然急降,坠落的声音急促而猛烈,她在家!

看到她的一瞬间,修颉颃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想从她口中问出答案了,那些缘由他一点都不在乎,哪怕是她无理取闹,无端发脾气嫌弃自己,他也都愿意承受。相比见到她,那些“为什么”就通通化作了“没关系”。

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她了,那份喜欢不像磐石一样坚硬无移,也不像海水一样永不枯竭,它不是一个可以被形容、被修饰的名词,而是随着时间不断前行的矢量,它有方向亦有大小,有生命也有变化,它不断地牵引他向她走近。世间所有最真切的东西都是肉眼无法看见的。

其实门铃响起第一声的时候,宋儒儒恰恰就在门口,虽然隔着门她仿佛可以嗅到他的气息,感受到他的呼吸,但她却不敢去开门。若不是为了见他一面,她也不会回来,可他真的就在门外时她又觉得自己是在饮鸩止渴。

好吧,反正已经喝了毒,那就再饮一杯也无妨。

开门的刹那她抬起头来,直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般清亮的目光只消一眼就能让她全然崩溃。

她单手扶着门框,只露出半张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手紧紧掐着自己,用一阵阵酸痛来镇定内心持续不断的、更剧烈的疼痛。

“你找我有事?”

他看着她一下就失了神,喃喃地说,“没关系”

宋儒儒不明所以迷糊地问:“什么没关系?”

“你不想理我没有关系,你不能现在做我的女朋友也没有关系。”他认认真真地说,“我能看到你就好了。”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很贪心的,他耍心机,耍无赖,喜欢宋儒儒就想要一个人霸占她的全部,可到此刻他才发现如果那些都无法实现,只能看到她竟然也是足够的。

宋儒儒早就知道,多见他一面,多听他说一句话,都会让自己多一道伤口,可她也没有关系,那些伤口、那些疼痛,待到她一个人的时候慢慢流血便是,此时此刻一切都是无所谓的。

“你说你喜欢的东西很多,你喜欢天上的星星,可喜欢却不一定就能拥有。”修颉颃看着她说,“我只想告诉你,你喜欢我却不负责这是可以的,但是喜欢就一定可以拥有。”

他认真说话的时候真的很好看,宋儒儒难过地想,她也许会再遇到比他帅气的人,也可能会遇到比他学识更渊博的人,但一定不会遇到比他更认真的人了。认真到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的,每一个眼神都映射出他真实的感受,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永远不必去猜想什么,也必须去怀疑任何,只要看他、听他,就能懂他、信他。

所以她问:“喜欢星星的话,那么遥远,要怎样才拥有”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转身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粉红色的纸袋,宋儒儒以为他又要送什么贵重礼物来打动她,却没想到修颉颃自个将纸袋拆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去游乐园才会带的亮灯发箍。

宋儒儒稍稍一愣的片刻,他已经拿起发箍带到了他自己头上,然后按下开关,发箍上黄色的小星星“啪”地一下就亮了起来,发出暖人的光芒。

“你说我就是那只小长颈鹿,拥有地球上最明亮的星星”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戳了一下自己头顶亮灯的小星星,幼稚得像个还没上学的孩子,“那就是它啦!”

“谢谢你喜欢我,我要把小星星送给你。”他记得她给他讲的故事,每一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他将头顶的发箍摘下,郑重其事地戴在她头上,然后捧起她的脸颊,笑了起来,“好啦,现在你就拥有最明亮的星星了!”

他温润的笑容恍如暖阳,就连澄如秋水的眼眸都透出暖人的光芒。她咬着牙一个人坚强地过了二十年,却还是因为他的一个笑容泪流满面,她很坚强,也比自己想象中要脆弱得多。

她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微微泛凉,他想要抽手替她去擦眼泪,她却喑哑地说了一声,“不要”

他一愣便不敢再动,她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头上的发箍,塑料小星星因为亮了灯泡微微发烫,她默默垂下眼眸,抿嘴浅浅一笑,“你从哪买来的?”

“我去游乐园买的。”他说着语气有点嫉妒地补充了一句,“我一直以为游乐园只有小孩子才可以去,但我去了之后发现好多情侣都在里面玩,我有点羡慕他们。不知道一百年后,还有没有游乐园了”

“应该没有了吧。”她脸上的笑容像风一样散去,“一百年以后还会有什么能剩下呢?”

“还剩我啊!”修颉颃很笃定地说,“当然也有你!我们都得活那么久才可以,否则你说的话就不作数了!”

“哪有什么感情能坚持那么久”她突然说了这样的话,好像对一切都看透了。就像她妈妈,喜欢过一个人才有了她,可是到最后却是和另一个人共赴黄泉。

他的手掌微微收紧,掌心的热度像是要把她的脸融化了似的,“会有的,只要彼此不放弃,就一定会有的。”

“要是一方放弃了呢?”她问他。

“那我希望她永远都不要告诉我,只留下承诺就好,我就可以一直等着,等到一百年以后。即便是离开的时候也还可以带着承诺,只会怪自己没本事活那么久,不会知道自己早早就被放弃了。”

小星星微弱的光笼着他们两人,刹那间静得只剩下呼吸声,他的指尖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试探般地将手从她的脸颊移开,把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她小小的身躯很软,像是一团棉花似的,他不敢使劲。

“儒儒”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没有说话,修颉颃便低头去看她,她眼眸里像是燃着一团小火苗似的,脸颊也烧红着,他的喉咙一阵发紧,忍不住低下头吻上她的嘴唇。

这是他第三次亲她,她的嘴唇沾了眼泪,有淡淡的咸味。他想起小时候吃过的一种糖,晶亮的糖中间是一颗咸酸的梅子,可奇怪的是梅子越咸,糖的味道就更加甜,就像此刻她柔软的双唇甜味足以涌进的他心里,他忍不住细细品尝,不忍离开。

而这一次,宋儒儒没有在他怀里挣扎,也没有给他一个耳光,她只是放纵自己享受片刻的安好。她的双手绕过他的胸膛想要抱住他,却迟迟未曾落下。她犹豫时他却有感知似的,霸道地握住她的手腕按着她抱住自己,他的胸怀温暖极了,宋儒儒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其中,如果她可以就此沉浸的话,如果她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如果她还有资格喜欢他的话

他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骤然响起,打破了短暂的亲密,他抬起头来,白净的脸庞像被火烤了似的红,“不好意思”他低声道歉,然后掏出手机。

宋儒儒瞬间从温暖跌入寒冷,也一下清醒了。她伸手拿下头上的发箍,小星星还亮着灯不停闪烁着,仿佛从带上的那一刻她就被下了魔咒,才会一时失控和他

“妈,怎么了?”修颉颃接通电话,打来电话的人是孟秋,她的声音冰冷严肃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颉颃,你过来一趟。”

她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马上,立刻。”

啊,我终于啊,我终于要写到最后一段虐了啊,开心(*^▽^*)然后我就可以自由了~~

88,我比你想象中更讨厌你。

PART88

修颉颃并不知道母亲突然叫他回家是为了什么,但孟秋少有语气冰冷的时候,他记得她会这样说话还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那时候她悲痛愤怒,对一切都格外敏感,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很模糊的记忆。因此他很肯定,母亲这样说话家里一定是出事了。

他只能将满腹要说的话收进心里,和宋儒儒暂时告别,“我要回家一趟,你还要走吗?”

宋儒儒低着头说:“我还要去医院给月真师傅办出院手续呢。”

“然后呢?”他追问。“还回来吗?”

宋儒儒当即摇了摇头,可忽地又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看着修颉颃问,“你还有事要找我吗?”

“很多事。”他说着扶住她的双肩重重地捏了一下,“等我回来,好吗?”他怕她不同意,又补充了一句,“是朋友之间的事!”

他匆匆走进电梯,宋儒儒抬手摸上自己还发烫的双唇,喃喃了一句,“哪有朋友谈事会接吻的”

其实早在边舜一家进阮咸办公室的时候,温惜就猫着步子跟了过去,可她在门上趴着好一会什么也没听见,只好讪讪地回到教室,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守着,时时监控外面的动静。

她蹲守的神色过分认真,加上今天一早来学校学习也太过反常,没过多久一张她趴在窗前痴痴凝望的侧颜美照就上了微博热搜,配的文字是:超模温惜疑似失恋,发奋学习,相思成疾。

好不容易盼到办公室门开,温惜计算时间他们谈了有一个多小时,也到午饭时间了。若是谈拢了肯定是要一起吃饭的,若是谈不拢那就是各自散场,她双手握成两个空心圆圈,眼贴圈,圈贴窗,屏息凝视走出来的每个人。

走在第一个的是边舜,她眉头紧蹙很深沉的样子,看不出是谈成了还是谈崩了。跟着边舜后面的是边尧,他的表情完全是震惊状态,震惊是一个中性的表情,既可能是好,也可能是坏。再然后跟着的是一对中年夫妇,温惜猜测应该是修颉颃的母亲孟秋和边舜边尧的父亲边立心了。孟秋脸色惨白,紧咬着下唇,嘴唇都被她咬得毫无血色,她全身都在轻轻颤抖,边立心在一旁搀扶着她,他一个劲在安抚孟秋,神色倒是很镇定的。

这就让温惜有些纳闷了,如果是谈成了肯定是一家子欢欢喜喜,要是没谈成那也应该是边舜哭哭唧唧,然后一家人围着边舜安慰才是。她瞅着怎么一行四人里孟秋是最崩溃的,仿佛被阮教授退教的人不是边舜而是孟秋,再者就算孟秋是因为边舜的缘故才这样,那边立心作为边舜的父亲也应该很焦急啊,怎么反倒他是最镇定的。

等他们一家陆续走下楼梯,温惜确认阮教授不在队伍里,这才肯定他们是各自散场了。这就很尴尬了,竟然全家出动都没能说服阮咸?

温惜有些崩溃,难道她要一辈子都背负愧疚感吗?

不可能!

温惜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倒进她的BV菜篮子里,拎着包就跑去阮咸的办公室,她敲门的同时就已经一把推开了门。正在收拾茶几的阮咸明显一惊,看到来的人是温惜,她迅速将一样东西藏到身后,不动声色地说,“你怎么来了?”

“边舜他们来过了?”温惜的关注点都是边舜,丝毫没有注意阮咸的小动作。

阮咸用另一只手将桌上一次性纸杯摞起,走到办公桌旁的垃圾桶丢掉,顺势打开抽屉将藏在身后的那本书收了进去,然后很是自然地走过来。“是的,他们刚走。”

“你们谈得怎么样?”

“我和他们道歉了,我没有办法继续教边舜。”阮咸轻叹了一声,“很可惜,我很喜欢边舜的。”

温惜一直以来压抑的愧疚和对阮咸的怒气,在阮咸平静的语调里彻底爆发。她把挎包往地上重重一甩,走近阮咸咄咄逼问,“你就是为了和我见面,做什么都可以是吗?”

“只要你能接受我,我做什么都可以。”阮咸丝毫没有因为她凌厉的目光退缩,反而微微一笑,格外平和地反问她,“提出让我不要教边舜的人不是你吗?你现在又是为了什么这么生气?”

“我恶心你为我牺牲那副模样!”温惜勾起嘴角冷冷一笑,“你以为这样就是为了女儿不顾一切的伟大母亲了?你以为这样就能显示你对我的重视?你没有能力、没有办法的时候抛弃了我,因为那时候我是累赘,现在你有能力了,为了让自己良心安定就想来认我,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抛弃我的时候我连生存的能力都没有?现在你有能力了,不好意思,我也有足够的能力不再需要你了。”

阮咸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一点点褪去,最后连脸上的血色也一分不剩,她的声音带着轻轻的颤抖,“温惜,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比你想象中更讨厌你。”温惜咬牙切齿地说,“你为我所作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是虚情假意。”

阮咸没有想到自己在温惜眼中竟然如此不堪,她本以为温惜只是一时不能接受,或是无法释怀曾经的抛弃,那么只要她努力弥补过去,或许就能得到原谅。温惜的话让她明白,原来她怎么做都毫无意义,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会放开手,或者说,她不可能放开手,因为温惜是她的女儿,她在这个世上唯一剩下的人就只有女儿了。“那我还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

“只要你不告诉我我父亲是谁,我就永远不可能相信你。”温惜决绝地说,“儒儒就是因为她妈妈现在才会如此痛苦,如果你们做不到成为一个好人,那我希望你们这辈子都不要去做母亲,不要让你们的孩子跟着你们痛苦,否则你们口口声声的爱都像是笑话。”

阮咸全身一阵阵发冷,彻骨的寒凉贯穿全身,温惜的话在她耳畔如惊雷一般震动,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是因为宋儒儒的事,温惜才会这么激动吗?还好,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烦扰到温惜了

温惜拎起垮包转身就走,开门的时候她稍稍放慢了步子,语调冷冷地说,“你最好还是把边舜叫回来吧,否则你不但不会有女儿,连得意门生都要失去。”

修颉颃赶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家中没有半点香气,连空气都像结了冰。

他刚一开门,一直守在门口的边尧就伸手推他,想趁着孟秋还没发现先把他推出去说几句话,可孟秋却先开了口,“来了就进来吧。”

边尧没辙只好松开手,修颉颃好奇地问边尧,“你今天没上班?”

“我们去了音乐学院”边尧小声说,“然后”

“是舜舜的事吗?”修颉颃边问边走到客厅,却发现沙发上只有孟秋和边立心,边舜不在,他有些好奇地问,“舜舜呢?”

“舜舜还小,就让她出去了。”边立心说着冲修颉颃使了个眼色,但边立心的眼色太复杂,修颉颃一时没弄明白。方才边尧在门口也是欲言又止,现在边立心也冲他使眼色,看起来这件事不是和边舜有关,是和他有关啊!

“怎么了?”他在沙发前坐下,看向孟秋。母亲的脸色很不好看,在这样的季节她的额头竟然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手也止不住轻颤。

“宋儒儒那个叫宋儒儒的女孩”孟秋因为情绪难以自控,连说话都不顺畅了,“你还喜欢着她吗?你和她在一起了吗?”

修颉颃有些疑惑地眨了下眼,怎么话题的中心也不是他,而是宋儒儒吗?“怎么了?”

“我问你你还喜欢她吗!”孟秋忽地站起身来,嗓音尖锐地叫了起来,丝毫没有往日的优雅镇定。

修颉颃虽然对母亲的反应有些惊愕,但还是保持平定地说,“她还没有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但我还喜欢着她。”

“好”孟秋深吸一大口气,努力克制自己说话的情绪,“我要你从此以后不再和她有任何联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孟秋的情绪显然崩溃过一次,稍稍平定后现在又重新激动了起来,“就是以后都不许见她!”

“有话好好说,别激动,别激动”边立心伸手将她拽回沙发上,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继续给修颉颃递眼色,“哎呀,颉颃你先别管那么多,你就先答应你妈妈”

可修颉颃不是那种可以不明不白就点头的人,他也清楚母亲不是无缘无故就发作的人,所以他必须问个清楚。“我怎么能不管呢?儒儒是我喜欢的女孩,我不可能不去见她的。”

边尧之前守在门口就是担心会出现这样的场面,他暗暗靠近修颉颃,掐了他一把,“你先别说了”

“你们好像都知道什么,只有我不知道,却还不许我问?!”修颉颃理清了眼下的局面,“如果是和我有关的事,就应该告诉我,而不是什么都不说,却要我违背心意遵从你们的意愿。”他少有情绪激动的时候,却在此刻语调提高,平淡的眉眼也变得锐意凌厉,散发出不容侵犯的严肃。

“违背心意?”孟秋一把甩开边立心的手,这四个字在她听来简直讽刺极了,难道说二十年前修翼的心意,二十年后修颉颃的心意,都是她在违背?都是她在破坏?

让她痛彻心扉的往事如满天迷雾扑面而来,让她无数次惊醒的噩梦重新出现在眼前,像一把把利刃插进她的胸口,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才走出过去,却没想到早该彻底消失的一切却还近在咫尺。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她就是宋佳宁的女儿!宋佳宁就是那个死都要和你爸死在一起的女人!”

写到这里,我就有了强烈的预感,我终于写最后一个环节了,我在收尾了o(╥﹏╥)o

89,那我以后叫你什么?

PART 89

宋佳宁

这个名字修颉颃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知道父亲是和情妇死在一起的,但他却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原来她叫宋佳宁,原来她是宋儒儒的母亲

她就是那个因为宋儒儒跑错路而葬身火海的女人,自己还去过她的墓前为她念诗,原来是她,原来就是她!

二十年是很漫长的时光,足以改变世界,改变所有人,却始终改变不了疼痛的感觉,他本以为自己不再恨修翼了,就不会再因此痛苦。

可他还能记得那晚的夜风,记得通天的红色火光,记得停尸间里盖着的白布,也记得白布下焦黑的手,就连那天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清楚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爸爸以后不会再骗你们了。颉颃会原谅爸爸吗?”

“若是爸爸以后再也不骗妈妈,我也不想爸爸妈妈分开。”

“咱们拉钩,爸爸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

巨大的震惊冲击后,他的思绪瞬间混乱,无数的片段在他脑海里凌乱地闪过,有过去的,也有最近的,有开心的,也有难过的

有宋儒儒冷冷的讽刺,“收起你可笑的主观能动性吧,你当你是鸡汤博主啊,每天鼓励所有人积极向上,相信生活,相信明天?”

有她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你知不知道我最害怕的就是有人在我眼前出事!修颉颃!你真是个混蛋!我恨死你了!”

也有方才甜蜜的吻,她唇瓣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他的唇上,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境,梦境里她微微一笑说,“我愿意。”

那三个字闪过时,他蓦然坠入冰渊,一下都醒了。

“是真的吗?”他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看着每一双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些许的犹豫和回避,那么他就可以去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可每一双眼里虽然有不同的情愫,却都有着一样的肯定。

“颉颃,我们也是刚刚知道的。”边立心为难地说,“本来是想缓一缓再告诉你,但是你和儒儒”

修颉颃明白,是母亲孟秋等不了了,她害怕自己的儿子像前夫一样喜欢上那个女人,喜欢上那个女人的孩子,她害怕命运二十年一个轮回,她的儿子再度因为一个女人抛弃家庭,她承受不了那样的打击。

因为就连他自己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将自己对宋儒儒的感情视为一生最珍贵的宝藏,将宋儒儒视为一生最重要的人。因为喜欢她,他才能摆脱过去的噩梦,才有勇气走进新的世界。她给他带来了从未有过的美好,为他驱除了过去的阴霾,可是现在他却发现原来那些噩梦、那些阴霾都与她有关。

再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了。

他曾经研究过佛学,佛学中将“因果”分为两种,一种是“异时依生”,即通常所说的“因果关系”;另一种则是“同时互依”。《杂阿含》中将此表述为“如两束芦,互倚不倒”,即两束芦苇,互倚而立,彼此都是对方得以“立”的“因”。就像他和宋儒儒一样,二十年前的纠葛是导致痛苦的“因”,可他的喜欢却又是痛苦的“因”,究竟让他痛苦的是二十年前的往事,还是因为现在他喜欢着她呢?又或许是一个解不开的循环,相互作用,相互折磨。

窗外忽地就变了天阴沉下来,冷风疯狂地往窗缝里钻,发出鬼哭狼嚎一样的声音。整个家都像被冻住了,可怕的沉寂中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修颉颃的眼眸像一片干涸的湖,曾经那些明亮闪烁的光此刻都变成了离水的鱼儿,在泥潭里挣扎喘息,不,他甚至不能喘息,他的喉咙里像是扎进了最坚硬的刺,他的心像是掉进了最深的黑洞,疼痛一寸一寸地蔓延,最后将他吞噬。

边立心很久没有见过修颉颃这样了,仿佛时光倒流他又变回曾经阴郁的少年,与世界格格不入,对一切视而不见。边立心不忍气氛继续凝滞,站起来做和事佬,“其实,这事也没那么糟糕吧那时候儒儒才多大,她哪能有什么关系”他说着递给边尧一个眼神,“再说,儒儒这姑娘是挺好的,边尧也很喜欢她啊。”

然而边尧正在想别的事,丝毫没有注意到父亲的暗示。今天的突发情况连边尧都被吓到了,他一心想要隐瞒住秘密,却万万没有想到阮教授和宋佳宁竟然会认识,难怪那次她一眼就认出笔记本上潦草的名字,可既然她都认识为什么那次还要追问自己调查修翼的事和谁有关他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可一时也想不明白。

孟秋丝毫不吃边立心软磨硬泡那一套,“如果边尧喜欢她,我不干涉,那是边尧的自由。但是颉颃不行,那个女人毁了我们全家,我不允许我的孩子和她的孩子有任何关系。”

“你看你这话说的”边立心啧啧嘴,“你的意思是边尧和边舜就不是你的孩子了?这多伤人啊!”

“你少给我耍嘴皮子!”孟秋厉色呵斥他,“我今天没有心情和你开玩笑!”

边立心见她是真的翻脸了,立刻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一个字。

孟秋捏着眉心起身向卧室走,进门前她对修颉颃说,“颉颃,不是妈妈不让你喜欢她,你自己也应该很清楚你是不可能接受她的。”

修颉颃没有反驳,因为母亲的话是对的,宋儒儒的身份足以覆灭他刚刚接受的新世界,也足以崩塌他所追求和信仰的美好,所有一切他认知的、他相信的、他追逐的,都不复存在。如果人生不可避免地走到这一步,那么剩下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继续支撑他走完今后人生的终极目标又是什么呢?

沉默了许久的修颉颃开口叫住孟秋,“妈,我不会再喜欢她了。 ”

孟秋的脚步停下,她看向儿子目光里有欣慰也有心疼,“你明白就好。”

“但我好像不能离开她”修颉颃又说,他干涸的眼眸一点点明亮起来,“或许,我是爱上了她。”

是爱她吧,在知道一切的时候,他震惊、为难、痛苦,却没有一个念头是要离开她。他知道他们的身份对彼此来说都会是伤害,甚至只要想起就会心如刀割,未来的路也会因此变得艰难甚至是绝望,但是离开她呢?

他从未想过未来的世界里是没有她的,哪怕是一百年的承诺,他只要信守她便始终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始终是他人生的终极目标。

“你”孟秋一下愣住了,在她开口前边立心抢先一步问修颉颃,“那过去的事呢?”

“它还是存在的。”修颉颃没有丝毫的回避,“我不会忘记,它也会影响我,但是它不能改变我今后的人生方向。”

边立心笑了,“你这孩子做人倒也简单爽快。”其实从阮教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边立心就是最镇定的那个人,他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但他也知道这件事无论多么大它终究只是过去的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没有办法说服孟秋,一则是因为事出突然,二则是他们母子受到的伤害,他毕竟没有切身体会过。早在修颉颃回家前,他其实就猜想过这孩子应该能快刀斩乱麻,可倒也没想到这孩子的刀还真快!

一旁的边尧也没有料到修颉颃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自己知道时尚且犹豫踟躇,不知该如何是好,修颉颃却比他利落得多,何况颉颃才是真正的当事人!

“我不允许!”孟秋从未如此坚决地与谁说过话,她素来是平和温柔的,可这一次她绝没有任何商量妥协的余地。“除非你和你爸一样,为了那个女人家都不要了。”

“我为什么要抛弃家庭?”修颉颃没有因为孟秋的态度而有任何的动摇,他只是放低了声音,出于对母亲的尊重和她激动情绪的安抚,但这都不能影响他的判断和决定。“我现在的家庭就是你们,这和我爱她没有任何矛盾和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