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两人离开时,李又维看了眼天上月亮,说:“今天晚上,你真是前倨后恭。”

薛苑不想和他争执什么,只说:“我不是不懂感激的人。”

两人本来就近,他笑看她一眼,又叹口气:“你这个人,倒真好控制。”声音既像满意,又像遗憾。

薛苑听罢,脸上的表情一点没动:“形势强于人,我有什么办法。”

“很好,那就继续保持吧。”

薛苑忍了很久,终于忍住把拳头打到他脸上的欲望。

那天回来后,她又困又累,偏偏还睡不着,躺在床上挣扎半天,还是坐起来,从衣柜搬出一个小箱子。闷热的夏日夜晚,她开着窗户,遥远的传来一声声知了的叫声,低头老式日记本上熟悉而遥远的字迹,她觉得自己好像沉到了水底。

第十章

第二天上班时那种阴郁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她觉得左眼皮直跳,果不其然,刚在办公室坐下,电话就响了:“来我办公室一趟。”薛苑顿时嘴角一抽。

总经理办公室里,李又维悠闲自在地靠在沙发里,一双腿极没风度搭在桌上,手里拿着一沓文件。瞥到薛苑,他伸出根手指头点了点桌上的另一沓文件。

“这些是你写的?听说只花了一个晚上?”

薛苑倾着身子看了一眼,是她前几天给即将拍卖的那百余张画写的简要说明文字。

“嗯。”

李又维愉快的笑了:“让人赞赏的速度啊。别人都说萧正宇过目不忘,我看你比他还厉害。干脆你也来做我秘书好了。”

薛苑沉声道:“我不能一人身兼数职。”

“也是,这要求的确有点不近人情,”李又维仿佛思考了一下,微笑开口,“我不会强迫你,另外,出门后帮我把朱韩两位主管叫过来,再通知所有管理层准备一下,十点我要开会。”

薛苑差不多要暴跳如雷,这不是把她当秘书用又是什么?而且凡事让她出面,用意可想而知。

她忍气吞声:“不等张总回来?”

“不等,”李又维继续看着手里的文件,头都没抬,“她在拍卖行那边忙明天拍卖会的事情,暂时不要去打扰她。”

画廊内有一百多位员工,除了办公室的和几位主管,绝大多数她都不认识,结果却要一个个通知。她明明还有销售助理的工作,却不得不缝插针的打电话。

这一天真是分外难熬。好容易忙了中午,又累又烦躁,连饭都不想吃,最后被何韵棠死拉活拉去了食堂。刚进了门口,蓦然发现今天气氛明显不同往日。所有人聊的话题都只有一个:莫名的从天上掉下来一个总经理,难道要变天了?

何韵棠显得很高兴,小声跟薛苑嘀咕:“据说这个总经理是个大帅哥。”

薛苑想着“流言猛于虎”这句话,嘟囔了一句:“你消息真灵通。”

“也不是,”何韵棠笑得神秘而安详,“今天早上小吴不是来得很早吗,她说恰好看到一个帅哥从车上下来,虽然只瞄到个背影,但是气势十足,她一直跟在他后面,最后看到他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薛苑说:“哦,这样啊。”

“还有你知道今天开会,他说了什么?”

薛苑简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赞美她。不过既然政治局的会议内容都能泄露,公司内部的小会传得众人皆知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什么?”

“主要是熟悉各部门的情况,最后还提了提增加福利待遇的事情。”

薛苑一愣:“真的?”

提起钱的事情,何韵棠跟世界上每个人都一个表情,神情高度紧张:“当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总经理回来是早就有风声的事情,谁都没想到这么快。就现在的情况看,到是蛮好的。就不知道张总的反应怎么样,这么年,到处挖来,辛苦培养起来的一批人,不知道人心会给收买多少。”

薛苑“嗯”了一声。

何韵棠最后总结道:“他这一回来,问题肯定不少,但是只要公司的法人代表还是他的名字,谁都没有办法。”

忽然变得一点胃口都没有,薛苑握着筷子在饭菜里戳来戳去,恨不得这一天快快过去才好。

结果下午上班没多久,李又维打电话过来:“请个假,下午跟我去拍卖场,我在门口等你,五分钟过来。”

薛苑来不及拒绝他就挂了电话。匆匆收拾好包就走,结果却惹来销售部门刘主管的一脸气恼:“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事情,你走了我让谁去替你!真是给我找事!”薛苑低头听骂,终于等到他骂完解气才敢离开,脚步放得极轻,生怕再次激怒了他。

到门口时,李又维已经拉开车门等她。车子里空调开得太足,她坐进去觉得浑身一激灵。

李又维问她:“心情不好?”

薛苑没好气:“你站在我的角度上想一想,就知道我为什么心情不好了。”

李又维今天或许是真着急,没跟她多废话,脸上那仿佛天生的笑容也消失殆尽。发动汽车前,他指了指仪表盘,沉声说:“这是份法语的文件,翻译给我听。”

“现在?”薛苑疑惑,“你不是要开车么?”

“正因为开车,所以才叫你直接口译。”

薛苑拿过文件,低着头一字一句的念起来。这是一份类似于商业报告类的东西,文件也并不完整,连公司的名字都没出现过,好像给人存心隐去了。文件里经济学专业名词特别多,有几个她也不知道,连估带猜的说了意思。

最后薛苑说:“表面上看来,这个公司资产雄厚,运转良好。”

高大的大楼遥遥在望,李又维猛一脚踩了刹车,从她手里拿过文件扔到后座,低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你没看过这份报告。”

薛苑抿了抿嘴角,立刻点头:“我知道。”

“到了,下车。”

这次的美术品拍卖会是博艺和国内最大的一家艺术品拍卖行合作举办的。两家公司合作多年,关系一直良好。在国内的画廊和拍卖行系统尚不成熟的情况下,两家公司合作难得的被业内视为典范。

薛苑第一次来到拍卖行,对这类地方完全不熟,小心的跟在李又维后,一路看过去,到处都是人,工人在会场里进进出出,挂灯搭台子,煞是热闹。

两人乘电梯来到三楼上的会议室,安静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透过厚厚的玻璃墙,会议室的一切一览无余,堪称奢华的房间里,坐着六七个人,站着两三个。他们正在互相交谈,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落在中间那位一身素服的年长女性身上,她保养的非常好,要注意打量才能看出大概的年龄,她坐姿优雅,衣着端庄,双手握着个精致的手提袋;头发分成两边,在后面低低的盘了一个髻,形状异常优雅。张玲莉以谨慎的坐姿端坐于她正面,一脸的焦头烂额。萧正宇就像影子那样站在她身后,背脊笔直。

玻璃门的隔音效果甚好,在门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李又维的视线在屋子里扫过,脚步在门口略微一滞后推门而入。薛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着他,犹豫间就僵硬在了门外,而门已经再次关上了。

现在这种状况,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李又维进屋后,很快和屋子里那群看来身份赫然的人打成一片。张玲莉则让出自己的位子,让他坐在那位年长的女性对座,然后两人以一种外人看来随意的姿态交谈起来。

仿佛是要遵循人口守恒定律一样,李又维坐下不久,萧正宇却离开了会议室,一出来就跟薛苑招呼:“你们来的很快。”

“哎,还好吧,”薛苑无奈,“其实我也不知道来干嘛。”

萧正宇笑笑:“没事看看热闹,多认识人,没有坏处。”

“嗯。”

“李又维今天回到公司上班?”

“回来了。还早到了。”

“大家反映怎么样?”

薛苑想起何韵棠的话,就说:“我不知道,不过都奇怪他怎么会在张总不在的忽然杀回来,搞得好象窃据夺权一样。”

萧正宇对薛苑露出个“你还真是个纯洁孩子”般的笑容,慢悠悠地说:“很简单,这样才能检测人心。张总自己都同意,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说话间,有人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推门进了会议室。他身上男士香水的味道,带给她莫名的熟悉感;薛苑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递给那位年长的女性一个便签模样的东西。

异样熟悉的姿态。薛苑凝神盯着两人,脑子高速运作起来,最后轻轻拍手,恍然大悟地“呀”了一声,“原来是他们!我见过的。”

“他们?”

“是啊,那位女士和刚刚进屋的那人。”

萧正宇诧异:“你之前见过费夫人?什么时候?”

“她姓费?这个我不知道,”薛苑说,“昨天下午这个时候,她来过博艺,是我接待她的,她在画廊里呆了很长时间,大概快两个小时。”

萧正宇眉头渐渐皱起来,认真地问她:“她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她一直没开口说话,只是摸摸看画,所有的问题都陪着她那个中年人,就是她现在身后那人问我的,全是油画方面,简直把我当成自动问答机,”薛苑回想着谈话内容,一一复述了一遍,最后说,“想起来了,她还真说了一句话。我递给那位先生名片时,她也看了一眼,说了句‘收好’。就这样而已,费夫人昨天带着很大的帽子,也穿着一身素服,但不是今天这件。我感觉非常不喜欢生人靠近,我一直没办法看清她的模样。”

看着费夫人的身影,萧正宇笑了下,说:“你形容得很准。”

“这位费夫人真是行事莫测啊,她在这里做什么?”

萧正宇摇头一叹:“她无论如何都要买《读书的少女》那幅画。”

薛苑顿时知道屋子里的人为什么都一脸苦楚了。李天明根本没把《读书的少女》授权给博艺代理,合同上写明了只是纯粹展出;在那场展览会结束之后,李天明带着画回了家。

萧正宇说:“如果是其他人,也好打发,偏偏是这位费夫人。”

薛苑挑起一道目光:“这么多人陪着她,她有什么来历吗?”

萧正宇朝屋子看了看,轻描淡写说了句:“世界上最大的几个画廊,都有她的股份。”

一瞬间薛苑失语。她定睛再看那位夫人,只觉得她变得更加优雅高贵和金光灿烂。钱有的时候真是奇妙的东西,能让一个人变得截然不同。想到此节,薛苑情绪复杂地一笑:“有钱真是好事,想要的别人都会送上来,这位夫人也是位精明的奇人了。”

萧正宇看她一眼,薛苑会意,跟在他身后,来到隔壁另一间会议室的阳台上。此时周围再无旁人,他才说:“费夫人的丈夫两个月前他去世,遗产全留给了她。他丈夫生前虽然不为人所知,但却是了不起的风险投资人。没人知道他手上有多少钱,有句笑话说,世界上有的行业,他几乎都有涉足。总之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人物。”

薛苑只有乍舌的份,她想了想,又问:“那为什么让李又维来?他虽然是总经理,但你们这些多人的谈判技巧不会都比他差。”

萧正宇这次才露出一点惊讶的痕迹:“你不知道李又维是李天明先生的儿子?”随后又自笑了,“也是,那天你走得早,难怪你不知道。”

甚至都来不及惊讶,下意识的想起那天晚上的一幕,薛苑表情剧烈的一变,眼神变得雾气蒙蒙;但很快她克制了自己的情绪,一点点的回想细节,本来模糊的细节在回忆里变得无比清晰。她明白了前因后果,露出个疲乏的苦笑:“当时我没注意那么多。李又维为什么在哪里,李天明跟他说的那番话,现在想起来,似乎是有些端倪。两人都姓李,乍一眼看上去也长得很像……原来他们是父子……难怪难怪。”

她声音又硬又干,仿佛嗓子有把锯木屑。

萧正宇看着远方,不动声色:“希望李又维能说动她改变心思吧。”

缓过神来,薛苑说:“我看费夫人志在必得的样子,不如让李又维去说服李天明再画一幅复制品送给她还容易些。”

“复制品?这幅画是不会有复制品的。”

“为什么?”

“这幅画不可能再有复制品了,”萧正宇加强语气,摇头,“李天明先生耗不起那个精神。”

薛苑猛然抬起眸子看他:“什么意思?”

不等萧正宇再说什么,隔壁屋子的响动传了过来。两人来到走廊上,看到陆续出来的人,不论是谁都一脸苦涩和无奈。薛苑靠墙而站,微微颔腰,半垂目光。

忽然眼睑前投下一片阴影,有人在自己面前站住。薛苑抬起头来,倒是愣住了,那位费夫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的面前,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目光里有迷惑也有思索,像是她脸上忽然开了一朵灿烂的花。

她忽然开口:“你,是姓薛?”

即使到了这个年纪,那位费夫人的双眸依然称得上非常美丽,眼角细长,纹路往斜上蔓延开来。可是她的眼神却和这么一双眼睛好不相称,那是科幻电影里生物学家看着研究标本时的眼神,不论如何如果没有恶意,都让人觉得不舒服。压制着胃里的翻腾感觉,她僵硬地点头。

“你转过脸去。”

口吻中满是指令的味道。薛苑没来由的紧张,皱了下眉,让自己的话听来非常客气:“费夫人,您这是何意。”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拍卖行的几位老板不认识薛苑,被这一幕搞得云里雾里,小声交谈起来,互相交换着迷惑的眼神。张玲莉是何等眼观八方之人,扬声叫她:“薛苑。”

言下之意非常明显,无非是让她听命行事。薛苑装作没有听到,固执的沉默着,就是不肯转头。

费夫人似乎等得不耐烦,目光暗藏不悦:“转过去,我看看你的侧脸。”

觉到薛苑生硬的表情,萧正宇暗叫不好,立刻笑着解围:“费夫人,昨天您去博艺的时候,就是她接待的您,所以觉得在哪里见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更何况她长着张大众脸呢。”

费夫人左看了看薛苑,右看了看萧正宇,表情霎那变得柔和起来,她眸子里焕发出的光彩看得薛苑一瞬间都失了神。她慢慢点了点头,完全接受了他的观点:“是么,你说的有道理。”

“当然,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李又维从她身后闪出来,扶着她的手臂,“费夫人,我们下楼吧。你刚刚说您昨天才回国,算来,有十多年没有回来了吧。”

张玲莉也立刻跟上:“您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我听说您最喜欢吃蜜汁糖藕,这附近有家店的蜜汁糖藕做的特别好,又粘又糯。”

费夫人仿佛像想起了什么,“嗯”了一声,终于结束了这幕插曲,面带微笑的转身离开。一行人立刻跟上去,颇像古代女王和她身后浩浩荡荡的随从。

薛苑好容易松了口气。忽然见她脚步停下,猛一回头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目光锐利如刀,惊得她心跳又快了几分。

好容易目送他们离开,她转身问萧正宇:“刚刚她是在看你还是我?还有为什么你不跟着他们一起去?”

“她在看谁我也不知道,至于我为什么不一起去倒是清楚,他们送走费夫人,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了。肯定接下来是饭局,在场的都是老板们,我的资格哪里足够呢,”萧正宇无所谓的摊手一笑,“对了,你今天是跟李又维一起来的?他叫你过来干什么?”

薛苑叹口气:“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萧正宇抬腕看了看时间,说:“现在这个时间快下班了,你也不用回公司了。我们去楼下的咖啡厅,坐下聊。”

到了楼下,萧正宇先问她想喝什么,薛苑哪里有心思想这些,说了几句“你看着办”;若有所思的神情根本瞒不住人,萧正宇就问:“还在想那个费夫人?”

薛苑迟钝地点头:“费夫人她怎么忽然想看我的侧脸?”

萧正宇半叹息半感慨的问:“薛苑,你是真没发现还是装作不知道?”

“什么?”

“那副《读书的少女》里的女孩子的侧脸,和你几乎一样。”

仿佛有个惊雷在自己脑袋上炸开,薛苑真正愕然。她绞着手指,冷汗从脊背上沁出来,无数的思绪在大脑里辗转回环。最后只是不可置信的摇头:“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萧正宇,开什么玩笑。怎么会啊,怎么会像我?你别吓我。”

她的反应既在意料中也出乎意料外,但她紧张得说话声调全变还是让他心里某个角落柔软的一动。他看到她搭在桌上的手,白皙的小拇指正在轻微的发抖。她的身体不由自己控制,他的也是,手也仿佛有了自主意识探过去想覆上她的,却在触碰前的最后一刻停了下来。

萧正宇不由得苦笑了,也不知道是在笑己还是笑她:“你怎么会没发现呢?不过这也不怪你,谁都不知道自己的侧脸轮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问你,我们是不是在那里见过,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很像那幅画中的女孩子。”

薛苑咬着唇,觉得自己在听天方夜谭。很久之后才说:“原来如此。”

“我后来安排你去见李天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萧正宇帮她斟了半杯咖啡,又说,“我想,世界上难得有这么巧的事情。画家想象中的少女出现在眼前,果真是艺术来源于生活。”

长久的思考后,薛苑扭曲出一个莫名的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般呢喃:“长着这样一张脸过去兴师问罪,我也真是自曝短于人前了。李天明看到我后会怎么想?不知道,实际上他对我非常客气;他怎么想到画这张脸,他跟我说的话是真是假?李又维说的又是真是假?难道只是巧合吗……世界上有那么多巧合吗……”

萧正宇沉声开口,打算她的话:“李天明的想法我虽然不知道,但李又维的想法你或许可以明白了。”

被他沉着的声音打算了思绪,薛苑快速抬起头来,看到他的脸,没来由的觉得安心,很快从乱线一团的思绪里挣脱出来,说:“对,你说的没错,连你都能看出我和画上的女孩子长得相似,何况是李又维?他也算是一流的画家,观察力想象力都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李又维缠着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了……只是,我真诧异啊,我怎么会这么迟钝。”

“这不能怪你,纵然你是狄德罗,也未必能认出自己侧脸,只缘身在此山中而已,”萧正宇本来拿起了杯子,现在又放下,“薛苑,有些事情慢慢想,别一时把自己的思路都堵死了,我们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你要找的那幅画虽然重要,但你总不及你自己的日子来得更加真实。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了什么,但很多事情,不妨用‘事后诸葛亮’的观点来看——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了的大事,过后看,没什么大不了的。”

空气忽然沉寂。

薛苑把咖啡杯推到一旁,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目不转睛凝视面前的男子,无声的注视中,情绪彻底恢复了平静。她低头喝了口他斟的咖啡,笑了笑,抬起眸子看他:“你刚刚说《读书的少女》那幅画不可能再有复制品,是什么意思?”

萧正宇凝视她,慢慢开口:“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李先生画《读书的少女》时呕心沥血,其间心脏病发作了两次,第一次住院一周,第二次住院三个月,差点赔上一条命,现在还需要护士随身照顾,哪里还可能有什么复制品?”

第十一章

跟萧正宇喝完那壶咖啡,已经是傍晚了。萧正宇说请她吃饭,但张玲莉一个电话打来,听完电话后他很无奈的摊手一笑;薛苑本来就心里有事,结果乐得先走。她走到附近的公车站,打算回学校的图书馆查一点东西,结果刚要上车却接到了丁依楠求救的电话。她无奈的叹口气,当即去了趟超市,买了堆东西去了丁依楠和黄湾那里。

大学毕业后两人在丁依楠公司附近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房间,没事就上演卿卿我我的戏吗。敲门的时候丁依楠坐在客厅的电脑前,顶着头乱头发,带着个巨大的黑框眼镜画图。

看到薛苑进屋,她小鸽子一样扑过来,抱着她的脖子嗷嗷叫:“总算来了啊!我快饿死了啊!”

薛苑忍住没笑出来:“饿了怎么不出出吃东西?”

丁依楠从她拎着的袋子里掏出一袋饼干,熟练的拆开,啃了两口才说:“在赶张几章宣传单的插图。”

“黄湾呢?”

“他?”丁依楠朝卧室努嘴,“在画画,两天了,除了上厕所吃饭,没挪过位子。”

“看来我不来你们真会饿死,”薛苑下了个评语,去厨房找锅,“我也不会做饭,买了些菜和火锅底料回来,咱们吃火锅吧。”

只要有吃的,丁依楠自然一百个答应:“好啊好啊。”

三个人在客堂的地下铺了几张报纸,放倒几张凳子,横过两张画板,把锅和电磁炉垛在上面,很快香气溢满整个房间。

黄湾就像只看到肉骨头的狗一样从卧室飘过来,抓着筷子就往锅里戳,结果把好好一块豆腐戳成了好几截。

丁依楠一掌拍掉他:“你是属猪的吗?赶紧去洗手!手上还都是颜料!”

黄湾溜去洗手,随后回来,仿佛几百年没吃过饭那样大块朵颐,连话都没来及说几句。

薛苑和丁依楠动作很慢,一边吃一边闲聊。

“你们俩这么下去不行的,”薛苑指着屋子,“看看这间房子,现在乱成什么样子了。地上的零食袋,墙角的废纸,你们都不打扫一下?两个人住在一起,总要有一个人处理这些零碎事情,再这么折腾下去,别的不说,胃病肯定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