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延笑了,原来,她想了这么久是在想这个。

“是吧?”她追问。

“是。”

温茗靠回座椅上,好像这就满意了。

话题本该到此结束了,但秦延却有些于心不忍。他知道,温茗一直都是信任他的,所以过去纵然对他一无所知,她也愿意真心交付。而现在,他们已有过最亲密的关系,就算她想对他的一切刨根究底,也有了足够的立场。但她没有,她仍然给他留了足够的空间。

“温茗。”

“嗯?”

“虽然我不能给你富足的生活,但是你放心…”他停顿了一下,整理着措辞。

“放心什么?”

“我不是不务正业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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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一路疾驰,快下高速的时候,温茗的手机响了。

这次,是医院的护士打来的。

护士说,温茗的奶奶现在一个人在医院,没人照看,也没人缴费,请家属快点过去。

温茗挂了电话之后,马上给她的姨奶奶也就是程佩的妹妹程琦打电话,可惜,程琦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对此,温茗一点也不意外。

程佩是什么人她清楚,而那一大家子,都和程佩一样,生了凉薄的性子。兴许,程琦就是怕程佩拖累了自己,才上赶着把温茗叫过去,好甩了这个烫手山芋。

“怎么?打不通?”秦延问。

“打不通。”温茗望着窗外越来越陌生的景,叹了一口气,“算了,不打了,反正我们也快到了。”

秦延没多问,对于温茗家的事情,虽然他知道的不多,但就最初刚认识她时看到的那些状况,他也能猜出个大概。家人对于一般人来说,都是可以挡风遮雨的高墙,可对于她来说,这堵墙残破不堪,不倒向自己已是万幸。

过了收费站,下了高速,就是曲山市。

程佩所住的医院在曲山市的一个小县,距离高速出口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秦延看了看时间,说:“等进了市区,先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你饿了吗?”温茗回身,扳过后座上的一个袋子,“我带了吃的,你要不要先吃一点?”

她把袋子扯过来,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低头在袋子里翻找着。

“不用,等下直接吃饭。”

“先吃点,填填肚子。”

“我不吃零食。”

秦延话落,就听到一阵塑料包装纸被撕开的声音。紧接着,温茗细白的手指捻着一片饼干,递到了他的嘴边。

“乖,张嘴。”

“乖?”

“怎么?不想乖?”

风从他肘旁卷进来,带着夏日闷热褪去后的缱绻,秦延感觉到了一阵难以抗拒的悸动。他早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但身边的这个女人,总在不经意间就能把他带回那样的时光。

秦延捉住了温茗的手,在将饼干抿进嘴里的瞬间,亲了亲她的手指。

“哟…”温茗拉长了语调,看着秦延,眼底浮上一层笑意。

他专注地开着车,并不解释刚才动情的那一吻。

温茗不以为意,继续往他嘴里塞饼干,秦延由着她喂,一包饼干,很快被他们两个人解决了。

“还要吗?”温茗问。

“要。”

“要什么?”她抖了抖腿上的袋子,“还有薯片,面包和酸奶。”

路口一个红灯,秦延带了一脚刹车,车速一点一点慢下来,直到停止。

“嗯?”

“我问你要什么?”

他转脸看着她,手从方向盘上滑下来,一把勾住了她的后脑勺。

“要你。”

顷刻间,他凑到她的面前,低头压向她的唇。

红灯不长,他并未将吻加深,不过,温茗还是尝到了他舌尖的甜味。

那是,她给的饼干的味道。

101

进曲山市区吃了饭,秦延带着温茗继续赶路,越临近目的地,路越崎岖难走。好在,秦延的车技不错。

车子晃了很久,才到医院。

临下车,温茗突然攥了一下秦延的胳膊。

秦延扭头,看着她,他眉间有疲惫,眸子却依然很亮。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说。

“什么?”

“上一次我奶奶住院的时候,也是你送我去的医院。”

他眼神温和了些,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

温茗垂了一下眼帘,似乎是在思索,良久,她的下嘴唇上留下一排牙印,这是她内心纠结的印迹:“秦延,我的家庭是个地狱,你会被我拉进地狱的,你怕吗?”

她那么认真,那么沉重,他却笑了。

秦延扬手抚了一下她的发心,粗粝的指腹搓着她柔软的发丝:“我比你更明白,什么叫地狱。”

所以,纵然他怕,也是更怕自己。

两人下了车。

医院的护士见终于有人来接手程佩这个烫手山芋,表现得很是热情。但其实,程佩的病情,并不乐观。

程佩上一次晕倒的原因,是短暂性脑缺血发作。而这一次,查出了肾衰竭。

医生简单的给温茗做了病情介绍,然后建议他们转院。

转院这件事情,其实医生不提,温茗也会这么做的。毕竟,这里地方偏远,医疗设备跟不上,照料也不方便。

程佩知道了自己的病情,精神恍惚,惴惴不安,逢人就问肾衰竭会不会死。护士说,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尽管所有人都宽慰她,但程佩并不相信。

人都是怕死的,尤其,是像程佩这种执念太重,又活得不够通透的人。

温茗走进病房的那一刻,程佩眼泪没有收住,她揽着温茗的胳膊,哭的像个小孩,甚至都没注意到秦延。

秦延见状,或许是怕破坏了这一刻的温情,转身走出了病房。

温茗其实是希望他留下的,她不善安慰人,再加上,她之前和程佩的关系多数时候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从不曾亲昵无间,更没有像此时此刻彼此依靠的瞬间。但她承认,程佩抱住她的时候,她的心是软的。

她们,终究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

程佩哭累了,还不忘问温茗:“小茗,你告诉我,肾衰竭会不会死?”

“医生怎么告诉你的?”

“他们都说不会,但我不相信。我之前就听说过,肾衰竭很难治,死亡率很高。”

“我们应该相信医生。”

这话像是一颗定心丸,程佩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温茗看到,程佩的眼里有莹莹泪光闪烁。她一直以为,程佩这样的硬心肠,是不会有眼泪的,可是她错了。或许,死亡的气息,更容易让人产生忏悔的情绪。

病房一室沉默,沉得人心逼仄。

第八十四章 情深缘浅4

秦延走出病房,在走廊站了一会儿,又下了楼。

楼下出了起医疗事故,大厅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闹事群众,期间,有人哭哭啼啼,有人骂骂嚷嚷。几个片儿警在旁协调,时不时被情绪激动的病人家属打歪了警帽。

秦延扫了一眼,走开了。

医院后面,有个小池塘,塘内莲叶接天,一弯月牙倒映在水面上,风起,莲叶轻晃,弧角分明的月牙起了皱。

秦延找了一处石椅坐下,点起一支烟,烟刚抽了一半,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他侧头,看到一只粗粝的男人的手。这只手少了三根手指,在黑夜里显得有点可怖。

“延哥。”来人叫了他一声,绕到他面前,有点惊喜“延哥,真是你,我刚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秦延抬眸:“阿昭,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这一晃,都该有三年了吧。”

“三年半。”

蒋昭摘了头上的警帽,拨了拨被帽子压出形状的头发,笑着与秦延并肩坐下。两个男人的背影在月色下一样的挺拔。

“没想到会在曲山遇见你,前几天和张队聊天还提起过你呢,你来曲山是办公的吗?”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偶遇,蒋昭显得很兴奋。

“私事。”

“哦。”

蒋昭点点头,没再细问。

秦延掏出烟盒,往蒋昭面前一递,示意他抽烟。

蒋昭憨笑挥挥手:“不抽。”

秦延有点意外,想当年,蒋昭可是队里的老烟枪,手里无时无刻都离不了烟。

“备孕呢,老婆不让抽了。”他解释。

“结婚了?”

“是啊,今年三月的时候结的。”

秦延把烟盒揣回兜里,目光随着前方盈盈波光晃动:“挺好,恭喜你。”

“延哥你呢?”

“老样子。”

“还干着?”

“干。”

蒋昭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残缺的手指,垂眸:“你真牛。”

秦延没作声。

“当年那段刀口舔血的时光,我现在连回想都不太敢。”

秦延勾了勾唇:“忘了吧。”

蒋昭“嗯”了声,又沉默了片刻。想必,该忘的,在这一瞬都记起来了。

“延哥,我调来曲山之后,咱俩就没有聚过,明儿我请你吃个饭吧。”

“不了。”秦延拒绝,“这次时间赶,下次聚。”

蒋昭想了想:“也行,那可说好了。”

“好。”

“延哥那我先走了。”蒋昭戴上警帽,往大厅的方向指了指,“那边的麻烦事还没完呢。”

“好,回见。”

“回见。”

蒋昭走了,秦延一个人又坐了会儿,等他往回走,发现温茗出来了,正到处找他。

医院的路灯很亮,她边走边张望的样子明明凝着一层光,但遥遥望去,却还是能看清那簇黯淡的情绪。

“温茗。”秦延出声。

她朝他看过来,眸子亮了亮。

秦延的心一软,快步朝她走过去。

“你去哪儿了?”她的声音也是柔软的。

“抽了支烟。”

“烟?”温茗念出这个字,忽然起了瘾,“我也想抽烟。”

本以为秦延会拒绝她,但他却一反常态,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塞到了她手里。

“下不为例。”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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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盒的塑料纸上,还有秦延身上的温度。温茗握在手里捻了捻,夹起一根,走到路边的大树下。秦延没有跟过来,她一个人默默地抽完,转身,他还站在那里。

“你看什么呢?”

温茗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大厅里闹成了一团,有情绪激动的家属直接拿手在抡警察。几个警察都没有反抗,仍然好言劝着。

“没什么。”他揽住她的肩膀,看向别处,“走吧。”

两人回到楼上,走廊里冰冷的空气,闷得让人窒息。

“我今晚想留下来。”温茗说。

秦延点了点头,走到边上,坐下了。

“你去附近开个房睡吧。”温茗指指病房,“这里也没什么事,不用两个人都在。你白天开了这么久的车,也该累了,明儿还回去呢。”

“不用。”他没有要走的意思。

温茗走到他面前,抬手摩挲着他下巴上那圈细小的胡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突然就有点青了,还有点扎手。

“你留下干什么呢?”她问。

他仰头,一双黑亮的眼,带着些许不太明显的柔情:“陪你。”

温茗笑了笑,侧身在他身边坐下,自然的把手塞进他的掌心里,他一转手,十指扣住了。

“其实,我和我奶奶的感情一点都不好。”她的声音平淡直白,就像是天花板上的灯,亮得毫无温度。

秦延没作声,安静地倾听着。

“可是,我一想到她在医院那么惶恐孤独地度过了这么久,我就觉得她好可怜。”她歪头,枕上秦延的肩膀,“秦延,我想救她。”

这句话糯糯的,有点软,又很硬气,带着一点商量的意味,但其实已经有了决定。

“你想做,就去做。”

人生太短,别留遗憾。

温茗没了声音。

过了会儿,秦延转头,看到她已经闭上了眼睛。灯光灿白,她的脸也很白,疲惫的没有血色。秦延轻轻的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调整了姿势,将她揽进臂弯里。她嘤咛了声,又动了动,但很快就睡沉了。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她平稳的呼吸声。偶有小护士查房,路过他们的时候,会忍不住多看一眼,但撞上秦延的目光,又会赶紧红着脸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