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延坐在越野车里,驾驶座的窗户开着,他抬肘靠着窗台,指间夹着一截燃了一半的烟。隔着烟雾,他看着后视镜。

后视镜倒映着一个女人的身影,那个女人背着双肩包,从酒店里出来之后,就径直跑向了他的车,老远,都能感觉到她的欣喜,也不知道是在乐呵什么。

秦延抽了一口烟,感觉到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上面的号码,接起来。

“翰哥。”那头有个女声传过来,是任玥。

“嗯。”

“查到木强的下落了吗?”

“有点眉目了。”

“那太好了。你现在在哪儿?”

“我还在沁源,不过马上会走。”

“要不要我陪你?”任玥试探地问。

秦延盯着后视镜里的温茗,她正在等红灯,有点着急,好像怕他不会等她似的。

“翰哥?”任玥听他不出声,又叫了一声。

秦延回神:“不用了。”

任玥沉默了几秒,应声:“好。”

“挂了。”

秦延正要挂电话,听到任玥又“诶”了一声。

他等了一下。

“你万事小心。”她轻声的,很温柔地补了一句。

“我知道。”

秦延挂了电话,还没来得及收起手机,副驾驶座的门就被拉开了,温茗钻进来,带着好一阵冷风。

“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吧?”她把双肩包塞到后座,“因为不知道要去几天,所以我带了点生活用品和换洗的衣服。”

“你的同伴呢?”秦延问。

“打过电话了,都交代好了。”

温茗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她没告诉秦延,她挨了董凌凌劈头盖脸好一通骂。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接下来几天,她都能和秦延在一起。

“那行。”秦延看着温茗,“现在可以说了吗?他们两个去了哪里?”

温茗点头:“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等我的份子上,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威林。”

“威林?”

“对,我听到那个男人对那个女人说,他要带她去威林。”

秦延沉思了几秒。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温茗侧着身。

“威林有点远,你确定要一起去?”

“当然了。”温茗正色道,“你别想出尔反尔啊。我东西都带好了,接来下你就是去天涯海角,你也休想甩掉我。”

秦延的心头莫名软了一下。

可是傻姑娘,他要去的不是天涯海角那么浪漫的地方,他要去的,是刀山火海啊。

“又怎么了?”温茗见他不动,催促,“快走啊,你不是赶时间吗?”

秦延朝着温茗靠过来。

“干嘛?”温茗正襟危坐,生怕他忽然又变卦将自己赶下车。

秦延没说话,默默地拉过了她的安全带。

“吧嗒”一声。

温茗感觉自己的心也落回了原位,顿时就踏实了。

“你不会赶我了,对吧?”温茗笑。

秦延发动车子,轻轻带了一脚油门,他没有回答,但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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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一路往东。

秦延走得是林疆线,一路上,雪山连绵,放眼望去,就像是被风吹皱的白色绸带,安静里隐约藏着一丝动感。

除了雪山,还有山前的人家,那些星罗棋布的小楼,腾着袅袅炊烟,也融进了这意境悠远的画卷里,让这神秘绮丽的画卷多了一丝烟火气息。

“北疆可真美。”温茗不由感慨。

秦延不出声。

这地方是很美,但美丽和安谧的外表下,却长着很多不为人知的毒瘤暗疮。多少年来,无数缉毒警察在这里洒下热血,但热血和生命也无法根治这恶病。尽管如此,他们依然走一批,来一批,只是为了扼住这发病的圈子,并努力让它越来越小。

“你两年来一直生活在这里吗?”温茗问。

“嗯。”

“那你应该对这里很熟悉了吧?”她降下车窗,指着不远处一座低矮的小山,“考考你,那座山叫什么名字?”

秦延正开车,草草扫了一眼,说:“孤鸣山。”

“为什么叫孤鸣山?”

“听说是取自李绅的诗。”

“哪句?”

“独有西庭鹤,孤鸣白露天。”

温茗摇摇头,“我没听过这句诗。李绅的诗我只知道那一首,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秦延无声地勾了下唇,她背诗的样子,像个小学生。

“你笑什么?”她看到了。

“没什么。”

温茗没计较,她继续趴在窗台上,望着窗外,忽然,又对另一条河产生了兴趣。

“那是什么河?”她转手拍了拍秦延的胳膊,兴奋地叫着。

秦延无奈:“我在开车。”

“哦。”

“而且,我也不可能每座山每条河都叫得上名字。”

她失望地耷拉了一下嘴角:“那多没劲啊,这一路上,我还指望你当导游呢。”

秦延:“…”

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

温茗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话,连忙转过脸来补救:“当然,看风景是次要,最主要的是看你。”

秦延还没出声,她已经关了车窗,自然而然的把目光转向了他。

她的目光热烈而张扬,想要他的欲望,半点都不掩藏。

秦延被她看得不自在极了。

“别看着我。”

“为什么?”

“影响我开车。”

“有那么在乎我的目光吗?”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如果你说在乎,我就不看了。”

秦延一时接不上话,索性便由着她了。

过了会儿,他的余光看到,她掏出手机,对着他拍起了照。

“你干什么?”秦延用手挡了一下。

“拍个照留念。”温茗说着,已经“咔嚓”一下按下了快门。

窗外火红的夕阳,悄无声息的为他棱角分明的侧颜加了一层滤镜。

画面里的他,是那么的俊朗,又那么温柔。

“删了。”他说。

“为什么呀?”

“我不喜欢拍照。”

“又不给你看。”

“…”

温茗把手机揣回兜里,望着远方的山峦和云彩,思绪起伏。

两年前,她最后悔的就是没有留下一张他的照片,以至于她往后的时光,想要睹物思人,都没有了方向。

第十章 红尘道场10

夕阳西下,天渐渐黑了。

秦延找了个休息站停下来吃晚餐。晚餐吃的是面,就着一叠酸萝卜,很清淡。温茗还不怎么饿,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

吃完晚餐,秦延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包烟,然后上车继续赶路。

夜色弥漫,两边的景都模糊了。

车里安安静静的,温茗一上车就睡着了。

等她一觉醒来,车已经停了,空调的温度不知什么时候被调高了,所以即使睡着了也不觉得冷。

车打着双跳,秦延并不在车里。

温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四下找了一圈,看到秦延正立在路边抽烟。

她看了一眼仪表台的时间,已经半夜了,难怪,他需要停下来解解乏。

温茗推门下了车。

秦延听到声音,扭头看了一眼,顺势掐灭了手里的烟。

“怎么不抽了?”温茗站到他的边上,“是怕我向你讨烟抽吗?”

“你要吗?”他把烟盒往她面前一递。

温茗没接。

秦延无声地看着她。

“早戒了。”她说。

秦延有点意外。

温茗挑了挑眉,借着冷的由头,往他身边蹭过去。

“没想到我能戒烟吗?”她自嘲一笑,“我也没想到。我更没想到的是,我连烟都戒了,可是偏偏戒不掉你。”

秦延垂了下眸。

安静的原野,繁星满天。

干净浩瀚的星空下,风温柔地走着。

两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心在悄悄靠近。

秦延又点了一根烟,熟悉的烟味萦绕着,尽管烟瘾又上来了,但是,温茗忍住了。

“威林很远吗?”她问。

“嗯,那是北疆最东边的一个镇。”

“他们为什么要去那儿?”

秦延知道她问的是木强和蒋莹,但是,他没有回答。一来,他不确定脑海中的答案到底正不正确,二来,他也不希望温茗真的卷进这件事情里。

“上车吧。”秦延碾灭了烟头。

温茗点点头。

车厢里依然很暖和,温茗扣上安全带,摸了摸肚子,忽然觉得自己有点饿了,她有点后悔,晚饭没有多吃点。

“啪。”

驾驶座方向扔过来一袋饼干。

温茗低头看了一眼,看清楚包装袋的时候,嘴角不由地扬起来。

她没注意这饼干是什么时候在车上的,大概是他去小卖部买烟的时候带的吧。

“吃吧。”他说。

温茗拆开了包装袋,拿出一块饼干,却先递向了他。

“我不饿。”

温茗不听,执意要把饼干塞进他的嘴里。

秦延开着车,不好有太大的反抗,只能顺了她的意,温茗更开怀地笑了。这一幕,两年前也曾有过,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亲昵时光,因为不多,所以深刻。

“还要吗?”她一边吃一边意味深长地问。

“不要。”他回答的很干脆,丝毫没有给她留遐想的空间。

温茗轻“嘁”了声,但也没有很失望,她知道他不会吻她,至少,今晚不会。

“放点音乐吧,不然大晚上开车,容易打瞌睡。”她说着,在仪表台上一阵摸索,“开关在哪儿?”

“不知道。”秦延说。

“这车不是你的吧?”

“抢来的。”他一本正经的,“你不是看到了吗?”

温茗不出声了。

是的,那天在车站门口,她什么都看到了,看到秦延如何夺车而去,看到墨镜男如何被打的血肉模糊。

“秦延,你是个好人吧。”这是一句陈述句。

“你觉得我像个好人吗?”

“那我不知道,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她垂眸,“我又看不到你的心。”

秦延忽然有点难受。

“我不是好人。”他说。

一阵沉默。

秦延的目光笔直地看着前方:“如果怕了,就下车。这附近有车站,你可以回去找你朋友。”

“我为什么要怕?”温茗故作轻松地继续吃着饼干,夹心的甜味细腻地融化在她口腔里,她的话也有点甜,“你又不会伤害我,你只会救我,一次又一次地救我,所以,无论你是跑运输的也好,土匪强盗也好,亡命之徒也好,我都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