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雾了,夜色诡怖,前方迷茫。
秦延觉得,温茗就像是此时车头前那一截光芒,短小微弱,无法照亮世界,却是他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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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威林时,天刚亮。
温茗后半夜没有睡觉,一路插科打诨与秦延聊天,就是为了给他解乏。
到威林之后,秦延把车开到一家旅馆门口。
“你下车。”他把钱包递给温茗:“去开个房睡觉。”
温茗觉得好笑:“这段时间,你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去开fang。”
秦延解锁了两边车门。
“下车。”
“那你呢?”
“我有事。”
“我的意思是,那你呢,要不要给你也开一个房?”
秦延:“…”
“你不说话我就只开一间了。”温茗说罢,推门下车。
秦延看着她对自己挥了挥手,走进了旅馆大厅,他不是没机会说话,而是他知道,就算他表达了抗议,她也不会听进去。
车在旅馆门口掉了个头,往青山街的方向去了。
青山街后,有一个纸箱厂,去年,纸箱厂生意不景气倒闭了,但是,里面却一直有人住着。
秦延把车停在纸箱厂外面,他下了车,推开破败的门。
空旷的仓库,窗台和地面都落了厚厚一层灰,人踩在上面,就像踩在简山滑雪场的粉雪上,只是一个纯白,一个肮脏。
秦延大步穿过过道,过道两旁,堆满了大大小小尺寸不一的纸箱。这些纸箱,像是一座座小山一样,让原本空旷的仓库变得曲径交织,幽处难寻,成了一个藏身的好地方。
越往里,阴潮的味道越难忍。
秦延捂着口鼻前行。
忽然,不远处冒出几颗鬼祟的脑袋,他们盯着秦延,充满了戒备,好像下一秒就会动起手来。
秦延停住了脚步。
“老龟!”他喊了声。
这一声,算是表明了他来这里的目的。
几个男人跳上纸箱,一边挥舞着手里的棍子,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秦延。
为首的是个黄毛,他用棍子指着秦延问:“干嘛的?”
“你说干嘛的?”
黄毛动了动眉毛:“调货的?要肉还是要水啊?”
这是涉毒隐语,也就是行话。
调货,是指一次性从毒贩处购买5g以上的毒品。
肉,是冰毒。
水,是“止咳水”,一种以甲基丙苯胺或氯胺酮等为成分的毒品。
“我什么都不要。”秦延说:“我找人,老龟呢?”
“找我们老大?”黄毛狐疑地打量着秦延:“你是谁啊?”
“欧翰。”秦延答。
话音刚落,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从纸箱后走了出来,他衣着不怎么张扬,但脖子里的大金链子特别惹眼。
那就是老龟。
老龟这一登场,就像是花果山水帘洞的美猴王,一时间,纸箱上扬着棍子的几个男人都纷纷跳了下来,像小猴崽一样跟在他的身后。
“哎呀哎呀,大水冲了龙王庙,不知道翰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老龟俯首作揖,脸上洋溢着讨好又做作的笑容。
“老龟,好久不见。”秦延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这个破旧的仓库,“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是啊。”老龟摸了摸后脑勺,“没了二哥和翰哥的照料,我老龟只能窝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过日子,惭愧惭愧。”
秦延又扫了一眼老龟身后的那帮小崽子,冷冷嘲道:“不过阵仗排场倒是挺大的,谁出门都比不上你有气派。”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老龟对身后的那些人使了个眼色,厉声道:“都跟着我干什么?还不快滚出去干活?”
一群人立马散开了。
老龟一转脸,继续弯腰谄媚地对秦延笑:“翰哥,您里面坐,里面坐。”
他说的里面,是这个货仓原本的办公室,位置靠里,再加上纸箱的遮掩,显得格外隐蔽。办公室的门用一把厚实的大锁锁着,钥匙在老龟身上,他掏了半天,才舍得掏出来。
打开门,老龟比了个“请”的手势,让秦延先进,秦延也不同他客气,径直走了进去。办公室很宽敞,但不通风,一盏清明的灯火,也无法将那些晦暗的角落都照亮。
办公室的最东边,有一个三层高的货架,原本应该是摆放工作用具的,但此时堆满了各种各样颜色绚丽的纸盒,这些纸盒的大小如同烟盒。
“这是什么?”秦延拿起一个纸盒,放在手心里掂了掂,很轻,没什么重量。
“这是彩虹烟。”
“彩虹烟?新货?”
“是的,这是我让人研发的新产品,前两天刚投了一批进市场。”老龟比了个吞云吐雾的姿势,“这烟人吸食的时候,吐出来的烟雾像彩虹一样颜色斑斓,还自带香气,特别炫酷。”
“是嘛?”秦延拆了一盒,拿出一支烟,放到鼻尖嗅了嗅。
老龟看出秦延感兴趣的样子,继续道:“这是二三级毒品混合而成的,比一般的毒品具有更强的迷惑性。”
“市场反响怎么样?”
“反响还不错,流通特别快。我猜,这货到时候一定会供不应求。”
“这么有自信?”
“那是。”老龟洋洋得意,“翰哥,这款货最主要的受众是平均年龄不足十八岁的青少年,那个年纪的小家伙们知道什么呀?他们只晓得盲目从众,叛逆,装酷,什么新鲜玩什么,我这货这么有意思,他们能抗拒的了嘛?”
秦延不动声色地凛了下脸。
“这货受众是平均年龄不足十八岁的青少年?”
老龟看着秦延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秦延将指间的烟一转手,朝着老龟的嘴塞进去,随手掏出打火机要给他点。
“翰…翰哥。”老龟抿着烟,吓得哆嗦。
第十一章 红尘道场11
秦延拨弄了一会儿打火机,忽然,把老龟嘴里的烟抽出来,扬唇一笑,“行啊你,懂得开拓新市场了!这手都伸向孩子了,真是毁人不倦啊。”
老龟松了一口气,立马笑起来:“谢翰哥,我这不是没办法嘛,二哥那边不供货,我再不找新路子,我这么一大帮人都要活不下去了。”
“你货款不及时跟上能怪谁?”
“那我后来不是都把货款给结清了嘛,二哥为什么还不愿意给我供货?”
“这是信誉问题,我们这一行,虽然见不得光,但也不能不讲信誉对吧?”秦延随手把他刚才拆开的那盒烟扔回货架上,拉了张椅子坐下,“算了,先不说这个了,我今天找你还有其他事。”
“诶,翰哥您说,什么事劳您亲自上门。”
“金爷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金爷?”老龟一脸疑惑,“金爷什么事?”
“别给我装蒜。”
“嘿嘿。”老龟怂了,“听说是听说了点,但是我们这里听到的风声都不大准。怎么着,翰哥今天找我是为了这事儿?”
“嗯。”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翰哥您尽管吩咐,是要找人还是找货?”
“有人来找过你了?”秦延隐约觉察到了什么。
“没…没…”老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想掩饰,但已经来不及了。
秦延盯着老龟。
“哎,翰哥,我实话和您说吧,就昨天晚上,金爷的人已经找过我了。听说大蟒带货逃到了威林,你也知道,威林这一块都是我的人,所以,金爷想让我帮忙把这家伙找出来。”
“你答应了?”
“答应了,我哪儿敢不答应啊。金爷我可得罪不起。”
“那我呢?”秦延翘着二郎腿,点起一根烟,袅袅的烟雾里,他的表情淡淡的,但眼底却多了一丝让人无法忽视的凶狠,“如果我和金爷你非得得罪一个,你选择谁?”
“哎哟翰哥喂,你这不是要折煞我吗?你们两位,我是一个都得罪不起啊。”
“选不好吗?不如我来帮你选。”
“翰哥请指教。”
“大蟒卷走的这批货,本来就是二哥要给金爷的。大蟒这个行为,影响了二哥和金爷的交情。现在,二哥让我赶在金爷之前找到这批货,就是为了亲自把货送回到金爷手上,给金爷赔不是。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老龟绿豆似的眼珠左右转了一圈,摇摇头:“我有点蠢笨,不太明白。”
“那我这样说吧,如果你先拿到货,送还给金爷,就是抢了二哥和金爷修复交情的机会,这样,你就把二哥得罪了。”
“可我不给金爷办事,我不是也把金爷得罪了吗?”
“这批货最后不管是你找到,还是我找到,都是一个结果,那就是还给金爷。所以,你替我办事,从某种程度上说,也就是替金爷办事。”
老龟被秦延绕晕了。
“那金爷怪我办事不利怎么办?”
“货都拿到了,他还记得你是谁?还有时间和闲情来怪你办事不利?你有那么大面子吗?”
老龟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这金爷的确一向心气高傲,完全看不上他,这次若不是闯进了他的地盘,金爷被逼急了,也根本不会想到求助他。
“只要你帮我找到了人,我和二哥这里,就算欠你一个人情了。以后拿货,我会让二哥给你通融的。”
“真的吗?”老龟彻底心动了。
秦延点了下头。
“好好好,翰哥,我听你吩咐。”
秦延把烟掐了,抬手拍了拍老龟的肩膀:“谢了。”
“翰哥这么客气干什么,我老龟以后是在水里游还是在岸上爬,可全得仰仗翰哥啊。”
“行了,拍马屁的话少说,办事利索点。。”
“是是是。”老龟跟在秦延身旁,一边送他往外走,一边眯着眼轻声问:“翰哥,我听说丢的这批货是从达哥那里来的,是纯度很高的新品种?”
秦延扫了老龟一眼。
老龟立马低下头。
“不该问的别打听。”
“是。我错了。”老龟扇了一下自己的嘴,“不打听不打听。”
“另外,和你的朋友都打声招呼,如果大蟒要在威林把货脱手,谁都不许收,这是金爷的货,谁敢碰,谁就得死。”
“那当然,那当然。金爷的货,借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惦记啊。”
“还有。”秦延一把握住老龟的肩胛骨,暗暗发力,“大蟒是我的人,他犯了错,剁了他还是炒了他都我说了算。所以,不管谁先找到,没我的允许,都不准动他一根头发。听到没有?”
“是是是,明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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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秦延回到酒店。
他是没有门卡的,甚至房号都是问了前台的工作人员才知道的。
“208,情侣房。”工作人员说。
秦延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上了楼。
208的门紧闭着,他站在走廊里,按响门铃。不稍一会儿,屋里有人应声,门很快就打开了。
温茗穿着自带的睡衣,倚在门框上,一脸娇俏的笑:“回来啦。”
秦延点头。
“快进来。”她侧身,给他让开一条道。
秦延站着没动:“我不进去了,把钱包给我。”
温茗扬眉,敛起了笑意:“你要干什么?还要再开一个房间吗?”
秦延没出声,算是默认。
温茗冷哼了声:“看把你怂的,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她说着,一把攥住了秦延的胳膊,使劲往里一扯。
秦延没防备她,更是没料到她力气这么大,他踉跄了几步,还未出手制止,人已经被她拉进了屋。
“啪”的一声,温茗关上了房门。
在她面前,他敏捷的身手似乎总是要迟钝几秒,而这几秒,就是她的可乘之机。
“这是情侣房,我一个人住多没劲。”温茗眨眨眼,“再说了,现在旅游旺季,很多游客出来都找不到房间住,你就厚道点,别占人家资源了好不好?”
秦延哑口无言,也没有办法,他的钱包在温茗身上,她若是执意不给,他就没钱去另开/房间。
房间里飘着一股恬淡的清香,不是属于旅店的那种廉价的味道。
秦延扫了一眼,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瓶香水,很明显,这是温茗带来的,而屋里的味道,也是她的杰作。
真是煞费苦心。
“坐啊。”温茗指了指宽大的双人床,收拾了一下椅子上的衣物,说:“我叫了外卖,应该快到了。”
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
“去拿一下。”她使唤道。
秦延没动,她走到他身边,推了他一把。
“快啊。难道要我穿成这样去开门?”
秦延打量了她一下,她倒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穿成这样不妥。
门口的门铃声更急促了些。
秦延把身上的男士单肩包摘下来,放在床上,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先生您好,您的外卖。”外卖小哥一边把餐盒递给秦延,一边悄悄昂头往屋里看。
温茗正背对着门,在屋里绑头发。
秦延侧身挡了一下,有点不快地接过外卖,连“谢谢”都没说,直接摔上了门。
温茗听到摔门声,回过头来。
“怎么了?”
“你不冷吗?”秦延盯着她,语气有点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