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好似知道一切,见到我就笑得花枝乱颇,“我说你是个笨丫头,你偏生还不服气,怎么样,笨不笨?”

“娘,你太过分了。”

“娘看不下去了,给他做了个面具,出了个主意。”

我气呼呼道:“娘,你净向着外人!”

“他是我女婿,哪里是外人了?他那名字还是我给取的呢,陈格格,辰哥哥呗,笨丫头!”

母亲笑得十分开心,像个小姑娘。我无语,明白爹当年是怎么被她算计上的了。

我没脾气了,被自己的亲娘设计了,真是无处可诉苦啊。

爹爹见我蔫蔫的像霜打了一般,满脸堆笑地劝道:“小末,有人欺负,也是很幸福的。”

我叹气,看来自己修行得还不够,没有到达爹爹这个境界。

晚饭时,江辰恢复了男儿身,半年不见,他仿佛更俊朗了,也更成熟了。我心里还是别别扭扭的,他仿佛也知道,并不和我说话,只是用眼晴说话,目光盯着我,跟织网似的。

母亲给江辰夹了菜,柔声道:“你父亲前几日回家了,你吃过饭后赶紧回去见见吧。”

江辰一听,怔住了,手里的筷子也停住了。

我也大吃一惊,这消息太突然了。

江辰立刻起身告辞,饭也不吃了。

母亲送走他回来,看着他的位子道:“早知道,我吃过饭再告诉他了,他这一路风尘仆仆地回来,饭也没吃完。”

“娘你别操心了,归云山庄还能饿着他么?”

娘指着我笑,“你这丫头就不心疼他?你就口是心非吧。”

我脸上一热,低头吃饭。

“他爹爹这么些年去哪里了?”

娘面色有些黯然,良久才道:“他当年从流金岛逃出去的时候,伤了双腿,他本是负气离家,带着残疾更是不肯回去让戚夫人笑话,于是便隐居在京城。后来他认识了皇上身边的谢御医,两人成为好友,此人医术高明又手段通天,所以归云山庄的一些事其实暗中都是谢御医化解的。

“前段时间,我终于探明了他的住处,让戚夫人前去找他,两人终于和好,戚夫人将他接到了家里,算是破镜重圆了。”

我欷歔不已,这两人的恩怨误会可真是历时长久,若是两人有一个自尊心不那么强,也许早就和好了。可是,这世间许多的情爱纠葛,除却外因的阴差阳错,很多就是性格使然。

母亲拍拍我的手,柔声道:“等会儿,你随我去拜见江辰的父母。”我一听,有点头疼。

“江辰的爹爹身子不大好,你去看望看望总是应该的吧?他是你爹的师兄。再怎么说,你现在还是江家的儿媳呢。”

的确如此,我和江辰再有矛盾,也是我们之间的事,拜见长辈那是情理之中的,必须要做。于是,晚饭之后,我随着爹娘去了归云山庄。

第一回见到江伯父,他居然躺在床上!我没想到他病得如此之重。

他虚弱地伸出手,“哦,这就是石景的女儿小末?”

我连忙上前施礼,“伯父。”

江伯父蹙眉道:“叫什么伯父,应该叫爹才是。”

我讪讪的面上发热,低头不语。

他恹恹地说道:“我身子不好,有今日没明日的。你回来了就好,赶紧和辰儿成亲吧,我也好安心。”

我听到这话,心里一紧。病情如此严重么?

戚夫人愁眉不展,对母亲说道:“冲个喜没准儿就好了。”

母亲点点头,转身就问爹爹:“冲喜是个好主意,石景你说呢?”

爹爹连连点头,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

江伯父拉着我的手,神色哀婉恳切,“小末,你就答应了吧。伯父等这一天好久了。”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我的身上,仿佛江伯父的性命就在我的一念之间。我深感肩头沉甸甸的全是期望。大家都紧盯着我,仿佛我若说个“不”字,江伯父便要病情加重,回天无力。

我哀哀地张不了口,无意间一抬眼,只见江辰也一脸期盼地望着我,目光柔和得似乎能滴出水来,险些要淹住我。

我低头抠着衣角,这让我怎么说才好呢?

戚夫人雷厉风行地一锤定音,“我看就后日成亲吧!东西是早就备好了的,喜帖什么的一发就行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两个孩子回来,正好将此事办了,免得又生枝节。”

“好,好。”

立刻,一屋子的应和之声此起彼伏,四位家长一拍即合,完全不问我的意思。江辰低着头,使劲抿着嘴角。他不笑还好,一见他笑得春风得意,桃花乱开,我莫名地就来气了。

接下来,戚夫人开始和母亲商议婚礼细节,江辰眉目含春地洗耳恭听,十分配合。

爹爹坐在江伯父床头叙旧,二人已经改口互称亲家。我无语。

夜深了,我们才从归云山庄出来,路上,我极不乐意地问母亲:“娘,你一直偏向江辰,为何都不问间我的意思?那个鱼慕溪和他的事,你难道不知道?”

母亲点头,“我全知道。都是那丫头痴心妄想。我和戚夫人已经将她搞定了。放心,她以后绝不会再来纠缠。江辰他只喜欢你,我们外人都看得明明白白,为何对自己这样没有信心?”

我无语,是当局者迷,还是旁观者迷?

转眼到了第三天,我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嫁到了归云山庄,干脆利索得像是被抢亲一般。

四位长辈都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将我嫁给江辰,是终于把烫手的山芋出了手。不同的是,江辰是他爹妈的烫手山芋,我是我爹娘的。

花轿抬到归云山庄的时候,我偷偷挑开帘子一条缝,惊异地发现,江伯伯站在大门口迎客,简直是声如洪钟,健步如飞,哪里还有一丝病容!戚夫人喜滋滋地逢人便说,冲喜真的是灵丹妙药啊,神医大夫什么的,都是浮云……

我隐隐觉得有点七当,但花轿都抬到江家门口了,此刻觉醒好似有点晚了。走完每个女人成亲时都相似的那一套程序,我被送到了洞房。

坐在床上,我的心情很是复杂忐忑。虽然我没有反对这场婚礼,但心里还是隐隐不安。感情不容一丝的瑕疵,那些心里的裂缝,我不确定自己修补好了没有。

洞房里暖融融地萦绕着一股醉人的甜香。我心里像是装了小兔子,一直扑通扑通地乱跳。

喜娘唱完一切祝词后离去,洞房里静了下来。我看见盖头下的一双靴子,闻见了一丝淡淡的酒气,鼻端都是江辰的气息,我好像已经闻了许久,已经很习惯了那种味道。

眼前一亮,盖头被挑开了。红烛高烧,满目都是嫣红的一片喜色。他一身红袍,站在我面前,俊美的面容,带着浅配色,眉目盈盈地看着我,含笑不语。

我慌忙垂了眼帘,脸上开始一阵紧一阵地升温……此刻,我心里也有喜悦.但喜悦之中,掺杂着一点别扭和尴尬,还有一些不可言说的纠结。

“小末。”

我低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轻轻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不由自主地往一边挪了挪。以他的性子,我以为他定会随着我也挪一挪,不料他却半晌没有动静。

“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一时呐呐无语,心里也问自己:还气么?

他顿了半晌,声音有点悲戚,“我真的罪无可赦?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呢?”

“母亲将那半部鸳鸯剑谱给你了么?”问完这句话,我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他和鱼慕溪之间的事也许是个误会,也许是鱼慕溪的一厢情愿。可是他到底是不是因为《重山剑法》才喜欢我呢?其他的事我通通可以不介意,独独这一件事,我很介意。

江辰握了握拳,转身走出房间。我没想到他居然不回答我的问题就转身离去。是心虚不想回答,还是赌气不肯回答?我怔在当场,心里十分失落。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这场洞房花烛,难道会是我独守空房的一夜?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江辰又转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两本册子。我一看就明白了,母亲言而有信,已经将鸳鸯剑谱完璧归赵了。他的心愿也算是达成了。

他站在我的面前,背挡着烛光,一圈暖色光影中俊美如仙人。他离我如此之近,我能听见他浅淡的呼吸。

“小末,我知道你心里仍在怀疑我和你在一起的目的。现在,两本剑谱都在这里,你先保管着,过几日送给舅舅。我当日说这剑谱重于性命,就是这个意思:一来,剑谱是我江家家传至宝;二来,剑谱可用作更大的用处,怎能轻易让给恶人?现在我送给舅舅,你总该相信我,并不是因为想要独霸这你份剑谱才和你在一起的吧?”

这一番话语,像是拨云见月,一泻千里的朗辉,照亮了我的心头。心间充盈的不安和不悦悄然消融,化为轻尘,被轻快喜乐淹没。

横在他和我之间的一些隐形的芥蒂不复存在,我突然有好多的话想对他说,可却又无从说起,也似乎什么都不必说,他自会明了。

我迎视着他坦诚的目光,轻轻笑道:“你向来聪明,我却愚钝。日后希望你和我坦诚相见,不要再欺负我。”

他挑了挑眉,苦笑着轻叹,“小末,一直都是你欺负我,难道你没觉得?”

我,欺负过他么?

他开始一一历数——

“每年你的生日,我都送你礼物。既想表明心意,又怕打草惊蛇,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含了多少期许,你却懵懂无知。你不解风情倒也罢了,还将那些礼物视为不值钱的玩意儿,看一眼就抛诸脑后。每一次都让我黔然神伤。”

我想了想,好似有这么回事。

有一年生日,他送了我一片树叶子,上写着一首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劝君多采翔,此物最相思。

我气他抠门小气,足足三天没理他。

还有一年,他送了我两只麻雀,两只翅膀拿红绳松松地绑在一起,我问他为何,他说这样可以比翼双飞。

我觉得他闲极无聊,胡思乱想,便将麻雀翅膀解开放飞了。

江辰坐下来,凑到我耳边低问:“你可记得我生日?可曾送过我东西?”

我心虚地摇头,委实不记得.委实没送过,唯独送过一只金锁,还三番五次地讨要。现今,那只金锁正挂在我的脖子上……

“每次我烤了野味都叫你来享用,你可曾情真意切地道过一次谢?可曾和我好好说过几句话?你的眼睛只看着野味,都不看我。更过分的是,有次居然吃完了还带一份去给云洲。我真是被你气得呕血。”

我羞愧地低头,依稀记得是有这事。

“你平白臆断我风流成性,‘好心’地给我介绍夜叉,大度地将我送给表妹。桩桩件件,简直是罄竹难书。”

这几件事的确是我干的,我承认。

“你看看我的手。”他伸出手来,摊在我的眼皮下。

我看了一眼,顿时心虚得无语。他的掌心里都是老茧,原先练剑的时候,也没磨出过这么多的茧子。

“我给你做了这么多日的下人,你可.心疼过我?”

貌似,我心疼过凳子上的漆。我低了头,觉得自己简直罪大恶极。

“更没良心的是,你对我看也看了,摸也摸了,用也用了,转眼就弃如敝展不辞而别,真真是狠心至极。”

我羞恼地快要昏过去,这话,怎么能这样说呢!

“你,你别栽赃诬陷。”

“我半点也不夸张。那晚,是你强要了我。”

我觉得自己的脸皮只怕能烤熟个鸡蛋了,想找个地缝钻一钻。

“你,你胡说。”那晚的事,我稀里糊涂,具体情形如何我并不记得。其他的事我认,这件事,我绝不能乱认。

“不是我胡说,小荷包可以作证——你紧搂着我,死不放手。我将你放在浴桶里的时候,你还不肯放手,将我也拽了进去。我衣服湿了,刚刚脱下,你就上下其手,我没法子,只好……”

“别说了。”我捂着脸……唉,没想到自己比母亲当年更加彪悍。

“你拿我当解药,我并没有怨言。只是你用完之后,怎能过河拆桥、始乱终弃?”

我捂着脸,手心已经烫了。

“你应该好好反省、好好改过。”

面对他声泪俱下的控诉,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于是,低声哼哼道:“我保证以后会好好对你。”

“那现在呢?”

“现在?”

他袖子一抬,屋子里的灯,灭了…

(全书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