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接下来,陈格格越发地勤奋,白日黑夜地缠着我学功夫。缠得我快要招架不住了。

我打算找她再次好好聊聊。

“陈格格,这个,你来我这里,也有两个月了吧?”

“嗯。两个月零七天。”

“其实,我想说的是,老天把人生出来,总是有所能,有所不能。比如我,天生就不会做饭,好歹把菜煮熟了,都是煮得死去活来,毫无滋味。”接下来,我想说的是,你天生就不是学武术得料,还是,放弃吧。

可是,还没等我把至关重要的这句话说出来,陈格格一拍胸脯道:“没关系,我会做饭,我明日把做饭这事也包了。”

我被噎了一下,无语,散会。

翌日起,陈格格将一日三餐也被包了下来,刘婶百无聊赖,又不好意思白白领取工钱,便向我提出辞工。

我挽留不住,只好将刘婶的工钱给了陈格格。她死活不要,说自己白吃白住,正要好好报答我。

她说到做到,勤快得让我快要崩溃了。我躺在软榻上看书,半个时辰内,她将我的扶手用抹布仔仔细细来回抹了三次。我觉得她快要将那我那扶手上的漆都要擦掉了。我心疼,却又不好意思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勤快总不是错吧?

她觉察出我盯着她看,便停下来问道:“你看我的手做什么?”

我哪里是看她的手啊,我是看她手下蹂躏的漆。

我轻咳了一声,赞道:“啊,你的手好大。”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我的手,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放在了她手心里。

她的手又大又温暖,和她的肌肤一接触,顿时有种奇怪的感觉,我猛地一怔,尴尬地抽回手。她这是要做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我的手,半晌才哼了一句:“你看你的手,才叫女人的手呢。简直比我快要小一半了。”

我只好安慰她,“手大有力气,你这样也很好的。”

她点点头,又趴在我身边,使劲地擦扶手。我看不下去书了,眼不见心静,我躺到床上去看算了。

不料,她又跟到床边,擦我的床头,用力地擦,来回地擦。

我无语……我觉得,很快就需要找个漆工来了。

她的勤劳让我很无奈,看着她忙里忙外的,又不要工钱,我觉得自己好像个盘剥人的恶霸,很有罪恶感。

于是,我越发上心地教她。可惜她毫无起色,我渐渐地明白了什么叫“朽木不可雕也”。我也渐渐开始质疑,天道酬勤,是真的么?

眼看就是冬天了,天气一天天冷,胭脂武馆的人也少了许多,我正好闲下来去给爹娘采办些东西,捎带回去。眼看年光将近,不回家过年,委实说不过去了,真是不孝。

陈格格一听,立刻跟在我的身后,“馆主,带我去给你拿东西吧。”

“我带小兰小蕊去就好,你在家看门吧。”

“她们两个人也没我一个人力气大,带着我吧。”

我看着她热切的眼眸,无奈,只好带着她。逛了许多地方之后,我发现,这陈格格的眼光还委实不错,帮我挑的东西实在是好看又实用。

逛得累了,我上了茶楼歇息。

陈格格给我沏上茶水,问道:“馆主,你过年可回家去?”

我抿了一口茶水,道:“我很想回去,可是家里有个人我不想见,正在犯愁呢。”

母亲为了掩人耳目,一直对外宣称“一衣不舍”是归云山庄的生意,她原本打算等我成亲之后,看着我和江辰夫唱妇随了再考虑寻个地方搬出去住。眼下也不知道搬出去没有。我若是回去,必定会面对江辰,也不知道为何,我内心里一直很抗拒去想他、去面对他,我只想让时间渐渐淡化我对他的感情之后,能有一份淡然理智的心态再去见他。但有时候,我又在怀疑,自己逃避去面对他,是不是害怕见到他,发现他已经和鱼慕溪成了亲?

我有点出神。等我回过神来,发现陈格格握着茶壶站在那里,望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随口问道:“你回去么?”

“我,随着馆主。你回去,我便回去;你不回去,我便留在这里陪你。”

“啊,不用不用,你大可随意来去。”

她呵呵笑了笑,低眉不语。

当夜,我瞅着买来的一堆物品,仍旧在犯愁突然,,到底年底回不回去呢?

突然,我听见屋梁上有轻微的声响。

莫非又是有贼?为何大黑小黑没叫?这贼人可真是不会挑时候,十五的晚上,月亮亮得像个银盘,居然出来活动,还打主意到武馆的头上,可真是个没脑壳的贼人。

我提了宝剑,轻轻推开房门,抬眼却见对面厢房的屋脊上,坐了陈格格。一架梯子放在她脚下。她抱着个大酒坛子坐在那里,晃着大脚。

我叹了口气,这造型,幸好是我看见了,换成任何一个男人,恐怕都难生爱慕之心啊。

我仰着头笑问:“你怎么跑到屋脊上喝酒啊?”

她半晌才幽幽怨怨地道:“今天是我生日。”

我一听,顿时笑不出来了。这生日,委实凄清了些。

我走到厨房,炒了两道菜,然后用盘子托着走到院子里,放在院子中的石桌上,道:“陈格格,来,我陪你喝一杯吧?”

陈格格抱着酒坛子高声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

她飞快地从梯子上下来,我觉得她今日的身手甚是灵敏,看来练武一段时间,多少还是有些长进。

“多谢馆主。”

“谢什么。”

她的酒量委实惊人,一杯接一杯,竟然半点醉意也没有。我心里想到了江辰,他的酒量就很大,若是有一天和陈格格比试比试,也不知道谁占了上风。

“你别喝得这么急啊。今天生日,要高高兴兴地喝才是,你这架势,怎么跟借酒浇愁似的?”

她幽幽叹了口气,“我高兴什么,我的生日,没人记得。”

她的口气十分伤感。我怔了怔,顿生同情之心。

她又倒了一大杯,自言自语道:“我将他的生日记得清楚,每年都精心备了礼物。他却从不记得我的生日,也从没送过我礼物。”

她说的是谁?她的相公?委实没良心。我拍拍她的手臂,“这样的人,还是忘记的好。”

她看了我一眼,摇头,“忘记不了啊。”

“据说,据说,时间长了就忘记了。”说这话,我心里也没谱,半年了,我并没有忘记当日的一幕。

“是么?”她幽幽地反问了一声,又仰头喝了一大口。

“大约是的。”

她看了看我,又倒了一大杯。我看着酒坛子都要空了,想拦着她,她却不放手。

我只好任由她喝,算了,有时候醉一醉也是件好事。不知怎的,我也突然想要喝一杯。我端起面前的酒杯小抿了一口,蹙了蹙眉,酒一点都不好喝,为何有人那样喜欢?只为能解忧么?

陈格格又开始自言自语,”他是个顶顶没心没肺的人,死心眼,一根筋。偏偏我就是喜欢。”

“他不是不要你了么,你还念着他做什么?”

“我还是想,有一天他能回心转意。”

“女人总是痴心,男人可不这样想。”

“我怎么觉得有的女人也很狠心,说不要她家男人就不要了,跟扔块抹布似的!”

我情不自禁失笑,“哪有这样的女人?”

她瞪了我一眼,“自然是有。”

我后背有点冒寒气,“你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

“馆主也做妇人打扮,莫非已经嫁人了?”

我哽了一下,咳嗽起来。

她放下杯子,过来拍我的后背。

“馆主这样美貌,想必是被相公捧在手心里的,为何不见你家相公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举头将一杯酒喝尽了。我又倒了一杯,正欲接着再次一声饮而尽。

陈格格挡住了我的手,“你别喝了。”

我将她的手一推,“都是女人,你能喝我也能啊。”

在这个凄冷的夜晚,满月越发令人生出别离之感,我不知道为什么感伤,是因为她提到了“相公”二字么?

我叹了口气,推开她的手,又喝了一杯。

“人生得意须尽欢,来,我们接着喝。”

其实,我是典型的纸上谈兵,虚张声势,两杯是我的极限,很快我就飘飘忽忽的不知东南西北了。

好像是她将我抱进了屋子,好像是她给我倒了热水洗脚,好像是她给我盖好被子,然后叹了口气——因为翌日醒来,那声叹息似乎还在耳边。

我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回京过年。一味逃避不是办法,我应该回去和江辰做个了断。

年关渐近,我闭了武馆,收拾东西,雇了一辆马车回京。陈格格死活要同行,生怕我回了京城便不再回来,任凭我怎么说她都不肯信,非要随我一起。我想了想,回京路上有个人说话也不错。她虽然面相老实巴交,可是言语却也有趣,我对她也颇有好感。

回到京城,刚好这一天过小年。一路上我已经想好了,若是母亲还没从归云山庄搬出来,我便先去住客栈。所以,我先去了“一衣不舍”,进去之后却发现母亲不在。

店里的阿庆喜笑颜开道:“顾娘子如今不在这里了,她嫁了个有钱的相公,买了座大宅子让她回家做阔太太去了。如今她住在燕子坞,嗯,柳荫巷子第二户人家就是!好阔气的大宅子,搬家那天,我们都去了。”

爹何时成了富翁了?定是母亲出的银子吧。我忍不住想笑,赶紧从店里出来,直奔燕子坞。找到柳荫巷的第二户人家,果然是个气派别致的大宅子,门上刻着“石府”两个字。

我激动地从马车上跳下来,跳上台阶去敲门。

暗朱色大门嘎吱一声开了,开门的居然是小荷包!

我愣愣地看着她,有点不知所措,她怎么会在这里?

“小姐!”

她“嗷”的一声将我抱住了,紧紧楼着我,鼻涕眼泪都抹了上来。

我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头。

“小荷包,你个子长得好快啊,快和我一样高了呢。”

小荷包抬起头来,又哭又笑,“小姐,你不生我的气了么?你回来了真好,夫人天天念叨你呢。”

“是末末回来了?”母亲从厢房里走了出来,爹爹紧跟着从二楼上探出头,一见是我回来了,顾不上走楼梯,径直撑着栏杆从二楼跳了下来。

母亲吓了一跳,瞪了他一眼,笑道:“老胳膊老腿的,还挺利索。”

爹笑了笑,上下打量着我,“没瘦,挺好。”

我看着爹娘,真是又高兴又心酸。

母亲拉着我的手道:“你这丫头,一去半年,就写了一封信来,还好,知道回家过年,还算有点孝心。”

我讪讪地低了头,羞愧地吐吐舌头。

“来,进屋来再说。小荷包,你去吩咐厨房烧些热水,做些好菜。”

进了屋子,母亲点着我的鼻子嗔道:“散心可散够了吧?气消了么?”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问道:“他,成亲了么?”问完之后,我的心好似也卡在嗓子眼里悬着。

母亲正色道:“和谁成亲?你不辞而别,抛弃了他,他一伤心,看破红尘想要出家。”

我看着母亲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母亲,你越说越离谱了,他要出家,我脚指头也不肯信的。”

母亲也扑哧笑出声来,捶了我肩头两下,嗔道:“你这丫头,平日一贯心软,怎么这一回突然变得心硬如铁啊?我说他出了家,你都不肯原谅他?”

我叹了口气,“娘,就像你当日一听爹要娶亲,顿时就恼了,放下我就走。我也一样,若是无关紧要的别人,自然是不算什么,可是我就是恼他,事事隐瞒,当我是什么?笨蛋么?”

母亲点点我的额头,笑道:“你本来就是个笨丫头。”

我跺了跺脚,不服气,“娘!我不理你了。”

母亲笑着指了指门口的陈格格,“你带来的那个人是谁啊?”

“我在苏州开了个武馆,她无家可归,就住在武馆里,这不我回京过年,她死活要跟来。”

母亲捂着嘴笑了笑,“你这丫头,真是心软又心善。快去洗个澡吧。看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哪里还像个姑娘家。”

听到“姑娘家”三个字,再一想到我已不再是个姑娘家,我心里就有根小刺突了出来,那一夜,我一直无法释怀,想起来就牙根痒痒。

小荷包烧好了热水放在汤池里。我拿了换洗的衣服过去,泡在热水里半天不想动弹,心里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去见他为好?对他说些什么呢?他为何没和鱼慕溪成亲,是因为我娘和戚夫人反对吗?越想越心乱。

我起来穿好衣服,出了浴室。想起陈格格一路风尘,也该洗洗才好,于是对小荷包道:“你让厨房再烧些水,一会儿让陈格格也来洗洗。”

母亲已经将我的卧房安排妥当,让我先躺着休息休息,等会儿起来吃饭。我躺在床上,心里十分感慨。我活到十六岁,今日才算是真正有个家。这里才是我的家,无论我何时回来,都有爹娘迎着我、宠着我。

我将脸蛋趴在枕头上,心里非常安乐幸福。从小到大,我缺的好似就是这样一种归宿感。

枕头上绣着鸳鸯戏水,碧绿的叶子仿佛能滴出水来。我用手捋了捋耳后的头发,突然想起自己的金锁,方才洗澡的时候放在了浴池的台阶上。我从床上起来,返回浴室。

推开浴室的门,我一怔,陈格格正在里面洗澡。她见到我也是一愣,似乎有些慌张。

我忙笑道:“我东西掉在这里了,拿了就走。”

她笑了笑,“是这个么?”

我一看,她手里拿的正是我的金锁。

我忙走过去,从她手上接过金锁。

她伸出水面的胳膊很健壮,肩头有个小小的伤疤。我心里莫名一动,鬼使神差地朝水下扫了一眼,赫然发现,她的胸,竟然是平的!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顿时蒙了。转眼间,我明白过来,转身就走。身后响起哗啦的水声,我心跳得快要蹦出来,呼吸不畅,身子发软。

骗入洞房,罄竹难书

一双手拉住了我,我又气又恨,却不敢回头,因为他,此刻必定不着寸缕。我回脚踢他的小腿,想让他放手,他却一下子扑在我的身上,将我压在了浴室的地上。我又羞又怒,翻身对他就是一顿铁拳,打了几下,觉得不对劲儿,因为碰到了他赤裸的肌肤。

“小末,小末。”他喃喃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气得想要跳脚。他居然再次骗我,扮成一个女人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我记得有好几回,洗澡的时候添热水都是他代劳的,委实太可恶了!

他趴在我身上,入眼就是他赤裸的上身,挂着晶莹的水珠,还散着袅袅的热气。我扭开头,不敢看他。脸上开始发烫,羞恼交加,却又无法发泄。

江辰抬手将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小末,你打累了,歇一歇,听我说几句话好么?”

“你放开我。”

“我不放。”

我咬牙切齿,却挣脱不开。

“小末,那天你见到的情景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晚你中了春药,我以为解了毒就没事了。不料早上起来,我却发现自己内力全失。我觉得很蹊跷,担心她给你下了别的毒,就去找她询问。投鼠忌器,我自然无法和她翻脸,只好和她虑与委蛇想套出话来。可是你偏巧进来了。我当时内力全无,无法保护你,才不得不说那些话。我只想着过后再和你解释,不想你就信了,当即远走高飞,不再理我。”

他的解释的确合情合理,可是我心里却堵着一口气,憋得心扉生疼。

“你事事瞒着我,当我是什么人!你是聪明人不屑与我这笨人说么?此刻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小末,我没有告诉你那些事,是因为我怕你会在惫。你本来就以为我风流,若是知道有个女子这么喜欢我,必定会对我有看法。我虽然没告诉你,心里却是坦荡的,我从没喜欢过她,我喜欢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你,只有你一个。

“我知道你肯定恼我、恨我。我也知道你性子直,立刻迫去只会让你更加别扭,我只好采取这样的方式守着你。”

我沉默不语。是被浴池里的热气熏的么,怎么头昏脑涨一阵阵发热呢?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你先起来再说。”

“你不原谅我,我便不起来。”他的语气是一种固执的无赖,让人头疼。

原谅不原谅?此刻这种热气腾腾春光乱泄的情形让我怎么冷静考虑?

他脸上的一滴水珠突然滴到了我的脸颊上,他一低头,轻轻舔了去。

我顿时像被火燎了一把,脸上滚烫起来,又急又羞却又不敢动手推他。因为实在无处下手。

“小末,你原谅我。我日后再也不会瞒着你任何事。”

“你压得我透不过气了,先起来,让我想想。”

他撑起了胳膊,我使劲将他一推,飞快地从他身下抽身出来,拔腿就跑。

出了浴室的门,凉风一吹,将我脸上的热度降了下来。我仔细一想觉得不对,母亲,她也太过分了。

我气冲冲地跑到母亲房里兴师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