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灵君再将元路换成元休,源珟走到元休身边,还蹭了下元休。

碧华灵君略叹出一口气道:“好了,就这样罢。”傥荻、元路和元休告退出去,鹤云也幻回仙身,站在碧华灵君身边。

碧华灵君道:“先去玉帝座前罢。”

到了玉帝座前,说完一件仙务,碧华灵君道:“小仙还有一事,想斗胆请教玉帝。”

玉帝问:“何事?”

碧华灵君道:“小仙自孵化如意蛋后,将灵虎驯化养育不敢倦怠,但…近日小仙察到灵虎的一些习性,大为不解,想请问玉帝,如意蛋孵出灵物的脾性可是会随着抚养者的脾性么?”

玉帝皱了眉头,似在沉思,片刻道:“朕似乎觉得有这么一说,但天庭有如意蛋是极稀有之事。朕也不能肯定。”

碧华灵君揣着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回了府中,经过察看再试炼,源珟对珍兽的兴趣确实很大,而且好像也只爱毛茸茸四个爪的珍兽。碧华灵君无奈地想,只有托给其他仙友养养看了。

第十章

到了就寝时,源珟照例钻进碧华灵君的被窝,蜷成了一团,咕噜咕噜地打轻轻打着鼾,碧华灵君心绪浮动,不能安睡,琢磨着究竟将它托给哪位仙友好些。

第二日,碧华灵君将虎崽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先去找北天门找武德元帅。

武德元帅是天庭的一员猛将,红面蓝须,彪悍魁梧,降妖伏魔无数,战功赫赫。身边的几位得力战将都曾是碧华灵君府上的珍兽,坐骑黑麒麟也曾经托碧华灵君养过一阵子。碧华灵君心想,源珟如果能跟着武德元帅,说不定就变成了天界第一猛虎,可以算作前程远大。

武德元帅新近轮值镇守北天门,听碧华灵君说明来意,立刻满口答应,十分豪爽:“在天庭上一向托灵君诸多照顾,不过是带带一头虎崽,小事一桩!灵君放心,小神一定将它养得精精神神的,油光水滑的,小妖小怪看见它腿就发软!”

碧华灵君揣着源珟笑道:“从此有劳武德兄。”正要将虎崽递上,源珟却在他怀中半抬起眼皮,淡漠地瞄了一眼武德元帅,偏过头,像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武德元帅正满面笑容伸手来接,笑和手都僵在半空中。

碧华灵君要将它向武德元帅手中送,源珟一口咬住了碧华灵君的袖子,死不松口,两只前爪紧紧扒住碧华灵君的胳膊。

武德元帅道:“灵君,这只虎崽似乎看不上小神,听说它还是只蛋的时候,玉帝就曾要亲自抚养,想来像小神这样的,也带不好它,你不如去找其他的上仙和上君试试。”

碧华灵君向武德元帅赔了半天不是,幸亏武德元帅是武将,乐哈哈地不怎么在意。碧华灵君再揣着虎崽,去找托塔天王,此次碧华灵君学谨慎了,怕再生出什么事端来,预先并没向托塔天王说来意,只寒暄了几句,然后向托塔天王道:“对了天王,上次在灵霄殿上你曾问过我,如意蛋里孵出的那只虎崽长得怎样。我想天王你事务繁忙,恐怕没工夫到鄙府上看,因此今天带它给你瞧瞧。”

一壁说,一壁举起源珟给托塔天王看。

托塔天王立刻欣欣然道:“我说你怎么揣了个黄毛小虎在怀里,原来就是那只从如意蛋中孵出来的,我瞧瞧我瞧瞧。”捋须凑过面孔,碧华灵君留神看手中的源珟,只见它半耷着眼皮又淡漠地瞧了一眼托塔天王,再次不屑地转过头,托塔天王欲摸摸它的脑袋,源珟将头一偏,闪开去。碧华灵君急忙赔笑道:“我不曾带它出来过,它怕生得很,哈哈。”

揣着源珟出了李天王的府邸,碧华灵君又东跑西逛去找了几位神将天王。前几位源珟还半撑着眼皮看看,最后连看也不看了,碧华灵君跑得筋疲力尽,从某处刚出来时,恰好遇见刚和月老下完棋预备回府的东华帝君。东华帝君一眼望去,立刻道:“碧华兄,你揣着你的这个心肝儿到处晃,难道还没想好托给谁?”

碧华灵君将东华帝君扯到个僻静的地方,低声道:“别提了,本君今日跑断了腿,险些得罪了不少仙友…”将之前的经过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东华帝君神色凝重地听,末了捻了捻胡子,向碧华灵君怀中的虎崽道:“本君乃是东华帝君,虽不是武将,教你些降妖伏魔的法术亦不难,你可愿到本君的道场中略住几日?”

小老虎见过东华帝君不少回,抬头恹恹地看了看他,将头重新搁在碧华灵君胳膊上。

碧华灵君叹道:“东华你看见了罢,它方才就总这么个小样子,对你还算最客气的。它在院子中和那些灵兽闹得挺欢,怎的今天总是此般模样。”

东华帝君道:“依我猜度,缘由可能有二,一则是它晓得你要将它送走,舍不得你;二则…你也算是司文职的仙君,它被你养了许久,兴许对降妖伏魔与武将没甚么兴趣,你换两个文的试试。若是见了司文职的仙者它也是这个模样,那就是不想被你送走了。”

碧华灵君道:“其实我也是左右斟酌,才想着托与一位武将仙友。”

碧华灵君首先考虑的,是天庭上与自己交情最好的几位仙友,但左思右想都不合适,方才将主意转到了武将身上。试想一下,如果将源珟托给了月老,兴许就变成了一只扯爱红线的老虎;如果托给太上老君,可能变成一只成天炼丹的老虎;如果托给元始天尊,大约会变成个成天打坐的老虎;如果托给东华帝君,就是一只成天下棋乱逛的老虎…

比起上面的种种…还是变成一只降妖伏魔的武将老虎比较像样些…

东华帝君道:“先试试看罢,不过是托出去养个月把几十天的。真的学得有些不对你立刻接回去便是了。瞻前顾后此事就做不成了。来来来,我想到了一位仙友,你带它去一试,就能看出我方才的揣测哪种是真。”

碧华灵君便和东华帝君一起御云前行,在天庭中兜兜转转,远远看到了一角屋脊,碧华灵君在这角屋脊的门前踌躇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这角屋脊的殿阁是文司殿,掌文天君陆景正端坐殿上,批阅公文。听了仙使通报两位上君来访,陆景放下手中的朱笔,整衣相迎。碧华灵君向寒暄道:“陆仙不用客气,本君只是偶尔气闷,到处走走,无意中走到此处,就进来拜望一番。啊,这只虎崽就是玉帝托与本君的如意蛋中孵出的灵虎,陆仙你看它长得可好?”

源珟在碧华灵君怀中撑起眼皮,看了看陆景,却没有偏过头,睁开双眼,上上下下打量着陆景。

陆景本是文司殿的掌案,因司文命的衡文清君被贬方才升做了掌文天君,陆景的相貌端正斯文,只是素来太过谨慎,所以瞧起来有些死板。

陆景看着小老虎,笑道:“果然十分可爱。”声音也是一丝不苟。

源珟在碧华灵君怀中探了探身子,像是想了一想,还是将头搁到碧华灵君胳膊上。

碧华灵君连忙道:“陆仙正忙于公务,不便打扰,本君与东华帝君先告辞了。”

陆景躬身行礼,将两位仙君恭恭敬敬送到门口。

出了文司殿,东华帝君道:“被本君说中了罢,你看它对陆景倒像有些兴趣,你这只灵虎是个好文不好武的。”

碧华灵君心道,幸亏它对陆景兴趣不大,倘若交给陆景,变成只文绉绉的老虎,也挺犯愁的。

东华帝君道:“其实…碧华…从你这只灵虎情形看来,最合适养它不过的人选当是…”话说到此处,隐约见不远处一袭素袍淡雅的身影,正迎面走来。东华帝君与碧华灵君急忙迎过去,东华帝君拱了拱手,碧华灵君揣着幼虎,只得歉然一笑,然后道:“天枢星君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碧华怀中的源珟顿时抬头探出身子,望着天枢星君,嗓子中咕了一声。

东华与碧华和天枢星君寒暄了几句,问起要向何处去,天枢道:“近日要潜修仙道,百年不得出北斗宫,有一两件事务正待处理,要去老君处拜望。”望着碧华灵君的怀中,笑道:“这只幼虎如此可爱,是灵君养的?”

碧华灵君道:“就是玉帝下赐抚育的那枚如意蛋中孵出的灵虎,今日带它出来逛逛。”

源珟从碧华灵君怀中挣出半个身子,探向天枢星君,水汪汪的双眼睁得圆圆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天枢,天枢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顶,源珟仰起脖子,吧嗒舔了舔天枢的手。

碧华灵君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将源珟向怀中按了一把,笑向天枢道:“可惜星君正有要事待办,不然还可请你去鄙府喝杯新茶,看来只好待你潜修之后再相请了。”

天枢微微笑道:“多谢灵君,来日定赴贵府拜望,此时还有事,告辞先行了。”道了别过,飘然而去,源珟从碧华灵君怀中探侧过身,眼巴巴地望着天枢的背影。

碧华灵君半忧半喜看它,东华伸手拍了拍碧华灵君的肩膀:“碧华兄,你这只幼虎似乎爱天枢那一类的。”

碧华灵君的眉头跳了跳,东华帝君叹道:“碧华啊,方才我就想同你说,从你这只灵虎的形容来看,你只有托与我说的这一位养,最合适不过。”

碧华灵君面色忧愁道:“我知道,我就是想到了这一茬,方才有些发愁。可惜天枢要潜修,不然托给他十分合适。看源珟的情形,喜欢陆景身上的文命之气与天枢身上的清淡仙气。这天庭上,身系文命,仙格仙品都无可挑剔的…惟有衡文清君而已。”

源珟伏在碧华灵君怀中闭着眼睛,耳尖却轻轻地动了动。

“只是…”碧华灵君神色有些无奈的怅然,“衡文被宋珧拐了,现在正在孤岛断袖,我若将源珟托给他,源珟也断了怎好。”

第十一章

东华帝君道:“碧华,你忒多虑了罢,这只虎崽才一点点大,它能懂什么。只是养一个月,这两位再怎么断,都不至于在你的幼兽面前断。”

碧华灵君想了想道:“这倒是。”

东华帝君叹道:“唉,不过是断袖罢了,如今在荒岛上住着,若连你这个好友都远了他们,实在悲凉忒过了。”

碧华灵君的小良心顿时感觉受了责备,抚摸了一把源珟的绒毛,道:“那就托给衡文罢。”

碧华灵君本打算即刻动身,到底没舍得,还是将源珟抱回府中,放在被窝里又睡了一宿,方才乘一股清风,到了极东的海岛上。

碧华灵君一只手揣着源珟,另一只手叩了叩门,少顷,门便开了,宋珧站在门内,一眼看见碧华灵君,顿时笑道:“原来是碧华兄!许久不见,听说你生产完毕,在府中休养,怎么此时可以出门了?赶紧算算你出了月子没有,听说这种事情最要讲究,受了风就不好了。”

碧华灵君的面皮抖了两抖,而后正色道:“宋兄,我前几日在天庭中,偶尔遇见天枢星君,他的近况,你可要我说给你和衡文听听?”

宋珧听见“天枢”两个字变了变脸色,立刻眉花眼笑道:“哈哈,碧华兄,许久不见,方才忍不住和你顽笑几句,你不要放在心上,哈哈。今日来可有事情?”

眼光留意到碧华怀中黄乎乎的一团,“你怀里抱的这是?”

碧华灵君小心翼翼地将源珟从怀中向外托了托,小老虎刚才头扎在他怀中睡,此时还像没有睡醒的样子,扭动了一下,继续将头抵在碧华灵君胸前。碧华灵君摸了摸它的毛,宋珧探身仔细上下地瞧了瞧:“这只黄花的,是猫?”

碧华灵君肃然道:“是虎。”

宋珧恍然道:“我听闻你从那枚蛋里孵了只老虎出来,难道是它?”

碧华灵君满脸得色地道:“正是,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情想托给你和衡文。”

碧华灵君跟着宋珧进了内院,远远看见衡文清君站在敞厅门前相迎。宋珧大步走过去:“衡文,碧华兄捎着他孵的那只虎崽一同过来了。”

衡文清君立刻欣然道:“当真?碧华兄亲自孵的虎崽,一定要好好瞧瞧。”

碧华灵君紧跟着宋珧走到敞厅前,伏在他怀中佯睡的小老虎将左眼皮撑开了一丝缝儿,朝着衡文清君的方向望去,复又合上。

碧华灵君将源珟托在掌中,源珟打了个哈欠,在清风中眯起困倦的眼,轻轻地蠕动了一下。

碧华灵君笑得像朵桃花,托着源珟又向宋、衡的方向举了举,道:“宋兄,衡文兄,你看它是不是很可爱?”

宋珧和衡文围着虎崽左右端详,又各自伸手摸了摸毛,都肯定地说,确实很可爱,十分可爱。

碧华灵君很开心。

等进了敞厅坐下,一杯茶下肚后,碧华灵君抚摸着卧在他膝盖上酣睡的源珟,挑明来意道:“宋兄,衡文兄,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托。我有些仙务缠身,可否将源珟在你府上寄养几日?”

衡文清君立刻道:“碧华兄太客气了,不过是区区小事,何况这只虎崽如此可爱,碧华兄就宽心将它留在此处罢。”

碧华灵君十分欣喜,但宋珧看了看衡文,再看了看碧华灵君膝盖上的小虎,神色却有些犹豫。

碧华灵君担心的就是宋珧犹豫。许多年前,宋珧和衡文清君因为一件仙务下界时,曾经有一头不怕死的公狐狸恋慕上了衡文清君,让宋珧平白吃了许多干醋,这只狐狸如今已功德圆满,修成仙体,在下界镇守一方山脉,据说偶尔也到这座岛上拜望一下衡文清君,宋珧每每提到这只狐狸,都酸到了十分。倘若他因为狐狸的缘故对公的母的毛茸茸的灵兽都有所戒备…

碧华灵君正在担忧,宋珧却开口道:“碧华兄,你知道我从没养过灵兽,这只如意蛋虎崽养的时候有无什么讲究,你先都给兄弟一一说明,比如它吃荤吃素,几时洗澡,一天梳几次毛,你要是写下来给我最好,我一向粗糙,别将你的心肝养坏了。”

这话让碧华灵君觉得方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惭愧万分,道:“宋兄,你放心,没什么讲究,它乖得很,很好养。只喝清水,不吃别的。一天洗一次澡,洗完后给它梳梳毛就成。它在我府中,平时也就睡一睡再到院子里转一转,不乱跑也不缠人。”低头又爱怜地看了一眼膝盖上的源珟,“我养了这么多的灵兽,它算是最乖的。”

宋珧嘿然笑道:“碧华兄,你瞧它那小眼神,跟瞧儿子似的。哈哈,你放心,你儿子就是我侄子,我一定好好照顾!”

碧华灵君又絮絮叨叨半天,历数源珟自孵出来之后的一件件小事,叙述到他喝完一壶茶水后,总算告一段落。方才将源珟从膝盖上抱起来,恋恋不舍地送到宋珧和衡文面前。

宋珧伸手接,源珟从碧华灵君怀里抬起头,水汪汪的双眼看着衡文清君,胸腔中撒娇似的咕咕了两声,衡文笑道:“呀,它竟会撒娇。”却只伸出手来,拍了拍源珟的头顶。宋珧将它从碧华灵君手中接过,挟在怀中:“碧华兄你放心,一个月后它若少了半两肉,你只管来找我。”

碧华灵君郑重地道:“拜托你二位了。”再唠叨了一会儿源珟平时都如何如何,将小老虎摸了又摸,方才告辞走了。

待碧华灵君离去的仙风消失无踪,宋珧才惆怅地叹了口气,向衡文清君道:“你觉不觉得碧华怪愁人的,因为这只老虎,搞得跟魔疯了一样。他以往和我见面十回说的话,都没有今天说这只老虎说得多。”拎着源珟的后颈毛,将它的头抬起,端详了一下道,“也就是一头黄毛老虎,灵气…我看很平常。难道因为是如意蛋中孵出来的,又是他孵的,才觉得不寻常?”

小老虎撑着眼皮,兴味寡然地看了看宋珧,在宋珧怀中扭过身,睁大水汪汪的双眼瞧着衡文。

衡文清君笑道:“但它确实可爱,方才碧华说了好养,就留心替他照料一个月罢。”

第十二章

宋珧一向是个言出必行的仙,他许诺了碧华灵君留心照料,就确实地开始细心照料。他先在一张软塌上铺上被褥,给碧华灵君的小心肝做了个不错的窝,又特意找出一个木桶,留着给小老虎洗澡,再将擦毛的手巾和梳毛的梳子一一准备齐全。

待一切准备齐全,宋珧回了厢房内,却看见源珟正依偎在衡文的怀中,衡文端着碧玉碗喂它喝清水。

宋珧却忽然觉得,小老虎卧在衡文怀中和方才卧在他怀中,有那么一些些的不同。

那颗毛茸茸的头,总不断磨蹭着衡文的胸口,舌头舔了衡文的手数次,待衡文将碗放下,小老虎撑起身子,吧嗒一声,舌尖舔过衡文的双唇。

宋珧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直了直。小老虎舔完后,在衡文胸前蹭了又蹭,前爪似乎要渐渐伸进衡文的衣襟。

宋珧大踏步向前,一把拎住源珟的后颈毛,将它从衡文的怀中拎了出来。衡文向他笑道:“你倒挺快,将东西都预备好了。”

宋珧拎着源珟皱眉看,道:“预备好了。”将源珟往怀中一挟,到了隔壁厢房的软榻前,再把它往榻上一放:“这就是你的窝。”

小老虎却像看出他的脸色不善,一团天真地抬起头,目光中带了一丝委屈,细细地哼了一声,低头嗅了嗅被褥,盘身趴下,似乎偷偷地看了看宋珧的脸色,又赶紧低下头,将身子蜷得紧了一些。

衡文一直跟在宋珧声后,看见此情此景,便道:“你怎么无缘无故地拉下了脸,像吓着它了。”

软榻上的黄毛团儿又蜷了蜷,再细细地哼了一声。

宋珧瞧着它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龌龊,刚出生不久的小虎崽,能有什么想法,尴尬地干笑道:“没什么,我可能是刚才预备东西预备的有些急,哈哈。”伸手抱起源珟,“来,乖乖,宋叔叔带你去洗澡。”

小老虎向后缩了缩,别开头,不看他。衡文道:“你方才吓着了它,它记仇了。我带它去洗罢。”

源珟果然老老实实地任衡文抱起,蜷进衡文怀中,又委屈地呜呜两声,头蹭在衡文胸前,蹭了数次。

宋珧亦步亦趋跟在衡文身后,衡文抱着源珟来到后院,宋珧方才已经在木桶中预备下清水,源珟泡进水中,宋珧站在衡文身边,端端清水,递递梳子毛巾。衡文替小老虎洗完澡,擦干了毛,再用梳子将它的毛细细梳顺,源珟由始至终眯着双眼,十分享受。

源珟腻着衡文清君,腻了一整天。到了就寝时,宋珧拎着源珟的颈毛,将它拎到窝里,回到卧房中,插上房门。衡文正半躺在床上,宋珧坐到床沿边:“说是养这只老虎不费神,今天一天还是挺费事的,难为碧华有精力,你说他养了一府的灵兽,成天都怎么过的。”

衡文道:“他喜欢,便不觉得费事。”手握着折扇在额头上敲了敲,“宋珧,你看这只从如意蛋中孵出的老虎,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么?”

宋珧扯了扯嘴角道:“没,毛色就寻常老虎的那个样儿,灵气稀松平常。兴许就是从如意蛋中孵出来才显得金贵罢。”

衡文握着折扇又在额头上敲了敲,打了个呵欠道:“兴许罢。”

第二天,宋珧起身后就拿了一碗清水去喂源珟,源珟倒没有再像昨天一样看见他就缩成一团,宋珧将碗放在它嘴边,它就低头喝了几口。宋珧喂完它,端着空碗去小厅,衡文正在厅中喝茶,宋珧将空碗放在桌上,坐到衡文身边,从桌上摸了个茶盅,衡文端起茶壶替他斟满茶水,宋珧笑道:“老虎我刚刚喂过,你不用管了。别说,碧华养灵兽还真有一手,这只老虎崽子喝水都喝得挺斯文。”抿了一口茶水,又道,“但是好歹是只老虎,只喝清水真能饱么。不然我拿些别的给它吃吃看?”

衡文举着茶杯道:“你省省罢,万一它吃别的东西吃坏了,碧华一定找你拼命。”

宋珧摸了摸鼻子:“也是。”就此将这个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上午,宋珧和衡文在院中下棋。这座孤岛现如今被宋珧种遍了果树,果树们都是从天庭弄来的仙树,这厢绚烂地开花,那厢热闹地结果。宋珧洗了一盘现摘的杏子放在棋盘边当赌注,谁赢一局,就能吃一个。这种杏子长得比寻常的杏大些,香气诱人,果肉肥厚,结杏的杏树乃是西方如来座下的妙法尊者送的,本来只有西天才有。在天庭中也很难得一见。下了半天的棋,杏子被衡文吃掉半盘,宋珧连皮都没有啃到一口。又一局下完,宋珧抛下手中的棋子:“今天风头不顺。”衡文从盘中拿起一枚杏子,道:“唉,我一直指望你哪天能风头顺一顺,这么多年,半分长进都没有。”源珟卧在衡文身边,懒懒地翻了个身。

正在此时,有敲门声起,宋珧出去开门,原来是东海龙王的外甥女过几日出嫁,龙太子亲自来送喜帖。宋珧和衡文在厅中陪着龙太子说了几句话,龙太子告辞离去后,宋珧和衡文再回到院中,宋珧卷袖子道:“你我再杀一盘,我就不信我今天吃不到一枚杏。”衡文笑吟吟地道:“随你。”再到石桌边坐下,宋珧忽然道:“咦,盘中的杏怎么少了一个?”

衡文扬眉道:“敢情这盘杏子你还记了数。”

宋珧道:“当然,我洗了十二个,你我下了六局棋,盘子里面应该还有六个杏,现在怎么只剩了五个?”起身看了看衡文身边的石凳上酣睡的源珟,“不会它偷着啃了一个罢。”

衡文道:“它?你见过老虎啃杏子么?”

宋珧皱眉道:“否则怎会无缘无故少了一个。”摸起衡文的折扇,拨了拨他面前的杏核,“你看,这只杏核啃得格外干净,与你吃的其他几个都不同,一定是它偷着啃了。”斜眼看衡文身边,小老虎侧着身大模大样地躺着,像是正在酣睡,什么都没听见。

衡文缓声道:“可能你我下了七盘棋,你记错了数罢。我从未听说过老虎吃杏子,”夹起一枚白子在手指间转了转,“我这局让你三子,你再赢不了,就别怪我将一盘杏都独吞了。”

第十三章

衡文清君有个习惯,爱下午时在回廊下的竹榻上小睡片刻,不喜欢有人在近处打扰。因此,每天的这个时候,宋珧都独自去树林中照看果树,日日如此。

今天,衡文清君照例去廊下小睡,宋珧提前将源珟喂饱,放到了窝中,衡文清君在榻上合上眼,听见大门轻轻一响,宋珧出门去了。

衡文浅梦之中,觉得有什么靠近了榻前,面颊与唇上被极柔软地触了触,于是侧了侧身,再缓缓睁开眼,却看见茸茸一团黄毛蹲在枕边,低头瞧他。衡文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它的绒毛,小老虎立刻靠着枕侧,趴卧下,衡文合上眼,继续睡了。

到了傍晚,宋珧在房中捣鼓晚饭,他做神仙许多年,仍然改不了凡人的习惯,每天非要吃顿晚饭睡觉才踏实。在岛上过了数年,宋珧的厨艺日益精进,颇能捣鼓出几个小菜。衡文坐在厅中,看他将水煮花生,凉拌野菜之类的一样样端上桌,饭桌上居然摆了五六盘,不由得笑道:“今天晚上挺丰盛。”宋珧洋洋得意道:“有哪天晚上不丰盛过么?”

衡文只当没听见,道:“你既然弄了这么多菜,干脆今天晚上再拿壶酒出来小酌两杯。我记得上次东华送了两坛凡间的好酒,还没开封喝过,今天取一壶来喝。”

宋珧立刻眉花眼笑地道:“好,好。”一溜烟地进了一扇门中,少顷抱了一只酒坛出来,打开封,顿时酒香四溢。宋珧也不将酒舀进酒壶中了,直接摆出两只玉碗,倒了两碗。衡文端起一碗,饮了一口,脱口道:“果然是好酒。天庭中的酒也没有如此香醇。”宋珧灌了一口,道:“那个当然,据说这种酒在凡间有个别称叫‘神仙不换’,就是说喝了这种酒,连神仙都懒得当。哈哈,名不虚传罢。”

这一坛酒甚大,宋珧与衡文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碗后,方才意犹未尽丢下酒碗,踉踉跄跄地回卧房睡了。

第二天早上,宋珧先起床,端了一碗清水送到源珟窝前。小老虎趴在软榻上睡得正香,宋珧将水碗放下,揉了揉鼻子喃喃自语道:“昨天晚上果然喝多了,闻着哪里都是酒味,连老虎身上都像有酒气。”再径直去厅内收拾昨天晚上的残局。正在收拾时,衡文也起来了,懒洋洋地靠在厅边袖手看宋珧收拾桌子。宋珧抱起酒坛来看了看,只剩下渐渐一层酒底,一面将酒坛封好,一面道:“原以为昨天晚上只喝了小半坛,哪知道咱俩居然喝了几乎一整坛。”衡文低声笑道:“只顾着喝了,还真忘了喝下多少。对了,昨天晚上,碧华兄的老虎一直在桌边卧着,你将它送回窝里睡的?”

宋珧道:“你我不是一道进房的么,啊,昨天晚上居然将它忘了!我刚才去给它送水,它正在窝里睡。居然知道自己回窝睡觉。昨天也忘记给它洗澡,毛上都是酒气。”

衡文道:“没什么,上午给它洗洗。”

上午时,宋珧将源珟按进水盆里洗了一通,毛皮风干后,源珟照旧蹭到衡文身边。待到下午,宋珧将源珟又送回窝中,自己去树林中转转,衡文在回廊下的竹榻上小憩。

清风徐缓,四处寂寂,一道影子行到廊下的竹榻前,恰恰此时,有一片树叶被风吹落到衡文脸侧,一只手缓缓地伸到枕边,将这片树叶夹了起来,手指再略略一松,树叶随着清风荡到廊下。

那道身影站在榻前,端详了衡文片刻,缓缓俯身,正在此时,榻上闭目沉睡的衡文忽然一动,睁开了双眼。

衡文睁开眼,只看见碧华灵君的黄毛小虎像昨天一样蹲在枕前,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天真烂漫。

衡文站起身,对着榻上的小老虎拱了拱手:“阁下的行迹已被小仙看破,不知可否现出真身,到厅中一叙。”

榻上的小老虎口中传出一声低笑:“我还以为,玉帝而今已经不中用了,满天庭的小神仙们一个不如一个,一个比一个傻。没想到竟然还有个能看破本座伪身的。哈哈,看来天庭还有点指望。”

宋珧正在一棵石榴树边徘徊,忽然感到附近仙气大盛,急忙转头看向住所方向,瑞云四聚,灼灼绚烂,祥光耀眼,直冲云霄,宋小神仙做神仙许多年,却从未见过如此强盛的仙光,宋珧来不及考虑是何等的大人物大驾光临,忙忙向住所赶,闯开大门,进入内院,瑞云与仙光已敛去多半,但依然光华满院。一道身影与衡文一起站在回廊上。衡文正对那道身影恭恭敬敬地一揖:“小仙愚钝,未辨出尊上法身,斗胆不敬请教尊上名讳。”

宋珧看着那道身影,呆了一呆。

他做神仙数千年,这样扎眼的人物还是第一回看到。他的相貌十分好,好得扎眼,满天庭的莲花梨花牡丹花芍药花以及其他森森杂杂的花,都堆在一起,也扎眼不过他的脸。一身华贵的衣袍虽然有点花里胡哨,在他身上却仙气十足,墨发随意地散着,不知怎么的,还是看起来非常扎眼,再配上这位尊上身边的正在慢慢敛去却依然刺眼的光华万道,那就是扎眼中的扎眼,无比扎眼。

这位尊上此时面露惆怅之色,有些唏嘘地开口道:“唉,名讳啊。你认不出我来也情有可原,像我这种可已算是中间死了万儿八千年的老家伙,不知道你们这些小神仙都听说过我没。”

但这位自称老家伙的尊上看起来只不过是凡人二十上下的年纪,十分年轻,他的声音也很年轻。用这么年轻的声音说出如此沧桑的言辞,扎耳得很。

这位尊上又叹了口气,坐到竹榻上,向衡文和宋珧招招手:“唉,来来,别板板正正地杵着,我看了难受。尤其是你,你的仙衔是叫衡文清君罢,不错不错,满天庭的小神仙,数你长得好,本座喜欢。过来坐在本座身边,我告诉你我是谁。”

衡文站在原地,依然恭恭敬敬道:“尊上若不赐言名讳,小仙不敢唐突。”

扎眼的尊上便道:“好罢,我就先告诉你,本座叫丹絑。你们都听说过这个名字么?”

衡文满面惊诧,宋珧又呆了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