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太虚初现,天庭始立时,除玉帝之外,天庭中以两位仙帝为最尊,这两位仙帝便是神霄仙帝浮黎和紫虚仙帝丹絑。

后来,魔界作乱,攻打天庭,人间几乎覆灭,神霄仙帝浮黎原身是一条青龙,以自己身躯化成凡土山脉,救扶凡世,龙骨撑起天庭九霄。天庭与魔界大战时,紫虚仙帝丹絑将自身化成仙火焚尽魔族,魔界从此气数败尽。但是丹絑——

紫虚仙帝丹絑,原身是一只凤凰,化成仙火焚尽魔族,等于与魔族同归于尽。

两位仙帝的悲壮事迹时常被提起,天庭中的每位神仙都铭记于心。

竹榻上扎眼的仙尊对衡文又招了招手:“本座已经告诉你我是谁了,你可以过来,在本座身边坐坐了罢。”

第十四章

碧华灵君送走了源珟,回到府中,颇觉思念。在卧房里闲坐了片刻,到凉亭里走神了一时,又于中庭之中踱步数回。府里的灵兽们大多在庭院里各自躺着,碧华灵君打眼看见元路和元休正在花丛边扑闹玩耍,便踱步过去,两只小虎立刻顺服地卧下。元路和元休已半大,不能抱了,碧华灵君俯下身捋了捋它们的毛,触手处,却觉得不如源珟的绒毛柔软,长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踱开走了。

第二日,东华帝君过来逛逛,碧华灵君府的门前静悄悄地,没有小仙童守门,大门虚掩,东华帝君抬脚进府,前庭寂静一片,东华帝君从回廊绕向中庭,依稀听见笑闹声,远远看去,只见中庭的一个凉亭内身影攒动,飘出一阵阵的喧闹声。东华帝君走近凉亭,看见碧华灵君豢养的灵兽们难得都化成了人身,与小仙童们在凉亭的石桌前围成个圈儿,圈儿中间却是云清和傥荻各守着石桌的一方,云清卷着袖子摇一个扣碗,傥荻穿着一身与云清摇的那个扣碗相似的白底蓝花纹衣裳,笑嘻嘻地抱着手站着,云清将扣碗猛地扣上桌面,傥荻道:“押小。”

云清道:“你还押小?”

傥荻道:“为什么不押小。数数你身后的人数,已经输给我几个?”

云清的神情忿忿然地泛红,道:“我就不信次次都被你猜着,这回一定是大。”

傥荻道:“猜不猜得着开了就知道,这次你再输了,将池生输给我吧。”

云清哼了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东华帝君走近,小仙童们与灵兽们猛然察觉,都纷纷站直起身退到一边,傥荻从桌前起身垂手站定,笑嘻嘻道:“帝君。”云清急忙放开扣碗弯腰行礼:“帝君。”

东华帝君向桌上扫了一眼:“猜骰子赌大小?”

傥荻极顺溜地答道:“是。”云清红了红脸。

东华帝君笑道:“当年那位宋珧元君来府上串门的时候教你们的罢。拿什么做注?”

傥荻道:“禀报帝君,我们输人数的,云清那边十一位小仙,我们这边二十二位同道,他输了他那边的小仙过来我们这边一个,我输了我们这边输给他两个,一赔二。”

东华帝君捋了捋胡子,看云清身后的小仙只剩了四个,一个灵兽都没有,云清显然输得有点急,狠狠地瞪傥荻。傥荻道:“嗳呀,你莫恼,这把如果开出大来,我就输大点,将我们这边最值钱的葛月输给你,搭上元路元休,一大带俩小,怎样?”

元休扯了扯傥荻的袖子,满面茫然问:“傥荻哥,为什么我们两个算一个?什么是一大带俩小?”

傥荻道:“方才我不是说要输大点么,你们两个和葛月一样值钱,人间有句话,叫做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两兄弟加在一起,便非常厉害,你看我连顶厉害的麝馨姐的都没说,单说了你们两个,懂了没?”

元休满脸感动似懂非懂地点头:“傥荻哥,你真好。”傥荻笑眯眯地拍拍他头顶。

云清冷笑一声,葛月远远站在凉亭的一个角落,一副与己无关的淡漠模样。

东华帝君呵呵笑了一声,道:“你们灵君在何处?”

云清身后的池生向前一步道:“灵君他在房中。”

傥荻接口道:“灵君在房中避静,参修仙法。”

东华帝君道:“怪哉,在这个上下两不靠的时辰憋在房里,参修哪门子的仙法。”

云清小声道:“哪里是参修。帝君您给灵君出了个好主意,让他把那个如意蛋老虎送给别的仙君去养,灵君回来后就眼直直的长吁短叹不住,一园子的珍兽他挨个儿顺毛,顺一个长叹一次,叹的它们没办法都化成了人形,灵君他就进了房里,没动静了。”

一群小仙们都愁眉苦脸,眼巴巴地看着东华帝君,池生道:“帝君,您可有什么方法能把灵君扳过来一些?小仙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好了。”

东华帝君沉思片刻道:“我晓得了。待我想想。那只小虎因是你们灵君亲自孵出来的,他难免重视些,要是能再找个什么让他养一养,把那股爱怜之情转过去些就好了。”

傥荻笑道:“要找与源珟近似的让灵君喜欢,第一需找个年幼的才好,我们之中,连元路和元休都是半大不小,再没有幼齿的了。”

一群小仙和一群灵兽们又一齐看东华帝君,东华帝君叹了口气,道:“待本君去找找看。”

东华帝君径直出了碧华灵君府,在天庭里东寻西找了半天,又到各个仙岛上去逛,最后转道到了西天,好不容易在西天善法尊者那里借到了两只还在吃奶的云豹,笼在怀里抱到碧华灵君面前。

碧华灵君看到这两只小豹子,总算稍微抖擞了一下精神,吩咐小仙童们找碟子盛鹿奶喂食,不再到处堵着灵兽顺毛叹气,灵兽们终于能变回原身,各自寻僻静的地方打呵欠。

这两只小豹子,一只非常不怕生,埋头大口喝奶,喝饱了就一头扎下睡觉,云清和池生伸手逗它,它便亲昵地抬爪拨动,滚来滚去。另一只却像被抱来这陌生的处所不大乐意的样子,扭头一动不动地趴着,不吃不喝,任小仙童们怎么哄,眼皮都不抬一下。

再一日,碧华灵君一手挟着一只云豹在庭院中坐,东海龙太子忽然匆匆来访,向碧华灵君道:“碧华兄,宋珧兄让小弟给你捎句话,说你托给他的那尊大神他侍候不起,让你赶紧把大神请回你府里。”

碧华灵君愣了愣,难道源珟有什么难养的地方得罪了宋珧?在碧华灵君的心里,源珟一向乖巧伶俐又好养,没有一丝一毫能讨人嫌的地方。向龙太子询问究竟,龙太子的神色有点莫测,支支吾吾的,却像知道什么重大内情又被谁封了口,只是催促碧华灵君快去宋珧住的孤岛。碧华灵君便放下两只幼豹,急忙忙赶向宋珧处。

紫虚仙帝现法身时的那阵仙光震慑九霄,四海龙族与天上众仙多被惊动,有游神急惶惶去禀报玉帝,:“极东海岛忽然仙光大现,不知为何。”玉帝只赐了句高深莫测的话:“暂莫惊动。”

东华帝君却觉出了有些蹊跷,隐约觉得与碧华的如意蛋老虎有些关系,上灵霄殿请问玉帝,玉帝也只是道:“暂莫惊动,看他高兴怎样再说。”东华帝君再要问这个“他”是谁,玉帝半闭着眼道:“此次确实有些对不住碧华,唉…”

丹絑仙帝自报家门时,宋珧尚且不知道他就是碧华孵出来的那只老虎。直到这位仙帝陛下大模大样地坐在竹榻上,大模大样地扇了扇风,大模大样地感慨道:“隔了万儿八千年看天庭,确实大不相同了,但就本座做老虎呆在那个小神仙府里的这些时日看,天庭被玉帝管得挺像个样子,我见着的新一茬小神仙们,各个都还不错,有几个瞧起来颇好,让我心中十分欣慰。”

宋珧顿时直了眼:“你你你,你竟是碧华的那只老虎崽子?!”

宋小神仙恍若五雷轰顶,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半晌,宋珧诚恳地向竹榻上瑞气千条的尊上道:“恕小仙冒昧,大不敬问一句,帝座您变化成~呃~幼虎糊弄碧华这种小神仙,不觉着…有些…无~牙么?”

丹絑帝座道:“无牙?无牙是什么?”

宋珧道:“咳,无牙的意思和无耻有些相近。”衡文侧头凉凉看了他一眼。

丹絑仙帝满面惊讶:“喔,那无耻又是什么?”

宋珧嘿然笑道:“无耻么,就是做事不那么对,不怎么地道。”

丹絑释然道:“这样啊,唉,死了万把年,许多词儿都生疏忘记了。变老虎么,我是觉得那小神仙费了很大工夫我老人家才能从壳里爬出来,本座便暂时圆他个念想只当奖赏了,而且我刚出了那个蛋正好也有点懒,以前太白金星等等那些小神仙们看到本座总是闪闪避避的,我不喜欢。模样,不就是个虚么,分什么鸟兽神仙的,本座就爱亲切些,不拘什么样儿。”

宋珧听得双眼更加直勾勾地,用力抖动脸皮干笑两声:“帝座的见解果然别致,哈哈…”

第十五章

丹絑仙帝阐述完别致的见解,打了个呵欠:“对了,你们两个小神仙,住在这个野岛上,是因为犯了什么过错,让玉帝发放过来的罢。”

宋珧立刻道:“咳,帝座,小仙们是因为…”

丹絑的目光却直接粘上了衡文:“那个过错,一定一时半会的工夫也说不完。”再极亲切地招了招手,“来来,别站着了,在我面前没那么多规矩,来本座身边这里坐,慢慢和我说。”

衡文依然满脸恭谦有礼,宋珧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丹絑又道:“本座说了几句话,倒有些口渴。”将粘在衡文身上的目光暂时地向宋珧一飘,“这个小神仙,你叫宋什么来着?你去给本座倒杯茶来罢,还有,你摘的那个杏子,我昨天吃了一个,觉得甚可口,不用太麻烦,再摘十来个来便可。似乎此杏与茶不大匹配,配酒反而更有趣味…那就不用茶了,昨天晚上的酒,取一壶过来罢。”

宋珧几乎要僵脸,但见衡文向榻前走去,只在廊下的石凳上坐了,总算没坐在丹絑身边。宋珧在心中大骂无耻的老败坏,悻悻去取酒摘杏子。

宋珧先取了酒放在厅内,再端了个篮子出去摘杏子,一想到衡文正在廊下和老不修聊天,心中就火燎一样,老家伙既然能装成一只吃奶的幼虎,卖弄天真,一定什么无牙的事情都做的出。宋珧在心中骂一声老不修,腹诽一声玉帝,偶尔同情一下做了冤大头的碧华,在此种心境下还能分神同情碧华,宋珧觉得自己真重情义。

刚摘了几个杏子,远处忽然一阵海涛拍岸的声响,宋珧抬头望去,只见仙瑞聚拢,环着几个黑影越走越近,居然是品服正装的东海龙王与几位龙子一起向此处奔来。

宋珧拎着篮子迎上去,龙王红光满面地向宋珧拱手:“宋珧仙,今日岛上仙光大做,定有尊贵仙座降临,敖广不敢怠慢,特意带着儿子们前来拜见。不知是哪位仙座,可还在否?”

东海龙王一向爱结朋拜友,拜见上仙这种事也总冲在前头,宋珧望着龙王庄严肃穆的华服衬托下闪闪发光的面孔道:“还在,正在内院中坐着。小仙就是出来给这位尊座摘杏子的。这位上仙的尊号,敖广殿下您一定听过。就是当年以身化火大败魔族的那位紫虚仙帝,丹絑帝座。”

名号说出后,龙王震惊了,几位龙子也跟着一起震惊,龙王不但面孔闪闪发亮,连胡子稍都闪闪发亮,“想不到,想不到,昔年的帝座竟能再现仙身…”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宋珧仙,为何帝座他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蓦地冒了出来,难道数万年间,竟就沉睡在此岛上?”

宋珧道:“征兆?其实有,龙王你之前应该见过这位帝座不少回。碧华灵君成天抱的那只从蛋里孵出的老虎崽子,您经常见吧,正是这位丹絑帝座变的。那个蛋里真正装的,是这位丹絑帝座。”

龙王与几位龙子再次震惊,宋珧拿起一个杏子,咬了一口,叹道:“唉——”

宋珧拎着杏子筐,引着龙王和几位龙子去拜见丹絑仙帝。丹絑仙帝豪迈悲壮的事迹一直深深刻在众仙心中,龙王与龙子们拜见丹絑时,态度极其尊敬。丹絑帝座的目光越过龙王,依次将几位龙子挨个儿瞧去,眉花眼笑:“东海龙君,本座几次从东海上过时,都觉得气泽平和,可见你将东海治理得十分不错。你的龙子们模样都好,本座十分喜欢。但本座重生之事,想来玉帝处有安排,待他与众仙们说罢,玉帝未说之前,我想先清静过几天,望龙君与诸位龙子暂时不要泄露。”

东海龙王立刻叩头:“承蒙帝座谬赞,小龙惶恐。小龙今日乃是被帝座仙光所惊,唐突来拜见,望帝座谅之,小龙与众子绝不会将帝座之事泄露。”

宋珧已趁此机会踱到衡文身边站着,扯了扯他的衣袖,拉他一齐到廊下站着。

丹絑笑了笑,众位龙子们依年纪顺序由左自右在龙王身后跪成一排,丹絑的视线落在从右边数第二位龙子身上:“龙君与几位龙子无须如此拘谨,起身说话罢。那个叫宋什么来着的小神仙,你去拿几把椅子,让龙君与龙子们坐。”龙王与众龙子们起身,丹絑对一直望着的那位龙子招了招手:“本座看你挺亲切,过来我身边坐罢。”

这名龙子乃是龙王的第七个儿子,与其他几位龙子不同母,是龙王最宠爱的一位侧妃所生,名叫摩渊,真身为一条红龙,他尚未成年,外貌看来像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唇红齿白,极其俊俏。丹絑仙帝唤他上前,他觉得有点羞怯,低头应了声,恭恭敬敬走到丹絑身边坐下,还好丹絑仙帝做事还有点靠谱,只亲切地问了摩渊几句话,没做什么别的。龙王与众龙子呆了一个多时辰,方才起身拜别,宋珧与衡文并肩站在廊下,啃着杏子,看丹絑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摩渊,浮动七彩流光,极其华美,乃是一根凤凰毛,应该是现从身上拔的。

摩渊惶恐惊喜地接了,龙王拉着儿子连连拜谢,丹絑眯眼笑道:“不必这么拘礼,本座一向爱和年轻的后辈们无拘无束地聊聊,他日可时常过来,你愿意么?”

摩渊兴奋地红了脸,恭敬道:“愿意。”

宋珧将龙王与龙子们送出门去,龙王大赞紫虚仙帝既没有架子,又随和亲切,宋珧惦记着丹絑“想清静过几天”及让摩渊“时常过来”的几句话,难道老凤凰竟然想在这座岛上扎根?在大门处,宋珧一把扯住龙太子,低声道:“劳驾去天庭给碧华灵君捎个话,让他赶紧将这位尊大神请走,我这里光秃秃的孤岛,可招待不起。”

龙太子面露难色:“但帝座吩咐,玉帝未告之众仙之前,不准泄露他重生之事。”

宋珧道:“你只说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不指名道姓,哪里会泄露?玉帝既然将如意蛋托给碧华,一定觉得他服侍帝座最合适,因此帝座还是回碧华灵君府住着最好。”

龙太子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应承下来,连海中也没回,直接到天庭去和碧华灵君捎了话。

且说这厢龙太子去和碧华灵君捎话,碧华灵君将要急惶惶赶来,那厢丹絑仙帝吃了几个杏子,喝了两杯小酒,笑眯眯地看衡文,手中忽然托出一根长长的羽毛,递给衡文:“我方才送给小红龙的那根,是我真身上寻常的凤毛,此根却是我的尾羽,我一向送羽毛极其慎重,得我尾羽的,你是第一个。”

第十六章

衡文道:“小仙不敢受此重赏,还请帝座收回,留待赐与其他仙者。”

丹絑道:“难道你与那碧华小神仙相似,爱兽毛不喜羽毛?”宋珧立刻张口道:“衡文,既然帝座诚心下赐,自然当恭敬收之。天庭里,也只有碧华有那个毛病,帝座的羽毛,尤其尾羽如此珍贵,一定要恭敬地供在瓶中。不过还好,帝座你下赐羽毛都有择而赐。小仙方才还在担忧,若是帝座你见一个便赐一根,到时众仙来拜,恐怕不大拔得过来。”

丹絑道:“你言甚是,如果寻常庸庸小仙如你者本座也赏,岂不早秃了。”

宋珧嘿然笑道:“帝座仙仪光华,岂会随便秃之,即便偶有一秃,亦有别然仙风,瑞照四方。”

丹絑道:“此当自然,若偶尔折损羽毛,就变得和你等小仙似的,只能勉强入眼了, 我这个仙帝还做个甚?”

宋珧道:“帝座言辞精辟,小仙恍然开悟。唉,只因成天困在这光秃秃的岛上,除了树和石头,见不着别的,见识渐渐地浅薄,有些对不住这个仙字,像如碧华兄等风采飘逸,修为高深的仙友,小仙更是万难企及了。”

丹絑拣了个杏子,捏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那个将本座孵出来的小神仙,什么都挺不错。只有他爱灵兽不爱灵禽的毛病,我有些不明白。难道曾有过什么事让他对羽禽族有些偏见?本座就一向不计较这些,像最近为了奖赏小神仙,做了几天老虎,觉得做老虎还挺不错的。”

宋珧殷勤笑道:“我们这些做小神仙的后生晚辈,有几个能达到像帝座一样豁达的境界。碧华兄不怎么爱灵禽的缘故,小仙没当面问过他,仙僚中间的谣传有不少种。其中一种貌似是说,碧华兄曾经发誓,要养灵禽就要天上天下最名贵的,一般的入不了他眼。”

丹絑转着杏子,饶有兴趣地说:“哦?竟有这种说法?早知如此本座从壳里出来时就不变灵虎了,看看我的真身能否入得了他的眼。”

宋珧像是要说什么,又咽了,继而又笑道:“您贵为仙帝,怎敢对您有如此大不敬的评判。”

丹絑道:“本座的原身确实是只鸟,评评没什么大不敬的。但你刚才分明有句话咽到了肚子里,后面这句是托辞。咽下去那句是什么?”

宋珧将袖子举到嘴边,咳了一声,吞吞吐吐道:“这个,也只是小仙道听途说。据说当年西天如来处的大鹏与孔雀大明王都曾顽笑间问过碧华,譬如他们的原身,碧华看得上么。碧华他…咳…”

丹絑扬眉笑了笑:“有趣,他的眼光我竟有些欣赏了。”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宋珧转口道:“对了,有件事忘记请问帝座,您今日歇息,欲回碧华兄府上,还是屈尊在小仙的孤岛?”

丹絑并未答话,似有所思。

衡文只管笑着不开口,看宋珧又道:“再禀报帝座一件事情,小仙因惟恐孤岛寂寞,委屈了帝座,其实已请龙太子向碧华灵君捎话,请他来接帝座回天庭。”急忙忙又道,“当然,帝座吩咐,暂时不要透露您的身份,小仙让龙太子告诉碧华灵君说灵虎有事,别的什么也没说。

碧华灵君急惶惶赶到了极东孤岛,进门劈头就问,是否源珟惹了什么事情。宋珧看着他的脸,叹了口气,道:“你的源珟在杏子林里,你去了就知道。”再拍拍碧华的肩膀,满脸诚恳,“你今日可能会受些惊吓,要挺着点。”

碧华灵君被他说得疑云大生,匆匆向杏子林去。

衡文在院中向宋珧道:“你今天编了这番故事编得挺紧凑。”

宋珧道:“我只编了一句,孔雀明王那一段算是断章取义。碧华兄不养灵禽的真正缘故,当日碧华曾说过不想再提,现在自然不能说,只能胡编。其实我还真想说给丹絑仙帝一听。就算仙帝本身是凤凰,会回护羽禽族,听了这件事,一定也会认定是碧华冤枉。”继而嘿嘿一笑,搂住衡文,“最要紧是,不管用什么方法,赶紧将这位大仙请走,咱们清静。”

碧华灵君揣着满腹疑云,焦急来到杏子林边。刚踏进树林,就看见几棵树中间的青草丛中,卧着黄毛绒绒的一团。

碧华灵君唤了声源珟,快步上前,那绒绒的一团却缩了缩,怯怯抬头,看了碧华灵君一眼。那一眼中,包含着些怯意,包含着些惭愧,包含着些自卑…

碧华灵君走到源珟身边,俯身想将它抱起,源珟却又向后缩了缩,低下头,身上忽然冒出小小的灵光。

碧华灵君不明所以,皱眉看着,灵光并不强烈,将源珟的小身子团团裹住,待渐渐散去时,黄毛小虎踪影不见,只有一只秃毛的小鹌鹑缩头蹲在草丛中。

碧华灵君吃了一惊,秃毛小鹌鹑突然口吐人言:“灵君,对不起,我…我骗了你…”是五六岁男童的声音,十分稚嫩,带着怯怯的哭腔,“我出壳的时候,灵君似乎不喜欢,我怕你不要我,就变成了一只老虎骗你。对不起…我,我,我被那两位仙君看了出来,不能再骗灵君了…灵君只喜欢灵兽,如果养珍禽恐怕也只养最名贵的珍禽…我,我,我不配再被灵君养…请灵君把我扔掉吧…”

杏子林中,一片寂静,小鹌鹑闭上眼,缩着脖子,浑身发抖。碧华灵君面无表情,片刻之后,叹了口气,蹲下身:“方才宋珧兄和我说的惊吓,原来是这个,确实吓了我一跳,有些意外。我多年不养羽禽,看来与羽禽还是有些仙缘,玉帝将如意蛋赐给我,应该是想点醒我一个道理。”伸手摸了摸小鹌鹑身上稀稀疏疏的硬毛,“我既然养了你,只要玉帝不要你回去,本君会继续一直养着你。”

小鹌鹑仍在他手下瑟瑟颤抖,将头插进草丛中:“灵君府上的灵兽都是珍品,我只是一只鹌鹑,灵君养我不怕丢脸吗?”

碧华灵君的手顿了顿,这只秃毛小鹌鹑养着确实有点…但它在自己手下抖得太可怜,碧华灵君想起源珟以前的模样,心就软了软:“修仙者不应执着于皮相,丑些…也无须自卑。况且你既然从如意蛋中生,必有仙根,你变成灵虎数日,本君都没看得出,可见你其实灵力很强。就算你日后仍是这般模样,只要你愿意留在本君府中,本君一定不会赶你。”

小鹌鹑从草中抬起头,忽然长笑一声:“说得好!”

声音清朗,中气十足,却是年轻男子的声音。

碧华灵君惊得一跳,摸着小鹌鹑毛的手不由得一松。秃毛小鹌鹑从草丛中振翅飞起,飞到半空,仙光大盛。

碧华灵君直着眼慢慢站起身,已经傻了。

繁盛绚烂的仙光是他见所未见,祥云缭绕,万丈斑斓的瑞彩中,飞舞着一只硕大的朱红色火凤。双翼环着祥云,尾羽绚丽胜过耀眼的仙光与瑞彩。太阳太阴与天庭所有的星宿可以在这一瞬间全没了光芒;九重天阙的云霞,可以在这一刹那全丢失了颜色。

方才长笑的声音继续从火凤口中吐出:“碧华小仙,其实我本是紫虚仙帝丹絑,数年前与魔族一战中不慎将自己烧回了一枚蛋。潜修数年后,亦多亏你出力,方才脱壳重生。你助我有功,方才的一番试炼,你能破了成见,我甚欣慰,因此,我便给你一个奖赏。”

仙光与瑞彩,在一瞬间蓦地又收敛住,朱红的火凤幻化成一个瑞气腾腾的身影,飘飘然从半空落到碧华灵君眼前:“碧华小仙,本座赏给你个豢养最珍贵仙禽的机会。本座已然现出真身,便将自己算作一只仙禽,权且在你府中小憩几天。”

第十七章

云清端着水盆站在回廊下,遥遥望向中庭的凉亭。

凉亭中一个瑞气千条的身影正斜躺在长椅上,抚摸膝盖上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低声且柔和地道:“乖,再化出你的人形来我看看?”

整个碧华灵君府寂静一片,平时横七竖八卧着灵兽的庭院中空空荡荡,连半片毛皮都看不到。

云清端着水盆,轻手轻脚走进一间内室,碧华灵君正在一张桌子前坐着,自己和自己下棋玩,正下到一片黑子被吃,云清在门前低声喊了声灵君:“仙帝他正在院子里乘凉。”

碧华灵君捡起盘上的黑子道:“喔,今天有哪个被逮住没?”

云清说:“似乎是桂溱。”

碧华灵君将黑子放入棋篓,哦了一声。

云清放下水盆,愁容满面:“灵君,我那天问了鹤云使,丹霄宫早就修缮完毕了,仙帝他老人家几时能移驾过去?”

碧华灵君手指夹着棋子,望向虚浮的前方道:“我哪能知道。”挑起一边眉毛看云清,“不然你去问问?”

云清脸色更惨淡了,揉揉鼻子道:“灵君,我看仙帝他老人家目前没有想走的样子,万一他老人家要在这里过个万儿八千年的…”

碧华灵君将棋子放上棋盘:“那就在此处服侍他老人家个万儿八千年——”

云清的脸抽了抽,低下头,预备转身退下,碧华灵君一边放棋子一边道:“你去丹霄宫或鹤云使那里,随便找个谁来陪仙帝解闷。让桂溱趁空闪了。”

云清有气无力地道:“是。”看了一眼像庭院中的大石头一样泰然镇定的碧华灵君,满面愁容地退下。

碧华灵君成天蹲在内室中,如此这般模样不是一天两天了。云清十分能体谅灵君,可怜自那位仙帝现出原型住进来后,大家就没安生过。

话说,那天,碧华灵君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绒毛团儿变成了秃毛小鹌鹑,秃毛小鹌鹑又变成了仙帝老凤凰,他才蓦然发现自己果真做久了神仙,已然到了波澜不起,云淡风清的境界。除了眼前被晃出了几阵金星外,没再觉到过什么。丹絑周身的霞光万道闪闪灼灼,露出亲切的微笑:“碧华小仙,你沉默不语,难道听说要豢养本座,欢喜得傻了?”

碧华灵君听见自己毕恭毕敬地答道:“是顿时傻了。”

丹絑再微笑着问:“那你兴奋吗?”

碧华灵君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嗓子里却呵呵了两声:“兴奋。”

丹絑仙帝回天庭,排场自然是要大的,架势自然也要足的。就算随从只有碧华灵君一个,派头亦不能少的。

于是,当碧华灵君驾起云头,宋珧满脸欢天喜地与衡文一起遥遥恭送仙帝兼带相送碧华时,丹絑仙帝周身的仙光仿佛浇了猪油的灶火,顿时又耀眼了无数倍,丹絑的身形已完全埋没在其中,只能看见七彩斑斓无限光亮的一团散发着祥光万道一路烟霞滚滚地向天庭而去。

这团光芒,照亮了九霄,照耀遍天庭,也照花了把守天门的天兵们的双眼。

在离天门五六丈远的地方,丹絑仙帝很有派地停了下来,很有派地等着碧华前去让天兵们闪退。

天兵揉着眼向碧华灵君道:“灵君啊,那团比昴日星君还亮的,是您从哪里弄回来的,到底是个什么?”

碧华灵君端正神色一板一眼道:“难道玉帝还未降法旨告知尔等?这位乃是紫虚仙帝,仙身重现今日再返天庭,还不快行礼退下。”

天兵们张大嘴,木呆呆地退后,那团刺目的彩光咻地从他们面前飘过,呵呵笑道:“碧华,寻常小仙不识本座法身乃是情理之中,何必抬出名号来吓他们,本座一向不爱端什么架子。”

天庭中寂寂一片,一个仙僚也没见到。碧华灵君已然明了,玉帝定然另有打算,丹絑看着空旷的天庭,有点寂寞:“一个来接小神仙也没有,难道玉帝打算为本座摆个大排场?唉,其实就今天此刻随便做做样子便好,不必太声张,本座一向不爱排场太大。”

再看着天庭空荡荡的云路,又道:“此刻该先去何处?是了,方才本座已经答允,做一段日子的灵兽让你养着,那便先回你府中罢。”

碧华灵君领着霞光万道的仙帝回到府中时,满府的小仙童与灵兽们都惊了。

丹絑仙帝于光芒万丈中望着一个个木木呆呆的身影,满足且随和地笑了。碧华灵君简洁明了地道:“此位乃是紫虚仙帝丹絑帝座,本君得玉帝恩赐,护持帝座栖身之卵,侥幸为帝座重现仙身尽一二薄力,帝座化身幼虎时,我等眼拙,未识法身,今日帝座恩顾,再宿鄙府,从今后需恭敬服侍。”

丹絑仙帝略略将周身的仙光收了收,显出身形,衣袂飘飘,风姿雅然:“莫要像碧华讲的一般如此拘谨,本座化成幼虎的一段时日,与你等均已相熟,无拘又自然,我十分喜欢。今后照样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