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在凡间作乱的妖兽,让玉帝十分震怒,据说它附在凡间的一个帝王身上,借他之手杀了千余条人命,阎罗殿里冤魂怨气冲天,按理说能搞出这么大乱子的妖兽,镇守一方的土地神和巡视凡间的游神们应该有所觉察,但是追查起来,土地神和游神们都一问三不知,说完全没有察觉,只知道那个地方的弱小精怪们新近死了不少,应该也是被这只大妖兽抓去做口粮了。这个妖兽能有这么大的能耐,绝非一朝一夕的修炼之功,天庭中居然一直全无察觉,现在也查不出它的来历,很丢脸面,那些冤魂们见连地府和天庭都查不出来,自然会抱怨两句神仙无能,于是玉帝当然大怒。

天庭中,最擅长对付妖兽的就是碧华灵君,因此玉帝将这次的降妖大任派与他,降下仙旨,命他速速下界,查明此妖后,立刻斩杀,以平地府冤魂们的怨气。

碧华灵君却认为此事有些蹊跷,有这种本事的妖兽居然能做到丝毫行迹不露便十分可疑,或许有别的缘故。他本着一向爱珍兽的心,不想稀里糊涂拎出个妖来就砍了。但却由不得他,玉帝这次震怒异常,为了让他一找出妖兽立刻将其砍了,特别赐了把见妖就斩的仙剑给他。如此一来,只要可疑的妖兽被查出来,顷刻便会被斩于剑下,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碧华灵君觉得不甚公平,又无可奈何。

碧华灵君特意今天到丹霄宫,一是为了还床,二来还有个别的目的。

碧华灵君再长叹一口气道:“你有所不知,那只妖兽潜藏多年,连镇守的土地神等都没有察觉,可见其妖力强盛。玉帝此次命我独自下界,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丹絑轻描淡写道:“区区凡间,能有什么成气候的小妖。”

碧华灵君锁眉摇头:“凡间的妖兽,有的确实不可轻看。小仙就曾遇见过一二,他们的人身有的是美艳妇人,有的是清秀文弱的少年,标致异常,连我都险些被糊弄过去,看不出他们的妖气。”

碧华灵君一边说,一边看丹絑的神色,只见丹絑露出一抹甚有兴致的神情,继而望着碧华灵君道:“碧华,我在丹霄宫中整日无事,一直闲得发慌,不如和你一起去凡间走走如何?我没怎么到凡间去过,正好趁此机会,看看凡间风景。”

碧华灵君放下茶盅,向丹絑朗朗一笑:“多谢。帝座肯下凡相帮,小仙求之不得,感激不尽。”

第三十四章

丹絑听着碧华灵君的感谢之词,笑得十分惮定。他本来想说,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想做什么我都替你做到。顺便摸摸碧华的手。但,丹絑继而想到,清席现在拘谨的厉害,倘若再说一说摸一摸,让他更拘谨就不好了,这几天没见,他就主动过来相邀自己去凡间,可见退一退成效更好些。反正来日方长,摸一摸的事情不能急于一时。

丹絑一向自认深思熟虑且看得长远,所以他只是惮定地笑,而后问道:“玉帝命你明日启程?那你倘若还有什么要准备,就先回府去吧,趁今天多多休息。”

碧华灵君起身道:“好,那我明日再来相请帝座。”丹絑微颔首。

小雷狼一直伏在碧华灵君的膝盖上打瞌睡,碧华灵君起身时将它放在地上,它蹭在碧华灵君脚边,咬住他的衣摆呜呜叫,十分不舍。丹絑瞧着它笑道:“它倒和你投缘,是了,反正我也不大会养,明天起又要到凡间去,不如它和渐濛都暂时到你府中养几天如何?我丹霄宫中这些小仙们照料它们总不如你府中的细致。”

碧华灵君看了看咬着他衣摆不松口的小雷狼,略犹豫,渐濛又化成了人形,站在一旁文绉绉地拱手道:“倘若能入灵君府中几日,小的不胜荣幸。”

小雷狼眼巴巴地望着碧华灵君,嗓子里又呜了一声,碧华灵君心一软,点下了头。

于是,碧华灵君带着一只雷狼崽和一只耗子回到了府中。

小雷狼初见满园灵兽,兴奋不已,直竖着耳朵扑进了灵兽堆中,笔直地冲向正在花边卧着的葛月,找到了同类让它非常激动,一个纵身飞扑,重重压在葛月身上。葛月慢吞吞抖了抖身体,将它从脊背上抖下,看也没看它一眼起身到另外一个地方卧下。

乌雷迷茫地睁大眼,歪头看了看葛月离去的背影,又锲而不舍地追了上去,纵身跃到葛月面前,在它眼前来回跳了两下,抬爪在葛月身上扑一下,讨好地歪头看它,嗅嗅葛月的耳边,蹭了蹭。

葛月淡淡地瞄了它一眼,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去,乌雷继续颠颠地跟着它,不断和葛月轻轻碰撞,葛月无奈地停下,使了个仙术,瞬间遁到某个僻静的角落,留下乌雷呆呆怔在原地,不明白为什么眨眼间葛月就不见了。

乌雷怔了片刻后,继续四处找寻葛月,幸而它又瞄见了水池边的玄龟,再次新奇地扑了上去,玄龟正缩在壳里入定,没理会它,它的龟壳太滑,乌雷扑上之后一个踉跄摔了下来,开始不断绕着玄龟打圈,而后趴在地上,凑到玄龟壳的缝隙处使劲嗅了嗅,将一只前爪探进缝隙中一掏一掏,再把另一只前爪也伸进去,企图将龟壳撬起来。

撬了几下之后,乌雷开始在玄龟身边刨土,玄龟不堪其扰,终于慢吞吞地露出头,反倒将正在用前爪刨坑的乌雷吓了一跳,迅速猛地向后一跳,小心翼翼伸头看了看玄龟,再次趴倒在地,肚皮贴地一寸寸地挪过去,将头搁在前爪上,用鼻尖碰了碰玄龟的脑袋。

此时渐濛也正在中庭中,四处与各个灵兽搭讪聊天。

“在下鄙名渐濛,曾乃南极仙翁座下,有幸结识各位,还望日后多多关照。”

渐濛搭讪找错了地方,蹲在元路元休等几只小虎和两只幼豹身边,这几只灵兽都尚幼齿,能化成人形还没几天,听不懂渐濛文绉绉的句子。渐濛独自蹲在旁边念叨了半天,小虎和幼豹们滚成一堆,呼呼地睡着了。

渐濛脾气倒好,又换了个地方,继续搭讪。总算他这次找到了傥荻,傥荻也喜欢搭讪聊天,立刻挂着胸前的膏药狐爬起身:“渐濛兄,幸会幸会,在下傥荻。”还特意将身上的毛色换成了渐濛一样的浅黄云母纹,以示亲近。

渐濛一见他换毛色,果然大惊:“这是何种仙术?我竟不知,还望赐教。”

傥荻洋洋得意道:“我天生如此,不是什么仙术。”

渐濛唏嘘赞叹,让傥荻十分满足。他俩蹲在一起,从仙术扯到天庭各仙君的修习法门,再扯到各位仙君门下的种种琐事秘事新鲜事稀罕事,越聊越投机,滔滔不绝一发不可收拾,以他俩为中心的两丈之内仿佛有一万只苍蝇蜜蜂嗡嗡嗡嗡个不停,其余的灵兽纷纷闪避。

云清站在回廊上,眼巴巴瞅着碧华灵君:“灵君,这两只仙兽丹絑仙帝就送给灵君你了?”

碧华灵君道:“似乎只是本君与仙帝下界这几天,由你们代为照管,要好好照顾,不可疏忽。”

云清应了声是,又吐出一口气小声道:“原来如此,还好还好,还以为帝座真把这两个灵兽送过来了,于是他老人家从此后就可以更有理由常来走动了。吓死我了。”

碧华灵君当没听见,负手回卧房去。

第二天,南天门。

碧华灵君从袖中拿出玉帝下赐的出入灵符,交给守门的天将。

天将双手接过灵符,却一直躬着身子,望着碧华灵君身边那道瑞气千条光芒万丈的身影:“灵君,门符小将已检验完毕,并无什么问题,但,小将听闻,此次玉帝命灵君独自下界,这枚灵符也只供一位仙者出入…”话到这里顿了顿,再望了一眼光芒灼灼的紫虚仙帝。

丹絑道:“怎么,本座想到下界走走,你还想向我要出入的灵符不成?”

天将立刻垂头道:“小的不敢。只是,只是,帝座您与灵君一同,小将职责所在,不得不…”

碧华灵君笑道:“帝座只是下界的时候与本君搭个伴儿,到了凡间就分道扬镳,玉帝并没规定下界不可搭伴罢。”

天将犹豫道:“小将明白,可…”

丹絑道:“本座似乎听说,仙者可以随便带灵兽出入南天门,是否有此事?”

天将道:“回帝座,是。”

丹絑再靠近碧华灵君身边一些,含笑道:“那么,本座现在是碧华的凤凰,和他一起下界,有什么不妥?”

天将像被雷劈中了天灵盖,看了看丹絑仙帝,再看了看碧华灵君,木木呆呆怔了半晌,方才颤抖着吐出几个字:“没…没有…”

丹絑满意地微笑,携着万道祥光,施施然出了南天门。

到了下界,正值暮色浓重,夜色将临。

丹絑变成一个儒衫文士模样和碧华灵君一起站在京城的街头。

人间现在是夏氏一族踞于皇位,国号为梁。本朝皇帝夏敫就是那个据说被妖魔附体,狂杀数千人的君王。

碧华和丹絑商议,决定先到京城探个究竟,看看皇城之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妖气,顺便先了解一下这位皇帝究竟狂乱到了什么地步。

到了京城内,只见暮色之中,灯火万千,街上商贩众多,店铺林立,行人熙熙,一片太平富足的景象。

此时正是夏末秋初,傍晚之前下过一场雨,刚停不久,风中微有湿意,夹着树木泥土与青草的气味,凉爽怡人。

丹絑深深叹息道:“本座许多年没来凡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番气象。本座当年初到凡间时,凡人还都腰间围着兽皮树叶,赤足散发,住在山洞里。后来天界有仙者特意下界,教他们织布缝纫,伐木筑屋,农耕烹饪。到天魔大战那时候,凡间已经有些像个样子了,可惜被天魔大战所祸,毁了一回,不想如今居然已经如此繁华,有好些东西,我都不认得。”

碧华灵君道:“帝座你说的想当年时,小仙我还不知道在哪里。我做凡人之时,凡间已和如今差不多繁华。可惜围兽皮住山洞的景象我生得太晚,没见过。也说不定我成仙那辈子之前的几世曾是披发赤足的之一。不过现在是不知道了。”

丹絑负手看街灯,道:“那时已不知道多远以前,我也忘得差不多了。如今的人间,你熟悉得很,我却是一窍不通。既然下来查探,你顺便也带我逛上一逛,知道些如今人间的事情,可好?”

碧华灵君立刻道:“自然自然,帝座肯下界帮小仙的忙,逛逛凡间这种小事,便包在小仙身上。”遥遥向前方一望,“不知帝座此时愿不愿意去尝些凡间的小菜,饮两杯凡间的美酒,再听一两支凡间的小调?”

丹絑果然对凡间一窍不通。

碧华灵君引他去了一间酒楼,一路上,丹絑对挂的灯笼,街边的行人摊贩,乃至于酒楼门前招呼客人的小伙计肩膀上扛的毛巾都甚有兴趣。还好他老人家毕竟是仙帝,架势气派都十足,就算甚感兴趣也不怎么动声色,没有山沟里的乡巴佬刚进城的模样。

碧华灵君领着丹絑到了酒楼的雅阁坐下,叫了几道清雅的素菜,一壶好酒,丹絑吃得大悦,大赞人间是个好地方。结账出门时,经过大厅,却迎面碰到一个小伙计向某桌送菜,手托的盘子里卧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烧鸡。

丹絑看着那只可怜的肉香四溢的红彤彤的鸡的尸体,眉头微皱,碧华灵君轻轻咳了一声,低声道:“帝座,在凡间…”丹絑面无表情地道:“我晓得。”迈步出门。

踏出酒楼,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路边有叫卖声:“茶叶蛋——茶叶蛋——秘制老汤滚煮的茶叶蛋——五文钱一个,十文钱俩…”

丹絑在茶叶蛋小贩的摊子前收住脚步:“茶叶蛋,是什么?”

碧华灵君低声道:“是——一种食物…用茶叶和八角、花椒等材料…”话刚说了一半,卖茶叶蛋的小贩立刻热络地向他两位招呼:“两位公子买茶叶蛋么?尝尝吧,秘制老汤,上等茶叶,绝对用新鲜鸡蛋煮出来的!最后几个了,十文钱我卖您仨,行么?”

丹絑走到茶叶蛋小贩的锅前,捏起一个茶叶蛋,注视片刻,轻叹一口气,将茶叶蛋放回锅中,继续向前走去。

碧华灵君快步跟上,低声道:“帝座…”

丹絑道:“我知道,我羽族在凡间,一向乃是凡人口中之食,只是如今看到,仍忍不住有怜惜之意。唉,我是在想,倘若我当年烧回成一颗蛋时,不慎落入了凡间,说不定也就变成了一枚茶叶蛋。”

碧华灵君不敢说,凡间除了茶叶蛋之外,还有水煮蛋、荷包蛋、蒸蛋、炒蛋等等各色不同的蛋。他只能顺着丹絑的羽毛道:“帝座所变成的蛋,岂会随随便便被凡人煮了。世间万物循环,常常是这环入了那环腹,譬如说这一世是凡人吃鸡,下一世说不定就变成了鸡被别的凡人吃。尘世间就是这个道理。”

丹絑道:“尘世确实也有尘世的好处,就譬如此时的街道之上,灯火行人,繁华热闹,有天庭没有的味道,也难怪有的小神仙会想着往凡间跑。”

丹絑一边说,一边饶有兴趣地看向不远处的一栋华楼。

那栋楼,挂着花里胡哨的灯笼,飘着五颜六色的轻纱,荡着又娇又糯的笑声,散着浓浓的脂粉香。

丹絑兴致勃勃地看着那里,问:“清席,那是什么地方?”

碧华灵君道:“帝座,那就是凡间的勾栏,又叫青楼,还叫做妓院。”

丹絑的双眼闪闪地亮了:“喔,原来那就是凡间的妓院。清席,我们进去看看罢。”

碧华灵君却皱眉道:“帝座,你不是说你当年的凡间,凡人还是住山洞里,围兽皮,怎么那时候就有妓院了?”

丹絑道:“那是一开始。后来又不少年后,到了快天魔大战的时候,凡间已经很像样了,我记得那时候还是浮黎告诉我,凡间有个好地方叫妓院,最适合像本座这种的去。他原本说要请我去来着。可惜后来大战中,我变成了蛋,那老小子也化的没了影,魂魄都找不到,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丹絑说到这里,像有些感慨,往远处天边望了望:“说起来,这个京城外的那道山,我下来时一闻味就知道是浮黎的身躯化成的山脉之一,所以马上去那妓院中,我请你罢,只当是浮黎在此,请了我顺道再请了你。”

碧华灵君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天边,继而笑道:“帝座想去妓院,我便陪你去,方才已说过,在凡间逛逛的事情都包在我身上,因此,逛青楼一事,依然由我来请你罢。”

第三十五章

碧华灵君引着丹絑进了那栋软纱绕栏脂香扑鼻的华楼。

这家勾栏的名字叫做销魂乡,名字很销魂,里面的姑娘的也很美很销魂。

碧华灵君和丹絑呆在销魂乡最贵最精致的房间绵绵阁中,叫了楼里最标致的姑娘。雅阁之顿时中软语喁喁,粉香缠绵。

一个穿粉红的姑娘抚琴,一个穿鹅黄的姑娘斟酒,一个穿浅碧的姑娘正用纤纤玉指剥开柑橘的橘皮,将橘瓣用细竹小签挑起,再由一个穿绿的姑娘接过,送到丹絑口边。

销魂乡的花魁娘子相思依偎在丹絑身边,销魂的素手在丹絑的肩上轻轻按捏,一边捏一边娇声道:“爷,奴们服侍的还好么?奴没有什么手劲,爷觉得轻么?”

丹絑尝了一口橘瓣,眯着道:“轻的甚好。”相思立刻娇笑道:“爷喜欢,那就好了。”酥胸有意无意轻擦着丹絑的手臂,衣襟半敞半拢,抹胸之上,露出诱人的雪白。另一位头牌媚莲也正依偎着丹絑在软榻上坐,亲自将云片糕、五仁酥之类的糕点一片片送到丹絑口中,间或用粉拳在丹絑的腰间腿上轻轻地敲。

丹絑吃下又一块五仁酥后,感慨地叹道:“浮黎未曾哄我,勾栏果然是个好地方。”碧华灵君正坐在一旁喝闲茶,微笑道:“你喜欢就好。”

剥橘子的姑娘掩口笑道:“这位爷说的好正经,就跟你之前没进过勾栏一样。”

丹絑道:“是没来过。”

媚莲笑道:“没来过不打紧,一回生二回熟,我们从今后可是会天天盼着爷再过来呢。妈妈也说了,像爷这样的贵客,我们一定要好好服侍。”

不久之前,碧华灵君和丹絑一道甫踏进销魂乡时,销魂乡的老鸨何妈妈和龟奴们一眼便看出他二位非同一般,毕竟丹絑和碧华是从天上下来的,尤其是丹絑,虽然敛气换形,仍有股掩不住的气度摆在那里。销魂乡是京城中的大青楼,什么样的场面没经过,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何妈妈那双油锅里炼过的老眼一看,就判定这两人不是显贵,便是高官。

但是,京城中的显贵高官,乃至皇亲国戚,甚至是皇上,何妈妈都认得,这两人却从没见过,看起来眼生。这两位客人的其中一个虽然气度不凡,但进了门后就不动声色地东张西望,一看就是没进过楼子的雏儿,何妈妈立刻想到,最近有番邦前来进贡,恐怕这个雏儿便是番邦的特使,譬如爪哇国的王子蜜瓜国的王爷之流。一直在旁边对雏儿暗语提醒的青衫公子,应该是替他指路的亲随。

待进了雅阁之后,何妈妈亲自递上花名牌,龟奴送来茶水点心,青衫公子将一碟五仁酥往儒衫人面前推了推,道:“这是一种糕点,叫五仁酥,尝尝看。”儒衫人于是尝了一块,顿时叹息道:“竟有如此美味。”何妈妈在一旁冷眼看着,越发确定这人是番邦来的,可怜在自家穷山恶水的地方没吃过好的,不曾见识中土天朝美食,小小一片五仁酥就让他惊叹成这样。

何妈妈揣着对番邦人士同情的心出了房门,先将碧华和丹絑叫的几个姑娘喊到一边交代:“房里的那两个,大约是前来进贡的番邦佬,头回进勾栏,你们务必好好招待,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天朝楼子里的姑娘是怎样温柔美貌,多才多艺,这可是件争脸面的事儿,不能怠慢,叫那番邦佬好好开开眼,知道我们天朝上邦如何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那些姑娘们也是各个什么客人都见过,进房后一眼便判断出房里的两个人哪个身份高,不约而同使尽浑身解数对付丹絑,反倒显得有些冷落碧华。

这厢相思继续替丹絑捏肩膀,媚莲继续服侍丹絑吃点心,何妈妈有意让番邦佬领略一下天朝糕点的博大精深,桌面上摆了形形色色几十种点心,媚莲从云片糕五仁酥一路喂到杏仁金丝饼,丹絑每吃一样,神情都十分赞叹,媚莲拿丝帕轻轻替他揩拭嘴角:“公子爷,好么?”

丹絑颔首道:“甚好。”

媚莲媚眼如丝:“公子爷说这糕点好,难道奴家不好么?”

丹絑道:“也甚好,”向碧华再十分感慨地叹息:“清席啊,原来凡间的女子,是这般的贴心。”

碧华灵君微笑喝茶,没有回话。

相思抿嘴一笑:“瞧公子爷说的,什么凡间凡间的,难道你是天上下来的神仙不成?”

碧华灵君立刻道:“是一时口误,咳咳,其实我们是头一回到京城里来,见识了许多,都要把京城当成人间仙境了。”

正在剥橘子的姑娘终于觉得将碧华晾在一旁晾得太过明显,娇笑道:“人间仙境?我还当公子爷嫌我们这里不好呢,只坐在一旁都不理人,是不是我们入不了爷的眼?”

碧华灵君道:“不是不是,我今天是陪那位爷前来,你们将他服侍好就行。

剥橘子的姑娘了然一笑,又用小签挑起一瓣橘肉。

窗外忽然雷声隆隆,有大雨倾盆而落的声响。抚琴的姑娘停下望向窗外道:“怎么又下起来了,最近天天如此,眼看快要入秋,这种阵子雨为什么反而越来越多了。”

碧华灵君接口道:“正是,我原本还道今晚明月高悬夜色甚美,却忽而下了大雨。对了,我们没来京城之前,曾听说京城乃天子居处,朝廷所在,瑞气聚集,时常会有吉祥的异兆出现。到了京城这几天,我却没有看到,想来是没有碰巧。”

抚琴的姑娘笑道:“异兆?都是传言罢,常有人将京城传得神乎其神,多半都是假的,我自小就在这京城里的勾栏中长大,并没怎么亲眼见过异兆,也只是经常听到谣言而已。”

剥橘子的姑娘道:“说到异兆,我倒是见过,城外那道山的方位,我亲眼见过五彩缭绕的祥云,还有青紫色的烟雾。”

抚琴的姑娘道:“就是城外的那座山的谣传可不少,还有人说,曾在山中的湖泊里见过大妖怪,说有那些云雾就是妖怪吐出来的,不过公子爷要看的是吉利的祥兆,要按照这个谣传说,那些云雾可不算,只能说是妖兆。”

接手递橘瓣的姑娘也插话道:“妖兆吉兆不都是人嘴说出来的,比如还有人说宫里也…”

话说了一半,立刻知道说错了话,噤声不语。

其余的几个姑娘也都低下头不再说话。碧华灵君假装不在意,笑了笑,刚要再开口,软榻上的丹絑打了个呵欠:“清席,我有些倦了,走罢。”

相思道:“倦了正好奴家们服侍爷去床上,怎么要走?难道真的嫌我们服侍的不好?”双手缠住丹絑的衣袖。

丹絑目光将她一扫,相思的神情忽然有些愣愣的,松开了手,碧华灵君当即站起身,笑道:“今晚委实还有要事,来日还会过来,只要姑娘们肯接待。”媚莲弯起眼睛笑道:“爷说的太客气了,都让奴不知说什么好,那么便不耽误公子们的正事,可别忘了我们从今后会天天盼着二位过来。只是这雨兴许还下着,两位不妨再坐一坐?”

碧华灵君道:“不会不会,怎可能忘。我们倒有心在此长留,奈何事情紧急,不得不走。”

碧华和丹絑踏出销魂乡大门,何妈妈特意赠了两把伞给他二位,以表明天朝乃礼仪好客之邦。

碧华灵君走到雨中,抬手接了点雨水,顿了一顿,撑开伞。

丹絑已经将伞撑开,在手中打量一下,转了转,方才举起,走到碧华灵君身边:“清席,我们哪里去歇?”

碧华灵君道:“帝座,这雨水似乎有些蹊跷,不如趁夜查寻?”

丹絑轻描淡写地道:“哦,不是时候多的是么,不急于一时半时,本座有些倦,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歇罢。”

碧华灵君只能从之,沿街找了家看起来过得去的客栈。到楼下柜台前,掌柜的道:“两位客官要两间上房?”

碧华灵君刚要应是,丹絑开口道:“一间罢,今晚雨势很大,恐怕有不少客人来住店,我们一间便可,多让出一间给别人罢。”

掌柜的愣了愣,哈腰道:“好。”

碧华灵君自然又只能从之。

小伙计引着丹絑和碧华进了房,上房中已换了崭新的被褥和茶具,少顷抬着盛满热水的浴桶进来,放在房中央道:“两位客官放心,这绝对是没人使过的新桶,小店常招待贵客,新桶就是专为贵客备下的。”

丹絑微笑颔首道:“甚好。”

小伙计欢欢喜喜地走了。

丹絑踱过去插上门,站在浴桶旁,笑眯眯看着碧华灵君道:“清席,你若是乏的厉害,你先洗罢。”

碧华灵君看了看那个桶,再看看丹絑,也微笑道:“我不怎么乏,怎敢于帝座之前,还是帝座先请。”

丹絑也没再推辞,即刻道:“好。”宽衣跨进浴桶,碧华灵君将他宽下的衣服接过,仙帝沐浴,自然要有服侍的,碧华灵君走到桶边,挽袖拿起布巾,替丹絑擦拭脊背,丹絑微微眯着眼泡在桶中,道:“清席,我记得我当日做虎崽的时候,你成天亲自帮我沐浴,后来我还时常想念。”

碧华灵君道:“能服侍帝座沐浴,小仙不胜荣幸。”

说话间用湿水的浴巾在丹絑背部某处敷压,当日丹絑无耻地装成虎崽时,碧华替他沐浴,便记得他最喜欢被抚摸此处,果然,敷压之后,丹絑满意地嗯了一声。

少顷,丹絑沐浴完毕,碧华灵君喊小伙计来换了水,自去沐浴,丹絑原本半倚在床上小憩,半眯着眼盯着碧华灵君进了浴桶,立刻起身走到桶边:“清席,本座也来替你擦擦背。”

碧华灵君的“小仙当不起”几个字还没出口,丹絑已经捞起浴巾,揩拭他的背部。

丹絑来凡间之前,预先叫了几个小神仙到座前问过一些凡间的情况,其中有个叫客栈的地方和妓院一样让他向往。

客栈中有床有被,还有一项最好的,就是会送浴桶和热水到房中供客人沐浴。试想如果只要一间房,到了沐浴和休息的时候…

先妓院找点乐趣,然后和清席一起住个客栈,这是丹絑对凡间一行的一点小小打算。

丹絑虽然和碧华灵君在一张床上睡了很久很久,但这样互相观摩沐浴,袒呈相见从来没有过,这次摸到了不穿衣服的清席,虽然只是个后背,但想要下次,不知道要再等到什么时候,所以丹絑将碧华灵君的后背擦了又擦,尽情一摸。碧华灵君感到肩膀处正在被丹絑轻轻按捏,丹絑温声道:“清席,今天在妓院中,那个凡间女子这样对我,我觉得十分舒服,你喜欢么,舒不舒服?”

碧华灵君道:“舒服。”

丹絑满足地笑了,又生怕碧华灵君起疑,道:“今日去妓院,我甚是高兴,等来日有空,你可愿意再陪我去去?”

碧华灵君的声音果然很平静,没有丝毫起疑的意思:“帝座还想去,小仙自当奉陪。”

终于碧华灵君沐浴完毕,丹絑恋恋不舍地回到床上半躺着,浴桶被抬走后,碧华灵君插上房门,丹絑道:“清席,快过来睡罢。”丹絑往床的内侧让了让,碧华灵君在外侧躺下。丹絑将预先搭在自己身上的薄被盖到碧华灵君身上。这张床有些狭窄,丹絑趁着彻底躺倒的时候又摸了碧华两把,碧华灵君似乎也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