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絑道:“那条龙是吸他身上的戾气才会变成那般模样罢。”丑龙已经挣扎着爬进殿内,刚刚爬过了门槛,又流泪拼命顿首道:“求求灵君救他一救。”

碧华灵君道:“此为自食其果。”吞噬灵神,终反噬自身,这是理所应当的下场,碧华灵君看了看那条哀哀痛哭的龙,确实十分可怜,再看看那位皇帝,却只能摇头,“被他所杀的无辜之人,被他吞噬的灵神,方才是真的可怜,我若救他,就是逆天而行。他犯下的大罪,就算你想替他扛,你自己,也扛不得。”

丑龙哭道:“我知道,但求灵君听我说完前因后果。其实事情的罪魁祸首确实是小龙,其实我原本应该是蛟,其实这帝位上的本不该是他。”

碧华灵君站在床前,听那条龙边哭边说。

“我本奉命格仙君之命,做商棠这一世的护脉灵神。原本这一世,他应该是位皇子,我为蛟身,也化不成龙。但是他七岁那年,不知为何,突然看得见我,他…他居然也不怕我,还和我说话。我做护脉灵神,注定和凡人一样,世世轮回,所护的凡人,从不知我等的存在,更没谁曾和我说过话…”

碧华灵君一言不发地听。

护脉灵神,确实是十分寂寞的存在,注定世世轮回,倘若有一日,所护的凡人居然能看见它,与它说话,寂寞的灵神不由得便会忘记职责,透露不该透露的天机。

这只小蛟便是不由自主地透露了天机,它告诉了那个孩子护脉灵神和化形的秘密。

“后来,他渐渐地长大,忽然有一天,他问我,既然人命由天定,为何还要有人,护脉灵神既然已经是灵神,为何仍被天命所拘,是否天定的,便改不了。这些我都答不出,而后他又问我,天命是不是真的不可违,我是不是甘心做一只蛟。”

丑龙闭着眼,泣不成声:“我,我当时说错了话,我不该说,我当然也想做龙,但是天命定的,怎么能改呢?”

碧华灵君道:“于是他便改了天命,让你化龙了?”

丑龙哭着点头:“天命定的皇帝,本是他的兄长,他设计揭发那位皇子的母亲与侍卫有染,当时的皇帝便将皇妃杀了,疑心那皇子并非亲生,遂寻个理由,将皇子逐出皇族,封了个异姓王。那个皇子的护脉蛟灵,变成了麒麟,他又和我说,连注定要化龙的都可以变做麒麟,可见天命并不是不可违,他也并不是做不了皇帝,我也并不是化不了龙。后来…后来他居然真的成了皇帝,我也真的化成了龙…”

碧华灵君仍然默默地听着,丹絑一直站在他身旁,忽然用秘法音向他道:“清席,我怎么觉得,这条小丑龙有些傻。”

碧华灵君默默地用秘法音回了一个字:“是。”

丹絑再用秘法音道:“我本看它一心护着那凡人,实在可怜,想着能否放些情面,但为何越听它说,越觉得这个凡人…”

碧华灵君用秘法音接口道:“越觉得这个凡人从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到了这步田地实在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丑龙仍在哀哀地哭着回忆,碧华灵君与丹絑对望一眼,都在心中叹气。

第三十九章

丑龙抽抽噎噎地继续述说:“我成了龙之后,还以为会遭天谴,但过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天谴,商棠他就说,其实天也没什么道理,只要胜就可以,赢了的就是顺天,输了便是逆天。我劝不了他,都是我的错。乃至后来,他又说,为什么人要有生死轮回,难道就没有脱出轮回不受任何约束的办法?后来…他的妃子与别人私通,他吞噬灵神,我,我也…”

碧华灵君垂目看着床上的皇帝:“原来他吞神噬灵,还有一半是为了超脱轮回。”

丹絑微笑道:“凡人有此想法,不足为奇,只是用错了方法。”

皇帝在龙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应该是被那只龙神用法术定住,于昏睡之中。他身侧黑灰的凶戾之气环绕浮动,看起来不过三旬左右的年纪,苍白且消瘦的脸,黑且长的眉,倒是一副好相貌。

碧华灵君摇头:“可惜,他此生能托生皇家,已是甚有福泽,可惜不肯惜福,却妄想脱轮回求长生,乃至误入魔道,枉害无辜,最后也害了自己。”

丑龙伏在地上又一次顿首:“他到今日,全是我的过错,我当初若不告诉他灵神之事,他不会有今日,他虽有过错,也请灵君大发慈悲,莫让他灰飞烟灭,他留得一点魂魄,也能让天庭问罪。”

碧华灵君微微皱眉,侧首又望了丹絑一眼。丹絑回望碧华灵君双目,再笑了笑,道:“这条小龙说的也有道理。”转目向地上的丑龙道,“这个凡人已被戾气反噬,魂灵已飘飘欲散,现在是被你用法术定着罢,你让灵君救他,是要灵君化去戾气,再输些仙气给他么?”

丑龙拼命顿首。丹絑又看向碧华灵君,挑眉道:“清席,你打算如何?”

碧华灵君负着手,沉思片刻道:“你既然如此苦苦哀求,看在你一片护他之心,本君倒也可以破例通融一次…”

丑龙目露惊喜地猛抬起头,碧华灵君走到床边,抬起右手,掌心聚起仙光,仙光瞬间将床上的皇帝裹住。

丹絑只管站在一边看,伏在地上的丑龙一点一点地抬起头。

片刻后,仙光渐渐淡去,丑龙的眼中欣喜之色闪动,碧华灵君收回手,仙光散去,床上的皇帝忽然睁开了双眼,他浑身环绕的黑戾之气却依然在浮动,丝毫未减。

丑龙眼中的欣喜转为了惊疑,嗫嚅地道:“灵君…这…你不是已答应,替他化解么…”

碧华灵君浮起一丝微笑道:“本君虽然答应考虑通融,但至始至终都是你在诉说求情,既然本君要通融,也当先问问这位需要通融的人想不想才是。”向床上的皇帝道,“你刚才虽然被法术定住动弹不得,但你吞噬神灵,身有法力,这条龙的法术无法封住你的五感,方才的一切,你应该都听见了,不知你此刻可有什么话要说?”

皇帝慢慢地坐起身,他一举一动都十分缓慢,看起来异常虚弱。地上的龙直僵僵地趴着,皇帝闭了闭眼,低声道:“我所做之事,你们都已经知道,我确实逆天而行,如今在神仙面前,还能说什么。这一回,我早已知道输定了,后果也早就料到,各位神仙们想如何,就如何罢。”

碧华灵君道:“方才这条龙所说之话,你也都听到,你就没什么可说?”

皇帝看也不看地上的丑龙,冷声道:“没有,它说的都是实情。它是个好灵神,可惜,可惜护的是我。”

丑龙颤声哽咽道:“商棠…商棠…”绿色的双眼中泪水盈盈。

碧华灵君叹息道:“真是十分感人的情形啊。”转而再看向那皇帝:“这只护脉小灵为一己之欲引诱你逆天而行,篡位夺权,乃至噬灵入魔,如今它唱作俱佳地将罪过全推与你,你为何还要回护它?”

皇帝惊疑地看向碧华灵君,神色僵硬。

地上的丑龙蓦地浑身一颤,忽然闪电般地蹿起身,化作一道黑光,箭一般直扑过来。丹絑慢吞吞地抬起袖子,再弹了弹手指,黑影在半空中跌落到地面,扑腾挣扎着扭动了两下,便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了。

丑龙抬起头,它身上被一根七彩绚烂的法绳紧紧捆住,它盯着丹絑恨恨道:“你是何方神圣,如果是这个什么灵君座下的仙使,不可能有这等法力。”

丹絑笑道:“你这个小灵神,自以为吞了几只和你一样的小灵神,就可以进魔道了么,就算你将整个天庭的小神仙吞下去一半,也很难在本座面前卖弄。不过,一开始,我倒也真的被你糊弄了。”

碧华灵君叹着气接口道:“不单是帝座被你糊弄,本君更是被你糊弄了,但你后来说的事情,纰漏太多,这种谎,无论如何也扯不圆的。”

丑龙昂着头道:“灵君说我在撒谎,请问灵君,你觉得我哪里的话说的不对?”

碧华灵君道:“就是你说,他为了超脱轮回吞噬灵神时。在这凡间,凡人为实灵为虚,倘若他要噬灵,必须先修习擒灵与化灵之术,修至可以噬灵,已经是半入魔道的地步,生老病死早已不用顾忌。”

碧华灵君再看了看那位皇帝,“本君之前听闻,皇帝杀妃噬灵,是因为皇妃红杏出墙,所怀的孩子并非他的血脉,但他所吞噬的两个灵神,一为蛇灵,一为凤灵,而后又吞噬无数的皇族灵神,倘若他为了修习魔道,必然会将灵神之力化为魔力,以为己用,刚才本君又探了一探,他身上虽然有法力,却是被强加于身,他到如今,还是个凡身。”

丹絑点头微笑:“清席你说的真好。”

碧华灵君道:“不必夸我,你看出来的一定比我早。”

丹絑道:“嗯,这个凡人身边环绕的戾气是龙灵吐出来的不是他自己身上的,我一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你也知道,我呆在壳里很多年,天上天下变了太多,我还以为是什么新的保命法门。后来它说担心天谴却无能为力时,就假的厉害了。”看着地上的丑龙摇了摇头,“本来你装的情深意重,本座十分感动,但你真的如此情深意重,当时担心他逆天被天谴时,你自己再脱龙骨为蛟,或是去天庭的化龙池自化其身,都可阻止此事。还有他后来吞灵,没你帮忙,他吞不下那么多,你要替他顶罪,大可以说都是你吞的,你变成这个样子,一副替这个凡人化戾气才被反噬的模样,却口口声声都说事不关己,本座就算再糊涂,也看出你胡扯了。其实那些小灵神都是你吞的,你的法力无法招架,才变成这个模样,你将这个凡人用法力定住,再放了戾气的引子在他身上,其实是引着清席替你把这些反噬之气化解。你才是主谋,他是从犯。”

丑龙再挣扎了两下,咯咯地磨着牙。

丹絑道:“其实本座,并不是个以貌取人的神仙。丑,不是罪,但是丑,而且不走正道,那就是罪上加罪,不可饶恕。”转头又望向碧华灵君,含笑道,“清席,我说的对不对?”

碧华灵君没有回应,只向那个皇帝道:“虽然它才是主谋,但协从之事,你也做过,你为何要做,能否告诉我前因后果?”

皇帝的神色有些恍惚,直直地望着碧华灵君和丹絑道:“两位真的,都是神仙么?”

碧华灵君颔首:“我是天庭碧华灵君,这位…”看了看丹絑,含糊地道,“这位更是位阶在我之上。”

皇帝对位阶之上这句话却没什么反应,看着碧华灵君的目光里却有一丝迫切:“那么,我有一件事情想请问两位神仙,不知道有没有那位真身是龙的神仙曾到过凡间?”皇帝的脸上竟然浮起恍惚的微笑,“我在幼年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条龙,他应该是神仙吧,他是青色的龙,非常漂亮,我永远也忘不了…”

第四十章

碧华灵君慢慢地皱起眉头,悄悄用秘法音向丹絑道:“帝座,难道这个皇帝…”

丹絑用秘法音慢吞吞地道:“这个凡人,肯定见过浮黎那条风骚的龙。”

地上的被擒住的丑龙忽然冷笑了一声:“青色的龙,哈哈,你们听见了没有,到现在,这个凡人还是死性不改地想着那条龙,据说是在御花园的水池里的龙,哈哈,真的有龙,我怎么会察觉不到,他做这个梦就当了真,还问我是不是,我说是啊,但是我法力耗费了,变不成龙了,只要你做皇帝,我就能再变成龙,他居然就真的做皇帝。我告诉他,我吞噬别的灵神,就可以变成他看见的模样,他竟然也相信!凡人就是这么痴心妄想的傻东西,天庭竟还要派我们护着他们,哈哈哈哈,实在可笑!”

皇帝的神色依然恍惚,像没听见地上龙神的嘲笑,自顾自地喃喃说。

他说,他小时候,虽然是个皇子,但母妃家没有势力,他受尽委屈,后来一个天寒地冻的冬天,他被皇兄随手推进了御花园的水池。

水很刺骨,没有人来救他,他慢慢地下沉,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灿烂的光,还有一条青色的龙。

那条龙的鳞片闪闪发光,颜色如同碧绿的美玉,他被那青色的光包裹住,而后,那条龙不见了,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人将他托在怀中,那个人的模样,他已经记得很模糊,只觉得那是平生见过最好看的人,他还记得那人的青色长袍上有金色的花纹,像水草一样,似乎会游动,他还记得那人长长的如墨玉般黑的头发,他更是永远忘不了那一直裹着自己的,淡淡青色的光。

他沉沉地睡了过去,只觉得那光一直暖暖地裹着自己,等到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岸上了,他看到自己的身边跟着一只小小的,半透明的蛟。

他问那只蛟,你就是那条青龙吗?蛟像是非常惊讶,没有回答他。

他回到了寝宫,没有和任何人说,从那天起他发现自己能看到别的东西,能看到皇宫里的其他人身边也有和小蛟类似的东西。

父皇的是一只金灿灿的龙,和父皇一样,非常凶,喜欢对他喷气。

皇后的是一只金色的凤凰,不大爱理人。

母妃的是一只毛有点稀疏的花凤凰,老是蔫头耷脑的,喜欢哭。

皇兄们的身边也有蛟,但是比自己身边的这只大,也不大爱理人,他去逗大皇兄的蛟,还被它挠了一爪子。

他不断地和自己的小蛟说话,终于,小蛟告诉他,它们是护脉灵神,一直都守在每个人身边,不过他突然能看见它们了这件事很奇怪。之前从来没有人能看见。

他仍然不断地追问小蛟是不是那条青龙,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它还会变成龙吗,那只蛟每次听到他问都很不高兴的样子,终于有一天粗声回道:“是,我就是,不过这是天机,我原本不该泄露,我是因为救了你才变成这样,你只要做皇帝,我就能变成龙。”

而后他就坑了皇兄,做了皇帝,蛟果然变成了龙,但是不是青龙,是金色的,长的和当年的那条一点也不一样。

他问为什么,龙却不回答。

后来,他自言自语,被自己的妃子发现,妃子以为他中了邪,找了个法师进宫,还和法师上了床,怀了个孩子,他看着妃子身边浮着的那只小蛇心中就烦躁,龙神一口就吞掉了那条蛇,说,这样就不用烦了。

再然后,他杀了妃子,杀了法师,他成了暴君,他还忽然发现龙变了颜色。

龙说,如果能吞噬更多的灵神,说不定就能变回以前的颜色,还能变成人形。他知道这话不是真的,不过他好像已经收不住手了,杀了一个又一个,看着自己的龙神吞了一个又一个。

皇帝恍惚地笑着向碧华灵君道:“神仙,你说这件事究竟是我的错还是它的错,真的已经说不清了,可能我本来就不清楚,它也不清楚。”

黄昏时,浮黎趴在潭水边的石头上晒太阳,在凡间的这么多年,它养成了这个喜欢晒太阳的习惯。小麒麟仍然拱在它的肚皮下睡觉,呼哧呼哧的,浮黎打个呵欠,觉得也有点困。

正在此时,微风起。

浮黎抬起眼皮,看了看落在身边的碧华灵君和丹絑,慢吞吞地道:“挺快么。”

丹絑没说话,碧华灵君道:“还好。”

浮黎再慢吞吞地问:“已经办妥了?”

碧华灵君道:“是,是龙神企图脱胎入魔,蛊惑皇帝,吞噬灵神,龙神已经被擒住,交回天庭处理,皇帝虽是被蛊惑,但滥杀无辜,罪过难逃,他被龙神用术法制住,再加上戾气反噬,险些魂飞魄散,如今只保留一点微弱的魂魄,小仙也一样擒住,交回天庭再定其罪。”

碧华灵君的手中托着一个琉璃瓶,瓶中有一点微弱的魂魄之光,似乎微微地亮了一下。不过浮黎没在意,看也未看,唔了一声,继续眯着眼准备打瞌睡。

小麒麟在它的肚皮下蠕动了一下,短短的尾巴啪啪拍了拍地面,又呼哧呼哧地睡了。

丹絑忽然道:“浮黎啊,你做了壁虎那么多年,还能做龙么?”

浮黎道:“我是没你这个老山鸡的本事,能变成一个蛋重头再来,我这个模样最不耗费仙力,所谓脱形养气这种深奥的事情你兴许不大能明白。”

丹絑点头:“嗯,我是不明白,我怕你做壁虎做久了,真当自己是壁虎了,连自己曾是条龙都忘了,还别说,我真忘记你做龙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浮黎哼了一声,浑身忽然冒出灿烂的青光。

光芒之中,一条青龙盘旋而现,鳞片灿烂光华,瑞气环绕的龙身像最通透的碧绿色美玉。

只是因为浮黎仙帝现在仙气不足,这条龙不是很大。

青龙在潭水上空盘旋翻腾,片刻之后,光芒再盛,化成了人形。

丹絑很花哨很扎眼,浮黎虽然不及他花哨,但也和他差不多扎眼。

浮黎轻飘飘地落在丹絑身边不远处,青色长袍的衣袂微微拂动,宛若流云,衣袍上的金色云纹也像是在浮动一般,异常华美。

浮黎眯眼看了看丹絑:“我一直不肯现出真身,是怕在这个小神仙面前将你衬的更加没品,毕竟这么多年的老友,适当的也想帮你一帮。”丹絑笑眯眯地道:“承情承情,你拼了这么多年攒下来的法力老本风骚这一时,不知道还要做多少年的壁虎。”伸手拍拍浮黎的肩膀,“要不要我传点仙力给你?”

小麒麟早就醒了,趴在石头上愣愣地看眼前。

碧华灵君捧着琉璃瓶含笑站在一边,瓶中那点微弱的魂灵又亮了一亮,再渐渐黯淡。

第四十一章

事情已毕,是要回天庭复命的时辰。

碧华灵君将琉璃瓶收入袖中,向浮黎道:“帝座何不随小仙一道同回天庭?玉帝王母与天庭众仙得知仙帝归来,一定欣喜异常。”

浮黎却神情冷淡,正待要说些什么,丹絑先一步向碧华灵君道:“清席,此事还是浮黎他自己看着办吧,浮黎啊,你在凡间这么多年,想来呆的也习惯了。这个地方虽小,倒也蛮幽静,你就先在这里慢慢养着,我得空会常来望一你望。”

浮黎挑眉冷笑道:“怎么?你是在讥讽我变成这个模样不敢回天庭?”

丹絑道:“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如此小心眼加多疑?我是当你在凡间住惯了,懒得回去。”

浮黎望着潭水道:“丹絑,如今你诚心想讥讽,也算说中了,我不大想回天庭。现今已非当年,沧海桑田过了无数,人间都已经是这般气象,天庭想来也变了甚多,此时我回去,又能做什么?就像你,现在定然也是闲闲散散地打发日子罢了。还不如在凡间静静守着一方幽静,看着凡人来来去去,也好。”

浮黎青色的衣衫外浮着隐隐的雾气,神情很寂寞。

丹絑拍拍他肩膀:“我就知道你会如此想,所以才说随你。你既然这么打算,就暂时在此处呆着。不过话也先说在前头,毕竟皇帝成魔这件事情你脱不了干系,倘若回天庭,即便是你我,也不能坏了天庭法度,还是要让玉帝他秉公处置,到时候如果拿你回去问话,你可不要偷着先跑了。”

浮黎掸掸衣褶,冷笑一声:“偷跑的事情,我还从来没做过。”

丹絑微笑:“那便甚好。”向碧华灵君方向侧转过身,和声道,“清席,你我即刻回天庭罢。”

碧华灵君颔首同意,浮黎却又道了声且慢。他还记着将小麒麟托付给碧华灵君的事情。碧华灵君方才似乎是忘了,经他这么一提醒,又兴致勃勃起来,丹絑在一旁眯着眼看。

小麒麟起先一直钻在浮黎肚子下面睡觉,浮黎化龙时它还在酣睡,后来动静太大方被惊醒。光闪闪的龙和光闪闪的青袍仙帝晃花了它的眼,它趴在石头上傻傻地看了一会儿。但它并不知道这两个光闪闪的东西就是大壁虎变的,待到浮黎仙帝与丹絑和碧华灵君说话的时候,小麒麟从晃神中惊醒过来,猛然发现大壁虎不见了,便开始惊慌失措地四处寻找。

它在石头上无头苍蝇一样团团转圈,四处找寻,浮黎和碧华丹絑正在说话没留意它,它没留神踩到青苔,蹄子一滑,跌进了潭水中。

浮黎仙帝想起它时,它正在潭水中半沉半浮地扑腾。浮黎用仙术将它捞起,抱在怀中用衣袖擦擦它透湿的身体。小麒麟在浮黎怀中拼命挣扎,哼哼咕咕地。

碧华灵君伸手接过,小麒麟仍然挣扎不停,丹絑慢吞吞地踱过来道:“碧华,它蹬来蹬去力道挺大的,我来帮你抱罢。”伸手去接小麒麟,小麒麟抬起头,吭哧一口,又咬住丹絑的手指。

丹絑就势用另一只手将它拎起,小麒麟卖力地啃丹絑的手指,暂时无暇他顾,趴在丹絑的怀中不怎么动了。

丹絑向碧华眼前凑了凑,笑眯眯地道:“清席你看,这样便好。”

小麒麟咬了丹絑一手口水,碧华灵君伸手揩揩它的嘴角,又轻轻抚摸它头顶。浮黎在一旁闲站着看,忽然远远地道:“小神仙,你很喜欢幼兽?”

碧华灵君回道:“是,此是小仙的一点小喜好。”

浮黎道:“那你是老的幼的都爱,还是只爱幼齿的?”

碧华灵君迟疑道:“这个…”

浮黎笑道:“看来你是只爱幼齿的了,这只麒麟幼仔托付给你,正是合适。”有意无意地,瞄了丹絑一眼。

待到碧华灵君向浮黎告辞完毕,将要回天庭,浮黎又向丹絑道:“丹絑,现如今你在天庭,也把你的毛病改一改,毕竟你都这把年岁了,别让后辈的小神仙们看了笑话。”

丹絑站在云上,似有感慨地道:“这个无需你提醒。我化卵重生,忽觉天地间一切都大不相同,我虽形如当日,又非当日,已是新生。那时候从蛋中出来,我已当作另一个开始,若按这个来说,我现在,不过出壳数月,还是一只雏凤。”

浮黎默默地看了一眼碧华灵君,没再说话。

碧华灵君也默默地站着,抖了抖衣袍。

流云飘飘,南天门就在眼前。

丹絑居然这一程路都没说话,怀里的小麒麟还在卖力地咬着他的手指。

快到南天门前时,丹絑向云雾开阔望了望,嘴边浮着一抹笑意。

碧华灵君在一旁看到,道:“帝座难道想到了当年往事?”

丹絑道:“是,看了浮黎之后,在看看这天上,当年的旧事忍不住便想起来。当年,天庭还不像这样,也没有这个南天门,我那时候和浮黎打赌,从极东飞到极西,横跨天界,最后在极西的石树下赌酒,醉了七天七夜,醒了后趁着残余的酒意又平了魔界的一城,剿灭十余万魔族。尸骨抛到人间,如今应该是条山脉了吧。”

丹絑抬起没被麒麟仔咬住的手,遥指向某处:“看,应该就是在那里,我与浮黎将魔族首领的残骸抛到人间,那时候浮黎染了一身魔族的血,战甲比我的羽毛还红。”丹絑笑了笑,“唉,如今天地太平了,当年啊,早就过去了。”

但大战魔族的那个地方,云彩似乎还是比别处的红些,丹絑望着云际浅浅的红,当年酣战淋漓意气风发毕竟还留有余痕,南天门的石柱,他曾靠在上面,随手撕下衣袍的一角擦拭剑上的血迹,染满血的白布随便一抛,便堕向人间,轻飘飘地,也化成了一朵红云。丹絑忍不住扬眉,再浮起微笑。

风势稍急,云霭随意流卷,丹絑的衣袍犹如彤霞。

都是旧事了,确实已经过了许多许多年了,人间沧海桑田无数度,天庭也已早不是那时模样。

丹絑的笑里带了一丝感慨与无奈,向碧华灵君道:“清席啊,我说我已是一只雏凤,这话确实是睁着眼说瞎话了。有这些以往在,我再怎样当作,也实在是个老东西。”

碧华灵君也微笑起来:“嗯,你此时说的,是大实话。”

丹絑,再怎样厚颜地做虎崽,再怎样无耻地四处揩油,他也是毕竟是丹絑,是丹絑仙帝,是无数年前大战魔族的帝尊,是用做了一回蛋,换来天上天下太平的凤凰。

麒麟仔啃丹絑的手指终于啃酸了牙,转而去啃他的手臂,丹絑从袖中抽出一块白巾随便擦了擦手上的口水,随手一抛:“方才突然想起旧事耽搁了片刻,清席,赶紧走罢。”

碧华灵君应了一声,与丹絑一道踏云向南天门去,转身时视线顺便向方才地方一扫,那块白巾已化成一朵浮云,飘荡而去。

第四十二章

进了南天门后,丹絑仍是似有所思。碧华灵君带着凡间皇帝的魂魄与龙灵的魂魄去玉帝那里交差。半晌后出来,见丹絑在灵霄殿不远处的莲池边亭子里坐着,品着不知道是哪位仙者孝敬他老人家的茶水,依然像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