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延林和刘延根也不见外,他们兄弟俩从年后起就常往城里跑了,因为刘大爷说了,都是要成家的小伙子,成天守着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可没大出息,便叫刘二叔几兄弟,进城送货啥的都带上他们,两兄弟可没少在城里住,反正是自家买的院子,没啥可生疏。

听到李氏的话,刘延林和刘延根一个绑绳,一个卸板车,这就忙活起来了,哥俩习惯了干农活,年纪不大手脚倒麻利,李氏想搭把手,愣是找不着地儿。

没一会儿,刘延根推着板车,刘延林扛着从家里带过来的米面吃食进了院子,站在院门口发呆的刘大爷这才如梦初醒,跟着一快进了院子,扫了周围一眼,便问李氏:“青青呢?”

李氏有些奇怪,但还是笑着道:“青青跟延宁都在江先生那儿,都不知道爹您今天过来,要不我现在去喊他们回来?”

刘大爷摇摇头,虽然这事和青青有关,但是喊她回来可用不着,还得跟延宁商量才行。可延宁这会儿在读书,也不好耽误他,刘大爷思忖道:“时辰还早,待会儿叫他们兄妹都回来用午饭吧。”

刘延宁和刘青在江府越来越不见外,没事中午也不回家了,就在江府吃了饭,晚上才会回家。

李氏看公公的样子,觉得可能有什么事,但也不敢多问,只笑道:“那爹和大林大根儿今晚上就在这边住吧?”

见刘大爷没有否定,李氏便回屋拿钱去了,突然多了几张嘴,她准备的菜便不大够,趁着还没到午时,街上想来还有卖肉卖鸡鸭的,她去买几个荤菜回来。

刘大爷三爷孙歇下来,各捧一只碗喝着水,一边歇口气,瞧着李氏匆匆拿了钱出来,刘大爷突然道:“延宁他娘,你要买什么,叫大林他们俩去,时辰不早了,你先做饭吧。”

刘延林和刘延根同时放下碗站起身,虽然都到了成家的年纪,本质上还是十来岁的少年,来了城里怎么会不期待去逛逛,即便是借着买菜的名头?哥俩十分积极,不等李氏表态,便主动询问需要买些什么。

“爹这就饿了吗?那我待会就去做饭。”李氏迟疑了一下,才把装着铜板的布袋给了刘延林,细细交代了要买的东西,想了想又道,“你们等一等,大伯母回屋里再添几个铜板,你们难得来一趟城里,去买点自个儿想买的……”

这两个月家里头过得紧巴巴,李氏手上却很松,原因无他,刘家上下都坚持再穷不能穷读书的孩子,如今李氏照看的除了自己一双儿女,王氏、林氏和安氏各自的小儿子也在城里求学,毕竟还没有到过去下去的那一步,便是为了自个儿子,他们也不会要李氏这里把吃穿用度省下来支援家中。

李氏手里有钱,自个儿女有出息,不从她这里要钱,闺女更是小金库满满的,她也用不着抠抠搜搜,大方的要给侄子们零花钱。

不等刘延林兄弟俩欢喜,刘大爷摆了摆手,催促道:“快去快回,今儿在这边住,想出去玩有的是时间。”

对于李氏的大方,刘大爷心里是满意的,家里那几个抓着几个钱就恨不得都装回自个儿腰包,哪能像老大家的这般,还愿意给侄子零花钱?刘大爷不是不知道,老大家的和其他几个都不一样,老大去的早,可延宁如今是立起来了,一个举人老爷,他如今就是不再读书了,在县衙里某个缺,养活一大家子都够使。

何况还没到这一步,用不着延宁出来养家,青青想的法子给家里赚了钱,她自个儿手上少说也要上百两私房,老大家的这辈子是不用愁了,无论是靠延宁还是靠青青,都少不了她的好日子。

但老大家的能做到这一步,也证明她没私心,不贪心,知足常乐,大房媳妇要是换成了王氏安氏她们,家里怕是没这么安宁了。

刘大爷心里对李氏是十分满意,面上却没带出来,就怕他态度好了反而让她得意忘形,他和老婆子都不在这边看着,一屋子全是晚辈,李氏要是张狂起来,连延宁都说不得一句不是,为了给李氏紧着弦,每次进城来的刘大爷都是一副严肃模样,就是要让李氏知道,她不在公婆跟前伺候已是不孝,不可以为自个儿当家作主了就能为所欲为。

李氏也习惯了儿女不在跟前时,公公婆婆就对自己严词厉色的模样,但她性格素来如此,反而能理解公婆的不放心,她毕竟是守寡之人,稍有不慎便容易惹来闲言闲语,叫公婆责骂倒是其次,她就怕儿女受她牵连,堕了名声,所以刚来城里的时候,即便是和闺女两人在家,她连院门都不敢打开,平日里也不肯出去串门走动。

还是后来延宁中举,大家都开始唤她“刘太太”,家里来往的客人也多了,一开始是邻里邻居,慢慢的延宁在在书院的同窗家眷也来了,大多数是有了功名的,秀才娘子,童生他娘之类的,后边连陈山长的夫人都请她去做过一回客,李氏又陆续和举人家的女眷有了来往。因为人际交往多了,李氏才渐渐放开了些,不过在公公面前,她还是陪着小心。

李氏总觉得公公今儿脸色不好,不应该啊,这个时日,公公进城必定是为了红利,忙活了大半年,分钱了,公公还能有啥不高兴的?也没听说铺子生意不好啊。

难不成是为了买人的事?

说起买下人,李氏也不愿意,她现在出门都被尊一声“刘太太”,却也没真把自己当人物,如果真要添人的话,她倒是想先给青青添一个,江姑娘出门都有丫鬟婆子拥簇着,那才是大家闺秀的气势,她当初见了就在想,他们家青青要是从小这么养着,怕是不比江姑娘差多少。

哪成想青青不要小丫鬟,反而要找个婆子平日里帮衬着她,还要找那种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婆子。

李氏当时就不答应,可延宁也发话了,说她一个人不愿意出门,比起其他举人家眷,她委实低调了些,想是不愿意独自赴宴,倒不如买个婆子日后随她出门交际,若是能碰到懂些规矩的便更好了。

光是女儿开口,李氏就有点搞不定,儿女一起劝,她就更没辙了,自然事事听儿女之言,好在延宁也觉着要给青青找个小丫鬟,李氏这才安心了许多。

事情是前几个月就商量好的,只当时家中并不宽裕,没这个闲钱,也怕妯娌们有怨言,一时便没有提,李氏琢磨着,大概是最近哪次写信,延宁给公公提了此事,公公现在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么一想,李氏坐不住了,送了两侄子出远门,回院子便忙解释道:“爹,我原是想给青青买个小丫鬟,您也知道她整日和江姑娘一块儿玩,那江姑娘丫鬟婆子成群,喝口水都有人伺候,咱们青青身边没个人跟着,面上多不好看……”

“小丫鬟肯定要买的,江姑娘身边有几个,给咱们青青也买几个!”刘大爷还在想着张家大爷同他说的事,听到李氏的话,难免豪气万丈,他们家青青保不齐就要嫁给知府老爷的孙子了,用多少个小丫鬟用不起?

李氏也没想到公公这么豪气,想着自家的家底,和江家还是差得远,没必要勉强撑着面子。再说现在当家的是公公,可赚的钱却是全家付出了辛劳,家里头忙前忙后,还要给青青养一班子小丫鬟,婆婆和妯娌她们答应吗?外边人又怎么看?

“……也用不着这么多。”李氏刚想劝一劝,就听见刘大爷道,“这都是小事,不打紧。”

这还是小事啊?李氏更加惴惴不安了,不知道让公公愁眉不展的究竟是什么大事。

“待会到了午时,你亲自去一趟江府,无论如何也要叫延宁回来一趟。”刘大爷小声交代道,“你只要跟他说,知府家的孙少爷有意和咱们家结亲,这会儿还在等回话。”

其实张家大爷没这么着急,他们都猜测刘姑娘的亲事需要江远辰点头了,自然预留了商量的时间,张家大爷忙完账本的事,下午便打算回张家,同刘大爷说的是书信联系,并没有催促之意。

只是刘大爷现在很忐忑,就像得知自己中了巨奖一般,心里很不踏实,怕夜长梦多,就想赶紧定下来。

是的,赶紧定下来。

刘大爷会诚惶诚恐,是因为做梦都没想过,自家会和知府老爷扯上关系,皇上远在天边,对刘大爷这种最远只去过省府的老百姓而言,知府老爷才是头顶上最大的天啊,青天大老爷主动要和他们家结亲,这得是多大的荣耀?

可以说刘大爷现在激动的心情,是孙子中举那会儿都比不上的,大概只要等孙子考上状元,当了官,才能和他此刻的激动相媲美。毕竟这门亲事要是真成了,孙女以后就是官宦人家的女眷,那就叫贵人。

他们全家人勒紧裤腰带,举家供延宁考科举是为了啥?还不就是图延宁通过科举,帮刘家改换门庭,希望刘家子孙后代不要再做泥腿子,就算不当官,也希望能够以耕读传家。

如今青青有这机遇,岂不是一步登天?

即便她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刘大爷仍然觉得这是祖坟冒青烟才有的荣耀。

祖宗保佑,刘家子孙才有这等造化,刘大爷当然没想拒绝,做人要懂得惜福,倘若那知府家的孙少爷同张家大爷说的那般,是个上进懂事的好少年,而不是欺男霸女之辈,这便是青青的福分,拒绝老天爷的福气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刘大爷如今急着叫孙子回来,便是为了打听那孙少爷的人品,家里除了延宁,他们再没这等荣幸接触官老爷及其家眷。

至于江先生以前写过承诺,日后要帮青青择一门亲事,刘大爷感激在心,却也没这般贪心,他知道江先生写那份承诺书是为了安延宁的心,到底是为了延宁好,江先生本就没责任管青青的亲事,他们家也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假如真到了那地步,自家不上不下,为了青青的将来,他尚且能厚着脸皮求江先生搭把手,但现在他们自己就能帮青青定好亲事,就不应该烦劳江先生。

退一万步讲,就算江先生喜爱青青,是真心愿意为她张罗,到了京里,江先生真的就能给青青挑一门比知府孙少爷还好的亲事?江先生自己还有个闺女,没比青青小几岁,真有好的人选,想来也是紧着自家闺女,这是人之常情。

刘大爷心里有了倾向,却没想他这句话把李氏惊得半响回不过神来。

“知……知府老爷?”

“正是。”有着李氏衬托,刘大爷这会儿显得淡定许多,还能给她解释,“知府老爷的第三个孙儿,嫡孙,不是什么小妾生的,是张大善人正经的外孙子。”

李氏脑子都钝了:“怎么又跟张大善人有关系了?”

“怎么没关系了?”刘大爷笑眯了眼睛,“那张家大爷都说了,他见了青青这模样性子,喜爱得紧,平日里没少在张大善人跟前夸青青。那张大善人你也知道,最最心善的大好人,对咱们家青青上了心,就想定给他最喜欢的外孙,难得的是知府老爷也不在乎门第。”

这是张家大爷对刘大爷的说辞,毕竟张老爷子和孙大人都没见过刘青,平白无故就想结亲,也不能直接说他们是看上了刘延宁和江远辰,并不是为了刘青本人,自然要找个缘故。

刘大爷对这个理由却是深信不疑,除了延宁,他最得意的后辈就是青青了,还曾遗憾为何她不是男孙,不然刘家要出两个举人老爷了。

张家大爷为人热情,偶尔上门都不会忘了准备刘青兄妹的礼物,他说自己对刘青喜爱有加,刘大爷不怀疑,而同样是当了祖父的人,他也能理解张老爷子的心情,他要是见了哪家姑娘实在出众,也会想配给自家孙子的。

可惜刘大爷见到的好姑娘不多,都比不上他孙女,那江姑娘倒是好的,年龄又配不上,而且江家的门第他们家攀不上,就不做打算了。

于是到如今,刘大爷还没有合心意的长孙媳妇,就不好想这些了。

回到孙女的婚事上,刘大爷听着张家大爷的意思,他的亲妹子,就嫁给了知府老爷的嫡次子,如今随丈夫在外地任职,是正经的官太太,这就说明知府老爷开明,不太在意门第。

他们刘家自然比不上张家之富,可延宁如今是举人,往后还要考进士,士农工商,知府老爷都能和商户人家结亲,没道理瞧不上他们家,尤其是张家大爷还提到知府老爷在鹿鸣宴上见过延宁,原就爱其才华,所以他父亲一提这门亲事,知府老爷便拍掌道好,十分之乐意。

刘大爷这么一听,最后的疑虑也打消了,心想只要这位孙少爷是个良配,那便是桩天大的好事呐!

李氏同刘大爷早先时一般,刘大爷说了一车的话,满心欢喜,她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女儿要嫁进知府老爷家了!

刘大爷观其神情,也只能暂时收了满肚子话,叫李氏先去做饭,心里想着等大孙子回来再好好说道说道。

实在是这事非同一般,若不是知道李氏藏得住事,要是和家里那几个一样,事情还没定下来之前,刘大爷都不想在李氏面前透露。

不管成与不成,刘大爷都只打算和长孙商议,家里头包括老婆子在内,他都不会透露一个字儿,倒是老二几兄弟日渐沉稳,和他们说一说倒无妨。这也是刘大爷支开刘延林和刘延根的原因。

李氏便梦游般的回了灶房,好在她做了几十年的饭,即便是魂不守舍,也不影响厨艺发挥,待她做好了午饭,刘大爷便让刘延林陪着李氏一块去喊刘延宁。

能商量大事的是刘延宁,但主角是刘青,不管是李氏和刘大爷,这会儿都为刘青感到自豪,迫切的想要看一看她,所以李氏也叫了刘青。

江家宅子大得很,规矩也大,下人一边把李氏和刘延林请到花厅喝茶,一边唤了人去请刘青兄妹,刘青和她哥一样,听到她娘亲自过来喊他们,就知道估计有正事,不然叫大林哥几个来就行了,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江府。

听见小丫鬟的转告,刘青二话不说告别了小伙伴,出了后院,一路上还顺便期待了下,这次她又能分多少钱。穿越了以后刘青才发现,不管古代现代,没钱万万不能这句话到哪儿都通用,所以就算她现在有了自己的小金库,也不会嫌钱多。

刘青在半道上碰见了她哥,她哥和江景行一起,对方应该是特意送他哥出来。

这对好基友还真是如胶似漆啊,就这么点路还要在一起交谈论心,刘青有时候都怀疑江男神疑似“暗恋”她,到底是不是因为她是他好基友唯一的亲妹妹?

心里胡思乱想着,刘青面上神态自然的和江景行打了招呼,江景行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她最近的回避,当着她哥的面,似笑非笑的问她最近是不是很忙,铺子上送来了新的香型,问她想不想去看。

身为非土著,刘青的脸皮可没江景行想象的那么薄,就算她每天闲的长毛,面对心知肚明的江景行照样脸不红心不虚,顺便把锅给她哥背,然后就看着这对相亲相爱的好基友打太极。

刘青:乖巧style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腹黑如江景行,也被这对兄妹的无耻打败了,无奈的送他们出了门。

主要是江景行自己也有些迷茫。他一向觉得自己是喜爱青青的古灵精怪,把她当妹妹一般看待——现在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当然知道自己心底对青青和六妹的不同,可想起他起初注意到这丫头,就是因为家中没有如她这般可爱精怪的妹妹,才会对她尤为照顾。而且在六妹来江州之前,他们虽是兄妹,相处的机会甚至还比不上和青青,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偏心也是人之常情。

因此江景行从不怀疑他对刘青的兄妹之情,只是他最近委实有些气不平。

青青的举止并不为过,像她这个年纪,他家中的姐妹早就定亲了,也只有六妹身子不好,祖母和三叔心里疼爱,舍不得这么早定下来。

侯府规矩大,家中姐妹从定亲起,便开始注意男女大防,即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也不会单独相处,江景行理智上知道青青回避自己很正常,只是有时候看着他们兄妹仍然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他心底第一次生出些……委屈?

大概是因为她的区别对待吧,江景行自认为待她比对自己亲妹妹还好,她若是为了礼数回避自己也无妨,然而瞧她的样子,和延宁的亲密依旧,可见她还是没把自己当真正的兄长。

江景行心里不平衡,可他端方惯了,委实不喜自己斤斤计较的模样,见着这兄妹俩死猪不怕开水烫,更是无可奈何,只能劝自己大度一点,不要放在心上,面上还是风度翩翩的送了他们离开。

如果江景行知道李氏急急忙忙把一双儿女唤回家,是为了商议刘青的婚姻大事,恐怕他也不会这么爽快的把人送出门。

在江景行心里,青青还是小孩子呢,六妹妹都没说亲,她急什么?

刘青也没想到,她这会儿还在烦恼要不要早恋的问题,她家里就已经开始考虑让她嫁人生子了,简直是疯狂。

第141章

得知祖父急急忙忙唤自己回家的缘由, 刘延宁也很意外。

和刘大爷他们的惊喜激动不太一样, 刘延宁如今眼界不同以往, 不是因为有了功名, 而是拜了师傅。

自从成了举人, 刘延宁几乎不去书院,得到江远辰的悉心教导, 他渐渐才发现,师傅教的不仅是学问,更多的是教他时政,朝中局势, 各方派系,甚至经常叫他和景行讨论某些政令见解。

刘延宁明白, 师傅是在教他如何做官, 做学问难,做官更难。

古往今来多少状元文人?能够位极人臣的却屈指可数,可见考科举和做官不同,科举是他们寒门学子跃农门的必经之路, 科举之后并不等于高枕无忧, 真正的人生, 才刚刚开始。

正所谓书生意气, 刘延宁也有自己的理想抱负,他想要当官,更想日后做个好官,师傅教他的这些, 他感激涕零,但随着眼界的开阔,刘延宁也逐渐发现,很多事情并没有他最初想的那般简单。

就比如青青的婚事,当初师傅给的承诺,让刘延宁觉得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跟着师傅巩固学问,以待日后如师傅所愿,能够在会试一鸣惊人,崭露头角。

现在刘延宁却明白,师傅叫他准备下一届的会试,固然是为了他考虑,却也有私心,如今京中的局势混乱,自从圣上把承恩公之女,也就是皇后娘娘亲侄女指给五皇子,朝堂局势也跟着打乱了,七皇子一系不能坐视五皇子得尽好处,荣妃娘娘正在圣人跟前失礼,五皇子得了好处,不惜高调,如今正避开锋芒,江宁侯府才会跟着蛰伏下来。而他作为师傅的弟子,和侯府自然避不开干系,这个时候进京赶考,势必被其他派系视如眼中钉,怕是等不到踏入金銮殿,就已经名落孙山了。

刘延宁跟着师傅悟透的第一个词,便是时机。师傅他们都在等一个时机,待几位皇子正经接触政事,才是他的出头之日,因为皇子们到了用人之际,提拔自己的班底是常事,便是圣上看破也不会放在心上。

哪位得了差事的皇子没有一两个心腹的?说不定为了平衡局势,圣上会亲自帮几位皇子将人提起来。

刘延宁看清了这点,心里才越发明白,圣上年迈,已经拦不住众位皇子插手朝政,京中局势只会越来越乱。当然了,局势越乱,他出头的机会就越大,可这对妹妹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

师傅是承诺过给青青张罗婚事,刘延宁也相信师傅对妹妹的疼爱不假,可师傅上头还有兄长,有侯爷,有老夫人,待他们真的进了京,住进了侯府,师傅真的能够做主吗?

不知才能无畏,刘延宁现在明白得越多,越不敢冒险了,就像祖父和母亲说的,妹妹早晚都得定亲,指望师傅进京后张罗,现在有了合适的人选,为何不能考虑?

刘延宁以前反对妹妹定亲,只是觉得江州城内并没有配得上她的青年才俊,现在面对孙知府家这样的门第,他也不能说委屈了妹妹。

至于张家大爷说的缘故,母亲和祖父深信不疑,刘延宁却明白没这般简单,孙知府并非不在意门第,张家虽然是商户,却世代经营,在省城早有势力,富甲一方。张家和孙府结亲,正是强强联合,张家有钱,才能让孙家子孙的仕途走得更远,毕竟孙大人只是一省首府,也只能在管辖之地一手遮天,出了这个地儿,孙大人的面子怕是比不上银子好使。

孙大人看重的是张家之巨富,那对他们刘家呢,孙大人看上的是什么?

刘延宁少年得志,早有才名,却不至于狂妄到认为贵为五品的知府大人,会把他这个新晋举人看在眼里。孙知府乃进士出身,正经的读书人,若说他对自己有着欣赏,刘延宁也相信,但是说孙知府因为青睐他,所以想和他们家结亲,刘延宁是万万不信的。

祖父的转述说那孙三少不仅的是孙大人嫡孙,还是兄弟间唯一有功名在身之人,且那孙三少年岁尚不及自己,家世优越的官宦子弟尚能如此,孙三少在孙大人心中地位想来并不一般,孙大人对他们家是有多看重,竟愿意让最重视的儿孙与之结亲?

刘延宁心中有数,若孙大人真的是为他这个人,除非他现在是一甲出身,否则即便是他中了进士,授了官,要做到孙大人这位置也是遥遥无期,孙大人要为孙三少择亲,身旁同僚那般多,人人都有品级在身,哪个不比他更有资格?

排除这些因素,便只剩下一个可能,对方是冲着师傅而来。

师傅来了江州,看似深居简出,刘延宁却知道他并非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时常有书信传递,景行偶尔还会代师傅出门应酬,孙大人能打听到师傅的背景也不奇怪。

江宁侯府矗立百年,再低调也掩饰不了它作为功勋贵族的荣光,侯府背后还有一位颇受圣宠的成年皇子,谁也不能小觑。

师傅来江州后,孙大人应该也不是没有联络过,只是以师傅的性子未必会搭理他,孙大人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只能另辟蹊径,想是也听过师傅对他们兄妹的照料才起了这个念头。

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刘延宁反而放心许多,如果放到半年前,他大概会觉得孙家目的不纯,不能成良配,现在刘延宁却知道,对方意图清晰明了,总好过暧昧不明,你都分不清他是敌是友。

刘延宁心里思忖,孙家是对他,对师傅所在的侯府都有所图谋,反而好过孙家万事不求,不欲则刚,孙家门第本就比他们高出不知多少,没有算计就不会有忌惮,那青青妹妹日后进了门,便只能任由孙家搓圆捏扁,他便是再有出息都无能为力。

而现在,孙家人既然指望着他和师傅的这层关系,让自家也更进一步,那只要江宁侯府不倒,他一天是师傅的弟子,孙家对青青的“满意”就不会改变,再加上青青聪明能干,他也不担心她嫁人后日子会不好过。

说起来,孙家的心思,和师傅的打算也是不谋而合了,师傅说要带他们兄妹一道入京,青青的婚事他也会张罗,那师傅日后挑好的人选,不也都是冲着江宁侯府的权势而来的吗?

刘延宁如今并不忌讳这个,思量再三,还是觉得知府府上不错,他在鹿鸣宴上拜见过孙大人,虽然上了些年纪,但看着精神矍铄,想来再干个十来年也不成问题,能多庇佑子孙几年;而孙家除孙大人以外,府上再无拿得出手的能人,孙三少的父亲好像也只是个知县,叔伯并不比他父亲好多少,孙家子孙不济,他却是本府最年轻的举人,早先更是名声大噪的小三元,看在他的份上,他妹妹进了孙府,也不至于受太多闲气。

再来说孙三少,他尚且年少,既已决定以科举晋身,以孙大人之远见,也不会急着叫他尽早出头,先把学问做好,以待日后一鸣惊人,正如师傅所言,进士出身,一甲二甲和三甲的境遇也各不相同。

眼下先把路走稳了,往后才能走得更长远。

因此,孙三少的机缘不在当下,再过个三五年,甚至是七八年,或许到那个时候,他也不用仰仗师傅,对于自己的妹婿他多少也能提携一二。

刘延宁把现在和将来都考虑了一遍,才在刘大爷和李氏跟前点了头。

李氏先前看他沉默良久,真真是提着一颗心,想起过去,延宁就不想叫青青太早定亲,还以为这回他必定会反对,此时才放心下来,难得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这事延宁点头,就已经成了一半,知府老爷多大的官啊,总不会出尔反尔。

李氏兀自欢喜着,刘大爷先开口问刘延宁:“不过这事要不要先问问江先生?”

“自当如此。”刘延宁想也没想的点头,随即又补充道,“我想,若那孙三少无不妥之处,师傅也不会反对,只是咱们未曾和知府府上有过交集,便是孙儿也只远远的见过一次孙大人,关于孙三少的平生事迹,还得请教师傅。”

刘大爷惊道:“江先生也同知府老爷相识?”

刘延宁不好直说以他师傅的能耐,调查一个知府孙少爷不在话下,认不认识孙大人都无妨,面对刘大爷炯炯的目光,他只能含糊不清的点头,掠过这个话题,道:“此事牵扯甚大,在师傅还未回话之前,还要祖父和母亲先保密一二。”

“我们心里有数。”刘大爷点头,本来姑娘家的亲事,没定下来之前便不好宣扬,他们家面对的还是官老爷,现在消息传出去,可万一中间出了点岔子,被外头笑话他们刘家吃人说梦还是小事,就怕青青往后的婚事,延宁的名声都受到影响。

刘大爷打定主意,没收到准信之前谁也不说,儿子那边也瞒着,省得他们走漏风声。

李氏也觉得儿子说的在理,又想到女儿的性子,还笑着提醒了一句:“我们这边能保密,你也先瞒着你妹妹,别什么都对她说,她年纪小,还没把定亲当回事呢。”

刘延宁有些迟疑:“那毕竟是青青的终身大事……”

刘大爷很支持李氏的话,“她小孩子不知道轻重,这等大事有咱们帮着掌眼便成了,咱们都是为她好,还能把她推入火坑不成?”

“那可不?你妹妹如今有这造化,想是你爹在天之灵,保佑了她,先别叫她掺和了。”李氏说到这里,本来有点泛红的眼睛,忍不住又破涕为笑,“说起来这里头也有你的功劳,先前要不是你拦着不叫我们给她相看人家,你妹妹哪能有机会进官老爷家门?”

“所以咱们青青有福气,家里那一串丫头,加起来都比不上她。”刘大爷感慨道,他想到的是方秀才,虽然方秀才现在也是他的孙女婿,可当初若不是王氏搞鬼,嫁给方秀才的人就会是青青。

他那会儿心里都对不住青青,觉得错过了方秀才,青青可能说不上更好的人家了,哪里想到方秀才屡考不中,而他们家青青却要嫁入高门了。哪怕那孙三少也像方秀才似的屡考不中,可也是知府老爷的孙子,自个儿父亲也在外边当官,比方家何止强了一百倍。

刘大爷此时感想万千,刘延宁也被他们说服了,心里想在确定孙三少人品不错之前,就先瞒着妹妹吧,免得叫她担心一场,却发现那孙三少并非良人,岂不是多此一举?

第142章

刘延宁几人谈着正事, 便用了大半个时辰, 江远辰给他的午休时间不多, 丑时, 也就是下午两点左右, 江远辰平日大概都这个时辰开课。

再耽搁下去就怕赶不上,倒叫师傅等他, 便是大不敬,刘延宁匆匆辞别了刘大爷,叫上刘青同他回江府。

刘青其实很自由的,她是女孩子, 江远辰并不抓着她苦读诗书,只隔个一两天检查一次功课, 要看她字写得怎样, 琴练得如何,其他时间,刘青都在和小伙伴折腾乐子打发时间。

林妈偶尔也会在刘青和江曼桢耳边唠叨唠叨,讲一讲大家规矩, 人情世故什么的。这些事情江曼桢都懂, 林妈此举主要是为了教导刘青, 但毕竟自家姑娘也在, 刘姑娘也是三爷看重的,林妈在她们跟前并不严厉,两个小姑娘心情好,愿意听她讲规矩的时候她才会开口, 因此刘青对林妈也不反感。

刘青先前担心家里有事,还跟小伙伴知会了一声,可能下午就不过去了,哪知道她匆匆回到家,只收到几锭金灿灿的元宝,再眼看着她哥和她娘爷爷都进了书房,关上大门,谈了那么久的事却不带上她,刘青心里又好奇又忐忑。

她猜测家人谈的事应该和她有关,要是和她没有半毛钱干系,她娘就不会连她也一起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