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贤书院,是皇家书院,不是一般的学子都能够上的。聚贤书院所收的学生,都是当年乡试中举之人,且对年龄也有要求,不惑之年往上的,不收。且,已参加过一次会试并落选的,不收。各地乡试位于榜尾的,也不收。

按着这样来说,这江璟熙不符合最后一条,但因着江家关系,他也挤进去了。

一般能进聚贤书院的,那都可谓是国家栋梁之材,大宋未来的希望。将来可都是位极人臣的人,全国各地最优秀的人才都集中在那里。

江璟熙被小丫鬟伺候着刚刚穿戴好,浣纱便领着喜宝进来了。

浣纱道:“六少这是要出门?那又何必叫我叫了喜宝过来……”走了过去,挥退了一旁的小丫头,自己亲自给江璟熙系玉带戴玉冠,又说,“刚刚喜宝还说呢,要急着回去回她母亲的话。六说若是要出去,不如就让喜宝先回吧。”

江璟熙道:“我正是要带她出门,这才叫了她过来的。”修长的双手横向摊平,任着浣纱给他系带子,他微微抬起下巴道,“我请了书院里的两个同窗吃饭,呆会儿老太太或者夫人问起来,你就说我先歇下了。”

浣纱理好了他的衣服,看了他一眼,方又道:“六少这又是对着老太太夫人扯谎了?”

江璟熙瞪了浣纱一眼,一把夺过旁边的折扇:“我的事情,你别管!”然后二话不说,便拽着喜宝胳膊,直接将她拎着往外走。

喜宝不情愿,但又不得不从,只能心里暗暗想,大冬天的扇扇子,怎不冻死你算了。

第十章

已经是十二月里的天,白天出太阳的时候倒还稍稍暖和些,只是每逢早晚上冻的时候,那真真冷得能叫人生生流出泪来。

北风呼啸,寒风刺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目光所及之处,竟是见不到一个人,想必那些江府的下人们,忙了一天的活,此时也躲到屋里歇息去了。

喜宝生长在姑苏城,还从没经历过这般冷的冬天,她只觉得这京城的冬风吹在人脸上身上,那股寒气真真是透过人的皮肉直在往骨头里钻。偏偏还被人扯着衣服动弹不得,她脸上手上都冷得发疼,生生疼得流出了泪。

江璟熙不是个心细的人,做事也向来我行我素,此时自然没有注意到喜宝的异常。他只知道赶着往天香楼去,赶着去打探清楚聚贤书院的事情,他只知道顾着自己的脸面,哪里知道旁的?

拽着喜宝一路往马厩去,风风火火的,却在马厩遇到了刚刚打马回府的江璟闵。

江璟闵穿着石青色的锦衣长袍,腰系淡青色玉带,玉带上面系着紫光流泻的玉佩,玉佩上的穗子被风吹得四处乱飘。外面罩着银色大氅,一头墨发以玉簪高高束起,端的是丰神俊朗玉容光亮。

“六弟?”江璟闵将马绳递给小厮,目光流转在江璟熙跟喜宝间,然后抬眸看江璟熙,双手交握于前,微微含笑道,“带着喜宝,还这般行色匆匆,是要往哪里去?”

江璟熙本来是行色匆匆的,此时却突然镇定了下来,理了理衣服,方说:“我是要去哪里,就不劳四哥挂心了,省得叫四哥知道了,呆会儿又去打搅祖父大人。”头往旁边一歪,重重哼了一声,满眼鄙夷之色。

这俩兄弟是江府孙辈中唯一的嫡出孙儿,岁数也只差着几个时辰,却性格迥异,打小就不合。

三夫人跟四夫人一生又都只有这么一个儿,护犊子得很,往日没少为着儿子的事情大吵过。

听了江璟熙的话,江璟闵倒是不在乎,只淡淡点头,垂眸看了眼喜宝方又说:“只是,张天佑是张天佑,他妹妹是他妹妹。你恨张天佑害你脸上无光,但也毋须做得太过。”伸手指了指冷得缩在一旁的喜宝,“你看这个小丫头,这么大冷的天气,竟只穿了这么一件破旧的袄子。六弟,你终是要娶妻的人,得学着心疼女人才行。”

江璟熙听这老四又在无故教训他,气得火冒三丈,眼瞅着就要动手了,却被喜宝抱住了小腿。

喜宝很反感江璟闵,此时又是卖身给江璟熙当丫鬟,自然顺着自己主子说话:“我一点都不觉得冷,我们少爷对我可好了,浣纱姐姐对我也好。”她想着呆会儿还要早些回去看娘,便又说,“六少还给我银子替娘看病呢,我呆会儿就回去看娘去。”

江璟熙得瑟地一昂头,双手抱胸道:“四哥,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情吧,我的事情,着实不劳四哥挂心。”

喜宝抬头去瞧江璟闵,只觉得他的眸光像是一把犀利的刀,偏生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

江璟闵走后,江璟熙这才将喜宝拽了起来,见她果然冻得满脸发青,嘴唇乌紫,好似眼睛里还蓄着泪花?总之是一副楚楚可怜、惹人心疼的样子!他抿了抿唇,随手牵了一匹马,自己跳上马后,又将喜宝拽坐到自己胸前。

喜宝一阵天旋地转后,只觉得周身一阵暖意,反应过来时才知道,这江璟熙竟是用他的狐皮大氅裹在了她的身上。

喜宝全身上下都被裹住了,她眼睛看不见,只听得到四周吵闹的声音,好似是不同的人在吆喝着买卖的声音。

到了天香楼门口,眼尖的店伙计立即来给江璟熙牵马,笑着哈腰说:“江六少,已经给您留好了雅间,您随我这边请。”然后见到从黑色大氅里慢慢露出一双眼睛的喜宝时,愣了一下,待见到喜宝的面容时方才恍然大悟,只伸手道,“这位小姐,也请。”

江璟熙从喜宝身上一把夺过大氅,披在自己身上,然后系好带子方说:“她不是什么小姐,只是我的丫鬟而已。行了,也别说那些虚的了,你只管替爷好生照看着马,爷又不是第一次来这天香楼,知道怎么走。”

店伙计立即点头哈腰,赔笑道:“是……是是是。小的一定用最好的饲料喂江六少您的马,包准您乘兴而来兴尽而归。”

江璟熙瞪了他一眼,随手掏了一粒碎银子将他打发了,方带着喜宝往楼上去。

天香楼二楼的海棠阁里,已经坐着两位公子,这两位公子正是江璟熙今天请的客人,也是他在聚贤书院的同窗好友。

桌子上摆满了酒菜,房间里还有两个妙龄女子在抚琴弹琵琶。

四人一时聊得尽兴,忽而见着了江璟熙,抚琴弹琵琶的两位少女停了动作,微微垂头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江璟熙挥手叫她们出去,然后方于一边坐下,道:“我叫你们来,是有要事相议的,你们怎么还弹起琴来了?”他觉得冷,搓了搓手后饮了一杯热酒,方说,“怎么样?我不在书院的这段日子,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其中一位穿褐色锦袍的年轻公子说:“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成日念书嘛!要我说,这考取功名可真是没意思得很,还不如在家喝酒取乐呢。”说完扬头饮了酒,手肘拐了拐旁边一位银袍公子,“梁兄,你说是也不是?”

银袍公子瞧着年岁,似要比江璟熙跟褐袍公子都略大些,言行举止也沉稳许多,只听他道:“何兄怎会有这样的想法?自古以来,考取功名,跻身朝廷,位列高官,可都是我等血性男儿份内之事,怎是那些风月场所之事能够相比的?”

这何公子叫何君傲,是京城官家子弟,打小锦衣玉食惯了的,他乡试只比江璟熙高出一个名次,也是靠着家里关系进了聚贤书院。而这梁公子则不同,他金陵乡试排名第三,稳妥妥地凭着真才实学进去的。

这梁公子叫梁玉泽,是原金陵府尹之子,幼时丧父,只一人跟着母亲过活。他母亲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到大,自然对他寄予厚望,他是读着孔孟之书长大的,自然及是孝顺,不会叫母亲失望。

江璟熙瞅着何君傲,见他吃瘪闭了嘴,他一脚踹了过去,笑道:“我就觉得奇怪,你这小子打小比我还浑,怎么还改性专心念书了?原还是狗改不了吃屎!我现在都怀疑,你那乡试的名次是怎么来的!不排除作弊抄袭!”

江璟熙原只是玩笑话,何君傲却满脸通红吞吐了起来,伸手指着江璟熙:“你……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像样的话,只重重哼了一声,苦着脸说,“我再怎么不如你,未婚妻倒也不会跟着人跑!”

原只是几人的玩笑话,这何君傲竟然真当个事较起真来,梁玉泽不免多打量了他几眼。

江璟熙也哼了声,方又说:“莫不是真叫我给说中了?”见何君傲一声不吭,只憋红了脸缩在一旁,江璟熙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喜宝,你过来。”江璟熙伸手朝喜宝招了招,待喜宝走到跟前时,他又说,“他叫张喜宝,张天佑的妹妹,现在是我的贴身丫鬟。”一脸自豪欠打的样子。

喜宝就知道江璟熙强拽着她来是要说这事,但她想着如果此时不顺着他的意思,呆会儿说不定就不能回去看娘了。所以,便就依着他的意思,一句话不说,只乖乖于一边站着,算是默认。

江璟熙开心,随手从桌上拿了蝶子糕点给喜宝:“去,坐在那边去吃吧。”

喜宝伸手接过,犹豫着还不肯走,她在想着事情,一双眼珠子瞟来瞟去的。

江璟熙以为她还想要吃的,又从桌上拿了一碟子醋溜猪蹄给她:“这下够吃了吧?去,坐那边去,别耽误爷正事。”

喜宝一直盯着猪蹄瞧,眼睛亮亮的,她在想着,呆会儿要带回去给娘吃。

“六少,您什么时候回去?”喜宝扭扭捏捏的,咬了唇又说,“我想将猪蹄带回去给我娘吃,我可以先回家吗?”见江璟熙面无表情瞧着她,喜宝立即说,“我没有偷懒,我明天一定早点过来。”见江璟熙还是一直面无表情瞧着她,她也摸不准,只能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就跟蚊子叫一样,“那我只今晚回去,然后跟娘说,以后要住在府里,好不好?”

江璟熙不急,倒是把何君傲给急死了,他一拳捶在桌子上,骂江璟熙:“你是死人啊!人家跟你说话你没听见?这么漂亮的小妹妹你竟也狠得下心这样对她!”咬了咬牙说,“倒不如卖给我得了。”

喜宝从这何君傲的眼里看出了贪婪之色,急道:“我不给别人当丫鬟,我只给六少当丫鬟。”

江璟熙今天将什么面子里子啊通通都给找了回来,顿时神清气爽,闷声一笑,对喜宝道:“今晚就准你回家去,从明儿开始,以后跟府里其她丫鬟一样,每六日放你一天假。至于具体怎么安排的,你回去问你浣纱姐姐去。”又指了指桌上,“这些可还有你娘爱吃的?且都拿了回去吧。”

喜宝眼睛一亮,笑嘻嘻地指了指桌子中间那一大锅的老鳖汤,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带了回去给娘吃。”

第十一章

江璟熙今天心情十分好,他觉得喜宝这个小丫头事事都顺着他、忠心于他,真真是给足了他面子。

他自从知道未婚妻跟人跑了的事儿之后,就一直将死不死地过着日子,直到今儿,才算是彻底活了过来。不但找回了丢失已久的脸面,而且,他还在心里为自己的未来做了一个规划,他下了决心,回了书院后一定好好念书,一定要考取功名出人头地!不蒸馒头争口气!

男人嘛,不就那几大喜事儿,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所以,他想,等到他金榜题名的时候,一定要顺便娶个温柔贤惠、美丽大方的姑娘做媳妇,刚好凑个双喜临门!

江璟熙获得了重生,他将功劳都归在了喜宝身上,所以,他打算以一个主子善待丫鬟的方式来好好打赏她,给她点肉吃。

江璟熙敛眸细细瞧着喜宝,小丫头眼睛亮亮的,嘴巴红红的,小脸粉粉的,一双乌黑漆亮的眼珠子滚来滚去滚来滚去,也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心思。

男人都爱面子,带个漂亮小丫鬟出门,自然也是长脸的事儿。所以,他此时心里也打定了另外一个主意,他打算带着喜宝去书院。

喜宝是在想着心思,她想早点回家,想带着点好吃的回家给娘吃。

喜宝扭捏地站在一旁,肿肿的小手使劲扯着短了一截的小花袄,低着头说:“六少,我想回家。”偷着眼睛去瞟他的脸色,见他还是面无表情地瞅着自己,喜宝腿往后轻轻迈了一步,小心翼翼地说,“回家喽?”见他还是没反应,她心里喜滋滋的,小短腿又往后迈一步,“回家喽,明天再来伺候六少爷。”

话刚说完,喜宝怕江璟熙反悔,立即转身撒腿就跑,却还是没跑掉,被江璟熙给及时揪住了。

喜宝用力扒着门框不肯撒手,使劲往外蹭,她觉得这个江璟熙出尔反尔不是好人。她想娘了,娘肯定还没吃药呢,她要回去跟娘好好说话,所以,她委屈极了,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嘴巴一直撇着,看着江璟熙的目光也有些恨恨的。

江璟熙手长腿长力气大,三两下就将喜宝拎站在一旁,没好气地训道:“跑什么?再不听话我今儿还就是不让你回去了!总之你现在是我的丫鬟,万事我说了算,我要是不让你回去,你能怎样?”

这句话彻底将喜宝给击败了,喜宝“哇”一声就哭了出来,那哭声真的是惊天动地泣鬼神。

喜宝的哭状是这样子的,下巴抬着,脸微微仰着,双眼闭成一条缝,嘴巴大张,然后鼻涕眼泪一大把就争先恐后地往外蹿。就像是小孩子被抢了糖一样,那种伤心是撕心裂肺的。

江璟熙一下就傻了,确切来说,他是脑仁有些疼。他最怕女娃子哭了,尤其是十二三岁的女娃子!

他有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今年十二岁,在江家众多孙辈中排行第九,人称九妹。江九妹旁的本事没有,最大的优点是长了一身肥肉,其次,就是及其会哭。而且只要江九妹一哭,不管是不是江璟熙的错,他都要被自己老爹打骂一顿。

江璟熙实在不耐烦,猛地一声呵斥:“别嚎了!”同时眼神犀利地瞪住喜宝。

喜宝还是挺乖的,江璟熙叫她别哭她果然就不哭了,然后憋着气,开始抽抽搭搭地说起话来:“我平时不爱哭的……呃……是因为你说不让我回去见娘了我才哭的……呃……我跟娘说了晚上回去的……呃……娘见不到我一定担心……呃……所以我才会哭……呃……”

“好了好了。”江璟熙看着喜宝那副又呆又傻却还一脸认真的样子,差点没笑出声来,心情也好了不少,长长舒了口气道,“别再打嗝了,我叫住你只是想叫个马车送你回去,你一个人认识回家的路?”

喜宝听说回家有戏,赶紧伸手使劲擦眼泪,摇头:“不认识。”见江璟熙闷声一笑,赶紧又说,“但我可以找着回去,我记性可好了,不会走丢的。”

江璟熙哼了一声,朝门外拍了拍手,见走进来一个店伙计,他转身指着满桌子肉:“都给包起来,另外,租辆马车送我的丫鬟回去,银子回来给。记住,本少的丫鬟要是少一根毫毛,本少就拆了你家这酒楼,可记清楚了?”

店伙计惯知这江家六少会挥霍银子,此时有这等差事怎会不爽快应着?只见他立即点头哈腰道:“江六少交代的事情,小的一定照办,六少放心,这位丫鬟小姐一定毫发无伤。”

江璟熙满意点头,走到喜宝跟前,用了几分力气拍她头:“好好跟着本少爷,顺着本少爷的意思,本少不会亏待你,可记清楚了?”

喜宝眼睛亮亮的,一直盯着满桌的肉瞧,笑得可美了,然后使劲朝江璟熙点头:“我会乖的!”

打发了喜宝走后,江璟熙方又坐了下来,心情不错,于是晃着长腿哼起了歌。

何君傲气鼓鼓地看着江璟熙,伸出五个手指,咬牙道:“五百两,怎么样?”

江璟熙莫名其妙:“什么五百两?”

梁玉泽摇着扇子笑道:“自然是用五百两来买你的这个小丫鬟。”

江璟熙使劲一脚,便朝着何君傲踹了过去:“你且给我快些打消那些念头!你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你房里的那些个丫鬟哪些没遭过你毒手?你小子在家如何没人管,但你要是将主意打到我头上,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何君傲长得比较圆润,跳了两次才跳得站了起来,阴阳怪气地说:“江兄,咱俩难道不是半斤八两?你别告诉我,你长到现在这般大了连一个女人都没碰过!你自己如此,何故说我?”

江璟熙哼道:“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打算。好了,也别说这些了,喝些酒听些曲子吧,今夜可是我能够潇洒快意的最后一夜了。”说着便朝外拍手唤道,“将刚刚那两位抚琴弹琵琶的再给爷叫进来。”

外面自是有人应着跑去叫了,里面何君傲却又坐了下来,好奇地问江璟熙:“听江兄你的意思,似乎没有对丫鬟下过手?”见江璟熙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何君傲彻底炸了,滚在地上干嚎了好一会儿,又说,“你是死人啊!那些女人给你更衣在你身上摸的时候你难道没感觉?”

江璟熙是男人,浣纱给他更衣时他怎会没有感觉?只是,他虽然浑了点,可做人还是有自己的原则的。

“你要是再躺在地上挺尸,信不信我一脚将你肠子踹出来?”江璟熙冷着脸,说着便抬起脚,作势往何君傲肚子上放。

何君傲一个艰难的鲤鱼打挺后,又坐了下来,手肘拐了拐梁玉泽,语气酸酸的:“瞧他那熊样!女人都没碰过还敢在爷面前叫板!不就是骑射好会点武功嘛,有啥了不起的!我爹当时是没在这方面培养我,要是在这上下了功夫,我早就在你头上射十七八个窟窿了。”

梁玉泽看着何君傲,无奈摇头道:“江兄可非三脚猫功夫,他的骑射课,可是优等。放眼整个聚贤书院,怕是也没几个比得上他。你啊,想要赶上他,我看还是来生吧。”

江璟熙一边嗑瓜子一边得瑟地晃着大长腿,嘴上闲闲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心里却说,咩哈哈哈,放眼大宋,谁能敌我?

且说喜宝回到家后,少不得要被母亲殷秋娘盘问。喜宝不是个会说谎的人,面对母亲的强势炮轰,她吓得蹲在一旁,最后都不敢吭声了。

秦妈妈见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穿帮,立即将喜宝拽到一边,扶着殷秋娘坐下,笑说:“江家是书香门第,大户人家,里面的几位尚待字闺中的小姐也是极好的,难不成他家小姐还能委屈了喜宝?妹子,你就将心放在肚子里吧,好好养着病,别再操心了。”

殷秋娘叹了口气,说道:“大姐,有你跟二柱照顾着喜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啊。”伸手朝旁边摸了摸,从枕头低下摸出一匹布来,“这是那天我让喜宝去买的,一直想给二柱侄儿做件衣裳,现在就叫喜宝做吧。”

秦妈妈有些不好意思道:“二柱他有衣裳穿,再说了,他成日打铁,再好的衣裳也穿不出个样儿来。我看还是别给二柱做了,免得糟蹋了这么好的布。”

殷秋娘手滞了下,觉得这秦妈妈似是话中有话,做件衣裳而已,又不是林罗绸缎,算得上什么事情?

喜宝还念着秦二柱给她买新衣裳的恩情,立即走过来,双手抓着布说:“要给二柱哥哥做的,娘,我会做,您放心好了。”她笑嘻嘻地说,“二柱哥哥还给我买衣裳了呢,我愿意给他做衣裳。”

刚好秦二柱打完铁从外面进来,听到了喜宝的话,他脸微微热了下。但好在他肤色黑,即使脸红了,旁人也瞧不出来。

秦妈妈见儿子忙完了,便道:“吃饭吧,吃饭吧,累了一天了,可得好好吃上一顿。”

第十二章

自打秦二柱进了这屋子,他目光就一直落在喜宝身上,秦妈妈瞧见了,无奈地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后,转身出去了。

喜宝小心翼翼地捧着布,像是献宝一样小跑着往秦二柱处去,然后笑嘻嘻地送到他跟前,仰着头看他:“二柱哥哥,你看,新的呢!”她心里美滋滋的,脸上自然是笑容灿烂,“娘说要我给你做件新衣裳,我可开心了,我愿意给二柱哥哥做衣裳。我要带着去江府做,年前一定可以给你做好的。”

她一脸真诚地看着秦二柱,语气很肯定,像是在承诺着什么。

其实她是这样想的,新衣裳年前做好了,到时候过年的时候二柱哥哥就可以穿上。过年的时候她也会穿上二柱哥哥给她买的漂亮新衣裳,书中说的礼尚往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秦二柱木讷,话少,他倒是想跟喜宝多说些话,可是愣了半饷,也只憋出几个字:“吃饭吧……”眸子飞快地瞟了喜宝一眼,鼓足勇气又道,“针线活伤眼睛,你别太累着,衣裳我不急着穿。”憋了口气,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又说了一番话,“喜宝,等来年开春铁铺生意好了,我就多揽些活,到时候可以养活你跟殷姨,你就别再去江府了。”

闷葫芦难得说这么多话,说完后他自己也觉得尴尬。

他是喜欢喜宝,也看得出来殷姨认可他,可像现在这样直白的话他还是第一次说出口,肯定难为情。

况且,瞧喜宝那副懵懂天真的样子,怕是什么都不懂的。那么,她愿意给自己做衣裳,怕也是想报自己恩情罢了。想到这里,秦二柱刚刚热起来的一颗心立即又冷了大半。

想想也是,她们母女不过是落难至此,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呢。

其实喜宝有些心虚,她卖身江府的事情,也就只有秦妈妈知道。所以,她本能地不想在母亲面前过多提及江府的事情,于是眼珠子飘来飘去的,吱吱唔唔地不肯接秦二柱的话。

秦妈妈又过来叫他们吃饭,站在屋子门口瞧见了,立即说:“都别愣着了,再不吃饭,可都要冷了。喜宝,快扶着你母亲出来。二柱,你也出来!”见自己儿子木着一张脸出来了,秦妈妈拧他耳朵,拽到一边压低声音说,“穿成这样进去,叫旁人瞧见了,没的要害了人家女孩子清誉。以后没事,你少进那个屋子,知道了吗?”

秦二柱打铁时都是只穿件短袖汗衫,方才听得说喜宝回来了,他等不及加件衣裳就直接进去了。现在经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确实是越礼了。

“娘,我肚子不饿,不吃饭了。”他情绪有些低落,看了他娘一眼,“我先回屋子睡觉去。”说完转身就走。

秦妈妈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既为傻儿子终于开窍了感到高兴,也为喜宝如今为人奴婢的事情感动遗憾。

他老秦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家族,可秦老爹在的时候生活也算富庶,在整条街上,也算有威望有身份的。就算现下大不如前了,可老二将来也不能娶个丫鬟不是?

况且,她听说,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手脚都不大干净,跟丫鬟们都有些不大正当的关系。这个江六少,怕也是个登徒浪子,若不是瞧中了喜宝,刚刚怎会派人送她回来呢?

还带着那么多天香楼有名的吃食。

若不是她在巷子口撞见给拦着了,这事儿叫殷妹子跟二柱瞧见,怕是要露馅。

想到此处,秦妈妈已经下定决心,她决定要让喜宝以后少在二柱跟前晃悠。

吃了晚饭后,喜宝端着刚刚煎好的药去给娘喝,喂着娘喝了药,她又打了热水帮娘洗脚。

喜宝认认真真地伺候着自己娘亲,等歇下了来,方想到江璟熙跟她说的话。

她答应了娘每晚都回来,所以娘才没有怀疑她的,若是跟娘说以后不回来了,娘知道了真相怕是不会再要她了。

一想到娘可能会生气,喜宝就心疼,立即抱住殷秋娘,依偎到她怀里使劲蹭。

殷秋娘轻轻抚着女儿头发,笑得慈爱:“怎么了?”

喜宝委屈,都快要哭了,愣是忍着没哭,只哑着嗓子道:“喜宝想娘了。”

“傻丫头。”殷秋娘心里酸酸的,也抱住了女儿,“喜宝大了,总是要离开娘的,现在只离开一天就这样,以后若是嫁了人可怎么好?”

“才不嫁人呢!”喜宝还当真了,急道,“就不嫁人,一辈子嫁不出去只陪着娘才好呢。”

“休得胡说八道!”殷秋娘气得都笑了,“咱们宝儿可是爹娘的心头肉,你爹虽然不在了,可娘必然不能再委屈了你。”顿了一下,问女儿,“宝儿,觉得你二柱哥哥人怎样?”

喜宝很乖,也没有真正理解娘的意思,于是想了下就说:“二柱哥哥人很好,就是话不多。秦妈妈也好,他们都好。”

殷秋娘笑了,心想,女儿到底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只得作罢。也想着,女儿还小,等再过两年谈这事儿也不迟。

秦妈妈撩了帘子,手上提着一壶茶进来,笑说:“母女俩都说些什么悄悄话呢?”将茶壶放在桌子上,对喜宝说,“来,天气冷,给你娘倒杯茶喝。”

喜宝很乖地应着就去了,给娘一杯,给秦妈妈一杯,最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静静坐在了殷秋娘身边。

秦妈妈看了喜宝一眼,对殷秋娘说:“妹子,喜宝这丫头可真是个乖巧的,懂事听话得很。”

殷秋娘笑得浅浅的:“这些日子,叫大姐操心了。喜宝这孩子虽然乖巧,可有的时候也磨人得很,大姐跟她都在江府里做事儿,可得替妹子管教管教。”

秦妈妈见说到正题上了,眼睛亮了亮,方道:“我左不过是做些粗活的,喜宝识字,可是成日跟小姐们一块处的,左右也不能碰到一处去。江府现如今未出阁的也就七、八、九三位小姐,都是大家闺秀,有涵养得很,妹子放心。”

殷秋娘笑着点了点头:“也是,是喜宝这孩子有福气。小的时候就有算命先生给喜宝算过命,说是会过几年苦日子,但会苦尽甘来的,一切,也都会好起来的。”

秦妈妈道:“是啊,跟着江府小姐们一块处,还能多读些书呢。妹子,我是这样想的,倒不如叫喜宝直接住在江府得了,每天来回地跑,我瞧着都心疼。”

喜宝端着热茶的手紧了紧,她还没跟秦妈妈说过江璟熙不让她再回家的事情呢,秦妈妈怎么知晓的?

“这……”殷秋娘有些犹豫,她如何不心疼女儿?只是,这样不回家好吗?

喜宝手心里全是汗水,漆黑乌亮的眸子一直盯着娘亲的脸色瞧,她就怕娘不同意,于是紧张得一张小脸通红通红的。

秦妈妈握住殷秋娘的手,叹了口气道:“这么大冷的冬天,她还风里来雪里去地来回跑,你瞧她的脸颊跟手,冻得都快烂掉了。”撇开别的不说,她倒是真的可怜喜宝的,“你不心疼,我可心疼,这孩子越懂事就越讨人怜。”

殷秋娘极力忍着没哭,可她心里实在太苦。她拼死拼活地熬着身子培养着张天佑,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还害得喜宝什么都没有。

“也好。”殷秋娘声音有些颤抖,可还是忍着不落泪,“左右有大姐你给照看着,我也放心。”又对喜宝说,“你要乖乖地听话,虽然江家小姐们好相处,但你也得守着本分,能跟着多识些字也是好的。”

喜宝小鸡啄米似的使劲点头:“娘放心,我会乖乖听话的。”

秦妈妈瞧着喜宝这毫不犹豫的态度,心里对自己的猜测也更肯定了几分,怕是江家六少真是瞧上了她。

第二日一早,江璟熙是在头痛中醒来的,他只觉得头疼欲裂,于是迷迷糊糊地哼了声。

外间浣纱听见了,问道:“六少,可是醒了?”边说边朝里屋走来,撩开床帘,见江璟熙闭着眼睛坐在床上,她朝外唤道,“茗茶,品萱,进来伺候六少更衣吧。”

站在外面的两人应了声,然后一人捧着盆一人端着漱口水就进来了。

茗茶跟品萱两人今年都十六岁,是浣纱一手带出来的,行事也都颇为稳重,甚得四夫人器重。

浣纱年岁大了,也是到了该放出去的时候,所以她早两年便开始带着茗茶跟品萱两个。

现在六少爷身边,除了浣纱,便就属茗茶跟品萱有些身份。

江璟熙虽然酒喝多了头疼,但意识还是清醒的,他朝两位丫鬟摆了摆手,问道:“喜宝呢?”

茗茶跟品萱两个对望一眼,然后心照不宣地决定不做声,就装作没听见。

江璟熙倒也没放心上,眼瞧着两个丫鬟要过来给他穿衣了,他又想到昨晚何君傲说他跟丫鬟如何如何的事情,便挥手道:“我自己有手有脚,不必你们伺候着穿衣,你们出去,我自己来。”

浣纱闻声进来,给茗茶跟品萱两个使眼色叫她们出去,然后自己过来伺候。

“我是想着自己迟早是要走的,所以才叫她们两个试着伺候六少,六少若是不喜欢她们,何不早早打发了再选好的?”浣纱这话是帮着茗茶跟品萱指责六少的,但也知道分寸,“你一早醒来就找喜宝,叫这些日日伺候着你的怎不寒心……”

江璟熙昨夜确实喝多了,此时还是懵懵的,听浣纱又提了喜宝,哑着嗓子问:“她人呢?还没回来?”蹙着浓眉,有些不高兴,声音沙沙地说,“这丫头皮痒了,竟这么不识抬举!”

浣纱替江璟熙穿戴好,望了他一眼,方说:“怎么没回来?你昨夜喝醉了是被人抬着回府的,这事儿叫老爷夫人知道了,现下喜宝被拿去问话了。”

江璟熙听了一愣,也不多说,抬腿便朝外去。

第十三章

屋子里暖和倒不觉着什么,走到屋外才发觉,这天气是越发冷了。

昨儿个刚刚下完一场大雪,今儿一大早竟是又飘起鹅毛大雪来。

江璟熙刚一撩开门帘,便被扑面而来的风雪迷住了眼,但他也只是稍稍顿了一顿,并未停住脚下步子。

浣纱抄着件银色大氅小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急切唤道:“小祖宗,你可加件衣裳吧,将你给冻着了,我们有几条命够偿?”追到江璟熙,给他披上,系好,瞪他一眼,“横竖你是主子,我们是丫鬟,我们的命是不值钱的。”

江璟熙头还晕着,嗓子也有些哑,闻言挑眉问浣纱:“这话是怎么说的?”见浣纱似是有些生气,他到底是看重她几分的,便放轻了声音道,“可还是因着我昨日醉酒之事,太太责罚你们了?”

浣纱摇了摇头,叹道:“如今六爷是有功名伴身的人,老太爷老爷、老太太跟太太,可都更加看重六爷了。别说是晚归醉酒这样的荒唐事情,如今怕是连一日三餐吃的什么,都得讲究。六爷,您可安下心来读书吧,来年中了进士当了官,也好给太太争气。”

虽然江家老太爷江延现居太师一职,但子辈却无走科举当官的,也就两个嫡子三爷四爷用钱捐了个官。到了孙辈这里,老四不是个爱读书的,老六原也不是,但好歹老六实在争气再加运气也好,弱冠之年便中了举人。

江家孙辈这一代,终于得了个出息的人了,怎能不重视?恨不得天天人参燕窝地圈养着,最好养出个状元才好呢。

只是江璟熙似乎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他原就不是个实打实爱读书的人,不过临场发挥好罢了。

“好了,我也知道了,昨日那样的事情也再不会发生。”他颇为不耐烦,正了正身子,瞥了浣纱一眼道,“外面风雪大,你且先回屋呆着去吧,我去太太那里请安。”

浣纱提醒道:“太太如今已是知道喜宝的身份,你且去救救她吧,那丫头可怜劲儿的,着实讨怜。”

江璟熙大步往自己父母院子去,才一撩帘进屋子,便见喜宝跪在地上。他脚步微微滞住,抬眸去瞧,见四嫂也在,似乎母亲大人的脸色不好。

“孩儿给母亲大人请安。”江璟熙微微弯身向四夫人行完礼,又朝四奶奶姜氏打招呼,“四嫂也在。”

四奶奶身子微微丰润,圆脸盘子,长得不多漂亮,但胜在皮肤白皙。

四奶奶站起身子,朝着江璟熙浅浅笑道:“六弟来了,太太刚刚还提到你的,这说着话的功夫你就过来了。”

江璟熙瞥了眼静静跪在地上的喜宝,清了下嗓子说:“母亲,昨日之事,只是孩儿一人的错,怪不得我的丫鬟。母亲罚也罚了,不若就放她跟儿子回去吧,儿子也好早些收拾收拾去书院。”

“我且问你!”四夫人拍了下桌案,肃容道,“这个丫头可是你私自买的?我刚刚问了你四嫂,她不知这事情。”

四奶奶立即陪着笑脸,说道:“太太也别生气,左不过是买一个丫鬟而已,这点银子我们江府还是出得起的。”又问江璟熙,“六弟买这丫鬟花了多少银子?你且告诉我,我回去将银子送去你院子。”

江璟熙不说话,喜宝却是抬着眼皮子望了他好几眼。她眼珠子使劲转来转去,因为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她卖身,好像还没得过卖身的银子,六少只说每个月给她二两银子工钱,却只字未提卖身钱。

这样一想,喜宝觉得自己亏了,于是小心翼翼凑上去说:“我卖身给六少爷,他都没给我银子。”江璟熙立即瞪了她一眼,她才吐了吐舌头又蔫了回去。

江璟熙对着四奶奶道:“四嫂,买这个丫头是我私人的事情,就不动公家银子了。”又说,“四嫂也替我给四哥问好,就说,我以后的事情就不必烦他操心了。他以后只管好他的事情便可,少打我院子里人的主意。”

“璟熙!”四夫人怒道,“怎么跟你四嫂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