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奶奶哂笑道:“太太,一早便赶了过来,还未前去给老太太跟三太太请安,我这就先过去了。六弟这边书院里需要用得上银子的地方,且差人去命我一声,我会着人送了银子过来。”

四夫人缓了缓语气,对着四奶奶道:“那你先回去吧,横竖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左不过一些琐事。”

四奶奶的丫鬟鸣翠立即扶着四奶奶起身,四奶奶朝着四夫人微微施了礼,方离去。

刚走出院子门口,鸣翠便说:“奶奶,您好歹也是老太太的孙侄女,又是六爷的嫂子,这六爷对您也太不尊重了些。”

四奶奶轻哼一声道:“老六倒是也有骄傲的本钱,眼瞧着江家一日不如一日了,他倒是成了救命稻草。只不过,到底是骡子是马,也得明年春天才能知道。一次运气不算什么,次次运气好才叫本事呢。”

鸣翠笑点头应和着:“奶奶说得是,总之您是嫡长孙媳,又得老太太欢心。如今这家也是您在当,就算将来有了六奶奶,横竖也夺不了您的权,且叫他们得意些日子去吧。”

四奶奶瞥眼瞧了鸣翠一眼,深深叹了口气,倒是没再说话。

屋内四夫人见四奶奶走了之后,这才命人去给江璟熙备上早餐,又瞥了喜宝一眼,冷声道:“起来吧,伺候着少爷用餐。”

喜宝乖乖站起来,赶紧站在桌子旁边伺候着。

用完餐,四夫人又对着江璟熙千叮咛万嘱咐,左不过就是那些劝他在书院好好念书的事情。劝他一定要考取功名出人头地,这些话,江璟熙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喜宝倒是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回着话:“夫人放心,我是少爷的丫头,会好好照顾着少爷的。”

四夫人叹道:“你才多大的一个丫头,又不是生来就当丫鬟的,懂些什么!”又劝说儿子,“要不还是带着茗茶,或者品萱也行,她俩虽然比不得浣纱,可也是伺候你这么多年的了。”

江璟熙摆摆手,道:“母亲,儿子如今也大了,不能总是需要丫鬟照顾。再说,带着喜宝,是让她做我的书童的。您瞧见谁去书院念书还带丫鬟的?没的叫人笑话。”又保证,“知道娘记挂儿子仕途,儿子自当努力,来年定是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四夫人含着泪花点头:“我儿到底是长大了,你且去吧,外面不比家里,什么事都留着点心。你出息了,你妹妹将来也跟着沾光,你做了大官,将来她的选择也多些。”

一提到自己这个嫡妹,江璟熙头有些痛,因为这个妹妹实在难缠。好吃懒做长得一身肉不说,还小心眼,爱耍小姐脾气。

“娘,您平日也别总是惯着九妹,惯得她一身坏脾气!”江璟熙蹙蹙眉,说完朝着母亲行了一礼,拉着喜宝就走。

好巧不巧的,就在门口撞到了江九妹。

江九妹穿着一身崭新的花袄子,由丫鬟扶着,气喘吁吁地走来,见到江璟熙眼睛一亮。

“六哥,你在刚好,快看看我这件新做的衣裳好不好看?”她一脸喜色,左右转着圈儿,穿得像只花蝴蝶,偏偏长得笨重,脚下一个没留神,就狠狠摔倒了,然后大口一张,“哇!”

江璟熙见情况不妙,抓着喜宝就逃也似的跑了。这江九妹见哥哥竟然就这么跑了,哭得更凶起来,大有气吞山河排山倒海之势。

喜宝人小腿短,跑不过江璟熙,只能拼命挥着两条小短腿低头使劲迈,跟只小兔子似的。

江璟熙猛然停住了,喜宝没注意,就磕磕碰碰地撞在了他身上。

喜宝揉了揉小脑袋瓜子,说:“刚刚小姐在叫您,您还跑了,她就哭了。”

喜宝看起来很乖很听话,模样长得也甚是清爽,尤其是跟九妹有了个鲜明对比,江璟熙就更喜欢喜宝了。他心里也暗暗想,如果自己九妹能这么听话,他必是会很疼九妹。

“哦,你不要理她,她打小就这样,就爱哭鼻子。”江璟熙见这边雪有些深,一边说一边看着脚下的路,可雪太深了,竟然没过他的膝盖。

不过他个高腿长,倒没什么,只是喜宝……他回头去瞧喜宝,只见她半个身子都没在雪中,可怜兮兮,怎么爬都爬不出来。

白色雪花落在她如玉般的脸上,淋在她长长卷卷的睫毛上,再配着一身杏黄色的袄子,小丫头这样看起来倒是又好看了几分。

江璟熙感慨,深深叹了口气,有一种妹妹叫做别人家的妹妹……为什么自己妹妹就是那副讨人厌的德行呢?

他有些懊恼地走过去将喜宝从雪里拎了出来,见她衣裳还是又短又小又旧还打着补丁,他皱眉:“你就没有像样一点的衣裳?”

喜宝扭扭捏捏地道:“二柱哥哥给我买了一身漂亮衣裳,我留着过年穿。”想到新衣裳,她眼睛都是亮的,“新衣裳可漂亮了,我喜欢得很。”

江璟熙一巴掌拍她脑袋上:“出息!一件衣裳而已,你要是喜欢,本少爷也可以赏你几件。走吧……”

回了院子,浣纱已经将一切打理好,棉被跟换洗的衣裳、还有一些日常用品都分门别类地打了包裹。

“你回来正好,瞧瞧看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浣纱自己也细细检查着,手指点来点去,“我看也差不多了,总之这次去也没多长时间,再说你是去念书的,带的东西太多反而不好。”

江璟熙脱了狐皮大氅,瞥了眼:“就这样吧,带得多了也无用,横竖是出不来的。哦对了,你给喜宝换上书童的妆扮,另外,再带两套换洗衣裳。”见浣纱已是应着去找,他又说,“你小时候穿的衣裳可还有留着的?”

浣纱看了喜宝一眼,摇头道:“我的一些衣服,一旦小了,都是带回去给妹妹们穿了。不过,前些日子刚刚做的一件袄子还在,倒是可以改小了给喜宝。”

江璟熙挥手说:“那算了,何必费那事儿。”说着长腿一迈,套着大氅又出去。

回来的时候,他手上多了两套漂亮的衣裳,无论做工还是布料,都是上好的。

浣纱道:“这好似是九小姐的衣裳,六少拿了她的衣裳,就不怕她哭闹?”

喜宝预感这衣裳怕是要给自己的,小手直挥:“我不能要。”

江璟熙白了喜宝一眼,对浣纱道:“她长得快,这衣裳早就穿不上了。再说,她衣裳多着呢,哪还瞧得上这些过了气的花样?放那边也是浪费。”又叮嘱,“千万别叫她知道!”

浣纱笑着点头:“我知道的。”说着叹息道,“六爷对喜宝这丫头,倒是越发好了。也好,这样我就放心了,这丫头瞧着就讨喜讨怜。”

江璟熙望了浣纱一眼,抿了抿唇,到底是没说什么。

第十四章

江璟熙是用了午饭才出发的,出发前还特地去老太太那里,给老人家请了安。

老人家如今已近古稀之年,身子不大好,见着六孙子来了,强打起精神、拽着他好一通说。

她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说到底还是老四的儿子小六儿出息,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改明儿一定要去寺庙里烧香还愿去。顺便再请个愿,请菩萨保佑小六儿来年高中状元。

家里终是出了一个走科举的了,走科举当官的好啊,不用花钱买官,省银子不说,这含金量还高,且得皇上器重。那宫里的江妃多了个出息的兄弟也能长些脸不是,往后这宫里宫外的相互照应着,江家必是会百年不衰。

江璟熙觉得莫名其妙,他中举明明就是因着自己奋发努力的缘故,何必要烧香谢佛?不过他也算是孝子孝孙,老人家说,他便就听着,及是恭敬。后来老人家说得自己都觉得乏了,方肯放人。

回了院子,江璟熙便见着了书童装扮的喜宝,他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喜宝身着整洁干净的书童装束,头发左右对半分,简单地盘绕起来,用布包着。喜宝本就长得娇俏水灵,再加上浣纱的梳头功夫好,此番又换了新衣裳,怎么看怎么是一个俊美小少年。

江璟熙很满意,对着浣纱点头道:“经你这样一打扮,还真瞧不出来是个女孩儿,不错。”去一旁用热水洗了手,又去内室换了身衣裳,方带着喜宝离去。

外面大雪飞扬,呵气成冰,天气十分严寒。马车车内却暖和得紧,还熏着香,淡淡的味道,好闻极了。

江璟熙装模作样地在看书,喜宝则于一旁,小心翼翼侍候着。

喜宝静静坐着,不敢有大动作,也不敢制造出杂音来扰了少爷清静。她见少爷并不搭理她,有些无聊,刚好肚子也饿了,便从怀里摸出半块烧饼来吃。

烧饼是早上二柱哥哥给买的,她怕来不及,只吃了半块,另半块一直在怀里揣着。上午的时候不得空,没时间吃,眼下终于有点时间吃东西了。

她肿得像馒头似的两只小手紧紧抓着烧饼,一边啃一边滚动着眼珠子,仔细瞧着少爷脸色。见少爷没说什么,她便放心地吃了起来,吃完后有些口渴了,她眼巴巴地瞧着一旁的水壶,足足瞧了好一会儿。

喜宝看了眼江璟熙,见他神态悠闲,终于鼓足勇气,小声问:“少爷,我可以喝点你的水吗?”

江璟熙抬着眼皮子瞧她一眼,复又将目光回到书上,淡淡说:“可以。”见喜宝立即开心地去倒水,他咳了声,又道,“不过,得十文钱一杯。”喜宝吓得赶紧将手缩了回来。

十文钱一杯的水,她可喝不起。算了,还是渴着吧。能省一文是一文,省点钱下来给娘买药。她眼下最缺的就是钱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那般自甘堕落地卖身为奴。

喜宝想到上午四奶奶说的话,方又想了起来,六少似乎还欠她一笔钱呢。

她清了清嗓子:“少爷,您还没给我卖身的银子呢,四奶奶说是应该有的。”她声音小的像蚊子在叫,到底是底气不足,也有些害怕。

听着喜宝竟然敢拿着四嫂的话来跟他算账了,江璟熙将书一合,抖着大长腿,故意说:“什么卖身的银子!你哪来卖身的银子?”说着便从怀里掏出喜宝的那张卖身契,用手指弹了弹,送到她跟前,“可仔细瞧清楚了,上面说了有给你卖身银子了吗?”

喜宝还真将眼睛睁得圆圆的,凑过去,一字不落地又瞧了一遍,果然没有呢。

喜宝还是不死心:“可是四奶奶说应该有的……”

江璟熙最讨厌旁人拿着老四的话顶撞他,老四媳妇的话也不行,因此便没了好气道:“别老是四奶奶长四奶奶短的,你要是那么喜欢老四,不如我将你送给他得了。瞧他也挺喜欢你的,跟了他,说不定还能混个姨娘当当。”

喜宝一听,急了,立即甩着小脑袋瓜子直摇:“我不给旁人当丫鬟的,我只给六少当丫鬟!我不要卖身银子了,我不要了。”

江璟熙心里爽得很,不过脸还是沉着,继续说:“我们江府的丫头,一个月只有一两银子,只有小姐才有二两银子的份例。我给你二两,算是瞧得起你了,你倒还跟我算起账来!”

喜宝懂得感恩,立即趁机表明态度:“我一定好好侍候少爷。”然后心里细细算着,她卖身三月,比旁人多得三两,这样一来,那她也就值个三两银子。

原来自己只值三两,不怎么值钱呢!喜宝有些懊恼。娘往后肯定很需要银子,那她就算将自己再卖了,怕是也凑不足数,所以,还是跟着少爷好好混吧。

一定不能惹他生气,一定要顺着他。

喜宝也看出来了,这江六少喜欢有人拍他马屁捧着他,便开始夸他:“早上的时候也听府上人说了,说六少人聪明有前途,待下人也好……”其实没人这么说,喜宝扯谎脸有些红,闷着头继续,“书上说过,‘良禽择木而栖’,六少是那棵好的大树,我就跟着六少爷。”

江璟熙那个虚荣心是蹭蹭蹭直长,瞧着喜宝,越发觉得她乖巧懂事了。

他伸手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子,放低了声音道:“记得你说过你娘病了?看你也算个有孝心的,这样吧,以后好好侍候着小爷,将小爷我侍候得舒服了,少不了你的好处,明白了吗?”见她乖乖点头,江璟熙又道,“比如,给小爷我捶背就赏你十文。我深夜读书你得一旁候着研磨,陪着我熬夜,赏你二十文。还有,每晚要打热水也爷洗脚,伺候得舒服了,就赏你……嗯,五十文。”

喜宝一样样都记在了心里,然后问:“为什么洗脚给的多呢?”

江璟熙哈哈大笑:“……”

喜宝心里暗暗揣摩,最后得出答案:“是因为少爷的脚很臭吗?”

江璟熙抡起一巴掌就拍喜宝后脑勺上:“敢对本少大不敬,先扣你五文钱再说!”喜宝恨不得咬断自己舌根。

聚贤书院在城外的钟磬山,书院坐落在钟磬山的半山腰,山顶上还有一座寺庙,叫做清辉寺。

京城四周大小寺庙虽不少,可清辉寺已有数百年历史,堪称天下第一大寺。

听说当年□□皇帝打江山时造了不少孽,后来天下太平了他便开始做噩梦睡不着觉,后经人提醒,便找人代他剃发出家。如今那替□□皇帝出家的人还在寺庙里住着,当今皇上每年去寺里祭祖或者求雨祈福的时候,也得特地抽空去见见那老和尚。

马车绕着蜿蜒的山道一路颠簸,等到达聚贤书院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外面的雪还在下,江璟熙撩开车帘对车夫说:“别停在这里,直接进去吧。”

那车夫有些为难:“少爷,您瞧见没,那门前立着两个和尚,不给进去呢。”

江璟熙自然瞧见了,皱眉:“书院里怎么会有和尚……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要知道,这清辉寺跟聚贤书院虽然一个山头住着,可向来是没有什么亲密来往的。

那边站在门前的小和尚也瞧见江璟熙了,立即走了过来,对着江璟熙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还请下车吧。”

江璟熙跳下马车,问道:“你们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小和尚说:“贫僧清辉寺亦了,是跟着绝空师叔来的,绝空师叔如今是贵院纪律课的老师。”

江璟熙并不知道这绝空什么来头,也不知道书院在搞什么名堂,他是来念书的倒也不想惹事,挥手道:“算了吧……”对着车夫说,“你来回跑几趟,将行礼都送到小爷房里去。”

车夫自是应着,喜宝想赚银子,立即凑过来:“少爷,我也帮你搬行礼。”

江璟熙眯了下眼睛,捏了下她的脸,哂笑道:“想挣银子?那好啊!”指了指旁边几个装着换洗衣裳以及被褥的大包袱,“这些你背着吧。”

喜宝得令,立即将包袱都往身上扛,她年岁不大身形也小,几个包袱扛在肩上、背在背上后,便就只能瞧见她的两条小短腿。

是以,已经一天没吃一口饭没喝一滴水,此时还被罚单脚站在雪里,已经严重体力不支的何君傲瞧见了,吓了一跳。妈呀,包袱成精自己跑出来了!

江璟熙朝着何君傲走来,见他一脸菜色,缺德地捂嘴一笑,然后踹他一脚:“德行!昨晚将我灌醉害我回去被骂,没想到你也没逃过!自作孽不可活!”见他精神不太好,便问,“梁兄呢?怎么没被罚?”

何君傲耷拉着脑袋,叹气道:“梁兄学问那么好,他怎么会受罚?”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江兄,别怪我没提醒你,书院里来了一个变态和尚,装门想法子惩罚学生。你在家这些日子怕是心都玩野了吧?别磨蹭了,赶紧回去熬夜看书去吧,省得明日被罚。”然后伸手指了指另一角。

江璟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随即一愣,那边墙根底下站了一排人。

回了房间,喜宝整理床铺,江璟熙则偷偷跑出去打探行情去了。

原来这绝空是朝廷派来的人,虽然只是个和尚,可靠山大,难怪连当朝何太傅之孙何君傲都敢罚!

江璟熙打探完立即钻回房里,然后疯了似的开始各种找书,将喜宝刚刚收拾好的东西又弄乱了。

他急着找书的样子,就像是野猪在拱白菜,猴急猴急的。

喜宝见他将书弄得满屋子都是,好意问道:“少爷在找什么书?我帮您找。”

江璟熙黑着脸转头:“我那本《礼记》呢?”

东西是喜宝收拾整理的,她自然知道在哪儿,见少爷在找《礼记》,她从另外一个地方找了出来,递给他。

江璟熙拍胸脯,脸色稍稍好转:“吓死我了,还以为没带呢。”伸手弹了弹上面的灰,“没了这书,明儿的早饭就别想吃了。”看着喜宝,“刚刚出去打听了,明儿就考这书上的内容,你晚上得陪着我一起看。”

一边说一边将自己头发散了下来,又找了根绳子来,将头发扎着系在房梁上。

喜宝明白了,立即去找剪刀,然后蹲在江璟熙跟前,静静地守着他,不说话。

江璟熙正在闭着眼睛皱着眉头苦逼地背书,一篇背完一睁眼,见喜宝举着剪刀瞪着他。

他莫名其妙,不耐烦道:“拿着它做什么?”

喜宝一脸认真的样子:“守着少爷看书。”心里想的是,少爷自己头悬梁,她呆会儿要帮他锥刺股。

第十五章

其实江璟熙没有多大的学问,而对那些四书五经、经史子集研究得也不够透彻。不过,好在他脑袋瓜子聪明,强记能力也强,当初会试前死记硬背了数月,也能勉强中个举。

中了举之后他就开始四处炫耀着吃喝玩乐,早没将心思花在学问上,再加上未婚妻跟人跑了一事心灵上受过重创,因此,现在跟他说什么四书五经啊,他江璟熙一概不知。

眼下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会考了,江璟熙是这样想的,他还要按着当时乡试的条路来复习,想来多半是没有问题的。可谁知道,竟然半路杀出个绝空和尚来,将他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不会背书就不给饭吃,可是不吃饱饭怎么有力气看书呢?民以食为天嘛!

江璟熙痛恨得真想对那绝空一阵拳打脚踢!

闭着眼睛又背完一篇,江璟熙实在有些困,就快要熬不住了。

他想睡,可喜宝不敢睡,她得了少爷吩咐,可是一直圆睁着眼睛守着少爷的。现下见“头悬梁”对少爷似乎已经不太管用,她眨了眨漆黑乌亮的眼睛,挥起剪刀就要朝江璟熙大腿刺去。

突然间,传来一阵惨绝人寰的哀嚎声,这声音不是江璟熙的,而是从隔壁屋子传来的。

江璟熙一根神经蹦着,本来睡得就浅,此时深夜寂静叫声又凄厉,他吓得立即弹跳了起来,刚想问怎么了,却见喜宝正举着剪刀对着他。

“你干什么?”江璟熙一脸菜色,头也有些疼,他揉了揉太阳血,挥手不耐烦道,“你一直举着那把剪刀做什么?还不快放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对我不利呢。”

喜宝乖乖地将剪刀放下,无辜地望着江璟熙,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不是少爷叫我这样做的吗?少爷说让我守着您,陪着您一起看书的。书上说‘头悬梁,锥刺骨’,少爷头在梁上悬着,那我就得帮着少爷在腿上插刀。”她委屈极了,明明是少爷这样说的啊。

哇擦?!!!

江璟熙眼下吓得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他咽了口唾沫,伸手去摸了摸自己那条漂亮的大长腿,这条腿可差点就没了啊!他再去瞧喜宝,见她一脸委屈的样子倒也不像是装着故意整他的,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喜宝见江璟熙脸色青紫,还一直摸着自己的腿,她左右望了望,然后说:“少爷,您腿酸?要不我给您锤锤?”

捶肩给十文钱,不知道捶腿给不给钱,喜宝小步走过去,心想,捶一次给五文钱也是好的。

“行了行了,你站那里别动。”江璟熙还心有余悸,挥手示意喜宝不要靠近他,又想到刚刚有人惨叫,问喜宝,“刚刚可听到了什么声音?怪吓人的……”

喜宝还没说话,房门“哐当”一声被人踢开了,然后何君傲黑着一张脸跑了进来,看着样子像是刚死了亲爹。

何君傲长得肥头肥脑的,此时满头满脸全是汗,他呆呆望着一处,然后抱头一声痛哭:“妈呀,可吓死我了!”转身抓着江璟熙袖子,脸上的肉都扭曲了,“你知道吗,咱书院又残了一个学生。刚刚我跟朱兄挑灯夜读,两人身边都有书童陪着,我们怕明天早上吃不上早饭,所以狠下心将头发散了挂房梁上。可谁知!”何君傲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提袖子抹泪,“谁知朱兄那个书童他脑子有问题啊,见朱兄熬不下去了,竟然挥刀在他腿上连砍好几下。哇哇哇哇哇,砍了他倒不打紧啊,万一他当时砍错了砍到我可怎么办啊!”

江璟熙脸上也沁出汗来,他伸手擦了擦,随即连瞪了喜宝数眼,然后安慰何君傲:“没事,好在是砍对了人,算有惊无险。”顿了下又道,“再说,就算砍了你也没事,说不定还因祸得福呢,不用在这里受苦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何君傲双眼冒光,立即跳了起来:“对哦!”然后昂着头闭着眼思量了一会儿,一咬牙,向着江璟熙道了别,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出去的时候心情大好,看着样子,像是他爹又死而复生了。

其实江璟熙吓得不清,何君傲走后,他便开始关起门来教训喜宝。

“你先坐下。”江璟熙被这一吓,现在可谓是“神清气爽”,他指了指一边,故作老成地说,“你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喜宝听话,挪着屁股,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就等着少爷骂她。没想到少爷却没骂她,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多大岁数了?”江璟熙觉得喜宝虽然小,但看起来也有十三四岁了,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儿?

喜宝低着头,老老实实回道:“没多少日子,我就要过十四岁生辰了。”

“……”江璟熙郁闷,“好吧。你记住,以后做任何事都不得伤害我的身体,知道吗?像今天这样的事情,要是再有……”见喜宝一直圆睁着眼睛瞧他,可怜兮兮的,好像很无辜的样子,他缓了语气,“就罚你站到外面去!还不给你饭吃,饿你几天。”

喜宝很实诚,也会适时拍点马屁,回道:“我饿着不要紧,千万不能饿着少爷。少爷书背完了吗?不然明天可是没早饭吃的。”

江璟熙挺了挺背脊,从鼻子里轻哼出一声:“这念书有何难?放心吧,明天饿不着你。”又说,“去,给我打点热水来,我先洗个脚好美美睡上一觉。”

喜宝一听江璟熙说要洗脚,就自然想到五十文钱,一想到钱,她干活就有力气。听了吩咐,喜宝挥着两条小短腿就往外跑,没一会儿的功夫,她就端了满满一盆热水来。

江璟熙脱了外袍,只着了件中衫,坐在床上,任着喜宝给他洗脚。

喜宝以前经常给娘洗脚,手上的功夫很不错,伺候得江璟熙只觉得一阵舒畅,也暂时忘了方才的不顺心。

江璟熙想,带着她果然没错的,这丫头除了人呆了点外,还是很听话很有点本事的。至少,比上次带的那个真正的男书童好,书童是伺候他读书的,怎会帮他洗脚?还是喜宝好,又乖又听话。

“刚刚听你说,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了?”江璟熙瞧着蹲在一边的小小身影,放轻了声音问。

喜宝抬起眸子望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嗯,每年生辰的时候,娘都会煮鸡蛋面给我吃。,我娘煮的鸡蛋面可好吃了。”喜宝一想到娘,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江璟熙轻笑一声,戳了下喜宝脑袋,轻声哼道:“有得鸡蛋面吃你就美成这样了,那少爷我要是赏你山珍海味鱼翅燕窝,你不是得一辈子感谢我?”

喜宝抿了下嘴,嘻嘻笑道:“那少爷还不如折了银子给我呢,我将钱省下来给我娘买药吃。”

江璟熙抿着唇笑,没说话,只是静静瞧着喜宝。细细瞧着她圆圆的脑袋瓜子、小小的身子,以及一双灵活的小手。

她的一双手很小,碰到他脚上时,他觉得像是丝绸拂过一样。只是,这样一双漂亮的小手,竟是冻得又红又肿……江璟熙觉得心里微微酸了下。

“好了,水也凉了,不必洗了。”江璟熙吩咐道,“去将水倒了,再去吹了灯,我们就歇下吧。”

聚贤书院学生所住的房间,都是只有一张炕,所以,就算你带了书童来,也只能一起睡。

其实书院原是有院规的,学生来念书不许带书童,生活一切自理。可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规定就慢慢被破了,以至于到今日,带着书童来念书,成了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毕竟,也只有有钱人家的孩子还能够雇得起书童。

喜宝给江璟熙盖的是一床暖和的厚被子,她自己则选了一条薄的。半夜里,喜宝冷得身子都缩成了一团,她膝盖弯着,双手环抱着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缩在角落里,皱着眉心,有些不安分。

江璟熙想着心事没睡着,见着了喜宝的样子,他不自觉便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脑袋。感觉到她的脸颊竟然是冰凉冰凉的,江璟熙叹息一声,然后一咬牙,便连着被子将喜宝拽到自己厚被子里。

喜宝虽然睡着了,可也知道凑着暖和的地方去,她扭着小小的身子使劲往江璟熙怀里凑,最后整个人都窝到了江璟熙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安安静静睡了过去。

江璟熙原不是想这样的,他不过是可怜她,不想让她那么冷罢了,没想到小丫头竟然抱着他不肯放手了。她虽然年岁小,可好歹也是个女人吧?虽然两人没发生什么,可到底是抱在一起睡觉了啊。

江璟熙黑着脸,紧紧抿着薄唇,瞧着怀里这香香软软的身子好久,最后也只无奈哼了声:“我上辈子欠你张喜宝的!”然后也不多想,就当作是抱了一个棉花枕头好了,还是睡觉吧。

第十六章

喜宝一向起得早,所以,第二天天刚擦亮,她就醒了。

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好像是被枷锁锁住一样,动弹不得,这才揉了揉眼睛打量了下四周,却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了江璟熙的怀里。

喜宝吓死了,同时心里也很生气,她觉得自己看错人了。

她一直以为六少爷跟四少爷是不一样的,可没想到,六少爷是个伪君子,竟然从背后下手,竟然趁她睡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搂着她睡觉!喜宝使劲挣扎,可这江璟熙搂得她实在太紧了,她扭了半天也无济于事,最后只能睁圆了眼睛使劲瞪着他,鼻孔里直呼气。

江璟熙昨晚睡得很好,他抱着喜宝就像抱着一个汤婆子一样,这个汤婆子不但暖和,而且还香香软软的,简直舒服死了!!他也知道该起床了,但怀里的一团实在太柔软了他有些舍不得松手,潜意识里也做了决定,晚上还要抱着她睡。

喜宝又扭了会儿身子,江璟熙这才哼哼着从睡梦中醒来,一睁开眼便模模糊糊地瞧见有人瞪他。

他“唔”了一声,浅笑着想要将喜宝搂得更紧,喜宝却将手抵在他胸口,不想跟他靠近。

江璟熙垂眸瞧着喜宝,脸上突然多云转阴:“你是借了谁的胆子,竟然连本少爷的意思也敢违拗!哭,哭什么哭!昨晚是谁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里,又是谁抱着本少爷不肯放手的?”伸手拍了下她圆圆的小脑袋瓜子,哼道,“张喜宝,你过了河就想着拆桥了是不是!”

喜宝心里笃定就是江璟熙的错,反正自己没错就是他的错,但她也不敢回嘴。她委屈得紧,眼睛里早蓄满了泪水,可也不敢让泪水掉下来,只是泪眼汪汪地瞧着璟熙,一抽一抽的,目光有些恨恨的。

江璟熙才不管呢,反正他睡得舒服就行了,再说,他不是也没做什么嘛!

“行了,别哭丧着脸了,起床给本少爷打洗脸水去。”江璟熙松了手,开始自己动手穿衣。

在外面比不得在家里,再说,他也过够了那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富庶生活,偶尔的像这样的自己动手的生活还是蛮新鲜的。

喜宝虽然心里不是很高兴,但做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勤奋,这一点让江璟熙很满意。

喜宝打了热水给主子洗脸,又给他整理衣裳梳头发,将主子伺候好了,她才得空去捯饬自己。喜宝按着昨日浣纱姐姐教她的那样给自己梳洗穿戴,一番功夫后,她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挺美的。

她美,江璟熙却不美,因为喜宝给江璟熙梳的头是歪的,简直丑死了。

江璟熙黑着脸:“过来,将我头发解了重梳。”他端端坐着,像一尊佛。

喜宝见少爷好像不高兴了,便举着梳子,小心翼翼给他重新梳头。可是无论喜宝怎么捯饬,江璟熙就是不满意。因为跟浣纱相比,他觉得喜宝这梳头的手艺实在太差了,她梳的头简直给自己形象扣分。

最后还是喜宝提醒着说,要是再不出去,怕是要受罚了,江璟熙这才作罢。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迟到了,不但早没了饭吃,还被那变态的绝空和尚罚站。

江璟熙头上顶着三块板砖,双手平摊,各拎着一个木桶,两只木桶里都满满装了水。他单脚站着,旁边喜宝替他拿着书,江璟熙则瞄着书念。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喜宝在旁边小声说绝空走了,江璟熙扯着嗓子一声吼,“绝空,我□□大爷!”然后不知从哪里飞出个什么东西,砸在了他头上,头上很给面子的立即鼓出个大胞。

江璟熙聪明,悟性也好,书背得自然也快。虽然早饭没吃着,好在来得及吃上午饭了。

刚吃完午饭,就从梁玉泽那里得知一个消息,说是何君傲刚刚也被书童弄残了。不过可惜的是,他残的不够严重,所以还是得留在书院继续念书。

江璟熙扒完最后一口饭,咽了下去,说道:“他有那贼心却没那贼胆,想要离开,却又下不了狠手,也活该他赔了夫人又折兵!”擦了擦嘴,问梁玉泽,一脸的痛恨,“这绝空和尚打什么时候来的?竟然还是朝廷派来的人,这不是残害天子门生嘛!”

梁玉泽索性放下手上的书,蹙了下眉心说:“倒也不是胡来的,虽然手段狠毒变态了一点,但到底还没有到凶残那种地步。”忽而左右瞧了瞧,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可能是要打仗了的缘故……十三明王要回来了。辽人欺人太甚,竟然当着明王的面出口辱骂我大宋后继无人,说我宋人是病夫,惹怒了皇上跟明王,朝廷这才派了绝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