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却出乎徐仪的预料——他想,这位沭阳公主原来并没有这么傲慢,竟也是知道好歹的吗?

他待要说不必,琉璃却已看都不看他,转身便离开了。

徐仪:……

徐仪只觉着莫名其妙。

琉璃跑出了幼学馆,才觉出心口扑通扑通的跳。她满脑子都是徐仪温润如玉的黑眸子——好像不论她怎么傲慢、暴躁、失礼,他的态度始终都没改变,温雅从容,无懈可击。她适才定然又表现得极为糟糕,她想,他肯定在心里暗暗的取笑她吧。

琉璃不由回望,然而徐仪早已了无心事的的自南门离开了。

第十七章

待姊妹二人回到宫中,便听到了这个消息——武陵王薨了。

武陵王是当今天子的亲哥哥,只长天子一岁,才刚到知天命之年。赶上六月天热,他多喝了几杯冰酒。同姬妾们戏水时忽然中风跌倒,没几日便过世了。

武陵王常年居住在藩国,同宫中没有什么往来,天子的子女中只妙法、妙音两位公主曾经见过他,其余的人对这位伯父都十分陌生,闻讯便也谈不上多么伤心。只按规矩守孝致哀。

然而不论是徐思还是张贵妃,却都明白这变故究竟有多重要。

天子年已四十九岁。长子维摩十五岁,次子般若也已七岁,都平安渡过了容易夭折的年纪。

这些年朝臣多次请立太子,都被天子强硬拖延下来,谁都知道他是在等待二皇子长成。朝臣们虽更支持宽厚仁慈的大皇子,却也对此无可奈何——一来天下是天子自己打下来的,天子手握实权,腰杆子硬,说话也就格外算话。二来,大皇子实在是过于体弱多病了。这厢朝臣们众口一词的请立太子,那厢大皇子就因为天热、天寒、案牍劳累……一干无关紧要的理由病倒了。朝臣们还哪里能固执得起来?

至少他们没天子那么有底气。毕竟册立储君的最大的用处就是确定帝统,稳定人心,免得日后诸皇子争位。而储君唯一的职责是在天子驾崩之后继任天子,以延续稳定的朝局。一个一看就难以尽享天年的储君,都无人敢保证他一定能活得过天子,立他有什么用?

然而武陵王的死,令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因为只年长一岁的亲哥哥的去世,令天子切身感受到了老迈的逼近,生死的无常。

这件事后,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更意识到确立自己的继承者的紧迫性。

那么他的选择会是维摩?还是般若?

是既长且贤,羽翼丰满,出阁八年间才能品行有目共睹,世人重之的大皇子?还是年方七岁,刚刚出阁,资质德行都还不为世人所知,但天子爱之的二皇子?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的氛围都为之紧张起来。

但天子迟迟没有动静。

夜间他感到头痛疲乏时,徐思轻轻帮他按摩太阳穴。他抬手取掉徐思的簪子,看那漆黑秀发瀑布般倾泻而下,铺开在秀美曼妙的脊背上。他抬手抚摸徐思白皙的面容,手指划过她修长优美的脖颈。口中不由便叹道,“真是不甘心啊……”

徐思沉静的凝望着他,他便道,“朕已经老了,你却还这么年轻美丽。”

徐思记起当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波澜不惊的内心竟也有所触动。她其实也已不再年轻,但也许是因为心境明净豁达,不曾为情所困的缘故,竟察觉不出衰老来。这些年气质、风韵反而越发成熟动人了。

然而纵然面容无大改变,内心却早已是沧海桑田。

她便扶了天子的膝盖,俯身亲吻他的额头。道,“您也并不老,依旧还是那么高大英俊的模样。”

天子目光不由就柔和起来。往日他总爱不由分说的将她压制在身下,令她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下。这一日却像个孩子似的将脸埋进她怀里,道,“再多说些朕爱听的话吧。”

朝中果然有人先耐不住性子,提起立太子之事。

这一次朝臣们的语气就强硬多了,毕竟天子确实已到了该考虑后事的年纪。而武陵王之死也给了朝臣们一个契机,令他们可以光明正大提及天子已步入老年,储君事再拖延不得,而不必担心触犯他的禁忌。

天子上朝,朝臣们堵着他要立太子。天子回到后宫,偶尔去张贵妃殿里坐一坐,张贵妃也必抓紧时机向天子请求。

“我哥哥在少匠任上许多年了,总是修桥铺路的像什么话?陛下您不是一直都夸他办事利落吗?何不就给他升升官?”

“二郎也十八岁了——就是去年陛下夸赞俊朗的那个,家里想给他说亲。也不打算高攀谁,就看上县里主簿的女儿,姓王……陛下可否帮忙找个媒人去说和一下。”

“六郎也到上学的年纪了,这孩读书最有出息,善读书。臣妾想让他进幼学馆,跟着名师好好打磨几年。”……

虽然件件说的都是张家,但她在这个时候急着扶持娘家,为的还不是在必要时给维摩一份助力?

当然,对维摩而言她不添乱才是帮忙,但归根结底也还是落在为维摩争取太子位上。

天子不由就打断她,“也不要贪心太过。”

张氏面红耳赤,辩解道,“臣妾——”

天子道,“你为朕生育了两个儿女,朕不会害你。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可知道吞象的蛇是什么下场?”

张贵妃委屈道,“臣妾所求,究竟哪里贪婪了?”

天子便道,“你哥哥已官居四品。再往上都是清流重臣之位,非士族不能担当——就算朕执意提拔上去了,对他也绝非好事。侵夺了门阀的权位,他们必群起而攻之,置之死地而后快。朕不是不能护着,但你哥哥不是当宰辅的材料,不值得朕花费这么多手段、代价去提拔。”

“至于丹阳县姓王的士族,若朕没记错,是琅琊王家的旁系。穷是穷了些,官也是小官。但你以为他们因此就不嫌弃你了?!当年有落魄士族同寒门才俊结亲,被弹劾‘人品庸陋,胄实参华’,却同‘士庶莫辨’之姓联姻,‘实骇物听’,当免其官,‘禁锢终身’——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天子顿了顿,敲着桌子道,“意思是说,此人人品虽然庸俗鄙陋,但他的出身确为士族!身为士族竟同‘士庶莫辨’之姓联姻,实在骇人听闻。当免官永不录用,以儆效尤!”

张贵妃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天子恨铁不成钢道,“你侄儿品貌才学若真的好,何必非要娶个落魄士族之女?士族自己觉着他们纵然人品鄙陋,也比旁人高贵,这就罢了。你家虽牧羊为业,但你哥哥踏实进取,侄儿们品学兼优,竟也自觉着低人一等,非要拿真才实学去攀附这些蠹贼吗?!”

张贵妃噤若寒蝉。天子也将自己气得头痛——他一生所争,寒门出身的张氏不懂,偏偏世家出身的徐思懂得。可徐思纵然懂又如何,莫非日后她真能下手摧毁将她养育成她的东西吗?

而他又何必苛责旁人——他一生所挚爱的,徐思其人,不也正是只有士族才能养育出的女子吗?

来这里虽照旧找了一肚子气受,但也确实令天子头脑清明了些。

他起身欲走,忽而房门推开,他的小女儿悄悄的探头进来,似是受了些惊吓,又似是撒娇,“阿爹?”

天子舒了口气,目光舒缓下来,道,“进来吧。”

琉璃果然小跑着上前,依旧像幼时那般,伸手圈住了天子的脖子,撒娇道,“阿爹!”

天子无奈笑道,“说吧,这次又想找阿爹要什么?”

“阿爹真没良心,莫非我每次想您,就只知道向您要东西吗?”

天子故意调笑她,“嗯,不然还有什么?”他倒是想起张贵妃还求了他一件事,目光望过去,复又看向琉璃,“你也想让你表哥进国子学?”

琉璃道,“那破地方,表哥进去也是找气受的!”她见她阿娘面色不快,话音便一转,道,“不过,先生教授得确实比外头名师强得多,表哥去也是有益处的。且他还能看顾我一二。到也值得。”

天子道,“只怕他连累你更多。”

琉璃当然也想到了他们提起她舅舅时的嘲讽神色,但她心里实在不服气,“怕什么!我是天子之女,表哥是天子内侄。莫非反而比他们卑贱了?”

这话天子听着顺耳,便点头笑道,“说的好,那朕准了!”他便又取笑道,“你自己有没有什么要求朕的?”

天子的话已然勾起那日在幼学馆中的遭遇,琉璃不由就又想起徐仪来。

她不想在此事上求天子,然而想起如意同徐仪在夕阳下彼此对望的模样,她心情便极不愉快,话不经脑便已脱口而出,“我倒也罢了,阿爹还是管教管教四妹妹吧。她那个表哥不是好人,竟私底下同她说什么‘不便问人的都可问他’,还想拐带四妹妹同他一起出去玩!”

天子听她说要管教如意,然而句句不离徐仪,隐约明白了她上心的是谁。便似笑非笑道,“到也算不上失礼——如意本就是他家的人。”

琉璃脑子里便一懵,张了张嘴,却不知想问什么、该说什么。

天子便点明道,“朕早就将如意许配给他了,等他们都再大些,就给他们完婚。”

琉璃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是徐仪温柔的目光,一时是他现身为自己解围时的笑容,一时又是他远去的身影。只觉得心口仿佛被捏住了一般,竟有些想哭的冲动。

她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子却明白。他只说,“不行。”

琉璃道,“阿爹……”

天子道,“不行。朕的话不是儿戏。你若真这么难受,日后便不要再去国子学了——有点出息,你才见过几个儿郎?等朕给你挑个更好的。”

第十八章

太子之争的风声越来越紧,二郎干脆便不再回王府,只安心在辞秋殿里住着。

这里住的是他最亲近的人,按说也应该是最在意他能不能夺得太子之位的人,但事实上这里反而最平静。

不论是他的母亲还是姐姐,对于太子之位都只口不提,每日里该做什么,照旧忙着做什么。

时日久了,连二郎都疑惑,究竟是她们太淡泊了,还是他太贪心了。

——他虽年幼,但对太子之位却是有想望的。当然不是说非当上不可,而是觉着不论品性还是才能,他都能够胜任。就算没争到,那也是因为长幼之序,而不是因为他才能劣于他的哥哥。

当然,虽心思不同,但他的做法同他的母亲、姐姐是一样的。那就是,不争。至少不正面去争。

因为就算正面去争,也肯定争不过。

长和贤、声和势四样全在大皇子那边,天时地利人和里,二郎占的就只有半个人和——天子倾向于着他。但是在几乎整个士林一致的意志面前,天子的私爱随时可以被牺牲掉。

而一切劣势只是因为他晚生了七年。

来得晚真是吃亏啊。二郎淡定的想。

如意照旧每天去国子学上学,回来后就专心的预习功课。

二郎看她充实忙碌的样子,也能觉出姐弟二人正在渐渐分道扬镳。

心里实在介意的时候,干脆就直接开口问她,“你希望谁当上太子?”

如意当然也知道最近朝中的大事。她不但知道,还侧面参与过讨论——因为国子学里的博士也是有自己的政见的,儒生当然要站在更名正言顺、更符合礼法的那一方,他们的地位不足以参与朝堂争论,却可以在讲堂上借着讲说左传故事、古代礼法、圣贤言论,来让学生借此发表议论,也隐晦的将自己的政见和大道传授给学生。

如意早已学过许多掌故,尤其左传里笔笔皆是国君扶持宠姬爱子夺嫡乱政,致使兄弟争位、国家动荡的故事。博士们特地挑这个时候说这些故事是什么意思,如意心里很明白。

她其实已读过许多典籍故事,就学识而言算是儒、史两派的子弟。她有自己的想法和见解。何况生在帝王家,很多经学博士们只能通过史官的笔触去分析想象的东西,就是她每日生活里司空见惯的细节。她能跳出故事本身,看到故事背后牵连的更为庞杂的矛盾。故而她虽是儒生子弟,却也不会被先生牵着鼻子走。

何况维摩是她的同父哥哥,二郎是她的同胞弟弟。哪一个都是她的亲人。

此刻听二郎问,她也就停下笔来认真望着二郎,道,“谁当都无所谓,只要你和维摩哥哥都能平安无事就好。”

二郎有耳目在国子学,当然知道近来博士们都向他姐姐灌输了些什么。听如意这么说,便知道至少她没博士们的“道义”给洗脑。

但听出了她的天真,也还是忍不住追问,“若大哥日后容不下我呢?”

“那我就和你一起争出一条生路。”如意说道。就她看来,以维摩哥哥的心慈手软,想必不会“容不下”二郎。可若反过来就不一定了。被人追逼套话,当然不会很愉快。如意便反诘,“你既这么问,想必已经预见胜者是谁了。”

二郎也觉着自己这话问得太有失水准——莫非如意还能给出其余的回答?不过她竟然反诘他,倒当真出人预料。

二郎便也简洁到,“是。”

太子之争,除非维摩忽然诊出恶疾,否则十之八九获胜的是维摩。但假以时日,只要天子无恙,随着年纪、阅历渐长,他的优势只会越来越大。

当然,他不会主动同如意说这些。如意不会喜欢听——并非专门针对太子之位,如意是不喜欢“争夺”本身。

如意同他对视着,她坐着而二郎站着,是以明明她比二郎高些,这会儿却是二郎略俯视她。他身上一如既往,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洞彻和深谋远虑,当然也还有十分符合年纪的霸道和无所畏惧。这奇异的特质让他身上充满令人信服的魅力。

以他的年纪而言,多智则近妖。

如意入幼学馆之后,每日接触的尽是年纪相仿的孩子。她已能觉出自己和同龄人之间的区别。并不是说她更聪明,而是她更加的早慧。也许是生长环境的缘故,她总是不由自主的想的比旁人更多、更远。虽疏朗想得开,但实际上也比旁人更敏感和敏锐。

而二郎也显然和外间的同龄人是不一样的。

如意忽然就觉着,他们小小年纪就一本正经的讨论这么干系重大、难有善局的事,实在是太不吉祥了。

她便将话都咽下去,抬手像大孩子欺负小孩子一样,胡乱揉了揉二郎的头。

二郎不满的双手护住头顶躲闪,炸毛抗议道,“别把我当小孩子!”

如意立刻就觉着,就是这个味道——这就舒服、正常多了。

第十九章

天子果然将琉璃的六表哥张贲送入幼学馆里。

琉璃的舅家被世家鄙薄,虽身居高位,和大世家却没什么往来,故而馆内众人都不识得张贲的来历。琉璃说他是自己的族兄,众人便只将他当彭城张氏的子弟。

彭城张氏在本朝并不显贵,这张贲也不像琉璃那般容颜姣好、派场华贵,故而初时众人便都不怎么将他当一回事。

张贲也只比如意和琉璃略大一些,才刚刚年满十岁。生得虎头虎脑,天生一双笑眼,十分的健朗善谈。在世家子弟身上,亲和力是一件既泛滥又罕见的品质——因自幼家教的缘故,他们普遍善于交际,但也同样因家教的缘故,他们极少坦率真诚。而这个张贲却兼具二者,兼之年少可爱,时日一久,很快的便得到同窗们的认可。

馆内少年们各有自己的圈子,彼此亲疏分明。就连琉璃,也有因性情不和而疏远她的,可对张贲,馆内却几乎没人不喜欢他。

也只如意和徐仪同他不亲近。

毕竟他的琉璃的表兄。如意能感觉到琉璃对她的敌意,随着太子之争愈演愈烈,这敌意也越发的不加掩饰,她便也从不肯主动亲近招惹琉璃。

她却不知道徐仪的缘故。张贲和馆内其余的少年们也无大不同,很快便察觉出徐仪是众人中优而异之的那个,对徐仪很有亲近之心。就她看来,这个张贲也是同窗中木秀于林之辈,人品、才能都值得结交。徐仪不可能厌恶他,为何要故意疏远?

要说因为她同琉璃不对付,所以徐仪就不肯亲近琉璃的表哥,如意是不相信的。

她既没那么小气,徐仪也不是这么庸俗、拘泥的人。

不过,她也不会刻意去追问就是了。

如今琉璃甚至都不肯同如意一道回宫,每日下学后,如意便独自一个人留下来预习功课,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再走。

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徐仪也常推脱掉同窗的邀约,留下来陪伴她。表兄妹二人相处的时候越来越多。

——徐仪的学问已远超馆生的水平,博士们几次劝说他离开幼学馆,正式成为国子学生。徐仪却只推脱自己尚年幼。

博士们知道他出身华胄,且又有家学,确实不必特意到国子学里来进修。只能作罢。又隐约听说过他同舞阴公主的婚约,都在心里暗暗叹息,觉着天子实在是不厚道,已经把女儿许配给人家了,居然又送到国子学里来读书。

——这百年来的公主,在男女关系上都十分的不自律。丈夫还活着时就公然养面首的姑且不论,就连不乱搞的那些,也能做出强迫有妇之夫休妻,乃至直接下旨命人家妻子出家,自己嫁过去的事。实在是公主的地位太超然了,乱世里武将出身的那些皇帝又不怎么讲究礼法名声,故而将她们一个个教养的悖逆人伦,鲜廉寡耻。

这样的事见多了,博士们都觉着将公主送入国子学,就和把猴子送入蟠桃园似的……当真十分败坏斯文。

若一开始就知道学生里有两位公主,他们断然不肯从命。但偏偏天子从来都没承认过。博士们也是在数次向天子称赞,馆里大小徐公子聪明绝伦后,才从旁的渠道偶然得知小徐竟是舞阴公主,而沭阳公主也在馆内。

为国子学名声计,他们既不能张扬出去,还得主动帮忙掩饰。当真十分苦恼如今他们只盼着两位公主早早觉出学问枯燥无趣,赶紧休学回家。故而讲说的经义都十分艰深,又训导得极为严格,每十日一小考,每三十日一中考,每三个月一大考,直考得馆内学生们叫苦连天。

不过效果似乎适得其反了——接连三次大考之后,学生优劣差距早已显现出来。而不巧的是,舞阴公主竟然身在格外优异的那寥寥数人之中。并且连沭阳公主仿佛也受了什么刺激,变得格外刻苦努力起来。两位公主都全无退缩之意,反倒有不少世家子弟有些跟不上课业,开始抨击博士们雕章琢句,破碎大道……

博士们:……是学渣就给我老老实实的承认!

国子学的博士看见这表兄妹每日志同道合的探讨功课的模样,心情真是十分复杂。

不过博士们却是猜错了,如意和徐仪在一起时讨论的更多的,却并不是学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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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幼学馆里又有一次大考。

太子之争当白热化的时候,博士们出题自然也紧扣时政。所幸平日里考的次数多了,已没有十分新鲜的题目,便别出心裁的强调起“入则孝,出则悌”来。如意一面答题一面就想,这些人莫非指望她阿娘和弟弟主动谦让吗?实则她阿娘确实表态过,维摩长而贤,她并没有夺嫡之心。但想来就算传扬出去,外人也只会觉着她阿娘是作态而已。

年纪越长,见事越多,如意便越是会常想,若真的只需讲讲慈孝友悌就能将干戈都化解了,该有多好啊。

但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大考之后天色还早,却没有安排课业。

因第二日便是旬假,馆内少年们聚集在一起讨论游玩之事。独如意一个人坐在窗边,无精打采的撑着下巴望着外头高远的天空,等待众人离开,她好回家。

徐仪见她形神落寞,却不知当如何宽解。思索了许久之后,方在她对面坐下来,低声道,“我带你出去玩罢。”

如意一惊,不觉就坐直了身子望向他。

徐仪看出她眼眸中的期待和顾虑来,便笑道,“你竟是从未想过吗?”

如意先摇头,随即又点头道,“想过,只是怕有人因此受罚……”片刻后又道,“我从未出去玩耍过。”

虽有期待,但或许更多的还是畏惧。因她对外头一无所知,故而茫然无措。

徐仪却笑道,“你眼下不就在外边吗?”

国子监虽去台城不远,但也确实是在宫外的。只因如意身上限制太多,她便只当国子监是皇城的延伸,竟未想过自己来到国子监,实际便已是离开皇宫了。

如意目光不由就明亮起来,虽心中依旧畏惧被父母知道了要受责罚,可外头的天地已是尽在咫尺,想出去走走的诱惑已难以克制。就只差临门一步,不知该如何迈出罢了。

徐仪便又缓缓道,“既未禀告长辈,我们就不走远,只略在国子监四周走走,看一看我们读书的地方,可好?”

如意立刻点头道,“好。”已起身要走。

徐仪见她毫无防备,不觉又有些小小的罪恶感,喃喃笑道,“你可真是容易拐走。”

如意随口反驳道,“表哥又不同旁人。”

徐仪脚步不由就一顿。如意回头等他,徐仪见她目光清澈欢喜,不觉轻笑起来。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