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终还是说道,“若建康城业已在望,当然不能为了区区南陵放弃大好局势。但等攻下建康之后,我一定会……”

如意一笑,道,“到那时,南陵之围也就不救而解了,倒不必你特地回援。”

顾景楼默然不语。

她便吩咐人为她备马,道,“如你所说,前线想必是不会有援军来救的。我要协助南陵府守城,你有什么打算?”

顾景楼反问道,“你说呢!”

如意挑了挑眉,只看着他笑。

顾景楼不知怎么的就有些恼,道,“我不是那么反复无常的人。既然说了要回报你的救命之恩,当然就要和你共渡难关。”

如意一笑,道,“那便多谢了。”

第七十八章

姑孰。

鼓声躁鸣不止,士兵们将数十道云梯推上城墙,前赴后继的向上攀爬。喊杀声震天作响。李斛身披坚执锐,全副武装,亲自于城下督战。

台城一战其实才过去没多久,可也许是因为最终他将台城攻克了下来,也许是因为近来他过于顺风顺水了,总之在再次短兵相接之后,他才又记起自己早已见识过这少年守城的能耐。

——萧怀朔达到姑孰不到两日,便将城墙加高到三丈四尺。这么高的城墙,云梯下搭着攻城车才能勉强攀上城头。然而爬不到云梯的一半,便被楼上巨石砸中。到处都是士兵摔下云梯,或是被落石杂伤时的惨叫声。不多时地上已满是鲜血尸首。

李斛调拨盾兵填上前去,三五个人同举一面盾,勉强扛住落石的冲击,艰难的向上。

忽有一枚流矢飞来,李斛下身马惊。他收着马缰“吁”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那马安抚下来。

李斛不由抬头向城上望去,却见萧怀朔一身燕居便服坐在城头。那少年龙章凤姿,卓然不群,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身侧一人击鼓,另一人搁下长弓,似乎在惋惜适才不中。俱都从容有余。

当日攻打台城时李斛也并非没和这少年打过照面,可这次相见却令他心中悚然一惊,一时竟生出了畏难之心。

他当然不会在阵前赞赏敌人,眉眼一转,便令人向萧怀朔喊话,“吾儿,你老子在此,你阿母甘给我做妾,你为何忤逆不孝!”

这声音虽大半淹没在战场鼓噪声中,然而到底还是传入那少年耳中。

李斛见那少年勃然变色,心下得意不已。

然而那少年并未同他对骂,只唤人来吩咐吩咐两声。片刻后城上守将便将烧的滚烫的黑油顺着云梯倾倒下去,士兵被烫得皮焦肉烂,哀嚎不止。城上扔了火把下去,火势自下而上迅速窜起。数十道云梯半数被毁,着火的士兵四下寻找水源,落河者无数。更多士兵怕被火油波及,争相后逃,彼此践踏。

李斛见死伤惨重,局面已难以控制,只能收兵。然而后方士兵们畏惧着火乱窜之人将火引来,竟向他们放箭。

李斛怕萧怀朔趁乱掩杀上来,竟对此放任不制止。

他在下属掩护下后撤时,不由再度抬头望向城楼。却见萧怀朔也正望向他,那目光如鹰隼,冷漠又锋锐。

李斛收兵,忽见江上舰船如乌云涌来,船上箭如飞蝗,漫天飞来。军中中箭无数,纷纷如惊兔般无头乱撞。

这一次舰船上南兵却并非放一波箭便走,竟明目张胆的乘小舟上岸,趁乱掩杀过来。

李斛麾下士兵士气低迷,且前度攻城死伤惨重,已不敢恋战。眼看着那些近战远不如他们的矮小南兵气焰嚣张的杀将上来。所幸这些人并未深追,只在岸上劫杀一波,便心满意足的收兵回船上去。

李斛大败回营,见营中伤病疲卒或坐或倚枪,士气低迷悲观,不由羞恼至极。

夜间独自饮酒消怒。喝过酒却也没忘了带上众将巡视营帐,查看营盘的守卫与戒备——他手下虽多屠城、劫掠之事,然而营规森严,纵然才经历惨败,营盘的守卫也依旧井井有条,并未因此松懈怠慢。

李斛心情这才稍稍好转。传令分酒肉下去,又亲自往营中探视伤病。

他是临时起意,士兵们不知他来,便有夜深难眠之人沮丧的说着闲话。

李斛拐过木栅,便听有人迟疑道,“你说……那个二皇子是不是真会妖术?”

“听说在牛首山上,萧懋德带了大军去抓他,眼看就要得手了,忽然间半个牛首山坍下来,把萧懋德的大军生生活埋了。后来他走到江宁,萧懋德的手下又追过去,眼看不行了,横溪上忽然有黄龙跃起,张开血盆大口,把追兵连人带马一并生吞了下去……”

营中一时静默下来。

不知是谁又说,“也,也不一定是妖术。我听说,那些皇子皇孙都是天上星宿托生,有龙神保佑……若还没到败的时候,有人敢犯上作乱,就会惹怒龙神……”

李斛暴怒而已,一斩斩破营地,怒吼道,“把这些妖言惑众的畜生拉出去砍了!”

待李斛酒醒,才忽的明白过来。然而此刻懊悔已然来不及。

萧怀朔有龙神护体、命不该绝的流言已传遍了整个营地。士兵们不敢公开议论,然而私底下议论纷纷,军心散乱动摇。

萧怀朔自城楼上走下,何满舵便迎上前来,道,“李斛派孔蔡率五千人,往宣城的方向去了。”

萧怀朔停住脚步,道,“宣城?”

何满舵道,“是。尚未探明李斛的军令,但想来……”

萧怀朔扶住城墙,静静的沉思,道,“何缯还在李斛手中。”

当日李斛要南下的消息传来,萧怀猷命何缯前往采石渡戍守。可惜何缯军队未至,李斛便已渡过长江夺下了采石渡。何缯手下军队自投罗网,不成章法的抵抗之后,士卒离散,何缯本人则被俘虏。

何缯本就是萧怀猷的人,李斛将萧怀猷扶持为皇帝之后,何缯便也暧昧不明的成了李斛的人。

何满舵不解萧怀朔何以忽然提到这个人,只能点头道,“是。”他更关心的却是如意,“孔蔡此去的目的,想来必是南陵。南陵守备薄弱,是否该……”

萧怀朔摇了摇头,道,“南陵城池坚固,区区五千人马不成威胁。眼下最要紧的是趁势击败李斛,进逼建康。只要能夺下建康,孔蔡自然归降。不必担忧。”

何满舵迟疑不决,未能作答。

萧怀朔便道,“我知道你心中所向,但这也是舞阳公主的决意。”

——心中所忧虑之事果然发生,他又何尝不动摇?可是,他不能回救。他没有能两全的办法,他亦没有舍弃天下去保护如意周全的觉悟。如果注定必要舍弃一边,他所能做出的唯一正确的选择呼之欲出,又何必胡思乱想,陡然动摇心智?

他便清空思绪,只全力关注眼下之事,道,“召集诸将到我帐中议事——”

他手指几乎掐入掌心,面上却无动于衷。片刻后便只留背影给何满舵。

何满舵几番思忖,脑中忽就一响。他明白萧怀朔何以要提起何缯了——如意曾隐约向他提起过,鸠兹一带活跃的水贼,就是当日采石渡上溃败的散兵——那些人曾都是何缯的麾下。

……南陵所需要面临的敌军也许并非只有孔蔡那五千人,还有盘踞在鸠兹的何缯旧部!

这些人看似不多,可既然他们选择在鸠兹安营扎寨,还能不被官军察觉,想必早已和当地百姓盘根错节——也许这些人本就是鸠兹出身。何缯确实曾是南陵一带的地主豪强。

若再算上这些……恐怕攻打南陵的军队,便要上万了。

何满舵只觉得脊背冰凉——南陵的城池和守军当真能抗拒如此多的军队吗?萧怀朔当真就如此冷漠绝情吗?

南陵,鸠兹。

绕过一道青山,走不多远,便是茫茫芦苇荡。河滩、洲渚和湖泊尽都淹没在芦苇、荻草之间,只偶尔过一道山坡,能自那坡顶望见芦苇之间的碧水。那水中斑鸠杂居,不知何处传来动静,鸠鸟便成群在水草中飞起,不多时复又隐没在水草中。

天地苍茫,不知前路。

顾景楼生性警戒,一路不由四望。终于忍不住对如意道,“此地若要设埋,简直防不胜防。若在秋冬,或者还能一把火烧干净了。如今水草丰茂的时候,还真是无可破解。”

如意道,“这片荒泽南北六十里,东西二十里。只中间有一片方圆不足五六里的土地被开垦作田庄,有百姓聚居。其余地方尽是星罗棋布的湖泊和……”她抬鞭一指,“水草。那田庄唤作何家庄,是从西、北两边到南陵的最近的通道。”

顾景楼沉思片刻,道,“你当真要去?若你先前所说属实,那何家庄是何缯的产业,鸠兹的水贼和他们同气连枝……你真觉着他们会听你废话?”

如意道,“不知道,但总得一试。”

“试不成怎么办?”

“跑呗。”如意道,“若跑不掉,就只好请你于千军之中取贼首了——你的功夫总不会是吹出来的吧?”

顾景楼,“我没吹牛,但你也别拿我当神仙啊!”他比了个射箭的手势,“再俊的功夫也一样乱刀砍死、乱箭射死!没听过双拳难敌四手吗?”

如意哈哈的笑起来,道,“那你就只好努力想想怎么帮着我用嘴皮子完成目标了。”

她竟没趁机调侃他可以逃走。顾景楼不觉便挺了挺胸,也跟着抿唇一笑。片刻后又觉着哪里不对头——他才是师兄!他才是男人!他才有功业啊!就算是报恩也罢,总之绝对不该是这种小跟班的感觉!

他心下略感不爽,道,“那就给你镇镇场子吧。”

如意只笑而不语。

第七十九章 (上)

远望只见茫茫芦苇荡。曲折的乡间小路的前端几乎始终都隐没在两岸水草之间,却一路都未曾断绝。

他们沿路前行,渐渐的道路开阔起来。随着水泊和水草渐渐稀疏,大片大片的田地出现在视野中。时近晌午,田中尚有人劳作——麦子扬花抽穗的时候,最少不得灌溉。

田地的中央可望见隆起的坞壁,它拱卫的村落犹如海中一座小而坚固的岛屿,那“岛”中四角的高台上俱都有人在瞭望,坞壁上有农民穿着简陋的甲胄在巡逻。

这是一个村子,也是一个坞堡。

坞堡多见于北方,但其实在南方也并不少有——武装起来的田庄是乱世的必然结果。

鸠兹一带方圆几十里就只这一个村庄。南陵府说找不到水贼的寨子时,如意就已意识到他们未必是真的找不到,只不过要动一个田庄远比剿灭一群水贼麻烦得多罢了——田庄本身的武装倒也罢了,但田庄的背后往往有一个在本府盘根错节乃至于呼风唤雨的大姓,说不定负责剿匪的官吏本身就和此姓有亲。因此,既然水贼们已消停了,当然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后来如意的调查,也更印证了此事。

如意一行人在坞壁门前翻身下马。

如意和顾景楼不由抬头仰望,旁边守门的大胡子正和李兑说话,望见他们便笑道,“够高吧?”

“高。”如意和顾景楼真心实意的点头,又同时一扭头,问,“这得多高啊?”

“二丈八。宽也有四丈三,”大胡子得意的炫耀,“比南陵城的城墙都不差什么。早些年有匪兵要劫村,打了四天都没打进来。”

如意和顾景楼同时一竖大拇指,大胡子便哈哈的笑起来。

一行人几无阻碍的进了村子,顾景楼见四处都有人同李兑搭话,便低声对如意道,“看起来很熟嘛。”

如意道,“做生意而已。”

“他劫你的镖,你还和他们做生意?”

如意淡定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顾景楼顿了一顿,有些纠结,“……头一次见面时,你帮我付账是因为慧眼识英雄,还是——”

如意笑道,“有区别吗?”

顾景楼想了想,略有些郁闷——不论如意当初对他的善意是因为慧眼识英雄还是“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就此刻的结果而言,好像确实没区别。

如意看了他一眼,道,“商人讲究广结善缘。当日见你卓然出众,我心中赏识,故而出手相助罢了。”

顾景楼微微后仰,挑眉一笑,道,“赏识?”

如意道,“赏识。你若听错了这两个字——无非是因为瞧不起我是个女人罢了。”

顾景楼争辩道,“我……那怎么就是瞧不起你了?!”

如意道,“设若我是个男人,初次见面出手相助,你也能误会我是因你年少风流,为你心动意摇了吗?”

顾景楼脸上一红,挥手将那恶心的画面打散,道,“你……”

如意道,“正如你碰巧是个男人,我也不过是碰巧生做女人罢了。除此之外,女人和男人之间也没什么区别——才华、性情、家世、财富,你看什么是好的,这世上九成九的人——不论男女——都不会它差。而你碰巧就是这么一个好的,而我碰巧就是那九成九的人中的一个。”

顾景楼脸色微微有些难看,只沉默不语。

如意瞧了他一眼,抿唇一笑,总结道,“我也不是非得对一个男人有居心,才会觉着欣赏,才会出手相助,”她伸手指了指顾景楼和自己,又一指李兑和商队众人,“才会和他一起出来做事。”

顾景楼面红耳赤,片刻后才羞恼道,“……自作多情!”

如意不由笑出声来。

顾景楼满脸发烫——他当然听得出来,这件事里自作多情的那个分明是他才对。如意这是在变相的拒绝他,并且她将他的心态揣摩得十分透彻。她偏偏选在这个时机将此事点破,可见是真的不把他放在心上——一般说来,这会儿她有求于他,怎么也该同他虚与委蛇一下才好啊!

顾景楼越想越是恼火,“大庭广众之下口无遮拦,你就不觉着害羞?”

如意笑道,“啊,是我说错话了,仔细想来确实羞愧得紧。还请不要同我计较啊。”

她认错得如此坦率,反而令人不知如何应对了。顾景楼憋了半晌,到底还是没说出话来。只瞪了她一眼,丢开她大步去追赶李兑了。

如意忙道,“可别走远了,还要你帮忙镇场子呢!”

顾景楼回头呛道,“你不是要我把你当男人吗?自己镇去吧!”

如意再度失笑出声。

和顾景楼相处久了,如意已隐约能明白这个人的思路了。

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两个人其实很像。他们的傲慢和自以为是,其实大都源于自卑。

譬如她能同何满舵、李兑这些江湖人士,同商队三教九流之辈和睦相处,却偏偏因琉璃一个眼神就疏而远之。莫非以琉璃的教养,为人处事会比商队那些人更冒犯,更难相处吗?当然不是,只不过是因为她对琉璃有种无法宣之于口的羡慕,而琉璃偏偏处处对她表露出嫉妒来,所以她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孤僻敏感的在琉璃跟前挺直脊背,好叫自己看上去光辉灿烂些。就算明知琉璃会被刺激得更加敌视她,也不肯放柔身段——因为她格外在意琉璃的目光,她害怕被琉璃看轻了。

如意很幸运。徐思和徐仪都有中正平和的内心。他们温柔又明亮,时刻吸引着如意的目光。在这两个人的陪伴和指点下,她很快便从躁动压抑中走出来,才终于能从容的看待她和琉璃的不同。

也因此,在知道了顾景楼的身世和遭遇之后,她很快便明白顾景楼对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很像,都曾经一度因自卑而敏感。正因为这份敏感,所以顾景楼在落魄中越发傲慢的端着架子,对旁人的轻视睚眦必报。一旦如意对他表露出一些很寻常的善意,他立刻就觉着如意慧眼识英雄,并且出于某种才子佳人的成见,认定了如意对他芳心暗许——是的,如意也是和顾景楼混熟了之后才意识到,顾景楼讨人厌的地方不在于喜欢她,而在于他认定是她在喜欢他。事实上顾景楼可能压根就不怎么喜欢她,他只是误以为如意喜欢他,所以才荣幸并且得意的投桃报李罢了。

这也并不奇怪——如他这种童年坎坷的少年,是很难放下心防,主动去喜欢上什么人的。只有当别人先喜欢了,他才会适度的打开心防。

但同样对他表露善意的姑娘恐怕不少,他为什么偏偏只“回报”如意?可能仅仅因为如意是个公主——想必顾景楼在他那个宗室出身的嫡母手里实在受了很多搓摩。就和如意偏偏格外在意琉璃一样,顾景楼他也只和公主过不去。

第七十九章 (中)

何家庄议事堂。

炽白的日光映在土路上,白杨树下浓荫缩成一团。天气燥热。议事堂前值守的士兵瞟一眼蹲在树荫下躲日头的闲人,心中不由怨气丛生,看向对面外来客的目光就没那么耐心友善了。

这帮外来客带着何缯的手书前来。

何家庄是何缯的产业,庄子上的住户大都是何家的部曲和佃农,按说何缯有令,他们不敢不遵。但今日庄上青壮却几乎都是采石渡上的逃兵,当日何缯被俘,他们不甘心受叛贼驱使,便在赵大演的谋划下啸营哗变,趁乱逃到鸠兹一带,夺取了何家庄。说来他们都是叛主之辈,今日叛军执掌天下、何缯东山再起,他们心里焉不惴惴?

不过他们都是亡命之徒,大不了再度落草为寇。天下之大,岂无男儿立身之地?因此今日何缯的手令到了,他们反而破罐子破摔起来。对着这些鹰视狼顾的外来客,也就没什么好声气、好脸色了。

今日来客共七人,三人进屋去同何絾、赵大演说事,剩下四个人——两个在这里同他们套近乎,打探村里的事,另外两个说要去喂马,也不知道喂到哪里去了。

卫兵心烦的拨弄着刀柄,眼角余光在那聒噪的外来客脖子上扫来扫去。

他是当日随赵大演从采石渡回来的青壮之一,家中世代为何家佃农。辛苦终年食不果腹,姐妹悉数沦落为奴,这种憋屈日子他过够了。叛主后才翻身过了几天好日子,怎么甘心走回头路?只要赵大演一声令下,他即刻就砍了这些外来客。

他正心烦,忽觉得两个外来客安静下来,浓眉之下深陷入眼窝的眼睛不知不觉凝起神来,戒备的望向庄子中央那条土路。

士兵也不由望过去,便见一行五人出现在议事堂前。

他虽因心烦戒备得不是那么用心,但也不至于五个大活人靠近了还没察觉到——他记得很清楚,先前看时,就只有一个一眼就看出是女扮男装的行人往这边来。因那女子美貌过人,他还多看了几眼。谁知一时不察,竟有这么多人靠近了。

他上前意欲阻拦,便见一个阔脸的高大汉子上前一步——他认出此人是常到庄子上收货做买卖的生意人,名叫李兑。虽生得凶恶,然而脾性温和风趣,在庄上人缘极好。早几日前他就听说李兑有大买卖要来同庄上当家的商议,不由就松懈下来,问道,“李大哥,来找我们赵当家的?”

李兑道,“原本如此,但眼下还有旁的事要先处置。”

两个外来客互相对视一眼,手已按上刀柄。

李兑却比他更快发难,手中宿铁刀猛的出鞘,直劈而去。

两个外来客匆忙应战,一人试图回头提醒屋里,却见里头已交谈完毕,自己这边三个人正在何絾和赵大演的陪伴下自堂上走出。忙喊道,“小心,此间有诈!”

话音未落,已被一刀斩杀,血溅堂前。

事发突然,叛军使者和何家庄的人都毫无准备。叛军使者已揪住何絾质问,“足下这是何意?”

——他仍未弄清局面,不知是否是何家庄设下的陷阱,看似逼问何絾,其实也是变相挟持住他做人质。

何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哪里应对得来这样的场面,忙问赵大演,“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是谁掷了刀鞘过来,正打在叛军使者的手上。使者才吃痛松手,便见有白刃迎面刺来。

却是一个窈窕曼妙的少女向他发难,使者心绪稍定,心想先擒杀这女子再质问何絾和赵大演也不晚。他有心杀鸡儆猴,便先丢开何絾,下了狠力直对着那少女面门一拳轰去。

那少女却不恋战,仿佛早看透他的心思一般,一触即退。使者一击不中,何絾却已趁机脱逃。使者心知不能再退,只能紧追不舍,谁知侧面又有一剑劈来——却是有男人前来接应这少女。

何絾虽侥幸脱身,却早被下破了胆子,见眼前血肉横飞,只能一个劲儿往赵大演身后躲藏,捶胸顿足的一叠声质问,“怎么回事,究竟怎么回事?!”

赵大演却也有些措手不及——何家庄不说固若金汤,好歹也有七八百士卒。若是被官军破城杀入腹地也就罢了,谁能料到区区三五人便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肆意撒野?他是真的毫无准备。

何况叛军派来的这几个使者都是狂妄无力之人,赵大演心里也不乏教训他们的冲动,故而反应便有些慢。

何絾见他不动,竟以为这些人是赵大演安排的,痛心疾首道,“你疯了吗?!杀了他们岂不招致官军报复?何家庄区区之地,哪里挡得住李斛手下虎狼之师?!”

赵大演这才回味过来,忙喝道,“快保护官差!”

话音才落,便听一女扮男装的缁衣少女淡然却又气势迫人的问道,“足下保护的是哪家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