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煊也是京城人士,同谢树元一般都是从京城外放到苏州的,只是谢家是清流,而宋家却是勋贵。宋煊出身京城安平伯府,当初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只不过他是二甲六十三名,比不得谢树元这个探花郎。

谢树元大抵也能猜到宋煊方才为何脸色不好看,苏州承宣布政使的左右两位布政使大人不和,这在衙门里并不是隐秘的传闻。左布政使钱峰今年已近五十,这辈子的仕途眼看着就要到头了,可宋煊却不到四十,又是京城勋贵出身,自然有些瞧不上钱峰。

可本朝奉行以左为尊,虽说左右布政使品级相同,但钱峰身为左布政使,还是压了宋煊一头。这官大一级压死人,在许多事情上,宋煊总觉得素手缩脚,因此他对钱峰的不满几乎是半公开的。

而钱峰却对谢树元颇为赏识,所以这会宋煊拦下谢树元说话却有些奇怪。

两人又说了些话后,就在要道别的时候,突然宋煊话锋一转,提到:“愚兄一直知道谢贤弟博学多才,不想连府中千金都有早慧之名。这几日光是听着传闻了,不知何时让愚兄见见贤侄女,也好让咱们见识一岁便能读书写诗的神童。”

这话说的有些打脸,就是谢树元这般心思深沉,平日八风不动的人,脸上一时都有些不瑜。

他面上不显,只恭敬回道:“不过是传闻罢了,当不得真。”

不过宋煊可一点不在意,他刚从钱峰那里受了气出来,就看见钱峰将他的得意爱将找了过来,他自然恨不得立即在谢树元身上找补回来。说实话,谢树元这会也算是代人受过了。

宋煊这人是有些勋贵世家的习气,这会光顾着自己痛快了,他说:“谢贤弟家果真是家学渊源,贤弟已是探花郎了,如今女儿又这般出息,日后定然会前途远大,到时候还望贤弟不要忘了同僚之宜啊。”

这话说出来,谢树元是真的上了火。他平素以清流自居,又是探花郎出身,觉得自己能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靠的自身实力。可宋煊这么说谢明岚的聪慧,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谢家故意给女儿造势,好博个好前程。

至于这女孩的好前程,无非就是指着嫁人。谢家家风严谨满门皆是进士出身,这会居然让人说成要靠女人起家,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奚落,这在谢树元看来,简直就是到了侮辱谢家门风的地步。

谢树元脸色一冷,再也没心情和宋煊说话,只冷冷道:“钱大人还在里面等着下官,下官先行一步。”

宋煊好整以暇地看着谢树元满脸怒气的离开,这谢树元比他小了几岁,可官职却只比他低了一级。更何况,他还是翰林出身,在翰林院熬了六年才外访出来。如今他外放不过三年,却年年考核为优,如今更是升任苏州知府。

就算宋煊自持出身勋贵,可在谢树元面前都找不到一点优越感。

这回听到关于谢家的传闻,他自然是要抓住机会刺他一刺。

而待到了晚间,谢树元的火气都还没消,他正在书房里练书法以平复心情。偏偏江氏就派了身边的大丫鬟过来,送了些汤水,还让小厮传了话,说四姑娘又学了首新诗,正等着给他念念呢。

若是以往谢树元只会觉得欣喜,觉得这女儿实在是聪慧,可今天这欣喜之情却是无论如何都流露不出来的。

可偏偏江氏一心想着让四姑娘在谢树元面前露脸,见一回没请动,竟是又派了丫鬟过来。

这回却是惹怒了谢树元,对着小厮就是一顿怒骂道:“书房乃是重地,如今倒是什么人都敢乱闯,打发她回去,往后没我的命令,不许她们再踏入书房。”

这她们自然指的自然就是江氏的丫鬟,寻常府里的姨娘里面,也就这位江姨娘敢派丫鬟到书房对老爷三催四请的。为着这事,沈嬷嬷可没少在萧氏跟前念叨,说江姨娘没规矩。

这前院是谢树元的地盘,一举一动阖府上下都盯着呢,如今这江姨娘的丫鬟被斥责了,没一会就传的满府都知道了。

不止是这样,就在老爷斥责了江姨娘的丫鬟没多久,他就带着小厮去了太太的正院。

谢树元觉得这满府唯一能和他谈的到一起去的,还真的只有萧氏了。她出身侯府,眼界又岂是一般姨娘通房可比的。旁的姨娘通房光盯着那点衣裳首饰了,可萧氏却能在外面展开的夫人外交,这对于他的仕途有大大的帮助。

谢树元自然不会将宋煊的话说出来,不过字里行间却没了往日的欣喜。

此时谢清溪还在吐着奶泡泡玩,不过她最近也没少听关于府中的四姑娘的事情,当然她的第一念头就是,不会是个老乡吧?

不过萧氏却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反而说道:“老爷自幼读书便好,四姑娘只怕是承了老爷读书上的天分呢。”

谢树元淡淡道:“不过是个女孩家罢了,倒是不指望她们考状元,只是读书使人明智。待她们年纪再大些,我便请了先生回来教她们。”

小姐不比哥儿们,可以到外头的学府里面上学。寻常大户人家自然是请了先生在家中教小姐们读书。

萧氏自然称是,不过她接着说道:“四姑娘这般聪慧,别说是老爷,便是我都高兴。只是这府里府外传的这般乱,虽说有些声名,可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岂能让外头的人随口议论。此事也是我不好,这几日溪姐儿有些不舒服,我光顾着看顾她,竟一时不察,让那些奴才在外头胡言乱语。”

谢树元本就因为传闻一事不悦,此时又听萧氏这般说了,又联想着近日的事情,又如何不知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呢。至于这幕后之人,不用萧氏提,谢树元自然而言地便想到了江姨娘身上。

“这等刁奴乱生口舌是非,若是一味纵容,岂是家宅安宁之相,”谢树元转脸便对萧氏说道:“夫人只管去查,但凡查到了,一律交了人牙子发卖出去。”

谢清溪躺在床上又吐了个泡泡,看来这位四姑娘的亮相出场注定要夭折了。

☆、争宠能手

眼见就到了年关,因着两位小主子都还小,这屋子里的银碳早早就烧了起来。谢清溪被裹的严严实实的,因为穿的太多,有时候刚被放着坐好,人就顺溜着滑了下去。饶是萧氏那般端肃的人,见着她四仰八叉的模样也笑的前俯后仰。

到了年关,就算平素八面玲珑的萧氏都有些吃不消,给下人置新衣裳,庄子上的租子,店铺的查账,还有采买年货,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事情。好在萧氏身边的四个丫鬟以及三四个管事妈妈,都是经验丰富的,平日就帮着萧氏管家,这会倒是帮了不少的忙。

三个月前的风波在此时的谢家已经找不到一丝痕迹,而早慧的四姑娘再也没有什么名声传到外头。二门上看门的婆子一家,是谢家的家生子,可就因着传了主子的是非,还不是说发卖就发卖。

那些打谢家来了苏州之后,才买进府里伺候的奴才,可还没有守角门的婆子资历老呢,见着张妈妈和这婆子一家的下场,也变得安分守己了起来。

谢树元虽然是外放到苏州,不过一家刚到苏州安顿没多久,萧氏便私底下和谢树元商议,在苏州近郊买了两个庄子。一个庄子占地有上千亩,其中有数百亩是专门种碧粳米、胭脂米这等上等好米,这是专供谢家主子用的,而其他地都租给了附近的佃户。

而另外一个庄子却是专门作养殖之用,谢家如今住的宅子虽大,可到底不能在府中养牲畜。再加上谢府府里的奴才有数百人之多,每日光是猪都得用掉两头,更别提那些鸡鸭鱼羊等物了。若是日日都在外面采买,开销大不说,吃着也不是很放心。萧氏索性就单独弄了个庄子,专门养些牲畜。

今年苏州风调雨顺,庄子上的收成不错,庄头早早就将今年的年货送了过来,今年的租子也一并交了上来。萧氏隔着屏风见了庄子上的几个管事,略问了些庄子上的事情,便赏了不少东西让他们回去了。

萧氏是永安侯的嫡女,在家的时候生母自是带在身边细细教导,虽说平日也学琴棋书画怡养性情,可这管家的事情却一点没落下。所以就算在京中,婆婆将府中管家事务捏的紧紧的,可到了苏州她也没出现丝毫的手忙脚乱。

“太太歇息会吧,这么一会的功夫,倒是见了连庄子上的管事都见了,”庄嬷嬷是萧氏的奶娘,这家里面最心疼萧氏的只怕就是她了。

倒是萧氏看着今日在坑上玩的欢快的两人,脸上挂着舒心的笑意:“今日这两个小东西倒是没闹起来,可喂了奶了?。”

因着近了年关,府中不仅要打扫,还要筹备年货。自从谢树元到了苏州后,每年都会派人送好些年货回京,这些东西萧氏从一个月前就开始筹备,一直到昨日上了船,她方安下心来。

“哥儿姐儿知道太太辛苦,所以今个一点都不哭闹,姑娘如今不喜欢吃奶,倒是喜欢吃些粥食”素云如今伺候在谢清溪身边,在她看来这位六小姐简直太好伺候了。

她极少象六少爷那般大哭,除了不喜欢吃奶娘的奶水外,喂她的肉糜粥、鸡蛋羹,人家都能大口大口吃下去。素云恨不得烧高香,感谢一下佛祖,让她伺候到这么位好性子的主子。

而另一个萧氏的贴身丫鬟红云,这会也正伺候着六少爷。自打两位小主子出身后,素云和红云便是近身伺候小主子。虽说离萧氏远了些,可两人心里却一点不慌,谁不知道两位小主子可是太太的心肝,能在小主子身边伺候的,那都是萧氏心腹中的心腹。

素云正用银汤勺喂谢清溪吃肉糜粥,上等的碧粳米熬的糜而不烂,里面的肉糜更是喷香可口,比起奶水,谢清溪自然是更喜欢吃肉。可恨有个早慧的四姑娘在前头,她倒是不好再弄出早慧的名声。

虽说姨娘每日都会给太太请安,可是几位养在姨娘身边的姑娘,除了大姑娘每隔一日就会过来请安外,二姑娘和四姑娘竟是极少过来。

因着这事,沈嬷嬷可没少在萧氏面前念叨,说江姨娘没规矩,带着两位姑娘都没了规矩。不过萧氏自个有三个儿子,如今又养了两个小的在身边,自然是不会想着将姨娘生的姑娘拘在身边养着。

更何况,养在嫡母身边的庶女,待大了说亲事的时候,这可是能拿得出手的优势。萧氏虽不会害庶女,可也没想到怎么抬举她们,公中该给的份例她自是一点都不少,三五不时还会赏几个姑娘东西,阖府上下没有不赞萧氏贤惠的。

“在珍宝斋给几位姑娘打的项圈可拿回来了?”因着快过年了,萧氏作为嫡母少不得要给几个庶女礼物,她索性在珍宝斋打了几幅一样的项圈,除了上头刻的花纹不一样,任谁都挑不出错处来。

香云如今管着萧氏房里的首饰,便是上回珍宝斋掌柜到府中,也是她出门的。她立即便回道:“奴婢昨个还派人去珍宝斋问了一会,掌柜说因着年关实在是忙,只怕这项圈还有再等几日才能送过来。还有几位姨娘打的首饰,过几日也一并送来。”

萧氏从年前开始就接到了无数的拜帖,这其中既有谢树元的上司也有谢树元的下属。不过说到上司其实也就几位,除了苏州布政使司的左右两位布政使外,便是按察使和都指挥使寥寥数人。

这几家倒是早早送了帖子过来,不过都是邀请赴约的。当然其他的帖子多是希望能过府拜访,这下属给上司拜年倒是定例一般。去年,从正月初二开始,萧氏就带着家里能出门的孩子去了不少人家。

今年估计还是得去这几家拜年,不过好在谢树元有个好爹,就算是顶头上司见着他都得客客气气地说话。毕竟这吏部可是管着天下官员的升迁考核。

没过几日,珍宝斋就将给几位姑娘打的项圈都送了过来,一并送来的自然还有萧氏和几位姨娘打的首饰。

萧氏派人送到各个小院之中,东西送了过去,得了赏赐的人自然是说不尽的谢。不过待人走了后,各个却是心思各异。

朱姨娘立即派了身边的丫鬟出去打听,看看其他两位姨娘究竟得了什么东西。这府中人多自然嘴杂,更何况太太派人出去送东西,都是有人撞见的。

厨房因着各院的人都来拿吃食,最是人多口杂,所以平素府里的消息多是从这里传出去的。朱姨娘身边的桃花拿了银钱过来,请着厨房的妈妈做了碟金丝枣泥糕,说是朱姨娘想吃的。厨房的妈妈得了赏钱自然是高兴,麻溜的做了起来。

没过一会,方姨娘身边的巧丹也提了食盒过来。这几日大姑娘又有些咳嗽,太太特别吩咐厨房里每日做一盏冰糖燕窝给大姑娘。自打张妈妈的事后,这厨房里头再不敢轻慢大姑娘。

所以巧丹一过来,做燕窝的厨子便笑着凑上前去,说道:“巧丹姑娘今个怎么来晚了,我还想着让小霞待会送到方姨娘院子里头呢。”

“方才太太派人送了东西给姑娘和姨娘,所以这才晚了些。大姑娘的冰糖燕窝可做好了,姑娘还等着用呢,”巧丹性子软和,平日说话也客客气气的,又加上方姨娘每会都有打赏,所以在厨房里头当差的人都挺喜欢她的。

“巧丹姑娘,厨房里头正做着粉蒸芙蓉糕,方姨娘素来爱吃这道点心,不如你先等一会,带一碟子回去,”先前得了桃花赏钱的婆子,凑到巧丹旁边讨好地说道。

厨房里的蒸笼正冒着热气,香甜的味道已经渐渐弥散开来。巧丹想着大姑娘正陪着方姨娘说话,一时倒也不急,索性便站在一旁等了会。

“听说太太给方姨娘和大姑娘好生赏赐呢,姑娘是在姨娘身边伺候的,自然比咱们这些在厨房里头得的消息多,也不知太太今年这赏钱如何发呢,”那做糕点的婆子拉着巧丹便是闲聊。

这到了年关,任谁都想过了好年。在府里辛苦了一年,自然想得了银钱好过年。一听这婆子提起这话头,其他人都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不过多是关心今年发年利的事情。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别提苏州位处江南富庶之地。谢树元为官也算清正廉洁,可是这两年的苏州知府当下来,家底比刚来时,着实是攒了不少。

“我听我娘说,太太的意思是今年的赏钱不用铜钱呢,”还没等巧丹说话,有个穿着绿色小袄的丫鬟就抢先说道。

她这话一说出口,倒是让其他人都吃了一惊,只听那做糕点的婆子抢先问道:“不用铜钱?难不成都发银子,我的乖乖,咱们太太可真是阔气。不愧是京里头侯府的小姐,果真待咱们下人宽厚。”

“谁说不是啊,太太说了大家辛苦了一年,怎么都得岁钱好过年,”那丫鬟得意洋洋地说道,说话间还抬眼睨了眼巧丹和桃花,继续道:“我娘还说了,等过了年太太屋里有几个姐姐是要放出去的。到时候我娘就求了管事妈妈,让我到太太院子里头伺候。”

“哎哟,小春啊,你这是要升发啊,”做糕点的婆子素来爱大惊小怪,听了这话立即问道:“我看太太房里的几个一等丫鬟,那通身的气派就是比外头那些小姐都不差。”

桃花和巧丹都是在姨娘身边伺候的,比起这些在厨房里当差的,自然觉得高人一等。如今听这么个小丫鬟的话,不由都冷笑了一声,不过两人对视了一眼后又将头别了过去。

没过多久,巧丹等的芙蓉糕出了炉,她端了一碟放在食盒里头,又递了赏钱给婆子,就提着走了。倒是桃花还在等金丝枣泥糕,不过这耳朵却是竖起来听着这边的动静。

巧丹回去的时候,方姨娘见她这么久才回来,便问道:“今个怎么这么慢,莫不是厨房里头不方便?”

巧丹笑了下说道:“这冰糖燕窝倒是一早做好在炉子上煨着呢,只是厨房里的妈妈说正在做芙蓉糕,奴婢想着姨娘素来爱吃这个东西,便等了一会。”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食盒,将里头的冰糖燕窝和芙蓉糕一并都端了过来。

大姑娘捧着个绣框坐在坑边上,她如今不过五岁,却已经开始学习女红。方姨娘在谢树元房里伺候的时候,女红手艺甚是出众,谢树元贴身的小衣都是她做的。所以方姨娘一早便让大姑娘学着刺绣,如今倒也有些模样。

“姑娘,先歇会吧,这燕窝得趁热才好喝,”巧慧端了燕窝,就要伺候大姑娘用。

谢明芳抬头看了眼方姨娘,问道:“姨娘,我如今也不咳嗽了,早就不用吃这东西了。”

方姨娘听了她的话,赶紧过来哄道:“我的大姑娘,这冰糖燕窝可是好东西,最是滋补。你身子一向都弱,大夫也说了要好生将养着。况且这是太太特特赏给姑娘的,旁人就算是想吃也没有的。”

谢明芳凑了下眉头,过了半晌才说道:“先前二妹妹就因为太太赏燕窝的事情,同我闹别扭。她说太太偏心,有好东西只知道给我。这几日上学,二妹妹都不愿同我说话。”

方姨娘自然不知这一环节,听谢明芳这么一说,先是一怔,紧接着便赶紧问道:“二姑娘这是何时和姑娘说的,姑娘先前怎么没和我说过?”

“就是前日上学的时候,”大姑娘低头看了下手里的绣框,脸上露出些许的委屈。

“姑娘,怎么不跟姨娘说,”方姨娘统共就大姑娘一个孩子,自然是恨不得时时放在手心里捧着。她这般谨小慎微的性子,为着大姑娘和江姨娘都能撕破了脸皮。

这边方姨娘还在问二姑娘究竟说了些什么时,江姨娘的院子里也是一派热闹。

二姑娘一见太太派人送了东西过来,便急急地要拿过来看。江姨娘素来也宠爱女儿,便将放首饰的匣子递给她看,她一眼便瞧中了里头刻牡丹花纹的项圈。她伸手便拿了项圈,对着江姨娘说:“姨娘,我要这个。”

谢明岚此时也不紧不慢地朝匣子里看了一眼,只见匣子里头还放着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项圈,只不过上头刻着的是海棠花图样。

江姨娘看了眼已经将项圈拽在手里的二姑娘,又看了眼谢明岚。谁知她还没说话呢,就听谢明岚悠悠说道:“姨娘,既然二姐姐想要那个项圈,那就给她吧。”

谢明芳本是江姨娘的独女,可自打有了谢明岚之后,江姨娘要照顾她们两人,难免对她的宠爱不如从前。再加上谢明岚是个自幼有慧名的,不过一岁便会说话,教她认字不过一遍都能读上。

谢家是以科举起家的,到了谢树元这代算是第三代为官的。所以他对于儿子读书看的自然是极重,谢清骏和谢清懋都是三岁就开蒙了。如今到了女儿这里,大姑娘今年五岁,萧氏便专门请了人教姑娘读书刺绣。

因着二姑娘不过比大姑娘小了几个月,索性让二姑娘也一块读书。可谢明芳大抵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学了几个月,如今也不过学了《千字文》。比起谢明岚来,实在是相差太多。父母本就喜欢年幼的孩子,而谢明岚又比谢明芳聪慧许多,不说谢树元就连江姨娘如今喜欢谢明岚也要多些。

“四姑娘真是懂事,这么小就知道礼让姐姐了,”江姨娘笑着摸了下谢明岚的头。

待江姨娘走开后,谢明芳便恶狠狠地瞪着谢明岚,一脸不高兴:“就你惯会装样子,心里头明明想要的紧,还摆出这幅模样。”

因为是对着谢明芳,所以谢明岚倒也不怕露了自己嫩壳里的老馅,她笑着问道:“那如果我跟二姐姐要,二姐姐会因为我是妹妹就将这项圈给我吗?”

谢明芳被她的一句话问住了,立时便不说话了。她可不想将这到手的东西再给出去,况且她一向喜欢牡丹花,先生也说了牡丹可是花中之王。想到这里,谢明芳不由捏紧手中的金项圈。

谢明岚只是笑笑,却没有说话。

待到了晚上,许久未过来的谢树元突然来了江姨娘的院子,喜得江姨娘立即让人带两个女儿去东厢待着。不过谢树元许久未见两个女儿,倒是让她们都留了下来。

到了年关别说是萧氏,就连谢树元都忙的脚不沾地。这一年的政绩可关系着考核,就算谢树元京中有人,都不敢大意。好在苏州今年风调雨顺,就连税银都比往年多了一层,若是无意外的话,他今年的考核必还是优。

谢树元虽忙但总还是抽了时间检查了谢清懋的功课,又去正院看了龙凤胎。待他得了闲了,这才想起竟是许久没见到两个女儿了。

谢树元是科举出身的,不仅重视儿子的课业,便是见着女儿了,也难免要考校她们一番。他略问了谢明芳几个问题,可谢明芳却是答的磕磕绊绊,倒是让他皱了下眉头。

江姨娘见他面色不愉,生怕二姑娘也惹了他不喜,赶紧对着四姑娘明岚使眼色。于是谢明岚心头叹了一口气,立即凑到谢树元身边娇娇道:“爹爹,姨娘最近又教了女儿一首诗,女儿背给爹爹听好不好。”

谢明岚因着年纪还小,头发只能束成双花苞,头上缠着的水晶珠子串成的链子,那一颗颗珠子颜色微微带着蓝色,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这些珠子都是从同一块水晶里头磨了出来的。这还是先前谢树元让人送过来给谢明岚赏玩的,江姨娘原本想用这水晶雕成钗子的,可谢明岚主意却大的很,最后江姨娘磨不过她,只得同意她磨成珠子。

待谢树元听着谢明岚奶声奶气的背完诗后,便满意地问她:“岚儿可知这诗中之意?”

“女儿不知道,爹爹就教教女儿吧,”谢明岚摇着谢树元的手臂,一派天真地说道。

谢树元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呵呵地开始给女儿讲解。父女两人倒是如同说悄悄话般,两人一处低低地说,浅浅地笑。

此时谢明芳见谢树元只顾着跟谢明岚说话,脸上布满了不高兴,只见她咬着下唇,也想插上几句话。可是她连千字文尚没认全,又如何会背诗。先生说要等到开春再教她们读诗,她想着便又看向谢明岚。

她从来没觉得四妹妹这般讨厌过,如今她倒宁愿大姐姐和她是亲姐妹才好呢。

“爹爹,今个太太送了金项圈给明岚和二姐姐,项圈可漂亮了,”说着,谢明岚就让丫鬟将她得的金项圈拿了过来,有些献宝般地递给谢树元看:“我的上面刻的是海棠花图案的,二姐姐那个刻的是牡丹图案的。”

谢树元对于这些小孩的东西自然是看不上眼,不过瞧着这项圈确实是个精致,他也听萧氏说过要在珍宝斋给每个姑娘都打一个项圈。

“其实我更喜欢二姐姐那个牡丹图案的,”谢明岚苦着脸娇娇地说道,:“不过古有孔融让梨,二姐姐平日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我,我自然也该让着她。爹爹,你说是不是啊?”

谢树元实在是满意这个女儿的乖巧,摸了她的头,笑着说道:“岚儿真是乖,小小年纪便知礼让姐姐。不过岚儿既然喜欢,爹爹给你打了便是。”

没过几日,谢树元便让人又从珍宝打了一个金镶玉雕牡丹项圈,一打好便让身边跑腿的小厮亲自送到了江姨娘的院子里。

谢清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喝粥,如今她是越发不喜欢喝奶娘的奶了。这个四姑娘虽只比她大了半年多,可人家在争宠的道路似乎已经远远甩开她了。

谢清溪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看来就算是投胎小能手,该争宠的时候还是得争宠啊。

☆、吉祥一家

除夕乃是一家团聚之日,到了这时候还漂泊在外的人自然会异常想家。谢府的年味太过浓厚,各个丫鬟婆子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就连一向端庄的萧氏这几日穿的衣裳都是各式各样的红。

偏偏谢清溪却有点不高兴,说起来她来到这里已经快九个月了。初始时总是害怕自己表现的不像个小孩子,会被当成妖魔烧死,时时警惕着。待慢慢长大便习惯了身边被人伺候照顾的生活,一时间也有些乐不思蜀。

可这么热闹的新年里,她开始想念自己的家人了。她出车祸的时候正是大学毕业的第一年,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刚从学校出来,一心想着靠自己在大城市独立,日日为了升职而拼搏,每日都加班到八九点。父母打了电话过来,也不过是说上两句便匆匆挂断。

直到她出了车祸,在那一刻她好想见身在远方的爸爸妈妈,想再回到那个她长大的老城。

大概谢清溪的思乡之情太重,以至于整个人都恹恹的。萧氏这般关心孩子的人,自然是第一时间便察觉她的变化。

“溪姐儿究竟是怎么了?这几日我瞧着她都不太笑了,就连吃饭都没什么精神,”萧氏亲自将她抱在怀里,一边搂着她一边担忧地问沈嬷嬷。

沈嬷嬷看了谢清溪一眼,也是叹了口气,眼看今个就是除夕了,若是这时候请大夫入府,未免有些不吉利。更何况六姑娘也没生病,只是看着精神不济又突然变得不爱吃饭。

她启了启唇,可想了下这到了嘴边的话都没说下去。都说小孩子的眼睛最是清亮,能看见许多不能看的东西,沈嬷嬷不敢直接和萧氏说,六姑娘会不会是沾上什么脏东西了。可瞧着六姑娘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谢树元这几日实在忙的很,除了前个派人将珍宝斋定的项圈送去了汀兰院,就连后院都没怎么回,更是不知谢清溪如今的情况。再加上萧氏又并非江姨娘那种,惯会撒娇卖乖的人,二姑娘和四姑娘就算咳嗽了一声,她都要派人去请谢树元。

沈嬷嬷也劝过萧氏,派丫鬟去前院将大姑娘如今的情况告诉谢树元,却被萧氏一口否认。她说:“老爷又不是大夫,便是请了过来也治不了溪姐儿。更何况如今正值年关,衙门里头忙的脚不沾边的,我岂能在这时候再给老爷添累。”

萧氏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子,但凡自个认定的,旁人就是再劝都改变不了她分毫。沈嬷嬷劝了她两日,都没让她改了主意。

谢清溪自然也知道这几日萧氏为着自己,真真是煞费了苦心,她怕自己不想吃饭,就亲自抱着自己一口口的喂。说实话,萧氏身为古代贵女,自小就金尊玉贵的长大,穿衣吃饭皆有下人伺候。如今为了自己,这般操劳,说不感动倒是假的。

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特别今天还是除夕,谢清溪只觉得她好想回家。

萧氏看着谢清溪闭着眼睛靠在自己身上,心里头更是急的跟火燎地一般。可转头再看小儿子在坑上欢实的爬着,心里总算有些安心。

她一边搂着谢清溪一边拍着她的背,旁边的谢清湛本就丫鬟看着在玩,不过他爬了一会大概是觉得无趣了,就转头看着坐在坑边的娘亲和妹妹。

江南比起京城来虽暖和些,可因着江南潮湿多雨,相较北方寒冷干燥的气候,冬天多了几分刺进骨子里的阴冷。

萧氏的房里早就点了银碳,两边半人高的鎏金暖炉里放着的银碳,没有丝毫烟气冒出。而坑上更是早就烧的热烘烘的,上面铺着的是用狐狸皮做成的毯子,质地柔软舒服。谢清湛这几日被丫鬟们架着胳膊走了几步,有时候摔了一跤也不哭,反而咧着没牙的小嘴傻乎乎的笑。

原本谢清溪就仗着自己比谢清湛懂事,又因为实在没人陪自己玩,格外喜欢虐这个只比自己大一刻钟的小哥哥。每回她都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捏他胖嘟嘟的小脸蛋,不过这几天她也没捏他的心情了。

谢清湛虽然还小不懂事,可小孩子如今也开始认人了,对这个日日同自己在一处的妹妹自然是认得的。他端坐着在萧氏的旁边,圆溜溜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谢清溪。

“湛儿,你好生哄哄妹妹,让她开心些好不好,”虽然知道儿子并不懂自己的意思,可萧氏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谁知她刚说完,谢清湛竟是伸出肥嘟嘟的小手,就过来拉谢清溪。原本闭着眼睛靠在萧氏怀中的谢清溪,无力地睁开眼睛看着谢清湛。

“妹妹,”就在此时,谢清湛突然字正腔圆地开口叫了一声。

“哎呀,六少爷说话了,”正站在旁边的红云喜得一下子叫了出来。

谢清溪也被吓住了,如今他们也快九个月大了,这个时候会说话的也有,只是太少了。再加上府里已经有一个早慧的四姑娘,她可是再表现出早慧,总有一种拾人牙慧的感觉。

更何况,她还真怕出现老乡见老乡背后捅一刀的情况。再没有弄清这个四姑娘的底细时,她倒是不想贸贸然地暴露了自己。

可她没想到,谢家大概真的是在智商上面,有着先天的遗传优势。不过才九个月大的谢清湛,居然也会说话了。

萧氏也高兴地很,一时有些忘形地问道:“湛哥儿,叫声娘亲来听听。”

可谁知,谢清湛不过叫了一声,就再不开口,只是拉着谢清溪的小手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