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看着他端坐着的小模样,又见他一直拉着谢清溪的手,突然眼眶竟是湿润了。

沈嬷嬷见状,立即开解道:“太太这是怎么了,哥儿这么小就懂得心疼妹妹,太太该高兴才是啊。”

还没等萧氏说话,突然门外就传来喧哗声,没一会便有人掀开帘子,谢树元带着一阵冷风就进了来。他进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同样雪青色儒衫的小童,父子两人今日穿的衣裳颜色有些相近,又是同样的儒衫,乍一瞧过去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爷怎么这会过来了,”萧氏忙抱着谢清溪起身,就要给谢树元行礼。

谢树元赶紧扶住她道:“都只有一家人在,还行这些虚礼作什么。”

他又看了眼萧氏怀中的谢清溪,眉头略皱了下问道:“溪儿这是怎么了,我瞧着她精神有些不济,可是病了?”

谢清溪连着几日心情都不好,又加上饭也吃的少,原本肥嘟嘟的小脸看着都有些消瘦了,粉嫩白皙的皮肤也有些蜡黄。

萧氏本就因为过年忙的团团转,又加上女儿突然不知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虽勉强撑着可如今突然看见丈夫站在面前,一下子眼泪就下来了。

谢树元极少见萧氏哭过,除了有一次因着谢清骏贪玩了些,他一气之下请了家法,她哭了一场外,这么多年夫妻做下来,他竟只是第二次瞧见萧氏哭。

都是物以稀为贵,就连这眼泪也是这般道理。不论是江姨娘还是方姨娘都在谢树元面前哭过不少回,或是为了丁点小事或是为了勾起他心里的爱怜,所以他如今见着江姨娘或是其他人哭倒是觉得应该的。

可他突然看见萧氏哭,因着教养使然萧氏的哭泣是无声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脸颊往下淌,可她却只是抿着唇,没露出一丝哭声。可偏偏就是这样,让谢树元竟是有些手足无措的慌乱。

谢树元连忙掏出身上的帕子,这方帕子还是萧氏亲自为她绣的,帕子的一角绣的是个元宝图案。他刚拿到的时候,还说过她促狭,故意捉弄自己。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哭了,你别哭了,小心哭坏了眼睛,”谢树元小心地同萧氏说话,竟是有些心虚的模样。

谢清溪此时已经睁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树元。要知道谢树元在她的印象中,就是封建制度教育下最标准的官宦子弟,家世显赫,才华横溢,家中妻妾和谐又儿女成群,他的家庭简直可以竞选封建五好家庭了。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大家长一样的人物,突然变成了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这让谢清溪如何不惊讶。不过让谢清溪更佩服的却是萧氏,若她真的照着沈嬷嬷说的那般,早早地请谢树元过来,只怕是落了下乘。

萧氏眼泪虽还没止住,可声音却还勉强平稳,她说:“溪姐儿也不知为何,打前个开始便突然精神不济起来,就连吃饭都比往常少了一半。我瞧着是年节,不好请大夫入府,可现在瞧着症状却是越发地明显了。”

谢树元这会也注意到小女儿的情况,往日白嫩嫩滑溜溜的小脸竟是有几分蜡黄,他此时也开始心急,抱过谢清溪时,竟觉得她比先前要轻了些。小孩子如今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应该是一日重过一日的。

“为何不请大夫来瞧瞧,你实在是糊涂,就算是过年难道比咱们女儿的性命还重要吗?”谢树元眉头皱着,又问道:“为何不早些便派人过来告诉我。”

萧氏也听出谢树元口中的埋怨,原本还忍着的哭声突然露出了一丝,倒是让谢树元还没说出的话一下子顿住了。

谢清懋一直站在爹娘的旁边,听说妹妹身子不好,就一直看着谢树元怀里的小女孩。等萧氏哭出声时,他才奶声奶气地说道:“娘亲不要伤心,妹妹一定不会有事的。”

萧氏见次子这般懂事,一下子搂住他,一边哭一边说:“老爷前面衙门的事情那般多,连后院都好些日子没进,我怎么敢再叨扰老爷。”

“荒唐,溪儿的事情怎么是叨扰,你……”此时谢树元突然想起,自个上一次进后院还是去看江姨娘母女,他突然心虚地说不出话了。

于是,萧氏抱着谢清懋哭的厉害,谢清溪被谢树元抱在怀中,只留下可怜的谢清湛一人眨着眼睛看着抱作一团的这些人。

他也是一家人,他也想要抱抱。于是被彻底忽略的六少爷,一下子哭了出来,强悍地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而谢清溪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其实她不过是想家了,想做几天安静的美女子而已。

不过被人这么疼爱的感觉,真的挺好。

☆、表妹二号

古诗有云:烟花三月下扬州,到了这三月江南便是处处好风光。而作为江南中心之一的苏州,此时也处于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好时节。

谢府花园也是一派花团锦簇之相,花园一角所种的桃树正盛开,远远看去如同一片粉红的云霞,而一旁的池塘因引入活水,池水分外的清澈,就连各种锦鲤在池水中都清晰可见。

“六少爷,你慢些跑,小心摔着了,”穿着浅绿比甲的丫鬟追在一个稚童身后急急地喊道。

“溪溪,你快点,你看看你的风筝飞的还没我的高呢,”穿着明蓝锦袍的小男孩不顾丫鬟的追赶,朝身后大声喊道。

男童看着两三岁的模样,唇红齿白地犹如从画中走出的仙童。待后面一个同样年纪的小女孩追了过来时,只怕不认识的人只会奇怪起来,画中走了两个仙童下来?

女童的年纪看着和小男孩一般大,更神奇的是,他们所穿的衣裳乃是同款云锦所制,只不过男童衣裳的滚边是竹子纹样,而女孩的则是木槿花纹。

待谢清溪跑到谢清湛的身边时,嘟着嘴抬头看着天空,只见一望无云的湛蓝天空中正飞着两只风筝,蝴蝶图案的是谢清溪的,而飞鹰图案的则是谢清湛的。只不过此时飞鹰图案的风筝越飞越高,原本比他们人还大的风筝,如今看上去就是一个小黑点。

再看谢清溪蝴蝶图案的风筝,摇摇晃晃的感觉随时都能从天上掉下来。谢清溪不仅有些恼火地盯着正在放风筝的小厮,不高兴地说:“豆子,你放高一点嘛,你看看张小宝放的多好啊。”

那个叫豆子的小厮有些着急,也不说话只抿着嘴,拼命地拉着手上的风筝线,希望将风筝放的又高又远,可谁知他越是着急这手里的风筝就越是往下掉。就在谢清湛的老鹰快要成看不见的小点时,只见谢清溪的风筝悠悠晃晃,最后竟是‘啪’地断了风筝。

“哈哈哈”旁边刺耳又大声地嘲笑声刷地响起,只见谢清湛奶声奶气地声音大喊道:“谢清溪,你的风筝掉了,掉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高兴地拍手,接着又对旁边的张小宝说:“小宝,你好好地放风筝,放好了我大大的有赏。”

“谢清溪,你羞羞羞,还和娘说大话,哈哈,你放风筝就是没我厉害,”谢清湛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一边指挥张小宝放风筝一边还不忘嘲笑谢清溪。

谢清溪又羞又恼,因为之前谢清湛一直闹着放风筝,萧氏被他闹的不行,便让人做了好几只大风筝。本来她不屑这种小孩子的游戏的,可是一想到反正待着也是待着,还不如出来放风筝。

可是她居然会输给一个小屁孩,是的,就是这个这辈子只比她大了一刻钟的小屁孩。一想到她一个有为青年,居然要喊一个才三岁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叫哥哥,她只觉得人生充满了蛋疼。

谢清溪扬着小脸不高兴地回他:“是张小宝风筝放的好,又不是你放的风筝,你得意什么。”

谢清湛被她的一句话说愣住了,他眨了眨眼睛,又长又密地羽睫如同两把小扇子一样,两只明亮的眼睛闪出一丝的迷惑。不过随口他指着谢清溪不客气地说:“那你也是小豆子帮你放的,你也没有自己放。那还是我赢了,哈哈哈哈。”

太聪明的小孩,果然一点都不可爱。

这个谢清湛简直就是她的克星,也许是她刚出生的时候,仗着自己的先天优势不断地欺负这小子。所以这小子自懂事之后,犹如农奴把身翻了一样,慢慢地开始爬在他头上了。

两人一起学三字经,她怕自己金手指开的太大,吓着别人,每次都要装作懵懂不知的样子。可谁知这货不过启蒙了三天,生生地吓着萧氏和她了,因为他真的是过目不忘。

不论是府中那个有早慧的四姑娘,还是她自己,都是仗着金手指,虽然她不能确定这个四姑娘是穿的还是别的其他情况,但这府里真正能被称得上是天才的,只怕只有这个六少爷清湛了。

后来谢清溪为了不被对比的太蠢,学习的进度也慢慢跟了上来。可是在天才的旁边,就算开挂如她都活生生地被衬托成了庸才。

谢清溪小的时候可没少听丫鬟们念叨,她这个便宜老爹谢树元当年是如何如何惊才绝艳,什么三岁开蒙五岁做诗,后来乡试、会试连中两元,若不是殿试的时候因为长的太帅,被皇上点成了探花,只怕就成了大齐国开国至今最年轻的状元郎了。

所以教训告诉我们,有时候长得帅也是一种罪。

话又扯回来,要不是谢清溪小时候捉弄了谢清湛太多次,并可以肯定这小子内里绝对是个新鲜馅,她真的要以为谢清湛也是个穿的。

想她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居然被一个三岁小孩打败,实在是太丢她们穿越界的脸了。当然好处就是,早慧的四姑娘在天才的六少爷面前也比成了一个渣。

谢明岚只比他们大半岁多,不过因着太早慧了,如今不过才刚三岁半,就跟着其他两个姐姐一起上学,而且表现地比七岁的大姐谢明贞和六岁的二姐谢明芳要好。因此先生也时常在谢树元面前夸赞四姑娘,而谢树元每回考校女儿的功课时,往往是得了赏赐的就是谢明岚。

可自打三少爷启蒙之后,他就迅速地打败了四姑娘,成了谢府聪慧第一人。因为谢清湛不过才三岁,原就是萧氏带着启蒙他和谢清溪两人,而谢府的少爷都是六岁入学的。

不过在谢清湛表现出超过常人的智慧后,就连谢树元都开始对这个小儿子上学的事情焦心。他自然是想儿子越出息越好,可又怕谢清湛年纪太小,他太过揠苗助长会出现伤仲永的悲剧。

后来思虑了许久,他还是让萧氏带着启蒙两个孩子。萧氏在未出嫁时,在京中也是富有才名,当年他们两成婚可是成就了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所以让她启蒙谢清湛,谢树元倒是也放心地很。不过每隔几日,谢树元还是会亲自指导谢清湛一番。

“小宝,今天风筝放的不错,这个拿去,”谢清湛夸了张小宝,随手就从他身上的荷包里拿出一锭葫芦模样的银锞子。

此时跑去找掉落风筝的小豆子也回来了,只见他满头大汗地拿着那只已经破损的蝴蝶风筝,跑到谢清溪的面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六小姐,风筝……”

谢清溪看着他满头的大汗,又想起自己方才冲着他发火,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是因为游戏输了,她居然冲着人家孩子发火,实在是罪过罪过。于是她也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猴子模样的银锞子,笑呵呵地说:“小豆子,其实你风筝放的不错,只是这会挑的风筝不好而已。这个猴子模样的银锞子,你就拿出玩吧。我听你娘说,你是属猴子的吧?”

不管是张小宝还是小豆子,两人的娘都是萧氏的陪房,要不然府中那么多的小子和丫鬟,也轮不到他们两给两位小主子放风筝。张小宝虽不过六岁,可行事却颇为稳重,就连萧氏都甚是看重他,想着将他指给谢清湛做贴身小厮呢。

至于小豆子,他是家中的老幺,母亲是萧氏的陪房吴妈妈,后来嫁给了谢府在外的管事,如今也算是萧氏的心腹。小豆子虽和张小宝一般的年纪,不过却没张小宝看着稳重,又有些沉默寡言,萧氏在挑选他当儿子小事的事情上,倒是有些犹豫。

“谢谢六姑娘,”小豆子捏着小猴子,有些羞涩地说道。

谢清湛见她对小豆子居然比对自己这个哥哥说话还客气,不高兴地冷了一声,冲着她就喊了一句:“溪溪,风筝你还放不放了?”

“我风筝都坏了,你把你的风筝给我放,”谢清溪说道。

谢清湛不高兴地大喊:“凭什么啊?”

“因为我是妹妹啊,”谢清溪理直气壮地说道。

谢府门口素来安静,就连守门的小厮也有些春乏,不过碍着府里的规矩,并不敢打瞌睡。

远处一辆车身已经积满了灰尘,一看便赶了不少路的马车停了下来,坐着前头头发有些花白的车夫敲了敲车门,对着里头的人说道:“姑娘,前头就是谢府了。不过这些官老爷家门口可不兴咱们这些马车过去,所以劳烦姑娘在这里就下了吧。”

此时坐在车中的有三人,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身上穿着素色衣裳,上面连一丝花纹都没有,而另外坐着的婆子看着四十几岁的模样,穿着的蓝色布衫倒是干净,只是这布料洗的有些发白,至于剩下的女孩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是个丫鬟打扮的穿着。

少女有些惊慌地看着婆子,心中略有些害怕地说道:“孙妈妈,你说表哥和表嫂会收留我们吗?”

“哎哟,我的小姐,咱们太太的祖父和这位谢大人的爹那可是嫡嫡亲的兄弟,要不是当年外老太爷因着年纪大了,回乡当了族长,只怕您现在就是京里的贵小姐呢。更何况,咱们和那些打秋风的远方穷亲戚可不一样,您可是是谢大人正经的姑表妹,”这个叫孙妈妈的婆子是少女的奶妈,就算这次来投奔谢家也是她拿的大主意。

说着,孙妈妈就推来车门,对小丫鬟模样的女孩说:“娇杏,赶紧扶着小姐下车,前头就是谢府了。”

主仆三人付了马车钱后,就往谢府走过去。三人走到门口,就见谢府的大门禁闭,就连旁边的侧门都关着,林雪柔看了奶妈一眼,又慌又乱,她也是正经小姐,可如今却是一副穷亲戚上门打秋风的模样,着实是难堪。

娇杏被孙妈妈指派着上前敲了门,很快便有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小厮探出头,瞅着她看了一眼,又看见身后不远处看着两人,只见那年纪大点的婆子手上拿了个红色包袱,那包袱就是个麻布,再看看这三人的穿着也不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

他不耐烦地问:“你谁啊,知道这是什么地儿吗?就随便乱敲门。”

娇杏也是个胆小的,可回头看了眼孙妈妈还是勉强说道:“我们是从平远县过来的,是来拜访府中的老爷和太太的,咱们小姐是府上老爷的表妹。”

说完,她就将刚才孙妈妈给她的几个铜板递了上去,那小厮本就觉得她们是打秋风的,如今再听说是老爷的表妹,便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哟,还是咱们老爷的表妹,那你等着吧,我这就去回禀。”

这一等竟是一个多时辰,孙妈妈扶着林雪柔站在墙角处,而娇杏在一旁耷拉个脑袋,险些要钻到地底下去。

方才孙妈妈着实是念叨了她好一阵,说她怎么这么没用,让人通传一声到现在都没消息,白白浪费了她几个铜板。

“算了,妈妈,这高门大户本就难进,如今咱们又这般模样,怪不得旁人将我们当成打秋风的穷亲戚,”说着,林雪柔就要落下泪来。

就在三人等得有些绝望,孙妈妈正准备自己亲自去敲门时,就看见不远处有一辆马车径直驶到了门口,马车刚停稳门口坐着的小厮就跳了下来。

待马车里的人下来时,不止孙妈妈就连林雪柔都眼前一亮,那男子穿着湖蓝暗绣云锦长袍,腰间束着墨色腰带,而腰带上挂着一枚和田玉佩,玉质温润剔透,上面雕刻的纹样更是细致。而更吸引人的乃是男子本身,他长身玉立,看着三十左右的模样,但长相着实是英俊潇洒,兼之气质温和,着实让人挪不开眼。

谢树元一下马车,就看见家门口站着三个女子,他皱了下眉头,还是让身边贴身的小厮王田过去问了下。

王田刚过去问了她们是干什么的,只见孙妈妈瞧了那边谢树元一眼后,便将自家小姐的身份和来意都说了一遍。

倒是王田被吓了一跳,他稍微瞟了那位表姑娘一眼,啧啧,虽说穿的素淡头上更是除了一枝白色玉簪外别无旁物,可是这长相着实是漂亮。他因跟在老爷身边伺候,也是略通些文墨的,这书上形容绝色美人儿,会用眉若远山眼若秋水这样的话,可王田瞧着这位表姑娘,简直是找不着形容词来说她,反正就是美,而且是特别美。

王田赶紧回来禀了谢树元,谢树元一听却是迷糊了,这又是从哪来的表妹?

再听王田说了那表妹的来历后,他总算是想起来了。不过实在是因为那位表姑出嫁年份太久,又因着她与家中并不长相来往,所以他才一时记不得。不过这会怎么只有这么个表妹在,那表姑人呢?

不过既然说清楚是亲戚,谢树元自然不会任由她们站在府门口干等着。他让王田将人领到自己面前。

林雪柔本就身子弱,又舟车劳顿了这么些天,方才还在谢府门口等了一个时辰。若是往常早就撑不住了,可如今倒是提着一口气,过来给谢树元见礼。

“雪柔,见过表哥,”她微微蹲了下身子,衣袍虽不是华丽的锦缎,可行礼间却颇有些行云流水的美妙。

谢树元温和地问道:“表妹是从家里过来的?表姑丈与表姑如今身子如何?”

“我娘,我娘她没了,”林雪柔此时抬起头,强忍着的泪水夺眶而出,紧接着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众人见她要倒下,孙妈妈和娇杏都惊呼了一声小姐,而林雪柔却是直直地往前倒去,正是撞向谢树元。

而谢树元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却是将人接了个满怀。

☆、平地起风

汀兰院内,两位姑娘刚下了学回来,丫鬟们早备了茶水和点心候着。谢树元对儿子的教养严格,就连女儿都不落后,府里专门隔了一处院子作为小姐们上学所用的学堂。就连先生都是请的中过举人的,学识自然是不差的。

谢树元不许丫鬟们在学堂伺候,更不许姨娘们将吃食送到学堂里去。

二姑娘谢明芳急急地抓了一块金丝芝麻卷,一口咬下去又软又甜,直叫人恨不得将舌头吞了下去。谢明芳三两口就吃了下去,旁边的丫鬟赶紧倒了杯蜂蜜水给她,着急地说:“我的好小姐,您慢点吃,小心噎着。”

江姨娘坐在依窗打的炕上,虽已是三月天,可上头还铺着厚实暖和的毛毡子,那一整块毯子通体全白,摸上去又软又暖和,是一整块白狐皮做成的。这样好的皮料就是用来做披风大氅也是做的,偏偏只做了一块铺炕用的毯子。

此时江姨娘面色有些阴沉,她看着春华一眼说道:“这事可确定?可别到最后听那些小蹄子乱说,坏了咱们老爷的名声。”

“奴婢就是刚才去厨房给两位小姐拿糕点,这才听了厨房的左大娘说的。她儿子就在咱们府上守着侧门,据说这个表姑娘在门外听了一个多时辰,也算他倒霉,恰好咱们老爷有事从衙门里回来,这才撞上的,”春华是江姨娘身边的二等丫鬟,说是二等的,可是这府里的就算是二等丫鬟和二等丫鬟之间也是有差别的。

就那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来说,光是每月的月银可就比她们多一吊钱呢。江姨娘身边的两个一等丫鬟明心和如心,眼看着年纪大了,估计不出今年就是要被拉出去配小子的。到时候这一等丫鬟的位置自然是空了出来,所以这春华如今想着法的要在江姨娘面前表现。

江姨娘还是有些不信,她说:“真是咱们老爷将她抱进府里的?”

“可不就是,这位表姑娘一看见咱们老爷,话都还说上几句,就直挺挺地昏了过去。听说还刚好倒在老爷的怀里头,所以老爷只得一路将她抱进了府里,”春华说的有些夸张,不过却和事实没相差到哪去。

这府里的活计轻简,加上丫鬟婆子又多,难免会有些人多嘴杂。所以这会功夫,只怕府里头都传遍了,咱们府里又来个貌美如仙的表小姐。

江姨娘几乎是要将自个的帕子揉碎了,而一旁的二姑娘光顾着吃东西,压根没听见春华和江姨娘说话的内容。倒是一直吃的慢条斯理的谢明岚,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当着两个这般小的女儿面,就将这些府中的秘辛,可见江姨娘着实不是个会教女儿的人。谢明岚自从重生了一世后,自觉眼光和境界比以前高许多。

她从前只觉得自己除了投生在姨娘肚子里这点比旁人差了些以外,无论人品长相还是才气都不比那些嫡女差。可自打回了京城之后,她却因为庶女出身处处被旁人看不起。

可自从嫁了人之后,她在磕磕绊绊中却慢慢明白过来,这嫡女和庶女差的并不是身份上,而是平日的教养上。

今日若是嫡母萧氏的话,只怕她定不会任由丫鬟在自个面前碎嘴,也不会让六姑娘听到这些话。

“姨娘,怎么今天没有栗子糕啊,”二姑娘吃了两块金丝芝麻卷后,就注意到今天居然没有自己喜欢的栗子糕,有些不高兴地叫唤起来。

江姨娘本就心烦意乱,再听到女儿这般不懂事的叫唤,气的立即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不悦地说:“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小心你日后成了个胖子,只怕连婆家都说不到。”

谢明芳虽还是个小孩子,可一听到婆家这两个,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她嘟囔道:“不过就是一块栗子糕罢了,姨娘提什么婆家,真是羞也羞死了。”

“你这丫头,”江姨娘见她顶嘴,就是要教训她,却被谢明岚拦了下来。

她握着江姨娘的手,柔柔地说道:“姨娘日后可不得提这种话,若是传了出去,别人该说我们姐妹不珍重,只是徒增旁人的笑料罢了。”

江姨娘如今直将这个女儿当中掌中宝心中肉,对于谢明岚的话自然是百依百顺。她顺了顺鬓角的碎发,问了几句两个女儿今日的功课,见谢明岚进退有度的模样,格外满意地点了点头。再看着谢明芳明明比四姑娘大了三岁,可还是小孩子做派,不由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没有儿子这腰杆就是挺不直,不过是个上门打秋风的落魄表妹,都能让她惊出一身冷汗来。

萧氏作为当家主母,自然比谁都早知道这事。不过她即刻让秋水拿了二十两银子,去二门处找到陈管事,拿了府里的帖子去济仁堂请大夫过来,还特别点名请素来给她看病的许大夫来。

随后她又吩咐香云,替她换了衣裳,她这就去看看这位新来的表妹。

沈嬷嬷先前听了回禀时,就对这位表妹没好感。实在是不能怪她想太多,而是府里头已经有了这么个不安分的表妹姨娘,如果再来一个,岂不是添乱?

不过萧氏却大度道:“来者都是客,寻常就是仰慕老爷的穷书生上门,咱们都能做到以礼相待。更别说,这还是亲戚,这礼数不可废。”

“太太说的自然是对的,老奴只是觉得这位表姑娘早不昏倒晚不昏倒,偏偏老爷回来的时候就昏倒了。虽说是表哥表妹的,可规矩人家的姑娘哪会往男人怀中扑,”沈嬷嬷年纪有些大,难免有些唠叨。

不过因着她素来知晓分寸,又是为了萧氏好,所以萧氏从未怪罪过她。不过这会却是沉下了脸,说道:“嬷嬷万不可乱说,免得坏了表姑娘的名声。”

沈嬷嬷见萧氏不高兴,只得闭口不提。

此时香云已经将衣裳捧了过来,就是伺候萧氏换了一身。等她刚换好,就听见外面吵嚷地声音,她脸上立即有了笑意,:“定是那两个小魔星回来了。若是今日又玩得跟泥猴儿一样,看我不教训他们。”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萧氏眼底的温柔却是藏都藏不住。

说实话,她一共生养了三次,可四个孩子里面,一直到这对双胞胎时,才真正让她烦心起来。大哥儿清骏因着是长子嫡孙,从小就被谢树元严格教养着,行事作风颇为沉稳。

而到了次子清懋,这孩子也是个寡言的性子,萧氏养他几乎没废什么心思。待年纪一到了六岁,就被谢树元移到了前院,亲自教养起来。如今在学堂里头读书是一等一的好,就算和她这个娘亲说话,都动不动地圣人有云,子曰的,活脱脱地一个小书呆子模样。

一直到这对龙凤胎懂事起来,萧氏这才体会到为人母的辛苦。两个孩子因为一般大,颇有些谁都不服谁的样子,成日在她面前斗嘴。这会天气好了,天天要闹着出去玩,不过是在自家花园里头玩,昨个回来她一瞧,简直就是两只泥猴儿,衣裳皱巴巴地不说,还沾了好些草,雪白的鞋边上全是泥土。

“小孩子难免淘气些了,太太可不能教训啊,”沈嬷嬷也是满脸的笑颜。

实在是这对龙凤胎太会做人了,一个赛一个的嘴甜,寻常丫鬟们给倒了杯水,都要说一声,姐姐你真好。就冲着他们这一句姐姐的叫,丫鬟们可喜欢伺候两人。

萧氏刚掀了帘子出来,就见对面有个小人儿影如同小炮弹一般冲了过来,抱着她的腿,抬头就可怜兮兮地喊了声:“娘。”

萧氏一见谢清溪这般作态,便知她定是又有什么东西输给了湛哥儿,于是她假装板着脸说道:“娘不是教过你,要有姑娘的样子,不许再跟着你六哥哥乱跑。”

她再看了眼谢清溪的样子,头上扎的两个花苞因为跑的厉害,已经有些松散,小裙子的裙摆上面沾了点点泥土。她再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儿子,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他脚上穿着的黑缎粉底小朝靴,是按着谢树元朝靴的样子缩小了做的,不过此时那黑色的鞋面上头也沾了不少灰。

“娘,六哥哥把爹爹给的玉佩抢去了,”谢清溪此时指着谢清湛就开始告状。

一旁站着的谢清湛可不愿意了,他晃着手里的玉佩,笑嘻嘻地说:“娘,你别听溪溪乱说,这玉佩是她输给我的。我可没有抢。”

“谢清溪,你丢不丢人,愿赌不服输,你是小狗哦,”谢清湛虽只有三岁,可说起话来条理不比谢清溪这个新瓶装老酒的人差。

萧氏被这对兄妹闹的有些头疼,不过她还是板着脸说道:“湛哥儿,如何能直呼妹妹的名字,没规矩,小心你爹爹教训你。”

“娘,谢清溪趁你不在的时候,也直呼我的名讳呢,我可是她哥哥呢,”谢清湛告黑状的本事,可不比谢清溪差,一股脑的全给倒出来了。

萧氏如今要忙着去看那位表妹,实在没功夫教训这对儿女,就对素云和红云两人说道:“赶紧带姑娘和少爷下去换身衣裳,若是饿了,去厨房将做好的点心拿过来。玩了这么久,也该饿了。”

谢清溪抬头看着萧氏打扮一新的模样,便娇声娇气问:“娘,你要去哪儿啊?”

萧氏板着脸教训她:“小孩子如何能询问长辈的事情,赶紧去换身衣裳。要不然待会你爹爹回来,我可不替你们遮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