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家三房的几位公子虽然都是庶出,但康三老爷康修瑾大好前程,庶出也不差了,且只要不是承爵,原本爷们在嫡庶上分的就不是那么清楚,若是说的三房的公子,这样的好事,赵四夫人想必情愿的。

“若是那家人,康三太太倒是个有礼的,就是小姑子难缠点儿。”赵如意说,而且既然是姨娘养的哥儿,不是生母,康三太太反倒要客气些,免得叫人说闲话,倒也不错。

“不过康二姑娘也有十六了吧。”赵如意说:“跟我们差不多年纪,也该出阁了。”

若是赵淑秀真嫁康家去,说不准也碰不上康千玉,这几个月赵如意出门不多,倒是没见着那位仙女,不知道如今说了人家没有,还是不是非要嫁田公子呢。

到了吉时,侯宝如盖了红盖头,抱着宝瓶,两个喜娘一边一个扶着她出房门,外头新郎官催妆诗都做了十首了,沈小公子穿着大红袍,一脸的喜气洋洋,白皙俊秀,身材颀长,看起来跟侯宝如真是一双璧人。

听说这位沈小公子如今也在当差了,还是安郡王替他安排的,把他塞给了直郡王跑腿,直郡王自旧年里领了刑部的差使,干的有声有色,七个月里,皇上夸了两三回,安郡王就把自己的准表妹夫塞进刑部里,也挣个前程。

赵如意是娘家的亲戚,就不去沈家看洞房了,送了侯宝如出门,她去二门上坐车回家,却见楚二太太也正在二门上,便笑道:“正好与二婶娘同路。”

楚宅和公主府虽隔了两条街,但相对侯家来说是一个方向的,赵如意是这个意思,没想到楚二太太理解错了:“郡王妃也要去?”

今日伺候赵如意来的两个大丫鬟是云实和杜鹃,杜鹃本来就是公主府的丫鬟,与二房也是熟识的,先前赵如意就瞥见她在外头廊下跟楚家的丫鬟说话儿,这会儿杜鹃见赵如意没明白,便在后头轻声说:“刚才楚家递了信儿来,说诚郡王要亲自来接二姑奶奶。”

赵如意还真的有点意外,不过看楚二太太都理解错了,赵如意又不好说什么了,再者说楚二姑奶奶楚荃也是妹妹,虽然没怎么说话,却也没仇。既然回家了,不好不去看看,赵如意便将错就错:“难得二妹妹回来,看看也好。”

楚家二房人多,惯例的热闹,自三姑娘楚菊以下的姑娘们都在那里,楚二姑奶奶楚荃坐在楚老太太下首,已经不再是姑娘的装束,她穿了件极像大红色的银红绣金线百花不落地衫儿,下面配着象牙白挑线裙子,头上戴着一支赤金红宝石双凤衔珠金翅步摇,那珠子虽不甚大,却是难得粉红色,又配着一溜白玉珍珠发梳,看起来十分华贵,倒真是比在楚家做姑娘的时候显得贵重了。

而且楚荃看起来气色颇好,容光焕发,眉开眼笑,赵如意一打量就知道,这位二姑奶奶进了诚郡王府这几日还是颇为得意的。

今日那万姨娘也有座儿,如今隔了一个多月,那一日挨打的痕迹已经消了,脸上还是搽的红红白白的,大约是女儿在诚郡王府有脸面,万姨娘也跟着颇为得意的样子,只是看到赵如意进门儿来,就把脸拉下来了。

不过万姨娘还是站了起来。

楚荃却还是坐着,只不咸不淡的招呼了一声:“我打量大嫂事多,大约不得来,我已经打发人把东西送去公主府了,没承想大嫂倒是来了。”

不管论品级论身份,楚荃都该站起来行礼的,偏这会儿倒拿起小姑子的做派了,自是知道今日她回门,再怎么着赵如意也不好跟她计较。

三姑娘楚菊以下直到八姑娘倒是都站了起来见礼,赵如意便也笑着招呼了一声,顺手就把白胖胖的八姑娘楚蕙牵在手里,从荷包里拿出来她自己做的九制乌梅给她吃。

终究是小姑娘好,楚蕙接了这零食,站在原地就认真的吃起来,跟不管里头在说什么,赵如意逗着楚蕙玩儿,听到上头楚荃在跟楚老太太说话,不过也显然是说给所有人听的:“…德妃娘娘极慈和的,第二日进宫拜见娘娘,就赏了这步摇并这身衫儿,说是叫回门穿。蒋姐姐的是支簪子,只没这步摇上这样的珠子,也没这衫儿裙儿。我原本也没有,德妃娘娘打发人拿着的,是这两样东西,只是娘娘拉着我看了一回,说我生的白,正合着这样颜色,便叫人找了来赏我。”

楚荃的话里颇透着些得意。赵如意抬头看了一眼,暗暗点点头,楚家人模样儿都挺好的,肌肤也柔白,不过她们家安郡王大概是晒的多了,就不白了。

楚荃说着她在德妃娘娘跟前如何有体面,自然不无得意的看向赵如意,偏赵如意刚抬起头看过她了,这会儿低头拿着帕子替楚蕙擦着小胖手,并没有发现楚荃在看她,完全没有接收到楚荃得意的眼光。

倒是楚菊看的清楚,小姑娘虽不言语,心中却又暗笑起来,人家大嫂子贵为郡王妃,皇后义女,那是在皇后娘娘跟前都得脸的,会羡慕你在德妃娘娘跟前有体面?倒真挺滑稽的。

楚荃俏媚眼做给瞎子看,有点儿悻悻的,又说:“郡王妃也是极有规矩的,虽不比德妃娘娘慈和,横竖我照着黄侧妃并田姐姐、蒋姐姐那样敬重着,不错规矩也就是了。再者,还有郡王爷呢不是?”

田姐姐?赵如意抬起头看了一眼,诚郡王的田氏侍妾?便回头使了个眼色。

她身后伺候的杜鹃伶俐的很,连忙就不动声色出去打听了。

楚老太太听她说郡王爷,连忙就问:“你跟蒋家姑娘一块儿进门,郡王爷没亏待你吧?”

蒋家姑娘那是太后娘娘的本家,就算是旁枝那也比旁人多着一份儿体面,只是楚荃听了这话,顿时霞飞双颊,露出些娇羞来,轻声道:“孙女儿进府这两日,郡王爷都歇在我房里的。”

虽是娇羞,却也骄傲,连赵如意都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大大的满足了楚荃的心理。

楚老太太欢喜起来:“这敢情好,有郡王爷另眼相看,自是好了。”

赵如意心中却觉得未必,若是正妻,郡王爷再怎么尊重尊荣都不要紧,可这只是个妾,不说郡王府本来有正妃有侧妃,就是这侍妾,也还有一个跟她一同进门的,郡王爷却不理会,也有些古怪,哪有这样给没脸的,且这还是蒋家的姑娘,就算诚郡王喜欢楚荃,不雨露均沾,这圆房也该要的吧?

赵如意便说:“郡王爷给你体面,二妹妹也该劝着郡王爷,也去蒋氏屋里一回才好,不然回头郡王妃说起来,就不大好了。”

楚荃哪里听得进去赵如意的话,只说:“郡王爷心里爱去哪里,我难道还能做主了不成?且我也比不得大嫂子这样的贤良人,会给郡王爷安排妥当。我只知道,只有郡王爷吩咐我的,没有我替郡王爷做主的。”

安郡王上表辞侧妃侍妾,不知道叫京城多少人羡慕的了不得,既然有羡慕,自也有不少妒忌,楚荃这话无非就是刺赵如意一句,你拘着爷们不要侧妃,这会儿倒来叫我劝郡王爷去别的女人屋里?

赵如意劝她一句,自是为了她好的意思,见她这样张口就把她当仇人的样子,赵如意便只笑了笑,不再说了。看起来,那日自己添妆给的少,人家已经不大舒服了,说不准还把安郡王赏万姨娘嘴巴子那事儿,都算在了自己头上。

她倒是没想到楚荃还有那一份儿羡慕妒忌恨的心理,到底赵如意心地光明,向来没有那样一种情绪。

那万姨娘显然更不喜欢赵如意了,此时安郡王不在这里,公主也不在这里,就越发不怕了,跟着笑道:“可是说呢,郡王爷要怎么着,难道姐儿还能去拦着不成?就拿今日来说,郡王爷打发人来吩咐了,要亲自来接姐儿,这样的荣耀,偏又不合规矩,难道也要去拦着不成?”

赵如意跟她这个姨娘有什么可说的,而且她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脾气,楚荃不待见她,她也就懒得给楚荃撑体面了,站起来笑道:“见二妹妹那那边府上过的好,我也就放心了,郡王爷先前打发人来说要回来用饭,我就要回去了,不等着送二妹妹了。”

楚老太太还有点不满,若是诚郡王爷来的时候,有安郡王与安郡王妃在这里给妹妹撑体面,不是更能叫诚郡王府不能小看楚荃吗,这孙媳妇怎么就想不到这个,这样不体贴,于是便说:“你与长寿说,也到这里用饭也就是了。”

赵如意笑笑:“老太太这话我可不能应,我虽然是正经郡王妃,可郡王爷想要怎么样,我也不能替他做主呀。”

她还是对着楚荃笑的,这正经郡王妃五个字,刺的楚荃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楚二太太便站起来要送赵如意,三姑娘楚菊起身笑道:“母亲陪着二姐姐坐罢,我去送送大嫂子。”

楚二太太颔首,楚菊就牵着楚蕙一起去送赵如意,走下了台阶才轻声道:“二姐姐向来是这样的脾气,大嫂子不要见怪。”

她是觉得楚荃傻,就是做了郡王的妾,得宠也罢,不得宠也罢,可娘家有郡王爷郡王妃撑腰,那总也有好处,何必得罪郡王妃呢。她可清楚的很,楚家不仅仅只是公主府出钱养着,连楚家的今日,在京城的立足之本,都与公主府有莫大的关系,这样雷都打不断的亲戚关系,别人攀都攀不上,自己反而要往外推么?

明明是楚家离了公主府算不了什么,又不是公主府离了楚家过下去,如今老太太仗着是老封君,反倒一副公主府非要来照看他们这一房的样子了。

楚菊想的明白,便趁着来送一送赵如意,说说话描补描补,也表示一下自己的意思。

赵如意听了笑道:“我有什么好见怪的,跟我又不大相干。”

果然,楚菊心中想,越觉得自己出来的对了。

赵如意倒是想,家里姐妹多了,出身不同,性情也不一,倒也总有聪明可人的。

她上了车,见楚菊抱着楚蕙站在那里送她,少女的身形俏生生的,抱着的小丫头胖嘟嘟,不过都有一模一样黑亮的眼睛,小丫头对着她挥手啊挥手,袖子有点滑落,露出一节一节嫩藕一般的胖胳膊。

赵如意也挥挥手,车走出楚宅了杜鹃才上来回道:“诚郡王府侍妾田氏,就是运城田家的大姑娘,是四月抬进府里去的。”

果然是她,赵如意想了一想,回府见安郡王已经回来了,歪在炕上不知道在看本什么书,就把这事跟他说:“是这位田大姑娘卖了她哥的吧?”

她那天看的挺清楚的,诚郡王出现,田大才子很吃了一惊,可见是不知情的,可诚郡王出现的这样准,显然是有消息,那一日赵如意就怀疑是田大姑娘了,这会儿越发的肯定。

“只会做这些下、流勾当!”安郡王口气颇为鄙夷,显然很看不上诚郡王:“皇上让他去兵部,也没见他做出什么事来,只会成日里这样算计人。”

都是儿子,自然是都要考察本事品性的,是以皇帝让直郡王领了差使,也给诚郡王安排差使,无非就是这个意思,赵如意倒是没想这样深远,她只是把今日楚荃回门的事儿说了:“我觉得诚郡王这架势一做,你家这位二妹妹很有点飘飘然呢!”

那股子得意劲儿,还好她这是才出嫁,脸皮还薄些,若是时日长了,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呢。

安郡王道:“你别理她。”

“诚郡王干嘛这样捧着她?”赵如意坐到炕沿上,安郡王伸手就揽了她的腰,赵如意腰肢细,安郡王双手就能拢一圈,此时一只手臂也整个圈住了,有如意在怀,他也懒得去理会那些东西,随口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管人闲事。”

安郡王不理会,赵如意就在那无边无际的猜想:“难道之前就见过了?情根深种?不过诚郡王看起来不像个多情种子啊?难道是张铁口又说了什么,比如她会生出未来的皇帝?”

赵如意这样大逆不道,安郡王都被她逗笑了:“少胡扯!大约总是有个什么盘算吧,我听说诚郡王和郡王妃这阵子不是太好的样子。”

“怎么个不好法?”赵如意问。

“大概为着黄侧妃。”安郡王号称不管闲事,偏说出来句句门清。

“小产的那官司?”赵如意道,她还有点同情诚郡王妃:“这黑锅背的。”

“也不全是黑锅。”安郡王说:“诚郡王以前府里有侍妾有丫鬟也有有孕的,都种种意外没了,只是手脚干净,抓不住狐狸尾巴,也没法子。这一回那样的场合,人人都看到,自然就再没得说了,诚郡王恼了郡王妃也是师出有名。”

不是说不管人闲事吗?赵如意囧了,这也太清楚了吧:“所以太后娘娘才赏了两个人给诚郡王?也是为着安抚吧?”

“说不准。”安郡王道:“不过太后娘娘是挺宠爱诚郡王妃的,还没出阁的时候就常进宫去,有时候还住几日,就像…你记得吧,那位张大姑娘。”

横竖这个时候实在看不懂诚郡王是个什么意思,两人这正事说到后来就尽说八卦了,赵如意进京城还不够久,知道的少,听的兴致盎然,而且一边听还一边腹诽安郡王的那句不管闲事。

不管闲事都事事门儿清,若是管闲事那还得了。

这里正说着廉郡王世子妃的八卦呢,却见本来不当值的腊梅快步走了进来忙忙的回道:“王爷、王妃,皇后娘娘从山石上摔了下来。皇上宣王妃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第79章 高手

第七十九章

赵如意和安郡王对望了一眼, 安郡王就跳了起来,一边问:“怎么回事?”一边又说:“我送你进宫去。”

自有当值的云实和牡丹听到了里头说话, 跟着进来领了小丫头替赵如意换衣服梳头发,也伺候安郡王换了出门的衣服, 杜鹃在一边道:“来宣旨的是皇上跟前的人,刚才大管家听了话,也是吓了一跳, 赶紧问着, 只那位公公本来没在跟前伺候, 是里头出了事儿了,才有人出来吩咐他来传旨的,其实也不知道什么,只说里头不是好似有哭有叫的,不是寻常摔一跤的样子。”

都来传如意了,当然不是寻常摔跤, 可是安郡王不明白:“怎么就摔下去的?”

进了宫了, 才知道缘由, 原来是皇后娘娘早起就说心口发闷,不过只当是昨晚睡的不太好,也没传太医,只到外头疏散,倒也好像好了一点儿,到了午间,用了饭, 还是觉得不好,才打发了人传太医,皇后娘娘一边又叫人扶着,到外头园子里走一走。

那个宫人口齿伶俐的说:“娘娘说心里烧的不大自在,想吹吹风,心中舒缓着些,因见那边高些敞亮些,竟非要上去,几个宫女扶着,刚站上去,就摔了下来,拉都拉不住,幸而有宫女舍身垫背,才没有磕碰着,就是栽下去了就晕过去了。

这就不是摔下去,而是晕过去吧?赵如意听了这个描述就觉得不是那个问题,不过她前些日子才见过皇后娘娘,并没有发现皇后有什么大问题啊?她长期有心血虚,精神紧张,晚间睡不好这样的毛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在深宫之中,上有太后娘娘掌权后宫,连皇上也要辖制,何况于皇后?内又有宫中宠妃和一干有子嫔妃,她虽正位中宫十几年,外无强有力的外家,自己年逾三十又无子嗣,如今年龄越发大了,生子的希望越来越渺茫,随便一想都知道,这皇后位子坐的是如何的岌岌可危,内忧外患,时时担忧。

这后宫之中不比寻常人家,皇后若是一旦失位,立时便万劫不复没了下场,是以皇后娘娘这个精神紧张是有缘由的,光靠药物调养是治不好的,皇后也是总在吃丸药,可无非就是一时缓解罢了。

对皇后娘娘的身体,赵如意是有数的,对皇后娘娘的心理,她也多少有点数,这时皇后娘娘的寝宫外殿,跪了一地的太医,太医们当然是诊过脉了的,见安郡王妃进来,不由的就都松了一口气。

又有宫里的妃嫔们都在偏殿等着伺候,赵如意看了一眼,德妃为首,有品级没品级的都来了,不过没进去,想必是皇上有吩咐。

安郡王不好进去里头皇后娘娘的寝殿,便对赵如意说:“我去那边等你,你若是有事,只管叫我。”

赵如意点头,进里头一看,皇后娘娘还没醒,皇上在一边的椅子上坐着,见她进来,摆手示意她免礼,赵如意还是福了福身,便驱前去看皇后娘娘的面色,一边轻声问:“娘娘这昏迷了多少时辰了?”

一边伺候的皇后娘娘跟前的大宫女里头有个叫柔雪的忙回道:“有一个多时辰了,太医诊了脉,说不是磕碰摔着的,原是本身就晕倒才摔下去的,如今已经斟酌了个方子在那里,药煎了来,只还没给娘娘用。”

这是皇帝吩咐要等赵如意来看了再说,眼见得皇帝如此信重安郡王妃,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些宫女也算是逃过一劫,皇后本身因为生病才摔下去,且没磕碰着,她们的责任就小了许多了,虽是劝阻不力,终究皇后娘娘自己要那么着,也没个说一定劝得了的,且蛮横要处置多半是为着迁怒,皇后娘娘没摔着,也就少了迁怒了。

做这些近身伺候的人,虽然好处多,可倒霉起来,那也是没处喊冤的。

赵如意端详了皇后的面色,却又回头端详皇帝的面色,然后轻声劝道:“不管娘娘如何,终究还在诊治,皇上不要太忧心,龙体要紧。”

皇帝看起来是颇为忧虑的,眉头紧皱,就不是赵如意这样的高手也看得出忧虑来。到底多年夫妻,且赵如意早已发现,皇帝在皇后这里,明显比在太后宫里要放松一点,想来夫妻一体,就是不说感情,至少利益是一体的,自然防的少些,且皇后娘娘对皇上向来颇为体贴。

皇后娘娘如今这样儿,皇上有些忧虑那是自然的。

皇帝道:“嗯,我知道,你先诊脉看看。”

床边早摆下了绣凳,赵如意坐下来,宫女摆出皇后的手让赵如意诊脉,赵如意细细品着脉象,突然便觉得心中一痛,好像是有什么火烧过一般,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感觉刚起,赵如意便下意识觉得恐惧,她猛的收回手,大眼睛里满是惊惶,看着躺在自己跟前昏迷不醒的皇后,好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

这个时候,赵如意有一点恍惚感,她居然隐约觉得是她躺在那个地方,周围都是些很高大的人,大都面目陌生,只有站在中间的,穿着蓝色常服,眉头紧皱,满脸焦灼之色的人是熟悉的,是亲近的,是一直都宠爱她的。

赵如意恍惚之中看过去,那人竟然仿佛是皇帝年轻时候的样子,那眉头紧皱的样子,就像是这个时候,只是显得更焦灼些,更忧心忡忡些。

一时间只觉得恍惚的不真实,有许多朦朦胧胧,隐隐约约的声音在周围。

此秘毒,中者如被火烧灼,吐血而亡。

赵如意觉得自己好像听过这句话,可是又不记得师父跟她说过,也真是奇怪了,不是师父说的,会是谁说的呢?

恍惚之中与真实思维混在了一起,让赵如意觉得自己好似在梦中一样,自从她到了京城后,偶尔会做这样特别真实,又朦朦胧胧看不清楚的梦。

“如意?如意?”那亲切温和声音与她恍惚之中的声音有些相似,又有点不同,赵如意猛的惊醒过来,不对,不是醒,她根本就没睡着,她只是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恍惚了起来,好像被抽离了什么似的。

赵如意脸上还带着一点未消的惊惧和古怪的神情看过去,皇上担忧的看着她,满是关切,和她刚才恍惚之中看到的一样。

那个时候他比现在年轻的多,轮廓温润,没有现在的刚硬,可是那关切之色,看起来真是一样的。

皇帝是真的担心起来,刚才如意给皇后诊脉,突然之间她就变了神色,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怔忡起来,神色极其古怪,这是从来没有在如意的脸上见过的,如意一直是胆大包天的,从来没见过这样儿的神情,她这是被吓到了?

为什么给皇后诊脉,她会吓到?

若不是这里这样多人,皇帝就要不顾一切伸手去安慰她了,可是终究还是克制住了,没有人知道皇帝与她的关系,可不能害了她的名声。

赵如意镇定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对皇帝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来,然后才说:“我刚才…有点走神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说,但是皇帝的关切神情太真切,也太亲切了,与她先前看到的完全重合,她不好说,却又下意识的想要他不要担心。

赵如意镇定下来,对皇帝说:“娘娘这是…”她又停下来,看了周围一眼,皇帝会意,把这些宫人都打发下去,赵如意才轻声道:“大约是中毒了。”

宫里种种手段,皇帝没见过一千至少也见过八百,此时也没有动容,只是微微皱眉,在宫里,下药是极其常见的手段,否则也没有试食一说,宫闱争斗,死于药物的不知道有多少,这个其实真没个准数,许多事情都是被掩盖过的。

如今宫里送东西,人人都有那点儿忌讳,送首饰送古董送玩器送衣料缎子,甚至直接送金银锞子,但通常忌讳送吃食送药材,就怕被人做了手脚,送出事儿来,那就是百口莫辩的。

不过皇后娘娘这里是十分小心的,她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个位子看中的人多,若是没有太后,大约不少人还是惧怕威慑力的,可上头还有太后,可以辖制皇上,若是太后嫌皇后娘娘碍眼了,不够恭顺,想要换个自己的人上去坐那个位子,也难说的很。

皇帝想了一想,太后自那一回朝堂大辩论之后,就一直比较安分了,没有什么明显的举动,就是召见蒋家的人,张家的人,太后一党的人,也跟以前差不多,频率上没有明显的差别,而张阁老也是如此,今冬赈灾,也是兢兢业业的办,并没有故意在这上头打压异己,为难皇帝。

一时之间自然想不明白,皇帝便问:“这毒能解吗?”

赵如意道:“医毒同理,毒也是一种药,若是药效猛烈或是剂量大了,对人造成极大损伤,就如同病入膏肓,药石罔效。若是小剂量慢性药物,其实便如病一般缓缓而来,累积起来发作,很难确定到底是中毒还是生病,不过娘娘这次来势汹汹,应该是一剂足量,倒是更好断定些。且如今虽不知道这是什么毒,但娘娘情形尚好,便当治病一般去治,也就是了。”

这解释的很清楚,皇帝便点点头:“不知道是什么毒?”

赵如意摇摇头,不过同时她心中一动,脱口而出:“脉象所见,此秘毒,中者如被火烧灼,吐血而亡。”

皇帝怔住了!

多年前的记忆好像没有褪色,依然那么鲜明,犹在耳边,如今赵如意一模一样的说出来,皇帝如遭重击,下意识就伸了手出去:“你记…”

皇帝这个得在还没说出来就收住了,同时手也收住了,皇帝本来坐在床头放的凳子上,赵如意坐在床边绣凳上诊脉,此时解说的时候又站了起来,离皇帝更近了一点,皇帝虽然收了手,先前那一下,却堪堪碰到了赵如意的衣袖,让赵如意都不由自主的退了一点。

赵如意低头去看自己的袖子,皇帝也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如意是会医术的,这话说出来,并不突兀,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皇帝自失的一笑,他的小公主那个时候太小了,小孩子本来就不记得多少事情,便是记得一些,都是零碎散落的,不过是些鲜明的画面罢了,而她魂魄飘荡了几年,又托生在了才几个月的婴儿身上,便是在当时,也只认得父王,记得她藏起来的玉蝈蝈。

几个月的孩子能说话已经是异事了,自不能长久,皇帝使人将她安置在了西南,随后便发现,如意昏睡了些时日之后,就如同普通的几个月婴儿一般只知吃与睡,不会说话,一切再无异样。

如意慢慢的长大,会爬会走,也重新学会了说话,也好像再没有了丝毫的记忆,京城对她是陌生的,也没有找过她的父王,她只知自己是赵九姑娘,父母双亡,养在别院。

她安稳的做着赵九姑娘,平安喜乐的长大,皇帝虽然偶尔觉得怅然,但这却是他愿意看到的。无忧无虑的如意的一生。

可是…皇帝想,在刚才那一刻,他以为如意记起了他,那一刻的狂喜是骗不了自己的,那种在心中炸开的喜悦,真实的仿佛触手可及。

他许多次的跟自己说,如意不知道她的过往是好事,她一点也不会难过,她现在这么好,这么聪慧这么能干,要记得一个不愉快的过往来做什么呢?暗地里想了这么多次,可终究抵不过那一瞬间的惊喜和期盼。

不管发生了多少事,经过了多久,皇帝终究还是希望他的小公主能记得他这个父王的。

这房里诡异的宁静之后,还是赵如意先说话了,她完全当做皇帝刚才的失态没有发生过似的,说:“我先看看太医拟的药方,斟酌好了,煎好药,催醒娘娘来用。”

赵如意的银针造诣普通,不过简单的催醒还是做得到的。

皇帝反而不如赵如意平复的快,他很简单的说了一句:“都交给你办了。”然后就起身出去了。

倒是赵如意睁大了眼睛,探头看皇帝出去的背影,心中嘀咕:明明是我被你吓着了,倒好像您老人家被我吓着了似的!

赵如意悻悻的坐下来,把人都招呼回来,后头的流程就简单了,宫人取了脉案药方来,赵如意也去与那些太医交流了一回,王院判领头,亲自拟的药方,又经斟酌添减,赵如意看了,抛开中毒不说,皇后脉象火毒攻心,这药方怯毒去火,自是对症的。

赵如意都在琢磨,这些太医到底有没有诊出来中毒呢?还是说不敢趟浑水,是以就算怀疑也不敢说,要知道,皇后中毒,那可是能掀出腥风血雨的。

对,这只是怀疑!一则,皇后娘娘发作的样子并不像是中毒,二则根本连药物是什么都查不出来,毫无真凭实据,就是说皇后娘娘是中毒,也叫人怀疑,所以御医们没有一个敢说是中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