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衍灼翎刹时来了力气,一个猛子将靳朔云扑倒在地,骑在他身上瞅准了时机就是一顿乱捶。等无故挨打的郁闷发泄够了,呼衍灼翎才发现靳朔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安静下来了,就那么躺在地上承受着自己胡乱的击打也不叫一声。

呼衍灼翎闷闷地从他身上下来,径自靠到树下:"停手了也不支吾一声,没怎么样吧。"

靳朔云躺在地上,太阳正在当空,刺目的阳光晃得人难受。他举起手臂挡住眼睛,可阳光好象还是能够透过遮挡刺入眼皮,生疼。但他不愿意起来到树下,因为在这冬日的清晨,唯一温暖的只剩下这缕阳光了。

"喂,你到底怎么了!"呼衍灼翎可不想一直这么糊涂下去,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靳朔云,那家伙可以怒,可以笑,可以拍着他的肩膀和他摔交,可以骑着浮云纵情奔跑,可以有成千上万的姿态,可就是不该有眼前这般模样。脆弱,呼衍灼翎只想到这么一个词。

"他走了......"靳朔云忽然低低地出声。

"谁?谁走了?"呼衍灼翎一时没反应过来,

"贺无晨......"靳朔云道出了如咒语般的名字。

呼衍灼翎奇怪:"他一个小家伙能往哪走?"

"呵,能走的地方可远了,皇都知道么,遥南平原啊......"

"还真是个远地儿,可他去那干吗呢?"呼衍灼翎歪着脑袋想不通。

靳朔云此刻也没了顾忌,直接道:"他是老皇帝的小儿子,当今的静亲王啊,回去不是很正常么......"只是千不该万不该选在这么一个时候,在和他说过那些做过那些之后!

呼衍灼翎瞪大了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像刚从另一个天地间过来的:"你是说和我厮混了一年多快两年的家伙是大南国的王爷?!"呼衍灼翎完全忘了自己跟贺无晨其实是一个等级上的。

"那他干吗要来这里呢?"呼衍灼翎碎碎念叨着,"恩,肯定是宫廷争斗,这个我了解。那么他现在回去,应该是宫里的事安定下来了......喂,我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人家回家你郁闷个什么劲儿啊!"

靳朔云忽地一下坐了起来,冲着呼衍大吼:"可他一句话都没说连个到别都没有就那么偷偷走了!"

呼衍灼翎看向靳朔云的目光有些复杂:"他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该走还得走,那孩子压根就不属于草原。"

"你等我下次要是见到他的,"靳朔云咬牙切齿,"非得揍他一顿!"

"啧,你能下得去手么。"呼衍灼翎摇头,要是那家伙过几年长大了还好,要还是现在这个粉嫩样靳朔云的复仇计划肯定泡汤,"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是难过还是生气啊?"

靳朔云摇头,他也分不清,也许两样都有吧。既对贺无晨的离开感到伤心,又对贺无晨的不辞而别感到生气。如果说一开始是伤心大过生气的话,现在气愤则是占了上风。估计是难过都在打呼衍灼翎的时候发泄出去了。

靳朔云其实没那么复杂的心思,他就是想不通为什么贺无晨要在明知道要离开的时候,还和自己那般。越想越乱,越乱就越生气。

"哎呀,其实事情简单的很,你去一趟皇都当面问个明白不就成了。"呼衍灼翎提议。

靳朔云楞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还可以这样,在他的脑袋里自己的生存范围只有这片广阔的草原,那个温暖湿润的平原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可呼衍灼翎的提议又是那么诱人。

"喂,你说句话啊。"呼衍灼翎有些着急。靳朔云的表情一会三变,他还真吃不准。

"你当皇宫那么好进的......"靳朔云总算开口。

"那有啥,等哪天你们那个骁勇的李将军进宫的时候,你让他带上你不就得了。"呼衍灼翎觉得靳朔云的脑袋已经被贺无晨给搅和傻了。

靳朔云一个激灵,他没想到的事居然让呼衍灼翎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先想到了,这还真是......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小爷我聪颖无比智慧过人哪?"呼衍灼翎完全不明白什么是谦虚。

靳朔云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呼衍灼翎像是想到什么,连忙开口:"我话先说在前面,你去皇都可以,随便你把那家伙是骂一顿打一顿还是带回来我都没意见,可你得回来知道不?可别也跟着住到遥南去。"

靳朔云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放心啦,这里才是我的家。"一辈子守护漠北,靳朔云在心里跟自己说,这是我的誓言。

就像守护你的漠北一样?

恩,就像守护漠北一样。

这,是另一个誓言。

"那就好那就好,刚才一想到这个差点吓死我,"呼衍灼翎拍着惊魂未定的胸脯,"反正你要是不回来,我就过去,绑也得把你绑回来。不然都没人陪我摔交了。"

靳朔云揉着脑袋:"你还有没有一点身为少主的自觉啊,闯大南国的皇宫,你等着被乱刀砍乱箭射吧。"

"不管,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呼衍灼翎完全没有抓住重点。

"对了,怎么自从认识你你就这么闲呢。"靳朔云奇怪道。不仅如此,呼衍部落也快一年多没有任何行动了。

"还不是那次叫你抓住害得,李颇不知道给我阿爹写了什么神秘信笺,那次行动之后,阿爹命令所有人不许再进犯漠北,违者重罚呢。估计这三五年都得消停了。"呼衍灼翎还颇有惋惜之意。

靳朔云眯起眼睛:"怎么的,还想尝尝被刀割脖子的滋味?我可警告你,敢再来犯漠北,朋友绝对没得做。"国家的敌人,永远不可能成为自己的朋友。

"你以为我喜欢欺负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啊,那才不是男人该做的呢,"呼衍灼翎头一昂,"要打就得跟强者打,那才过瘾。"

靳朔云笑了,他太了解这种感觉了,因为他和呼衍灼翎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浸润着草原精魄的滚烫的热血。

寒冷的初春,温暖的不只是阳光。

南元五三八年初,大南国静亲王归朝,被安排至绣水宫静养。

南元五三九年初,靳朔云因在军营中的优异表现被升至副将,时年十八岁。

第十四回

号角声从远处传来,靳朔云利落的翻身上马,带领手下直奔敌军来袭之处。两年间,他已经从一个略显稚嫩的少年将领真正成长为能够守护一方的铁血男儿,如今的李将军已不轻易出战,边境无论是时来进犯的查哈尔部落和平相处的呼衍部落还是其他一些散乱的贼人流寇都知道,漠北多了个骁勇善战的年轻将领,一手单刀气贯如虹,据知道的人讲还颇有李将军年轻时的影子。

这次来袭的是些马贼,他们既不属于大南也不属于任何一个部落,而是多数身犯重刑的人逃窜后临时组成的小型帮派,他们聚在一起时不时的便会对附近的居民进行抢夺,有时还会放火杀人。

靳朔云记得小时候漠北草原还没有这么多的马贼,那时候他觉得只有外面的两个部落才是欺负族人的罪魁祸首,可这几天不知道什么原因,马贼队伍日趋壮大,正逐渐成为一个大隐患。

率领部队到达时,平民们四处逃窜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马贼们抢完了东西正准备放火。靳朔云眯起眼睛握紧单刀,已经燃起的星点火光和儿时的惨痛记忆逐渐重合。抢了东西还敢留下来放火烧?恩,很好。

靳朔云一声令下,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立刻冲锋陷阵,瞬间便响起一片兵刃相交的清脆声响和士兵们气势冲天的呐喊。靳朔云乘着浮云,于乱军中如利剑般穿梭。马贼有一百来人,但靳朔云一眼就看准了远处骑着黑马的强壮家伙,男人穿着棕色外衣,三十岁左右,刚才马贼四处哄抢企图放火时,只有他在一旁看着而没有丝毫动手的意思,靳朔云就是知道那家伙铁定是这群马贼的首领。

瞬间,浮云已经冲到了那家伙面前,那人恐怕没有想到一场混战中靳朔云还能找准自己,一时间有些惊讶。靳朔云二话没说立刻出招,三五个回合下来,两人都明白对方不是个简单对手。黑马上的人皱眉,有些后悔放任那些人点火,如果早些撤退就不会遇上这么难缠的家伙了。

周围的士兵和马贼们还在混战,缠斗中的二人已无暇顾及。靳朔云再一次冲了上去,长刀在他的手里幻化成冲天巨龙,一下又一下直将敌人逼入死角。黑马上的人虽然早知道大南部队这两年出了个有点身手的年轻人,但此刻真正相遇方才真正见识对方的实力,强大的刀法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年轻人那股誓死守卫漠北的强烈意志,这比任何刀法和兵器都要强大。闪神的瞬间,跨下黑马一个踉跄,竟然是对方的银白骏马直直地冲撞了上来,黑马主人从没见过这样的架势,连战马都染上了主人的意志主动进攻?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胜负转眼定,在他惊讶的时候靳朔云的长刀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而这个时候,靳朔云带来了几百人已经成功擒获一百多名马贼,硝烟未散,大捷已成。

靳朔云沉稳开口:"名字?"

黑马上的人有瞬间的踌躇,靳朔云没有给他任何思考时间,二话不说手起刀落,黑色骏马的头颅已应声落地。失去头颅的骏马立刻瘫软下来,连带的将身上的主人甩到了地上。靳朔云利落下马走上前,刀光凛冽,重复道:"名字?"

地上的男人忽然有种感觉,如果自己不说,那么坐骑的下场也会是自己的结局。可如果就这么说出来,他确实又不甘心。

靳朔云皱眉,没见过这么婆妈的男人。战场的失败的人一般就两种反应,要么抵死不从,要么痛快投降。可眼前这位,既没有抵死不从的大义凛然那架势,可又不像想马上缴械投降的样,反倒皱着眉头在担心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来人,把他带回军营!"靳朔云懒得跟他蘑菇,直接翻身上马率队归营。

大帐内,李颇静静地听靳朔云汇报。近两年来虽然精神仍旧不错,但李颇知道自己已经老了,当初在先帝面前发过的重誓还言犹在耳--老臣能再战十年!呵呵,如今,竟已不知不觉快到第十个年头了。时光,总是奔腾的比草原上的骏马还快,而人们总要等它流淌过去了,才察觉。小小的孩童已经成长为顶天立地的战士,李颇欣慰地看着靳朔云,他,护得住整个漠北吧。

"带我去见见那个马贼。"老将军听完汇报便开口道。

靳朔云将老将军领到了囚禁马贼的地点,只见男人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扔在柴草营,草垛子几乎将他掩埋起来。男人显然没受过这样的待遇,一见靳朔云便破口大骂:"你们这是变相用刑!"

老将军嗤之以鼻:"你恐怕还没见过真正的大刑吧。来人,取铁烙和碳火盆!"

很快,霹雳啪啦燃烧的火盆带着它上面烧得通红透亮的铁烙一齐被端了上来。别说地上的男人了,靳朔云都有点头皮发嘛。老将军不是说着玩的,纵横沙场一辈子什么阵势没见过,严刑拷打根本是小意思,他也有意让靳朔云见识,这孩子还不够狠哪。

命人扒下男人的衣服,老将军二话不说直接拿起铁烙便要烙上去。草垛里的男人连滚带爬狼狈躲闪,好不容易闪过一击立刻大叫:"将军且慢,我是查哈尔赫兰!"

这一叫果然有效,老将军立刻收回"魔爪",敛下眼眸仔细端详,良久,才道:"来人,把他押到军帐!"

军帐内,李颇端坐正中,靳朔云在其左侧而立,下面则是惊魂未定的查哈尔赫兰。好家伙,刚才差一点就让人给当奴隶那般烙上印了!现在想想,还一身冷汗。

"如果你真的是查哈尔赫兰,为何要假扮马贼进犯边境?"李颇严厉审讯。

到了这地步,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查哈尔赫兰索性和盘托出:"我父连日来身染恶疾,恐不久于人世。现下正是立继承人的关键时期,我弟查哈尔赫琪一直骁勇善战深得我父欢心,我怕父亲将首领之位传于他,那查哈尔部落便再无我立足之地。于是我想如果我能从漠北大捷,父亲定会对我另眼相看。假扮马贼是为了怕万一行动失败,我也可以趁乱逃走,没人会知道我的身份。"

靳朔云听到这大概明白了,又是皇位之争。看来无论是在高高的宫墙还是一马平川的草原,权力,永远对人们有着难以估计的诱惑力。靳朔云不禁庆幸起自己生在平民之家。

皇宫......不知道小家伙现在怎么样了。三年,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的愤怒伤心都渐渐消散,如今只剩下浓浓的思念。许多次午夜梦回,他都以为小家伙还在自己的怀里,可清醒之后,只有冷冷的空气。

摇摇头甩掉纷乱的思绪,靳朔云又捕捉到一个名字--查哈尔赫琪!七年,他花了整整七年从一个弱质孩童变成了真正的战士,却再也没有遇见那个家伙!

"你父现在卧床不起,主事的便是你的弟弟,对吗?"李颇缓缓问到。

查哈尔赫兰点点头,想不懂老将军要做什么。

"来人,给查哈尔赫兰找个舒服点的营帐送进去,好生伺候。"李颇话说一半,查哈尔就眉开眼笑,结果老将军后半句给了他沉重的打击,"找个人贴身看管,再派四个人在帐外轮流看守!"

看着士兵将可怜的俘虏带下去,靳朔云有点弄不明白老将军的意思。李颇看出了他的疑惑,和蔼的笑笑,刚才的凛厉早已不复存在。

"孩子,"老将军还是喜欢这么叫他,"当兵可以只管杀敌,但要做帅,还必须有足够复杂的心思。你还差一点啊......"

"你这是......"看着老将军提笔写信,靳朔云隐约明白一点。

李颇点点头:"让查哈尔赫琪来领他的哥哥,运气好的话,没准也能像当年呼衍部落那样换得多时的和平呢。"老将军叹口气,他果然老了,当年的自己恨不得天天都能上战场,而现在,他却更希望没有战事。

查哈尔赫琪么?靳朔云想着记忆中那个模糊的面孔,他可不认为那家伙能像呼衍领主那样知恩重报。不过,那即将到来的等待了七年的重逢,却让靳朔云全身不可抑制的兴奋起来。

第十五回

信发出后,如石沉大海。查哈尔部落那边没有任何动静,李颇和靳朔云足足等了十来天,就在他们以为抓住的没准就是个骗子的时候,查哈尔赫琪终于率队前来谈判了。

军帐中,李颇坐在正上,靳朔云立在其身侧,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自己没有拔刀出鞘。七年的时间,当初还带着些许少年影子的脸庞此刻已完全是男人模样,查哈尔赫琪比记忆中更强壮,气势更迫人,举止更沉稳,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眸,仍旧溢满了轻佻和嘲讽,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他去费多大力气动多少心思的。

查哈尔赫琪坐在下面快半柱香时间了,可他压根一点着急的意思都没有,优雅地浅尝着招待客人的草原美酒,一口接一口,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就是来做客的呢。

饶是见惯大场面的李颇,也不禁微微皱眉。他轻咳一声,开口道:"事情已经在信里写得很清楚,想必查哈尔部落是已经有了决定才来接人的吧。"

放下酒盏,查哈尔赫琪轻抬眼眸,嘴角扯出嘲讽的弧度,懒洋洋开口:"李将军恐怕弄错了。今天我过来却是想把人带走不假,但将军信中所提的什么和平相处我可没兴趣。"

李将军皱眉,威严肃起:"你想抢人?"

"呵,那倒不是。虽然这么做是最快的,但我还不至于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大哥和李将军大动干戈。"查哈尔赫琪舒适地靠在特意给他准备的座位上,满足地叹口气,在李将军即将要爆发之前终于再次开口,"把查哈尔赫兰带上来叫我瞧瞧吧,病重中的父王还挺担心他的安危的。"

靳朔云皱眉,查哈尔赫琪那语气就好象在说,要不是他父亲担心他大哥的安全,他根本不会多理会那家伙一眼。可,那是他的大哥没错吧。世间怎会有如此冷情的人?

查哈尔赫兰很快就被带上来了。由于李将军的宽松政策,这家伙这几天过得也算有滋有味,气色倒还挺红润的。可惜他的好气色只持续到进帐之前。靳朔云敏锐的发现,查哈尔赫兰一看见坐在一旁的查哈尔赫琪,脸色都白了。想当初自己把他斩落马下时,都不见他吓成这样。

查哈尔赫兰被安排坐在查哈尔赫琪的对面,帐子的另一边。一坐定,可怜的大哥就一直没看看向自己的弟弟。查哈尔赫琪压根没理会自己大哥的神态,轻扫一眼确定安全无误后,便将头转向李颇:"李将军大度,一个犯人还照顾的这么周到。"

查哈尔赫兰敢怒不敢言,靳朔云看得倒是一肚子火,可又不好发泄。总不能跳到查哈尔赫琪面前说瞧给你大哥吓的吧。

"人你也见着了,现在说说查哈尔部落究竟作何打算吧,"李颇缓缓道,"大南从来就不怕战争,只是每次打仗受苦的总是平民,我想查哈尔部落的人们也希望和平吧。"

查哈尔赫琪微微眯起眼睛,似在认真思考李将军的话,可不一会男人抬起头来时,靳朔云看到的仍是熟悉的残虐目光:"李将军是骁勇善战的勇士,这一点连我都承认,可李将军不懂做帝王的心思。真正的君主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要么征服别人,要么被人征服,什么和平相处,都不过是暂时的假象罢了。"

李颇不语,侵略,永远是帝王的天性,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哪怕多一天和平,平民们就会少受一天苦,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在卸甲归田前,为漠北的居民尽最后一份力。

"我帮李将军做个决定吧。三年,让我把这家伙带走,我保查哈尔部落三年不动兵。"查哈尔赫琪又抿了口美酒,满不在乎地叹口气,"要不是父王执意要我大哥安全回家,这三年我都不会给你,李将军,考虑清楚。"

李颇沉思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只在刚来的第一年与之交过手,当时虽然勉强将其击退,可已是全力拼杀。如今,自己已大不如前,可查哈尔赫琪却比当年气焰更盛,实力恐怕更是深不可测。未来的查哈尔领主,三年,恐怕是他的极限了。

"靳副将,带领人马护送查哈尔少主归营!"李颇做了决定。

"将军!"靳朔云不明白将军为什么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那家伙的三年之约,那哪是什么约定,分明是三年之后的开战宣言!

查哈尔赫琪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靳朔云身上,不过也只停留了一小下,靳朔云甚至没有看出他的目光有无波动,男人便迅速起身走到查哈尔赫兰面前,居高临下道:"走吧,我亲爱的大哥。咱们回家......"

靳朔云怎么听这话都没有一点温情的意思。查哈尔赫兰勉强笑笑,那表情怎么看都像在说还是住这里舒服点。

靳朔云带领五十精兵名为护送实为监视,查哈尔赫琪虽然只带了十几个人,但不可不防。呼衍部落与大南国的分界是碎叶河,可与查哈尔部落却没有这么明显的分界。它们交接的地方是一大片荒芜的旷野,那是漠北草原上最荒凉的地方,植被稀少,气候干旱,几乎没有人烟。荒野的尽头便是查哈尔部落的大营,而这一端,即是大南。

靳朔云一行人走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这片荒凉地带。

"再往前就是查哈尔部落了,我们的护送到此为止。"靳朔云坐在浮云背上,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可浮云一路上却异常地不老实,总是喷着粗气时不时还嘶叫上两声。

查哈尔赫琪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你不想和我再打一场吗?"

靳朔云大吃一惊,他早已不是七年前的模样,怎么男人还认得出自己?!

"呵,那么执拗的眼神想让我不注意都难,起初我只是奇怪,不过见到这家伙之后我就知道你是谁了,"查哈尔赫琪坐在枣红色骏马上,轻拍浮云的脑袋,结果在浮云即将发狂之前轻松地飞快收手,轻佻道,"当年的两个小家伙,都长大了呢。"

靳朔云讨厌他的口气,那根本不是对等的地位,查哈尔赫琪根本把这当作一场游戏。一切于七年前如出一辙。

"你等了很久吧,其实我也等得不耐烦了呢,"男人扯扯嘴角,"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士兵们纷纷闪开,为蓄势待发的二人空出了足够的地方。靳朔云仔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将军传授的刀法,又沉了沉气,终于驶着浮云冲了出去。他不再是七年前一击即溃的孩童,他早就成长为了草原的汉子!

浮云认得这个仇人,熟悉的气味,讨厌的声音,划在它腿上的那刀是这匹战马幼年记忆中最痛苦的部分。如箭般的冲过去,它带着自己的主人投入了这场等待已久的战斗。

"啧,进步不小嘛,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查哈尔赫琪灵巧的闪过靳朔云的攻击,还不忘嘲讽几句。

靳朔云的攻击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猛烈,查哈尔终于从防守改为了进攻,将靳朔云从上而下劈来的长刀挡过之后,男人眼中精光一闪,竟不用收刀回身便已蓄满力量直直向靳朔云的要害击去。靳朔云没想到对方速度如此之快,来不及出刀抵挡,他只能最大限度的后仰,好在浮云速度够快,瞬间便已退到安全范畴,靳朔云才险险躲过这一刀。

低头看向自己被划开的衣襟,靳朔云不得不承认,自己与查哈尔赫琪仍然不在一个水平上。

"行了,到此为止吧。你应该已经明白了,凭你想杀我根本不可能。"查哈尔赫琪此刻却没有了轻佻的表情,他只是在平静的叙述一个事实。

男人说的靳朔云都知道,但他不可能就这么放弃,他等待了七年,不是为了等来这么一句话的。深吸口气,靳朔云握紧长刀,再次命令浮云往前冲。

查哈尔赫琪皱眉,眼前的人确实已不是七年前的小孩模样,可这股子纠缠不休的劲儿倒还真是一点没变。想当年自己披红挂彩回部落的时候,着时引来不小的议论,大伙纷纷猜测究竟谁能让部落最厉害的少主带伤见血,可他咬死也没说。那次,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意外,竟然和一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孩子打成一团还难解难分。如今,小家伙长大了,可事情却意外的又一次重演。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可能再给靳朔云一点点反扑的机会了。

浮云已经来到面前,靳朔云的招式没有什么新鲜,还是刚才那一套,查哈尔赫琪早就摸清了,用大刀将攻击挡住,查哈尔赫琪准备趁浮云再次转身灵巧闪躲之际给靳朔云致命一击。

攻击被抵挡住后,浮云确实又如之前一般灵巧的迅速闪开。查哈尔赫琪等着浮云再远一点,因为这次他是要真的用全力一击,也是时候让靳朔云明白二人的差距。浮云灵巧的动作在查哈尔的眼睛里已经分解,查哈尔看着它一步步远离,一点,再一点。还差一点就够了,查哈尔赫琪握紧刀......

忽然一个黑影扑来!查哈尔光顾着注意与浮云的距离,一时不察,他没想到靳朔云会在浮云后退的同时竟从战马身上跃起一个使劲直接扑了过来!意料之外的变故让查哈尔赫琪措手不及,已经准备好架势的刀根本来不及收回抵挡这一扑。下意识的男人举起手臂,用血肉之躯抵住了靳朔云几乎是舍命的攻击。

刀砍上查哈尔赫琪手臂的同时,靳朔云的身体也重重的落在了地上。枣红色的骏马在愤怒的吼声中直直地踏了过来,靳朔云已经没有躲避的机会,只能咬牙等着命运的降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浮云如穿云箭般冲了过来,用力撞在了枣红色战马的身上,两匹烈马同时发出了惨烈的嘶叫,靳朔云终于有了逃脱的时间。他也不顾摔落时造成的巨大疼痛,胳膊一用力,快速翻滚出了危险地带。

浮云愉悦地叫着奔回主人身边,靳朔云艰难的从地上爬起,却已经没有了翻身上马的力气。他站在浮云身侧,气喘吁吁地看向被自己重伤的男人。那一刀几乎用了靳朔云全部的力量,如果不是查哈尔胳膊上的防护铠甲,也许落地的便是男人的胳膊。可即便如此,靳朔云那一刀也足已砍断铠甲在查哈尔赫琪的胳膊上留下深深的刀口。

血一滴一滴的掉落,掉到战马身上的几乎看不出来,可落到地面的,却是点点刺目的鲜红。查哈尔赫琪眸子里染上了血色,却奇异的又那么平静。他看着自己滴血的胳膊没有丝毫表情。疼痛,愤怒,哪怕是一点点的懊恼,你在他的身上都找不见丝毫痕迹。他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伤口,然后乘着战马一步步走到靳朔云面前,有点困惑的问:"究竟是什么让你连性命都不顾也要杀我?"

靳朔云惊讶的发现查哈尔赫琪真的是在困惑,连自己受重伤的手臂可能都不会让他如此烦恼,他纠结的,是自己的执著。靳朔云忽然想笑,是啊,人家连过节都记不住了呢。可他笑不出来,他听见自己低沉却饱含愤怒的声音:"谁都不可以伤害我的族人,做了,就要血债血偿。"

"族人?你只指草原上的那些家伙吗?呵,我好多年没过来了呢,一点意思都没有。"查哈尔赫琪望着靳朔云,"那时候你多大?"

查哈尔赫琪问的模糊,靳朔云却明白他的意思:"十岁,你挑破崔翰哲胸膛的时候,我就在远处的树上。"

"十岁啊......小孩子的仇恨果然是可怕的。"查哈尔赫琪啧啧感叹,却掩不住他眼中兴奋的噬血光芒,"我对什么族人啊家乡啊可没你这么深厚的感情,不过我喜欢高手,越厉害的对手我越喜欢。如果仇恨能够让你变强,那你就尽情的恨吧。"

这个人是疯子!靳朔云盯着查哈尔赫琪,脑袋里只有这么个念头。男人根本没有正常人的感情,他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不断的面对强悍的对手,不断的制造杀戮。靳朔云甚至觉得,他的存在就是为了一场等待,等待一个绝对高手的出现,等待一场能让他兴奋至极的对决,然后,华丽的死亡,或者杀死对方。

看向查哈尔赫琪,靳朔云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他可以不退缩,也可以拼死抵抗,但这都消除不掉身体本能的反应,那是对纯粹的强大力量的本能敬畏。

"上次我没杀你,这次也一样。三年后我再回来,应该还能看见你吧。"查哈尔赫琪乘着战马一步步远离,一行十余人慢慢地消失在了靳朔云的目光里。

远处,一片荒芜。

草原上的劲风送来了查哈尔赫琪最后的叹息,"三年,好象定得太久了呢......"

第十六回

把信鸽腿上的纸筒取下,靳朔云不意外的又看到了呼衍灼翎那歪歪扭扭的熟悉字体。自从一年前那家伙养了这么个小东西之后,见面就方便多了,不用哪一方傻傻地到河边去等,能去不能去让这小家伙捎个信儿就行了。

这次呼衍灼翎在信上说有事要告诉他,呵,还真巧,自己正好也有事想告诉那家伙呢。想着三天后的见面,靳朔云不禁扯起了嘴角。虽然和军中的弟兄们关系都很不错,但不知是地域差异或者别的什么,他就是没法和他们真正的打成一片,别人在讨论遥南如何如何的时候,他只能楞楞地在一旁听着,偶尔大家还会抱怨漠北怎么怎么不好,这时候靳朔云就只能离开了,他还不想闹内讧。可呼衍灼翎不同,这家伙跟自己一样,就是从这片草丛里长起来的,他们的根都在这,有时候靳朔云会觉得呼衍灼翎更像另一个自己。

九月初三,碎叶河边。

"你要当领主?"靳朔云瞪大了眼睛,这事可非同小可,他一个边西副将难不成还要和呼衍君主称兄道弟?!

"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哪!"呼衍灼翎白了他一眼,刚说半句就被人打断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我阿爹近年来不想管部落的事了,可也没急着立领主,他的意思是把整个呼衍部落划分成三份,我们三兄弟一人管一块。"

靳朔云点点头,他多少可以理解呼衍领主的苦心,谁也不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儿子们手足相残。

"那你说说,现在哪一片地儿是你这个小领主的地盘啊?"靳朔云有些好奇。

"那还用问,当然是苏古山这一片啊,紧挨着大南呢。"呼衍灼翎理所当然。

靳朔云有点受不了这家伙简单的心思,笑道:"你是要去治理这片土地的,不是为了方便随时随地过来玩的。"

谁知呼衍灼翎竟难得的认真起来,他看着靳朔云,一字一句道:"只有我守着边境,才能保证永不与大南国为敌。我......不想失去最重要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