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惑地说:“很好,但我总觉得喝过……”

“这个味道肯定只有在洛特才能找到。”

“我知道……”我知道,这也许是身体的记忆,“大概是我记错了。”

亚瑟勾了勾唇角没说话,又买了两杯,随后在喷泉边的座椅上坐下,他指了指身边的位子,我便在那也坐了下来。

我们面前应该是埃罗比较热闹的中心地带,出入的人很多,更有不少人像我们这样停下脚步,取一杯树莓汁喝上一口,露出满足的笑容,然后继续赶路。喷泉周围是一圈高耸的建筑楼房,黑色的墙体外镶满了闪亮的灯饰,所以,虽然这里没有阳光,但给人的感觉依旧光明。

“洛特并不是一个原本就在地下的国度,它曾经也接受阳光的照耀。”

我回过头,亚瑟华丽的面具下苍白的肤色透着凉薄的意味,他一手架在椅背上,一手握着杯子慢慢旋转。

“每一位洛特的君主都在登基前发誓,要让洛特重见阳光。我们并不是黑暗的子民,也不是被光明天神抛弃的堕徒,我们是被同胞背叛的可怜人。”亚瑟冷峻地微抬下颚,露出俊美的曲线,在夜色里就如同最美丽的油画。

在肯特,关于洛特的资料少之又少,所以,现在我所听到的完全超乎我的想象。

亚瑟逐渐露出不屑又阴冷的表情:“已经800年了,我们被打入地底,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被人敬而远之。看着往日的同胞幸福快乐地享受阳光,还要应付场面上的和平友好,格蕾丝,你能理解我们是什么心情吗?我登基的时候是洛特史上最年轻的君王,可我父王说我能给洛特带来希望,所以,就算被别人说是魔鬼也好,冷血也罢,哪怕与恶魔签下契约,如果能在战场上把洛特带回地面,我都在所不惜。”

据我所知,洛特是强大的,原因就在于这个国家极为强势的领导者,他不仅自身有着无人能敌的力量,同时训练处据说是塞得里斯最精锐的军队,强壮、勇猛、智慧、无敌。然而,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堕落的民族,使用黑色的魔法,即便有再强的实力,也依旧受到轻视,即便表面上无人胆敢盲目与之抗衡。

这时,我面前跑过一个小男孩,扑地摔倒了,我急忙蹲下去把他扶起来,他的肤色白得吓人,我甚至能看到他薄薄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他的小手也没什么热度,但是,他怯生生地抬起头望着我,吸了吸鼻涕,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姐姐。”

一瞬间,我真实地感到亚瑟的话,什么恶魔的子民,恐怕真的只是些耸人听闻的谣言。

我蹲在地上,望着他迈着小步子跑去的背影,问:“陛下,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

亚瑟没有直接回答我,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再次朝我伸出手:“带你去个地方。”

我也没有立刻握住他,对着他修长美好的手看了会,故意轻讽道:“陛下不会再把我甩开吧?”

亚瑟很快就礼尚往来:“格蕾丝小姐是在勾引我吗,没想到你那么害怕被我甩了。”

亚瑟淡薄的笑容犹如是冬日里飘散在空气中晶莹剔透的雪花,轻轻一吹,就化了,因为虚幻,所以让人留恋无比。

我呆了呆,异常忿忿于口舌之争每次都被他压制的结果,抿抿嘴:“没想到陛下这么喜欢……耍流氓。”

这次,我是真切清楚地看到他神色蓦然凝滞,连同他落在地上修长的倒影也一动不动。

我暗叫不好,这话过分了。可没想到亚瑟倏然大笑起来,我惊呆了,谁能想象,亚瑟,洛特的那个从不喜形于色,向来七分淡漠三分狡猾的王,竟在人面前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的话让他生气我能理解,可笑成这样,没道理。

等到他笑好,他靠着我蹲下来,看上去是真高兴,眼睛都亮亮的,唇边还含着笑:“你说对了,我不仅流氓,我还无赖。”

他刚说完,我脑中不受控制地“轰”一声涨得发疼,这句话就像是一根导火线,瞬间烧断了我脑中的好几根神经。

亚瑟这次不再问我,拉起我的手,浅笑着说:“抓好了。”

和前两次一样,速度快得我睁不开眼睛,等我感觉到踩在地上的时候,亚瑟在我耳边说:“可以睁开了。”

我还是闭着,问他:“你不是说想喝树莓汁么,我陪你喝了,怎么又把我带到这里,还有什么事吗?”

“你先睁开眼睛。”

我一不做二不休:“不睁……除非……你把时空密石先给我。”

“密石的事要等回去再说。”

“为什么……”

我一急,条件反射地睁开了眼,可下一刻,我那问话的后半句就生生卡在了喉咙口。

如果问我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是哪里,以前我也许会很大众地说: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庄园。

可现在,我想说,这里就是。

大片大片的栀子花密密丛丛,皎洁如月的白色花瓣缀满枝头,一朵朵矜持柔美地默默绽放,满园的芬芳从四面八方将我包围,甜蜜醉人。

以前我并不喜欢栀子花的,可为什么在这里我无法抗拒它的美。

有风过境,我头顶的树微微摆动,摇曳出好听的沙沙声。

随后,有几瓣白色的花瓣打着转,优雅地落在我肩上。

我侧过头,望着花瓣,倏然想起那首歌里优美宛转的歌词:

栀子花,

白花瓣,

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厚道吧,马上更了,没让你们睡不着觉。

ps:我现在更新一章都实属不易,目前的状况我不愿细说,虽然比前段时间的焦头烂额好那么一点,可也算不上恢复。所以……各位,不要bw我,不要让我伤心……

第三十五轮

“这……是……?”

我怔怔地回过头。

亚瑟抬手,轻轻摘下我的面具,也同时摘下他自己脸上的面具。

剥去了那层阻隔,柔软的夜风掺杂着清逸的花香像是能渗透到我的皮肤里,让人心都随之荡漾起来。

我低下头,望着脚底下一层雪白色的花瓣,思绪有些缓慢:“陛下,这是你安排的吗?”

“你说呢?”

亚瑟总是这样,不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模棱两可的回答里包含了太多暧昧的元素,根本没法让人藏在心里。

“……陛下不会是依照我那首歌……安排的吧?可是,你为什么能听懂我的密语?”

等待他回答的同时,我心跳的震动已经直达耳膜。

亚瑟靠近了我一点,摘下手套,露出他那双曾让我一眼难忘的手,白得惊艳,骨节分明,他缓缓将我肩上的花瓣拂落,慢慢地说:“我好像说过吧,不要叫我陛下,叫我兰斯。你今天已经错了很多次了。”

花瓣落下,可他的手依旧停留在我肩上,我感到我的呼吸在一点点无力。

“陛下,请回答我。”

亚瑟的目光错过我,落在我过耳的短发上:“格蕾丝,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兰斯。”

“我和恶魔定了契约,所以,我拥有你想不到的力量。”

我蹙了蹙眉,不清楚他的话是真是假。

“告诉我,没关系吗?契约,还有,要用武力把洛特带回地面。”

“你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胸口难受吗?”

我先是对他又擅自转移话题感到轻微不瞒,可很快被他的这个问题吸引住。

我试探道:“你知道?”

亚瑟回转过目光,带着难以言喻的隐秘:“我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他终于放开手,朝里面走了两步,“其实你应该也发现到了,你只有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才会不舒服。”

我微愕:“为什么?难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不是我对你做了什么,而是你对你自己做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我逐渐失去耐心。

“你曾经对自己下过一个咒,只不过,这个咒现在约束不了你。”

“我?什么咒?”

亚瑟从树上摘下一枝完整的栀子花送到我面前:“喜欢吗?”

“……不知道,我并不喜欢这种花,可是……”

“可是你现在发现没法抵挡它的美。”

我惊讶地看着亚瑟,他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告诉我:“不用惊讶,我说过了,我知道你不知道的。”

“这和我与你一起就不舒服有什么关系?”

他把花塞到我手中:“格蕾丝,这个问题,你自己去想,我不想回答。”

这算什么,起了个头,把人的胃口吊足,最后又不说答案,亚瑟王的个性还真的很……无赖。

可他又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刚才好像有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啪啪啪”,我就像是被人拍了几巴掌,眼前一黑,被他吓得口不择言:“我?什么时候,我好像没说过吧……呵呵……”

身体被一股力量拉过去,脚下绊了两下便来到亚瑟跟前,他的手冰凉,紧紧地握在我的手腕上,一瞬间,我的手都随之冰冷起来。

“你先回答我,接近我,就是因为时空密石?”

亚瑟突然面无表情的样子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我从他的眼里看到自己脸上僵硬的表情,然而,即便知道现在只要撒个慌就可以,但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

他微微垂下睫毛,遮去一点眼里的寒光:“回答我。”

我张了张嘴,说:“如果我说是,你会怎样?”

“你比我想的还要不了解自己。”亚瑟重新抬起眼,我想移开视线,却怎么都办不到,有点不受控制地沉溺在他的黑色之中,即便那种钝痛的感觉一直存在。

我犹豫了下,问:“你不问我要密石做什么?”

“我知道,你又想离开。”

我这个时候的脑袋已经慢慢朝浆糊状发展,压根没听出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劲。

他低头,冰冷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脸,我反射性地哆嗦了下。

“本来不想这么快带你到这里来,不过……你白天的表现让我觉得可以提早一点。”

白天?我在混沌的脑袋里好好搜索了一遍,终于想到白天的事是指……拒婚。

亚瑟的表情有些傲慢:“看来,还是我赢了。”

“……我不太明白,你什么意思?”

“没关系。”亚瑟把我额前的发拨开,我觉得我应该反抗一下,可我快要窒息了,身体完全不听大脑的话。

他说:“我曾经也问过你一个问题:我会和恶魔定下契约,抛弃见神明的机会,用鲜血铺成未来的道路,你有没有勇气和我一起,下地狱。我现在,还是要问你这个问题。”

我愣了一会,抱歉,请允许我在今天一茬接一茬的事之后无法保持思路顺畅,等反复把这个听上去有点可怕的问题念了几遍后,我无法相信但如果我没会错意的话,这是……

告白?

因为太震惊,所以组织起语言也异常费力:“我是……怎么回答的?”

“你自己想。”

“我想不起来。”

“你会的。”

猛然,我几乎被绕晕的脑袋找回一丝清明,我这是在做什么,艾伦是这样,亚瑟也是这样,他们只不过是以为……我是格蕾蒂斯才会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什么裙子,什么花,什么等待,对象都不是我,真正的我。

然而,这其中又似乎有点不一样。

艾伦向我求婚的时候,我多么不想成为格蕾蒂斯,那样就能摆脱束缚的婚约。可是,现在,我不可抗拒地察觉到,我竟然开始有些嫉妒这个女人,又有些厌恶现在没法像白天那样冷然做出拒绝的自己,甚至还有些暗喜被认为是她。还有,眼前的男人都已经是有妇之夫了,我还念想什么。

这样的自己,难道不像小丑一样可笑可耻可悲吗?

我无法克制住自己身体开始颤抖,那种从心底深处延伸出来的自我鄙夷和自卑感让我的声音有点冷:“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回答?说愿意做你的情人吗,陛下?”

我突如其来的冷漠令他稍稍错愕了下。

“还有,关于以前的事,我是不会想起来的,陛下也不用抱希望了。”

“你这是拒绝吗,拒绝我?”亚瑟压着嗓子问。

“你已经有王妃了,你不能指望我跟你玩地下情。就算我以前和你是情人,但这和现在的我并没有多大关系。”

我还是把这话说出来了,既然他不说那么就由我来说,至少我现在可以肯定,我们以前不平凡的关系。

即便胸口难受得要死,我还死撑着站在他面前。

亚瑟的瞳色越来越深,眼里有异样的风暴在聚集,他抓着我手腕的手慢慢收紧,我躲过他的视线,只感到自己的骨头隐隐的疼,可我心里乱成一片,心痛得要死,根本没去想反抗他的后果。

我大概又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可突然,亚瑟倒退一步,松开我的手,我诧异地回头看他,他冷傲地偏着脸,说:“我们都冷静一下,不然你会疼死。”

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大,他走到前面树下的秋千坐下。而我站在原地发呆,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晚风是凉的,甚至算得上冷,一点点把我从头到脚冷掉。

果然,平静了一会后,那种被万箭穿心的感觉淡了下去,我也终于找回自己的意识。

“过来。”

许久后,亚瑟在那边开口。

我像是恨了心跟他作对,偏偏不动:“我要回去了。”

他把我的话当做耳边风,又叫了一遍:“格蕾丝,过来。”

“陛下,我要回去。”

这回亚瑟半晌没声音,随后,他蓦地换上漫不经心的口气说:“好啊,都说格蕾蒂斯公主拥有最接近神的魔法力量,回去对你来说应该易如反掌。”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人的本质真是黑得一塌糊涂,亏我以前还觉得他有王者风范,神秘无敌……我简直想咬了自己的舌头。

可是……我毕竟没有任何魔法,要回去还得靠他。

我对他晓之以理:“陛下,请不要这样,你今天让我做的我都做了,就算你不把密石给我,我也算了,但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到时候大家发现我和你都不见了,他们会怎么想。”

亚瑟松开束领的一颗扣子,喘了口气,冷漠地说:“那又怎样,你以为我真不放你回去,他们能拿我如何?没人敢挑战我。”

这等狂妄之词真是让人恨得想磨牙,可我悲愤地发现,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格蕾丝,”亚瑟勾起精致的下巴,“你的眼神像是想和我决斗。”

我鼓着腮帮子,心想,我是想和你决斗,但……我斗不过你。

我不甘心地别开眼:“我怎敢跟陛下斗。”

他却低下声音,有种留恋的味道:“你敢,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敢。”

我眼皮一跳,死死揪着手指不去看他。

我怕一看他,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立场便会毫无抵抗力地崩塌。

“格蕾丝,我并不是要你当我的情人。你和我以前也并不是情人的关系。”

不是情人,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