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没多大反应,轻轻点了个头,说;“听说布兰奇在这?”

“是,我没想到陛下今日会来,早知道的话我一定……”丽莎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可又不敢问下去。

亚瑟沉声道:“中途回来转转,记得你今天没见过任何不该见到的人。”

丽莎重重地点下头,信誓旦旦地说;“请陛下放心,我这就让人请布兰奇小姐先离开。”

亚瑟拦住她,说:“这倒没有必要,我们挑我们的,她选她的。”

丽莎对亚瑟的话言听计从:“遵命,陛下。”

“现在暂时称呼我兰斯。”

“是,兰斯,请。”

自始至终丽莎都没有多看我一眼,良好的素质以及绝对的忠诚度不免引起我的好奇。

“丽莎是我的御用服装师。”

我这个人是不是太好猜了,想什么都能被料中,我郁闷地随着他们走进一扇银色雕花大门,一敞开,我就结结实实地被里头数不清的华服所震撼。

这就是女人的天堂,只要是女人,看一眼,魂魄就被勾去七八分,难怪说这里是洛特最著名的服饰店。

丽莎微笑着介绍道:“兰斯,这部分全是店里最新的服饰,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

亚瑟环顾了下,淡淡地说:“不是这里。”

我看到丽莎脸上的笑容飞快凝住,然后她的目光迅速转到我身上,眼神闪烁不定,但很快她便不再看我,没有任何多余的疑问,做了个手势,说:“请随我来。”

我看不懂他们之间打的什么暗语,跟着她走到一处壁橱前,只见她在镜子上摸了摸,左手边立刻发出墙壁摩擦的响声,然后,一个隐藏着的房间显露了出来。

“请。”

亚瑟这时候才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一把将我拉到前面,说:“去挑两件。”

我奇怪地指着自己问:“我?不是你自己要买吗?”

“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吗,巴伦殿下委托我替你选几件合适的衣服。”下一秒,他突然靠近我,低声说,“难道你想一直穿着睡衣睡裤逛埃罗?”

我脸上一僵,低头看看自己斗篷下的衣服,后知后觉地头发都要炸开了,我竟然穿着睡衣就跑了出来,我的一世英明啊……好在来这之后,丢脸的事多了,我很快镇定下来,装作无所谓地说:“是你突然把我拉出来,我才没工夫换衣服。”

亚瑟很正气地点点头;“对,所以,我赔你,快去挑。”

亚瑟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我知道这人有点大男人主义,加上边上还有个丽莎看着,便忍下这口气开始挑选起来,打算随便选两件胡弄一下。可是,还没看两件衣服,我就耐不住了。

我拎起一件,皱眉道:“怎么都是裙子?我不穿。”

亚瑟似乎早料到我会这么说,转过头懒洋洋地问丽莎:“你这有女式裤装吗?”说完又开始习惯性地摸手套。

丽莎心领神会,歉意地对我说:“抱歉,这位小姐,本店只提供最华美的裙子。”

“那算了。”我正好找个借口,把手上那件放回去,正要走出这间房,却被亚瑟先一步挡住。

亚瑟一口回绝:“不行,你挑两条裙子换上。”

我固执地摇头:“我不喜欢。”

“为什么呢?”丽莎忍不住插嘴道,“本店有很多美丽的裙子,而且这间屋子里的裙子一定有适合小姐的,小姐不妨试试。”

“没为什么,”我一时情急,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们才能明白,“我一直不喜欢,本能的不喜欢,感觉穿上后就不是我了。”

丽莎闭嘴,悄悄看了眼亚瑟,看来这位国王大人没遇到过像我这样不识好歹,敢于反抗的人,身上的气场已经开始微微变化,空气在瞬间被压缩了一半沉闷得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凌烈的东西。

我紧张地以为他会朝我扑过来,可谁知他快步走到一排衣服前,随手拿出其中一条深蓝色的百褶裙,反手扔给我,言简意赅地说:“换上。”

我从头上扯下那条裙子,心里憋着一阵恼火,大口深呼吸后,我挤出笑脸解释:“兰斯,这真的不适合我……”

“你可以不穿,如果,你不想要……某件东西的话。”亚瑟优雅地靠在橱柜旁,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无耻地说道。

这……这完全是最卑鄙,最流氓的手段!

揪在手里的裙子怕是要变了形,我百般挣扎后,理智占了上风,权衡利弊后,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小女子我能屈能伸。我拽着那条长裙,牙根咬得发酸:“我这就去……换。”

“快点。”某人还恬不知耻地冲我挥了挥手。

我蹬着脚大力踩进更衣室,气鼓鼓地抖开裙子。不是我说假话或是矫情,我从小就对穿裙子有种执拗的抗拒,虽然说我也不是什么男孩子气的女生,可偏偏不喜欢这样拖泥带水的着装。

这条深蓝色的百褶裙样式简约却显得很华贵,我脱下睡衣,捣鼓着穿上裙子,可弄了半天还是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我哀号,为什么穿条裙子也那么麻烦。

这时,响起敲门声:“小姐,需要我帮忙吗?”

来的正好,我打开门,丽莎快速跟了进来。

她笑了笑,从我手中拿过裙子三两下就解除了在我看来复杂无比的蝴蝶结和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扣子。

“来。”

我背过身,按照丽莎的指示一步步伸手伸脚,出奇顺利地把裙子套上了身。

丽莎在我背后系着收身绳,我感觉我的腰都快被拧断了。

就在我不停地吸气收紧小腹,身后的人冷不防说:“这条裙子,果然还是格蕾蒂斯小姐穿着最漂亮,难怪陛下一直保留着。”

第三十三轮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身后的人继续说:“格蕾蒂斯小姐,恕我冒昧,您穿裙的美丽确实天下之间无人能及。”

她将我的腰勒到最细,终于说:“好了。”

我转过身,尽量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丽莎笑了笑,上了浓妆的眼睛周围密密地闪着灰黑色的粉珠,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拥有血莲印记。”

我一愣,原来是刚才更衣时露出的马脚。

“不过,就算不看您身上的标记,我也知道您是谁。”丽莎目光放柔,温软地说,“这间暗室陛下从不让其他人进来,何况陛下也从未给其他女人买过衣服。”

我心头一跳:“你是说……这间屋子,是为我准备的?”

丽莎弯着腰帮我打理裙摆的皱褶,说出口的话听上去是那么不真实:“陛下每年都会让我精心照着您的身材缝纫三件最美丽的礼服,所有的款式都是他亲自挑过的,完成后收藏在这里。我看着陛下长大,从没见过他为谁那么用心,格蕾蒂斯小姐,我并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陛下绝不会是那个害你的人。”

丽莎的两句话就在我脑子里打转,极力想要抓住这些话中的重点,可思来想去发现这些全部都是重点,然后立马把我打倒,让我的脑筋搅成一片。如今看来,丽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而我一直推测的事竟然成真。有了这个认知,我心中莫名的烦闷和焦躁被迅速放大,很想继续想一想,可一想就像是撞上一堵墙被弹了回来,完全无法思考。

丽莎牵着已经处于混沌状态的我从更衣室走出去,亚瑟正背朝我们,听到响声转了过来,身体转到一半的时候忽然不动了,就那样打量着我。

我故意不去看他,可被人盯着的感觉很不好,我极其别扭地拽着裙摆,隔一会就去拉拉领口。一旁丽莎忍不住笑着按下我的手,说:“小姐,你这样很漂亮。兰斯,你说呢?”

亚瑟的眼里凝固着某种深沉的情愫,如同不会流动的河水,久而他才意味深长地说:“确实是裙子比较适合。”

“我觉得别扭。”我不甘心地又拉了拉裙摆。

亚瑟轻描淡写地说;“穿多了就习惯了。”

然后,我诧异地看到他的手里又变出三条裙子,一并交给丽莎,说:“替我包起来,算是我送给格蕾丝小姐的见面礼。”

我受之不起:“不用,你送我,我也不穿……”

亚瑟用不容置疑地口气说:“收下。”

我的面部表情一定在扭曲,可是内心小小挣扎了下后,我还是接下了丽莎递来的三个袋子。

我们三个人刚从那间隐秘的房间出来,某个面容不善的女人仰着下巴,架着肩膀,趾高气昂地阔步到我们面前。

不用猜,这一定是布兰奇。

布兰奇小姐单手叉腰,拿眼神斜视我们,似乎是刻意轻缈的声音听起来十足的目中无人;“我怎么不知道今天还有人能进这家店?丽莎夫人,你的信誉也不过如此嘛。”

我不知道是不是贵族小姐都喜欢装出这个调调以显示自己的高人一等。

丽莎不慌不忙地上前,先鞠了一躬,再说:“布兰奇小姐,我想我必须纠正一下您的说辞,首先我从没说过今天除了您不会有另外的客人,因为当时我说的是,今日本店休息,为了您我是特地开门的。其次,我的信誉一向良好,陛下也常说交给我的事就能很放心。”

可能是丽莎把“陛下”搬出来了,布兰奇眼神闪了下,毕竟没人敢质疑国王陛下的话。不过她很快又换了个手叉腰,皱着眉用眼神轻视我们:“我可是你这的贵客,他们是什么人?”

丽莎照例不紧不慢地说:“您可以自己看,这两位是巴伦殿下的亲密部下。”

没想到巴伦二字刚放出,这位布兰奇小姐嚣张气焰立马消了一半,她故作姿态地摸了摸脸颊,又借机扫了我和亚瑟两眼,问:“你们是什么,跟巴伦什么关系?”

亚瑟根本不想答她的话,对丽莎说:“谢谢夫人今日的招待,我们先告辞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有名侍卫匆忙跑到布兰奇身边在她耳旁轻声说了什么,瞬间这贵族女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最后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然后,我眼看着她冲到我面前,用她那双最毒妇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还有我身上的那条裙子:“你是谁?跟巴伦什么关系?”

我还没开口,亚瑟已经走到我边上,说;“布兰奇小姐,请自重,我们要走了。”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布兰奇看都不看亚瑟,我想如果她知道面具下的人谁,一定把肠子都给悔青了。

她深褐色的眼眸充满了敌意:“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本能地摇摇头。

她冷笑一声:“我是巴伦?布莱克的未婚妻。”

面具下的我顿时满脸黑线,我找到问题的纠结点了。

这女人吃错醋了。

布兰奇绕着我走了一圈,最后停在我背后,透过我的脖颈,在我耳边轻缈地说:“你凭什么让他给你买衣服?”

我是无辜的,我用眼神传递着这个讯息,只可惜对方没有接收到。

“巴伦殿下想要送谁衣服都是他的自由,何况……”亚瑟用更轻缈的声音说,“他现在还是单身。”

布兰奇眼里藏冰刀,像是恨不得就地剜了亚瑟:“你很有胆量,只不过,你的好运到此为止了。我和巴伦的婚事是陛下赐的。”

“是吗?”亚瑟把我拉到他身边,淡淡地说,“我听到的版本是,陛下还没最后决定赐这个婚。”

布兰奇眼里的温度一降再降:“你最好祈祷陛下不要赐婚,不然……”这女人话锋一转,忽然指着我身上的衣服说,“丽莎,我要她身上这件,还有她手上的也全要。”

“小姐,很抱歉,这些已经被这位小姐全买走了。”

“我出三倍的价钱。”

“这不是价钱的问题。”丽莎低着头答,“这是诚信问题。”

我可以确定,丽莎的回答一定让布兰奇呕到内伤。

布兰奇强势道:“你是要为了这个女人,跟我作对?”

丽莎没有任何惊慌:“这条裙子,是非卖品,专门为这位小姐定做的。”

这句话绝对是火上浇油,我觉得布兰奇就要扑上来把我撕烂了。

只是,她这股火气还没喷到我脸上,亚瑟已经毫不犹豫地拉着我就往店门口走,头也不回地扔下话:“有什么话问巴伦去。”

然后,我只觉得脚下一晃,头上一晕,再然后,我就到了街上。

我朝四周看看:“这儿是哪里?”

“离那里三条街。”

又是瞬间转移……真是方便。

“那女人是什么人?”

“某位侯爵的独生女,巴伦的未婚妻。”

“你会赐婚?”

“为什么不,只要我一天不否决这桩婚事。”亚瑟诡秘地说,“巴伦就必须死心塌地为我卖命。”

“……”

亚瑟,我算是看清楚你这漆黑的本质了。想起巴伦那张正经八百,一表人才的脸,我顿时觉得很对不起他,先是把他要的戒指给别人了,后来又拒绝了他的邀舞,没想到表面风光的他,私底下是这么一个苦命的人。

“不过,布兰奇和巴伦应该是不错的一对。”

我试着把这两个人放在一起想了想,然后立马摇头:“差太多了。”

“往往,越是有差距越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其实是最相配的。”

亚瑟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很重的肯定,我甚至猜想他面具下定是一副不容怀疑的表情,可他似乎不仅仅是在跟我说那两个人。

我知道我不该胡思乱想,但这时候不让我胡思乱想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一直保留的裙子,每年特做的礼服,专门留置的房间……

如果这是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所做的,那么除了说这个男人太深情以外,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毕竟,有多少人愿意等待,有多少人能够回忆,有多少人还去留恋,人情总是淡泊的,至少我认为自己就不是一个重感情的人,所以,我抬起头看着亚瑟侧脸,心中忽然有种被呵护,柔软湿润的感觉。

只是,与此相伴的,胸口的疼闷又开始隐隐作祟,我慢慢停下脚步,亚瑟很快也跟着我停下来,回头看我,我这才发现,我们还牵着手。

我望进他漆黑的眸子,傻傻地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三十四转

话一说完,我就清醒了,紧接着自己把自己囧得无地自容,羞愧难当,这么丢脸的话我是怎么问出口的。

亚瑟王显然是被我大胆又傻冒的问题震撼到,听完我的话后就一直没有反应,面具上的蓝宝石静静闪烁着,一如他此刻的眼眸深得触不到底,直直地看着我。

我深深懊恼,甚至好像时间能够倒流,都说冲动是魔鬼,一点不假。可还没等我从这份懊恼中挣扎出来,胸口全所未有的钝痛凶猛袭来,我眼前一黑,猛地一口气喘不上来,唯有死死捂住胸口。

亚瑟见状问:“怎么了?”

我艰难地摇了摇头,想发出一个音,却是如此困难。

忽然,亚瑟甩开我的手,快速朝前走了两步,背对着我站了一会。我呆呆地看着突然空了的手,随之苦笑。和上次一样,刚才还和风细雨,一转眼就冰天雪地,不明所以地变脸。我试图慢慢深呼吸,总算稍稍缓过劲来,我念想着这次回去非要找查理斯看看究竟是什么毛病。

亚瑟背着我问:“好了?”

我很想有好风度,但还是没把持住,走到他前面没好气地说:“多谢陛下关心,死不了。”

我的话并没有产生什么效果,亚瑟点点头,沉默了会说:“走吧。”

我的问题就这样乌龙掉了,无疾而终,本来还有点紧张地期待他的答案究竟会是怎样,但现在想想不答也好。如果他说是,我肯定更加尴尬,他说不是,那我岂不是自取其辱。

大家互不说话地走了一段路,我们来到一处六边形广场,广场中心有着一座圆形喷泉,然而那喷泉里的泉水却是与众不同的深紫色,在路灯下划过一道道紫色的光线,美轮美奂,颇为诱人。

亚瑟带我来到喷泉旁,取出两枚银币放在池边,一瞬间,钱币消失,出现了两只银色的小杯子。他拿起杯子舀起泉水,然后转过身递给我一杯。

“洛特名产,树莓汁。”

这简直太神奇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座喷泉,又看看杯中流光盈盈的液体,再抬头看看亚瑟。

他摘下面具的下半截,举杯饮尽,说不出的优雅舒畅。

我先小喝了一口,立刻被这种酸甜醇香的味道俘获,只是,这个味道过于熟悉,可我却记不起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喝到过。

“味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