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格蕾蒂斯公主。”

“你敢拦我?”

那名侍卫面部表情僵硬了下,却依然目不斜视地:“请原谅。”

一共一排四名侍卫,格蕾蒂斯难堪过后忍住说:“那你帮我通传,就说我在老地方等他,我会一直等。”

所谓的老地方便是他们以前经常约见面的地方,就是费尔蒙著名的湖——勃多湖,那也是格蕾蒂斯最喜欢的地方。

接近傍晚,湖边渐渐冷清了下来,格蕾蒂斯在那张熟悉椅子上坐下,在晚风中默默等待。

勃多湖的水面从点点金色到幽静深蓝,四周静悄悄的,仿佛除了时间,没有其他的东西在动。

从起初的紧张万分到后来的麻木沉默,耐心在一点点磨平,期望在一点点灰暗。格蕾蒂斯等到夜半,艾伦还是没有来。

她不相信一个人心狠起来竟能如此无情,格蕾蒂斯向来是倔强无比的,她就是坐在那等,哪怕会是无止境的等待。

她并不知道这个时候有两双眼睛正在注视着她。

一双在她身后,还有一双隔着万重空间的距离。

艾伦躲在树下,望着前面那个背影就觉得自己眼眶发热。指甲磕进树皮里是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能泄露,为了她,他绝对不能心软。艾伦闭上眼睛,仰起头大口呼吸,如果可以的话他多么想娶她,那是积淀了几十年的感情,深沉得可以将他溺毙。如今却要他将这如同火焰般的情感生生压抑住,用冰冷冷的语气回绝她,用不带表情的面容漠视她,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不敢看她,他怕只要看一眼她震惊难过的脸庞,他就会败下阵来。

而天边的太阳隐约露出了光芒。

格蕾蒂斯一夜未合眼,双眼已经干涩难耐,但更干涩的是她的心。

她眨了眨眼睛,眼睛瞬间湿润,温热的液体像是有意识一般开始不住地流了下来,初升的太阳让她整张泪脸变成了哀愁的金色。

“等了一个晚上还没死心吗?”

在这片宁静无比的环境中,这个声音显得尤为清亮。格蕾蒂斯迟缓了一会猛然回头,眼前一片模糊,她用力擦了擦眼睛再次抬头,真的是艾伦。

她张了张嘴才发现忽然间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惊是喜,但看到他冷漠的神情后,是沉痛。

看到格蕾蒂斯脸的刹那,艾伦飞快地别开视线望向远处的桥,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赴约,下一次我一定不会来。听好了格蕾蒂斯,你是一个好女孩,但是我们并不适合,也许我们以前很亲近,但那并不是爱情。而我始终认为两个人要结合必须拥有爱情,很抱歉,我不能娶你……”

“我爱你。”格蕾蒂斯冷不丁打断他,呼吸急促了一阵,她上前两步拉住他的手就像是拉住最后的希望。

时间有一秒的停顿,爆炸在两人之间的是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却让周围所有的空气都瞬间膨胀起来——有种窒息般的疼痛。

艾伦恍惚了一下,终于定住神,用尽全力把手抽出。他压住颤抖的嗓音说:“并不是单方面的爱就能解决问题的。”

“我不认为这是单方面的。”她虽然被动,但还不至于无动于衷。

“不是的,你误会了。”艾伦低下头木讷空洞地演说着事先准备好的台词,“我很同情你,想对你好,起初你成为我未婚妻的时候,我没有拒绝,那是因为我也误以为我能对你产生感情。但事实是……我错了。”

“够了。不用再说了。”

狼狈不堪的表白,可笑至极,她早该料到结果会是这样,却还要不死心地去做,就像是个傻子,那种她最看不起的为了得不到的东西苦苦哀求的可怜人。

过了很久,两个人难堪地沉默着,格蕾蒂斯脸上的泪痕已被风干,她哑着嗓子说:“其实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对吧。”

艾伦眼神微动,没有说话。

“但我从来不觉得我对你有什么误会。”

格蕾蒂斯深深吸了口气,让清凉的空气贯穿她身体的每个角落,让她发热的头脑好冷静下来。

她面色苍白,好像随时都会倒下。终于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对我绝情寡义,做尽各种姿态,无非就是仗着我爱你。可等我有一天不爱你的时候,你不要哭着求我。”

艾伦傻了很久,把那句话想了一遍又一遍,像是灵魂被掏空一般,艰涩地回道:“即使这样,我还是不会接受你。”

“很好。你不要忘了,不要忘了,你今天所说的一切。”格蕾蒂斯哽咽到最后几乎不能言语,何等失态,她丢下尊严,放下骄傲,违背一个女子的矜持,却依旧挽回不了任何。

格蕾蒂斯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的时候,伊丽莎白正拿着新做的衣服兴奋地准备试穿。

“格蕾蒂斯姐姐,你才回来?”

格蕾蒂斯无心理会她,沉着脸快步往房里走。

“姐姐,你看我这件衣服如何?这是我新做的,是现在最流行的裤装……”

“我最讨厌裤装,”格蕾蒂斯忽然停下回转过身,阴沉地斜视着伊丽莎白,“你不是不知道吧。”

伊丽莎白看到她这个样子反倒笑了:“那我不打扰你了。”

伊丽莎白看着格蕾蒂斯匆匆消失的背影轻笑,她清楚,只有一个人能让好像淡如水的格蕾蒂斯喜怒无常,而这也说明,机会又到她这边了。

另一边,还有一个人看到湖边发生的一切。

偌大的房间里一片漆黑,不仔细看完全无法发现有一个人靠在软榻之中,身边摆放着一面黑色镜面的镜子,一只修长的手没有节奏地在镜面上敲着节拍。

门外响起请示声:“陛下,皮阁下觐见。”

“进。”躺在软榻中的人懒洋洋地回了句。

不一会儿,那个叫皮的人走了进来,他很快适应了屋里的黑暗,立刻发出大惊小怪的声音:“我没看错吧,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躺着,大臣们都等着呢。”

“让他们散了吧。”

那人在黑暗中挥了挥手,不欲再多说。

皮感觉到他情绪有点不太对,奇怪地走近到软榻前:“陛下,怎么了?”

软榻里的人沉默了一会,敲打的手指停了下来,轻抚着镜面。黑暗中,他的眼眸奇异地散发出暗紫的幽光,冷峻的脸上表情凝固。

突然,他翻坐起来一把将那面镜子拉到面前,说:“只是,有点不爽。”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本来是周末更的,补回

第五十四印

在大家以为格蕾蒂斯将会至此一蹶不振的时候,格蕾蒂斯却出人意料地正常。每日很准时地下楼吃饭,照例参加各种活动,出席各类舞会,除了比以往活跃,其余都很正常。她没有对伊丽莎白冷言冷语,也没有躲避艾伦,就算艾伦和伊丽莎白莫名其妙又走到一起,从暧昧不清到高调出现在大家面前,她只是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没有再流过一滴眼泪。

悔婚一事,尤其主角是王子和公主,这样的大事不可能不轰动。国王陛下亲自找过格蕾蒂斯,情真意切地告诉她在他老人家心目中她才是真正的“儿媳”,是未来的王妃,让她千万不要放弃。然而,格蕾蒂斯并没有像老国王想象那样感恩涕零,她默默无语地安静了会,脸上既没有欣喜也没有忧愁,她说:“陛下,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我希望陛下不要勉强艾伦,还请陛下成全。至于我,请陛下放心,我没事。”

她的这番话倒是让老国王吓了一跳,原本想好的说辞全都没用。格蕾蒂斯说完就告退了,她心里很明白,国王陛下之所以会这么说完全是因为她的特殊身份——血莲印记的继承者。如果伊丽莎白是血莲印记的继承者,那他一定很乐意艾伦迎娶伊丽莎白。什么认定她才是王妃,都是骗人的。即使艾伦最后被逼着与她结婚,那样的婚姻也是她难以忍受的。

午后的阳光有些落寞,更显得格蕾蒂斯的形单影只。

她不再理会国王和艾伦闹得有多凶,又或是伊丽莎白被公爵软禁不允许她见艾伦,家里每天都不得安宁。反倒是她变得最悠闲,但也只不过是表面上的悠闲,她就如同水中的落叶,没有了根,也不知飘向何方。

她的人生彻底变成一场大笑话,千万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血莲继承公主”遭“遗弃”的事件。如此的心境加上想到自己百年之后就将死去,顿时感到越发悲凉。是的,虽然被天神选中是她的荣幸,不过神赐予你一件宝物必将从你身上收回一件。

那就是生命。

从历史的规律看,她的寿命最多不会超过一百岁,百岁之时她会因得怪病而死,但史书上没有记载究竟是什么病,只说是一种可怕的无法挽救的疾病。

所以,天神是公平的。即便风光,也是短命的风光。

在看的到头的生命里,原本她并不是那么在意的,可以说是不真实,也因为艾伦常鼓励支持她说,他绝对不会让她死的,她才不感到害怕。而如今,期盼变成绝望,爱的人放弃了她,所谓的亲人只是虚假的陌生人,没有再可以相信的人,甚至没有能够谈心的人。可悲啊,活到现在格蕾蒂斯才发现,除了魔法和艾伦,她其实一无所有。现在,她连这仅剩两样也失去了最重要的一样。

只剩下魔法的她,究竟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公主,您的花茶。”

正在发呆的时候,唐娜端着甜点来到她身边。

格蕾蒂斯坐在花园里,没有回头,问:“刚才屋里在吵什么?”

唐娜撅了撅嘴,小声回道:“没什么……”

格蕾蒂斯反倒笑了:“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说。”

唐娜犹豫了下,支支吾吾地说:“……艾伦王子……说,要娶……伊丽莎白公主……”说到最后完全没有了声音。

格蕾蒂斯怔了怔,突然闷笑两声:“真好,好的很。”

“您说什么?”

“没什么。”格蕾蒂斯支着头疲惫地摇了摇头。

“公主,唐娜觉得您可以去森林里走走。那儿空气好,又没人打扰,您可以散散心。”

格蕾蒂斯侧过脸想了想,脸上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点了点头。

格蕾蒂斯换了身衣服没有带人,独自出门。刚一出门走了一段路就和行色匆忙的艾伦撞了个正着,这是他们在那天之后第一次单独面对面。两个人都齐齐一愣,但很快都恢复镇定。

艾伦匆匆点头招呼,格蕾蒂斯心中好笑,难道还怕她吃了他不成。

“王子殿下没有必要那么焦急。伊丽莎白今天没被锁起来,公爵不在家,你一定能见到她。”格蕾蒂斯似笑非笑地叫住艾伦。

艾伦脚步一顿,他并不是要前往公爵府,但他背对着她说:“谢谢。”

“殿下,你还记得吗,你说过不会让我死。”格蕾蒂斯在笑,却莫名得让人想哭,她以轻松的口吻说,“我在想,命运也许是可以改变的,比如我嫁给你的命运,所以,我不一定在一百岁死。”

然而,艾伦并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如果,仅仅是如果,那个时候他看她一眼,看到她脸上奇怪的表情,也许之后的事就不会发生,后悔痛苦的心情也就不会伴随他那么多个夜晚。

只可惜,他到最后也没有回头,他垂下眼对格蕾蒂斯说的一句是:“你不会死的。”

这是一句他的承诺,但对格蕾蒂斯而言,更像是敷衍。

抱歉了,你已经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格蕾蒂斯一个人来到国家森林,这里因为常有野兽出没所以鲜有人来,入口处也有人严格把守。但她轻易就能骗过门口的人,她也不怕野兽,要知道每次狩猎,她从来没有输过。

国家森林一如既往的幽静美丽,参天的大树遮天蔽日,让人浮躁的心一瞬间宁静下来。

格蕾蒂斯沿着小道走,心中有些万念俱灰的感觉,她痛恨软弱,却没有办法克制自己的心被慢慢粉碎。

何去何从对她而言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格蕾蒂斯没有发现她正走入一个奇怪的空间,待她发现四周的景物和以往有所不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魔法阵贯穿她脚下的整片领域,她立刻反应过来向外围跑去,可猛地从天而降一个人挡在她面前。格蕾蒂斯一惊,迅速后跳退开三米。

来者蒙面,深紫色连体衣,分不清男女,更分不清是什么人,就连发出的声音都是雌雄莫辩:“不愧是格蕾蒂斯公主,反应够快,还马上就发现这里的奇妙了。”

“大意了,不然怎么可能中了你的招。”

“呵呵,不是哦,是公主闯入了我的领域。”

格蕾蒂斯仔细打量着这个人,反问:“你的?”

“仔细看你脚下,知道这是什么吧。”

“传送门。”

“没错。”那人原地踱步,慢悠悠地说,“我的传送门。”

那人等了一会,见格蕾蒂斯没反应,忍不住回过头:“你不问我为什么,我是谁?”

“没有必要,我没兴趣知道。”

“是啊,公主殿下一心想着如何去死,当然无所谓我在做什么 ,怎么会出现在这。”

格蕾蒂斯兀然抬起头,双眼眸光沉冷:“你说,我想死?呵,怎么可能。”

那人放肆地笑道:“公主不要生气,我猜猜罢了。想来公主是郁闷了,所以随便走走。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格蕾蒂斯挑眉:“哦?”

“公主想不想去一个好地方,那里神秘无穷,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公主若是心情不好,去他个几日,自然就会心情舒畅了。”那人神神秘秘地说道。

“哪里?”

“就在你脚下。”

格蕾蒂斯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魔法阵,了然道:“这是送去哪的?”

“公主去了就知道了。”

格蕾蒂斯低头思忖了会。

那人见此故意激道:“莫非公主怕了?魔法天下无敌的格蕾蒂斯公主也有害怕的时候。”

“谁说我怕了。”格蕾蒂斯不耐抬了抬下巴,“送我过去。”

“公主不怕回不来?”

“可笑。”

格蕾蒂斯不屑地笑了笑。若是平日格蕾蒂斯必当惊觉,然而今日非比寻常,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的能力,或者说她根本不想去判断。

“那请公主,走好。”

速度快得超出格蕾蒂斯想象,似乎有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出现,狂风骤起,卷起了地上的飞石泥沙,格蕾蒂斯抬手遮住眼睛,她立刻感到身体被抛到空中,一股巨大的力量推送她飞速旋转,内脏都有说不出的压迫,用这种方法传送确实很不好受。

待到四周逐渐安静下来,她试着调整了下呼吸,慢慢放下手臂。

她面朝上躺在地上,地面阴冷潮湿,她的眼睛望着天空,头脑有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这里的天很不寻常,格蕾蒂斯迟钝了好一会,蓦然睁大双眼从地上弹了起来。

“不可思议……”

她急忙朝四周望了望,和她料想的一样,全是暗色。

格蕾蒂斯心跳急速跃动,血液逆流,如果她没猜错,这儿是——洛特!

她竟然到了鬼魅之国,黑暗领域,洛特!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呵呵,洛特咯

第五十五印

这不是在做梦,格蕾蒂斯反复告诉自己,她确实来到了不可能到的地方。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不现实,那个传送门的魔法阵并不是很高级,却能将她送到洛特,要知道洛特和费尔蒙之间被最高级的魔法隔离着,不用非常手段是没有办法到对方的地盘的。

因此,这说明刚才那个地方是一个极其罕见的“时空点”,只需稍微借助魔法就能穿越到任何地方。然而,“时空点”是会随时变幻的,要找到它只能靠运气,别无他法。这个时候,格蕾蒂斯才隐约记起那个地方似乎有一口破旧的棺材,她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便明了了,那口棺材是一个媒介,好将“时空点”固定下来。

有意思,格蕾蒂斯忽然觉得事情有趣起来。她坐在路边的小椅子上看着从面前经过的路人,不免惊奇于洛特与费尔蒙截然不同的景致。如果费尔蒙崇尚光明,那么洛特就是热衷黑暗,如果费尔蒙是温暖干燥,那么洛特就是阴冷湿润。

格蕾蒂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来到这个“禁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刚才已经盘算过了,若要回去势必要找到这边的“时空点”,那本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其次如果她在这里发动大型魔法方阵必定会引起洛特方面的注意。若是被他们抓住了,问题就麻烦了。

所以,经过再三考虑,她目前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先观察再说。

即便此事蹊跷,但现在的格蕾蒂斯并没有放在心上。何况她也不在意到的是哪,如果是洛特,说不定会更有趣。

只是到了第三天格蕾蒂斯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此时此刻,格蕾蒂斯唯有感谢她生下来没有继承金发篮眸,由于是褐色的头发和眼眸,洛特的人并没有看出她是“外族人”。也就是说,她有可能找到“工作”。

所谓的工作,便是眼前这家酒馆的告示牌。洛特的文字和费尔蒙有些许区别,但本源相同,所以辨认起来也不费力。酒馆正在招服务生和琴师。

格蕾蒂斯观察了两天,发现这家酒馆有些不同寻常。不是特别大,外表看起来也不属于很奢华的那种,但客人络绎不绝,尤其是有很多是驾车而来的贵族。若是问为什么她知道那些人是贵族,很简单,那些人的衣着华丽,气质不凡,而且有很多人会戴面具表彰自己身份的尊贵。

如果想要了解洛特,这种人气聚集的地方是再好不过了。

格蕾蒂斯走进酒馆,接待她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彪悍大叔,面相看上去不那么好对付。那人看到她第一眼便轻微皱眉,不过没说什么,给了她一杯水,让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