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纪怀溪猛然抬起头时,眼中已泪水荡漾,她一瞬不瞬的盯着咫尺的谢斯寒,泪珠簌簌而落。她扭过头,反手鞭马,马身吃疼,蓦的窜出老远,箭一般射向前方。

阑珊叹了声,幽幽望向谢斯寒。

纪怀溪伤心已极,他果然毫不在乎她,驱马狂奔了一阵,也洒了一路的泪水。她在一条溪边勒住马,下马坐到草地上,把眼睛埋在手掌中哭泣,眼泪从指缝中渗出,顺着手背蜿蜒到袖中,凉凉的仿佛整个人都湿透了,和她的眼睛她的心一样湿。

哭得倦了,泪痕干在脸上,束缚着她的表情。她用袖子用力的擦了擦,一阵烦闷,起身走向小溪,蹲在水边,掬起一捧水,正欲洗脸,突然惊讶的瞧着手心的溪水。

红色的溪水!

她撤开手掌,瞧向眼前的流水,蓦的发出一声惊叫。

谢斯寒与阑珊驱马赶到时,纪怀溪已经躺倒水边昏迷过去。

谢斯寒将怀中沉睡的轩儿交给阑珊,俯身抱起纪怀溪。

阑珊在看到溪水的一刻,胃里剧烈的一阵翻腾,忍不住呕了出来。

这条溪水诡异血腥的如同流自地狱,溪水被鲜血染的殷红,水上漂浮着人的残肢,有数不尽的披血人头,面目狰狞。断肢交错有如水草,随着流水飘荡,宛如水鬼招魂的手臂,要强行拉进无辜的生灵,替换魂魄,它们在水波中招摇,阴森可怖。残缺的尸体撞击着水中的岩石,折断的头颅无力的耷拉在石上,灰白的眼瞳翻看着天空,似乎也在冷眼瞧着岸边的路人。庞大的残躯挡住了水径,源源不断顺流水而下的尸体失了去路,一个接一个堵在狭窄的溪床,瞬间组成了一个尸堆。尸体上插着兵刃,水底散布着刀戟。这里俨然是个修罗场,即便晴日当空,依然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纪怀溪在谢斯寒怀中悠悠醒转,当眼光瞥到水中后依然经不住尖叫,反身扑向谢斯寒,身体瑟瑟发抖,不敢再抬头。谢斯寒拍拍她背心安慰着,目光厉电般扫视水流。不断有尸体被溪水冲下。

谢斯寒带着纪怀溪施展轻功溯水而上,足点溪石,一个起落便是老远。阑珊抱着轩儿刻不容缓的跟在后面,她也施展轻功,不过是在岸边,宁可远点,她也不想从满是血污的溪水中抄近路。

沿着溪水,越过山石、瀑布,飞上一个峭壁,阑珊已有些气力不支,正欲再运轻功,突然有人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一回头,见是谢斯寒,她正奇怪为什么他在她后面。不等她问,谢斯寒拉她到一边。她才发现他们在一堆峭立的乱石后面。谢斯寒示意她不要说话,同时她听见了乱石前方的喧闹声。透过石缝,可以瞧见外面的情景。阑珊一瞧便全身一颤。

外面,是另一个修罗场,活生生的修罗场。人群厮杀在一起,没命的砍杀,如犬牙交错的岩石上、蔓草上已不见最初的颜色,全是血污残尸,四周倒下的尸体堆了一层又一层,人们踩着脚下的尸体继续拼杀,厮杀声响成一片,不明白他们是有着怎样的仇恨。

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甜,阳光下血雾光晕流转,不时有血柱冲天而起。这场屠杀仿佛受到远古的诅咒,人们拼命的抡起兵刃,插入对方的身体,无休无止。身体断裂声如同裂帛声,爆响在空旷的原野,如同野兽撕咬猎物的野蛮,散发着最原始的欲望和疯狂。

他们的身边溪水安静的流淌,安静的溪水也沾染了这屠杀的邪气,挟裹着残尸冲向山崖,将死者的怨灵抛向四野。

阑珊有些支持不住,扶着石壁,呼吸急促,已不愿再向外面多看一眼。

纪怀溪被谢斯寒强行按坐在一边,只听得到外面的声音,不过这声音足以震慑她,很快她就安静下来,再不打偷看的注意。

外间的厮杀,无论多血腥,谢斯寒也是镇定如常,冷冷的观看。阑珊投向他求助的眼神,她是想求他去制止那场屠杀。谢斯寒视而不见。

终于,那震天响的屠杀声渐渐小了下来。

只听一个粗嗓门的声音掩饰着虚弱勉强厉吼,“崔铉,你这豺狼!有本事出来跟你爷爷我拼一拼,缩头缩脑的是你奶奶的龟孙子!”

阑珊回过头看向石缝,场中存活的不足十人,那个扯着嗓门喊的人被围在中央,这人手中仿佛还拉着一人,被拉的人如一滩软泥半蹲半立,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外围的人死死盯着中央的人,不敢贸然进攻,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双方就这样对峙。

阑珊突然觉得那中央被围困的人背影有几分眼熟,正思索间蓦然发现那人的服饰,一袭鲜红的大袍,虽已破烂不堪,却仍能看出原本的款识,残存的袖口上尚存留着一角月牙。阑珊身子猛地一震,惊讶不迭的拉住谢斯寒的衣袖,惶然道:“先生,那人……那人是朱雀部……”

厮杀的人众服饰都类似,均是红色,领口绣有一枚月牙。阑珊此时才发现,然而谢斯寒方才在山脚溪水边就已注意到水中漂浮的尸体的服饰与款识,虽然浸泡在血水中,那一身特有的服饰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然而,此时他只是冷眼旁观。

外面发出一声狂笑,紧接着是一阵怒骂。

“姓崔的,你个龟孙子,爷爷以为你不敢出来了!”

山谷叠翠中转出一个红袍鲜丽的人,华服玉带,脸带笑容,悠然至极的模样,手中一柄弯刀,闪着幽冷的光泽,日光下都能生出寒意。他的面容可称得上俊美,是一种生着邪气的俊美,仿佛时刻都在嘲弄着别人。

他缓缓踱来,好整以暇的审视着场中的人,仿佛在审视自己的猎物。他缓缓开口,以微笑的腔调,“你以为你斗得过我?你以为你是我的对手?”

“你这禽兽,哼,你也配穿这身衣服?谁同意了?”

“需要谁的同意?我爱穿便穿,我同意就够了!”

“卑鄙!”场中被围的人怒目瞪视,“你的计谋可真不错!我的人在这被你一网打尽,除掉我,你就可以登上朱雀部的统领了!哈哈哈!真有这么简单么?统领可以自封的么?真是天下第一大笑话!”

“是么?真有这么好笑?我不可以自封么?”

“自封?你将先生放在什么位置?”

“先生?哼!我尊他称他一声先生,不尊他,哼,他还管得着我?朱雀部是我的天下,凭什么听他号令?我做我的统领,与他有什么相干?”

场中人突然仰天大笑,脸上的血珠四散飞落,他一甩头,流到眼睛的血水顿时被甩了出去,他大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恨意凌然的目光笼罩着崔铉,切齿道:“亏我一步步的提携你、信任你,原来你的野心更大,恩将仇报,不择手段,再加上狂妄自大!”

崔铉冷笑道:“你不觉得这狂妄自大用在你身上更合适么?你统领朱雀部这么些年,够自得的吧?你有将谁放在眼里么?即使你委我以重权,也不是真信任我吧?对于作为助手的我,你有几分诚心和真心?我难道还不了解你的虚伪?你终于落在我手里,恐怕是你所料不及的吧,这就是你的命运,范统领,认命吧!”

范豫瞪视着崔铉,“不知足的东西!你就是过了我这一关,还有西塞山呢!得不到西塞山的认证,你的假统领能维持多久?”

西塞山冷月庄镇守天下有四大部:东方苍龙部,南方朱雀部,西方白虎部,北方玄武部。此四部是冷月庄的四只巨手,关系重大,四部统领最初是由各部内部举荐,自八年前冷月庄易主,进入谢斯寒的时代后,各部统领一律改由庄主任免。即使是各部所推的有声望之士,也得亲上西塞山由庄主封赐统领一职。未得庄主亲封的统领是不被认同的,自谢斯寒亲事以来,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崔铉眼中闪过一道暗光,桀骜的眼神蔑视着对方,“西塞山冷月庄!我自有办法对付!”

范豫意味深长一笑,“是么?你比庄主如何?”

这个问题似乎触到了崔铉的痛处,他面部肌肉一阵抽动,神色复杂,隐隐有迟疑之态。不知他心里在作着怎样的斗争,似乎颇为痛苦,眉头拧在一起。

突然,被围的范豫如离弦之箭射向陷入深思的崔铉。对于几无希望的范豫来说,这种机会绝对不可失,这个机会也可以说是他创造的,万分之一的把握,此刻他也会一试,因为他已别无选择。他松开了一手抓住的人,全神贯注到他的厚剑上,蓄满了力道,挥向了崔铉。

蜀道莽丛破铃声

对于浴血奋战了几个时辰浑身挂伤似乎已筋疲力尽的人而言,范豫的动作实在超乎人的预料。他既然能得任朱雀部统领一职,就的确不可小看,哪怕是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何况现在他非但在喘气,而且还厉声数落了崔铉。

崔铉感到压迫力的时候,心底掠过一丝惊讶和悔意,他不该轻视范豫!那个人只要有一口气在,他就不能放松警戒,因为那是一头猛虎。狡猾的猛虎,知道他心底的所想,知道他的顾虑,所以造成了他的犹豫和松懈,所以能够制造一丝反击的机会。但是,他的讶异只是一瞬,他快速躲开了那拼命的一击,他躲开的速度不慢,然而袖角还是被割下一块。他心头剧烈一跳,同时弯刀出鞘,错身而过时,弯刀挥了个几乎不能挥出的弧度,刹那间空中宛如生了一道闪电,炽眼的白光迸射出来,穿透了对方的身体。

鲜血爆开,一条臂膀被削向高空,沿空飘落一阵血雨。崔铉微微侧视,几滴热血洒在他额上,他手中的弯刀利刃被涂上一道血红,蜿蜒成溪,缓缓流下,注入地上枯草中。

削下了范豫一只胳膊,崔铉毫无喜色,因为范豫毕竟是范豫——他的剑尖正抵在崔铉眉心,剑气激的崔铉额间发丝飞扬。

两人谁都没动,崔铉微微闭目,看不出他有分毫畏惧,眉心的金属器物仿佛不是随时可取他性命的兵刃,他的样子仿佛只是在聆听,那样的淡然。范豫右手持剑,定定指向那看似处在生死边缘也从容不迫的崔铉,他左臂断裂处的鲜血奔涌而出,衣襟红的耀目。他没有时间止血,也没有心思去止血,甚至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自身的生死问题,他此刻只关注他的剑所指向的人,这是他争取来的机会。

范豫以为自己控制了崔铉全身的劲气,崔铉在他剑尖之下仿佛静止一般,所以他才会有剧烈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在他发觉崔铉的弯刀已经不在他手里的时候。

弯刀旋转着犹如一轮满月径直袭向方才范豫被困的位置、众人包围着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气息孱弱的人。那人恐惧的眼中映照出弯刀诡异的姿态和光泽,弯刀的影像在他瞳中逐渐放大。

范豫不及多想,返身撤剑掷出,他的剑终于赶上崔铉的刀,二者撞在一起,剑尖挑开了弯刀,剑跌落地上,刀继续在空中飞旋。

范豫轻叹,他还是漏算一招!

当弯刀划入他心脏时,他总算承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弯刀的另一端握在崔铉掌中。

崔铉依然是不动声色,不见喜也不见忧。他缓缓拔出范豫体内的刀,血汩汩涌出,但不是喷出。或许是他体内已没剩多少血液,或许是由于崔铉拔刀的技术。失去重心的范豫终究是倒地了,在他破损的心脏已停止搏动后,他的脑中还存有思维。他知道在他用剑指向崔铉时,他有片刻的犹豫,没有立即下手。而在他该犹豫时,他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不顾一切的维护那个本不相干的人,他中了圈套。崔铉是不敢贸然除掉那个人的。

因为那人是百医盟的人,也许是唯一知道盟主令牌所在的人,而寻找百医盟主令牌是朱雀部的使命,崔铉就算狂妄的杀了原统领范豫,他也不敢无视冷月庄主的命令。何况,找到令牌也许是他擅自登上朱雀部统领位置的挡箭牌。所以他不会真要杀那人,他只是要分乱范豫的心神。

终于,这里恢复彻底的宁静。

崔铉撤离之前,用化尸粉清除了所有的尸体。他们离去后,刚才的修罗场已只剩数尺深的血水,蜿蜒着注入溪流,奔向大江。这就是那些叱咤江湖的勇士们的最后归宿。

目睹这一切的谢斯寒转出乱石,注目这一场叛乱后的血腥。阑珊抱着被点了昏睡穴的轩儿,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谢斯寒在想什么。

许久,她试探问道:“是否要去朱雀部总坛一趟?”

“不用。”

“那、朱雀部不管了?”

“你不见朱雀部已有了新统领?怎会无人管!”

“可是,那崔铉……”

谢斯寒双眼微沉,“很好,确实能够取代范豫!我要看他能兴多大的风作多大的浪!”

阑珊愕然的看着他,不解他话中的含义。

人人知道,他的权威不容侵犯。对于他真正要对付的人,没人知道他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但一定是不一般的办法。冷月庄自他继任以来,一个几乎四分五裂的大门派凝聚成一个江湖武林帮派只能望其项背的执牛耳者。苍龙朱雀白虎玄武各部元老级的统领一夜之间被谢斯寒以人所不知的方法全部换成自己提拔的俊才,自此,原来自封自号的四部均以西塞山马首是瞻,冷月庄凝聚力空前,实力迅速提升,成为武林第一大门派。冷月庄总部西塞山代表了不容侵犯不容挑衅的权威,然而此刻,却有一人想试试自己的力量,企图以一己之力对抗西塞山。谢斯寒在等着那个挑战者。

西蜀山川纵横,沟壑天堑伏地不绝,难为人道,蜀道难行不是虚言。谢斯寒等人进入一个丛林,夏日的炎热迅即被隔离,遮天蔽日的枝叶藤萝架起一片无际的荫凉,但同时,视线也受到了极度的限制,再锐利的目光也穿不透重重叠嶂的藤蔓树干。林内是一片静寂,既阻隔了阳光也摒弃了杂音,似乎远离了十丈红尘,进入到另一个世间,这里只剩天籁。

林中雨水或是露水倏忽降下,毫无预兆,令人猝不及防,几乎无人涉足的原林肆意着莫测的脾气,惯养成翻云覆雨的气候,任何的闯入者都必须领略它的威严。地面腐叶烂根堆积,腐气扑鼻。树干从地面隆起,交错扭曲,仿佛在阻拦着外界的脚步。空中盘错的枝干虬结,纵横伸展。几人行得步步艰难。偶尔能听见零落的鸟鸣,看见几处兽迹,除此外,便是无穷无际的丛林。

不知行了多久,林中渐渐朦胧,氤氲起一片雾气,雾气逐渐扩散,笼罩起面前的树林,天地被包裹在这缥缈的颜色中。

树叶纷纷飘落,凋零在无风的林中,从空中坠落的过程中,它们或先或后一一枯黄,似乎被雾气吸去了水分和活力,叶缘卷曲,沙沙落地,就这样结束了生命的一季。

“是瘴气?”阑珊突然惊道。雾气已离他们越来越近。

纪怀溪好奇且迷恋的眯着眼睛注视,“是甜的……”

谢斯寒振起袍袖,一股内力弹出,迅速膨胀,气息凝聚,从他们头顶罩下。“雾气”缓缓飘过来,从他们的结界处分散开来,绕道而去。整个林中,独剩他们立足之处一方清明,其它地方已成淡黄,一片混沌漂浮。混沌过处,树叶枯黄,如秋风横扫,一季的叶片告别枝丫。

待混沌雾气散去,谢斯寒撤回内力。阑珊与纪怀溪环视四周,惊讶不迭。只听谢斯寒道:“不是瘴气,但毒气远胜过瘴气。循着它的来路走。”

踏着一地新落的黄叶,沿着毒气来的方向,不久,一条狭窄的裂谷呈现眼前。穿过裂谷,是一片枫树林,枫树林后是平地,一片广阔的空地展开,空地中央建着一座不小的屋子,屋子确切地说有七八间,简约而不失讲究,呈半月形排列。

“这是什么地方?”纪怀溪忍不住好奇,打量着面前的广屋,很想知道是什么人住在里面,主人是否好客,会不会好好款待赶路已久的他们一行人。

谢斯寒抬手弹指,一股劲力噗的弹出,射向屋子门前。当啷一声巨响,门上挂着的一颗拳头般大小的铜铃瞬间裂开,铜屑飞散,落了门前一地。

纪怀溪吓了一跳,思量着主人会不会生气。

这时,从屋内奔出一人,脚步惶惑仓促。

纪怀溪心头又一跳,发现是个女子,容色不错,只是脸色惊慌。难道这就是主人?

却见这女子急忙奔向他们,扑通跪到地上。

纪怀溪正想问“发生什么事了”,突然发现那女子是向谢斯寒跪着的,正颤声道:“不知先生驾临,属下该死!”

谢斯寒瞧着她,问道:“慌慌张张的,在做什么?”

那女子不敢抬头,“我……在配药……”

“配药?新配置的药叫什么,这么厉害,树叶全都不剩。”

女子这才稍稍抬头看向外面的枫树林,树林全剩光秃秃的枝丫,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杰作,正不知该做怎样的表情时,突然想到谢斯寒来的方向,随即大惊,试探着看了眼谢斯寒,见他不是盛怒的样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凝固的脑袋开始转动了。

“冒犯了先生,芷蓝实在该死!”

谢斯寒冷哼一声,“你的那点毒也能冒犯的了我?唐大夫在哪?”

林芷蓝脸色陡然苍白,“在……屋里!”

谢斯寒正欲迈步,林芷蓝突然一叫,“先生!芷蓝知错了!”

谢斯寒停步看着她。

“唐大夫昏迷未醒!”林芷蓝咬牙道出,心跳如擂鼓。

谢斯寒快步走向屋子,林芷蓝赶忙站起,跑到前方领路。一间偏房中,床上躺着一个中年儒者,面色灰白。谢斯寒一探脉搏,目光转向一旁的林芷蓝。林芷蓝一个激灵,再不敢看他,嗫嚅道:“他中了……我的毒。”

谢斯寒目光渐渐冷却,“解药还未配出来?”

林芷蓝慢慢点头,感觉自己在他目光下一点点僵硬。

“什么时候能配好?”

“不知道……得等摇光回来,我让他去狩猎了,野鹿角需入药……”

谢斯寒坐在正屋高堂椅中,眼光落在阑珊怀抱的轩儿身上。轩儿昏睡数天后,在林芷蓝的药剂下终于醒转,然而精神却很不济。阑珊喂他一些粥,他也吃的很勉强,每一勺都得阑珊哄喂许久。

林芷蓝立在谢斯寒身侧,禀报自己这些日子的恶行,如何因为自己的不服气才跟唐慎微较量,在他身上下毒等等。一一汇报完后,她心中惴惴,等待着对她的裁决。

“你不知道唐慎微是我力保的人?”

“……知道。”

“有几成解毒把握?”

“……五成。”

“五成把握,也敢在他身上试?”

“我……错了!只是气不过他的目中无人!”

“你呢?不是一样的目中无人?”

“至少——”

“至少怎样?”

“至少,有先生。”

“哼,是么?”

“不然,唐慎微就不止是昏迷了!”

“你倒是嚣张的很。”

“芷蓝在外面嚣张还不是仗着有先生撑腰,有您在,芷蓝自然什么都不怕!”

她谄媚的功夫什么时候都不会落下,这次又故技重施,一边用带着仰慕的眼神注视着他,一边以半撒娇的语气。全不顾有别人在场,纪怀溪狠狠地瞪着她,她不仅无视,而且更嚣张,蹭到谢斯寒身边,轻轻摇着他衣袖,“芷蓝知错了嘛!”

纪怀溪瞪得眼珠都要出来了,脚不停的踢着椅子腿,直要把椅子踢断。

“犯的错也分大错小错,如果能让唐大夫醒过来,治好轩儿的病,就算你小错,这次回去思过一年;如果你的解药配不出来,……不用说你也该知道是多大的错,那时就不能怪我不讲情面了!”谢斯寒明白无误的说出这些后,林芷蓝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她终于明白这次所犯的错不再是撒娇所能够平定的了,轻则一年不能出来,重则……重则怎样,他都不说,莫非是送入临渊阁?或者更严重,将她逐出西塞山?若是逐她出冷月庄,就与杀她无异,没有了冷月庄的庇佑,她的仇家一拨一拨的寻来,她的毫发都不够他们分的了。

念及此,她松开手,神情落寞,“是,芷蓝知道了!”说完,她缓缓走出门去,背影惆怅。

纪怀溪得胜般仰起头,可惜林芷蓝看不见,她也跟着跑出去,看林芷蓝去干些什么,顺便嘲弄一番。

“先生不用把话说得这么重吧?”尽管看不下去林芷蓝的撒娇法,阑珊还是不忍她落寂的模样。

“不如此,她以后还会更加的无法无天!不给她些压力,怎能让她顺利配出解药!”

阑珊望向他,“先生肯定她能配制出来?”

谢斯寒微笑道:“她号称毒仙,怎会解不了自己下的毒?即使她说有一成把握,也是能够配出的。”

阑珊沉吟道:“看来先生比她更了解她自己。”

如果不了解自己的属下,不知道自己属下的能力,如何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我回来了!”

一人扛着一头鹿,健步走进堂屋,前脚迈进的时候,目光对上了居中而坐之人的视线,立即一震,甩下肩上的梅花鹿,单膝跪下,“摇光拜见先生!”

谢斯寒点头,淡然道:“嗯,芷蓝下毒时,你在做什么?”

“我、被她用药迷晕了,之前劝阻过她,她不听。”

谢斯寒看向他身后,“那个孩子是谁?”

“是唐大夫的童儿。”

“叫芷蓝开始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