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医盟的象征,世间的珍宝,谢庄主却为了一个属下,为了解药,舍弃这些,是否因小失大?”步虚词似笑非笑。

“无大小之分,只有轻重缓急之分。救人急在一时,而令牌不会消失,放哪里都是放,需要时再取便是!”不作犹豫,即刻便答,谢斯寒眉眼含笑,“沉香阁执事向来难寻,百般挑拣才得来一人,步楼主以为我庄中弟子便是无足轻重?”

步虚词听他语气不由失笑,“原来如此,难怪为了一人,谢庄主会亲来塞上!我还以为是其他什么原因,以为谢庄主是性情中人!”

谢斯寒不由发笑,“谢某是性情中人?普天之下,还真是只有步楼主发此高论!”

步虚词看了看他,“不知该说步某是谢庄主的知音还是该说步某是最不懂庄主之人!今日步某婚娶之日,三位能赏脸前来塞上,步某感激不尽!不如让步某为诸位奏笛一曲,聊表谢意!听闻庄主笔墨音律皆通,步某想向庄主讨教一二,可否?”

谢斯寒脸色淡淡,“得步楼主看得起,谢某愿洗耳恭听!”

散开喜服大红的袍袖,步虚词从袖底取出一支金笛,横于唇边,望向前方的荷池,悠悠旋律从指间升起。一时间,整个喜厅,整个荷池,整个渡云楼,处处是笛声回荡。

夏尽秋来,潇潇雨过暮江天,高楼孤凭,天际塞上寒烟,萋萋草寂,尘灭树低。霜风渐起,夕照衰红,天涯孤影浪迹,难觅征鸿,临远太息,野树飞蓬。笛曲清落,散尽胡沙,襟泪青衫,雪鬓风华。

忆年少,西湖畔,荷摇风举,送佩柳堤南。看,钱塘斜晖,誓盟沧海石。问,五湖夕棹,陶翁垂钓台。听,寒山寺钟,梵呗缥缈韵。

魂梦惊,彼岸悄渡,逝容难追。别字经年,烟空山翠,西窗孤坟,雨霖铃。荷苑独看,笛声咽。塞上风,鸣秋声,拍遍阑干赋不成。

……

横笛离唇,荷风低鸣,偌大的渡云楼一片悄然。

步虚词久久伫立,衣袖静垂。厅内数人沉浸在笛声余韵中,脑海内勾勒的画卷一时还难以收起。谢斯寒看向那孤寂的身影,默然不语。

步虚词回转身,眼神已恢复奏笛前的模样,淡淡笑意。收笛入袖,看向了谢斯寒桌面饮尽的茶盏,目光一转,看向谢斯寒,“步某贻笑于大方之家了!”

“楼主过谦了!谢某久未闻此精妙之曲,楼主笛曲引人入胜,堪称国手!”

步虚词笑了,“能使谢先生听曲饮尽杯中茶,步某荣幸之至!”

谢斯寒浅笑道:“如此名贵的茶水,只怕是暴殄天物了!”

步虚词笑出声来,眼里尽是深意的注视,许久才道:“谢先生初时不饮,谨慎若此,为何方才又饮尽?”

“步楼主笛曲情深意切,谢某不自觉便饮了。楼主奉的茶水,谢某不饮倒是显得没有胆识不是?”

“呵呵!”步虚词大笑,“谢先生的确有胆识!你我相见,何须动用下三滥的手脚!这是正常的思维!然而,兵不厌诈,谢先生想必应该懂得!如今,你们兵临我渡云楼城下,步某处于劣势,逼婚的手段步某都使得出,还有什么是步某做不出的呢?”

李易舒变了脸色,尽管他一滴未饮,然而谢斯寒的茶杯却是的的确确空了。天枢脸上微有讶然之色,却很快恢复到浅笑模样,她也是自始至终未饮一口。

只有谢斯寒将一杯水全数饮尽,听完步虚词的话后却仍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不见丝毫惊慌。步虚词不免心中疑惑,看向他四周,别处不见水渍,只能是他饮完了,莫非是故作豁达?

谢斯寒问道:“莫非楼主在茶水中做了手脚?”

步虚词道:“是步某暴殄天物,在如此名贵的茶水中投下剧毒,饮者虽不至立即毒发,也会减损功力,动用内息必当日暴毙!”

李易舒与天枢均是一惊。

天枢道:“如此歹毒!果然是无毒不丈夫!楼主好狠!”

步虚词冷笑道:“狠的何止步某?你们先生难道不是武林一位狠角儿?行事不是歹毒狠厉?百医盟若真在冷月庄庇佑下,我渡云楼哪里会如此快速灭亡他?只怕谢庄主等的就是百医盟的覆灭吧?如此便可名正言顺的接管百医盟,而后便对渡云楼师出有名!”

谢斯寒静笑听完,不置可否。

步虚词冷然的眸子注视他,一声冷笑后,他抛了手中的茶杯。“砰”的一声响,外间霍然一片行动之声。荷池后蓦然出现数层箭士,整个喜厅便被弓箭手围了个水泄不通,幽光闪烁的箭簇对准了厅内的三人。只需步虚词一声令下,便是万箭齐发!

谢斯寒看了看,对步虚词道:“这便是楼主准备的婚宴?”

“特为三位准备!”步虚词眼中幽冷,又掠过一丝憾然,“不过,有些可惜了!”

谢斯寒道:“可惜?”

“可惜不能与谢庄主再度较量,上次在九华未尽全力,未分出胜负,平生能逢谢庄主这样的敌手,也是一大幸事!”步虚词叹道。

天枢摸着指间,轻轻笑道:“楼主不用遗憾,也许还有机会比试。”

步虚词目光迅速扫向她,审视她神色并揣摩她话中含义。此时,突闻喜厅周围一片弓箭落地的铿然之声,随后是身体倒地的声响。步虚词眼光急转,霍然转身,只见弓箭手一个个如泥人被水淋淹般瘫倒地上,箭簇未及发出便纷纷坠地。

“楼主没让他们吃饱饭?”天枢认真问道。

步虚词刀锋般的目光扫向了她,“你下的毒?”

天枢理了理鬓发,柔声道:“只许楼主下毒,就不许人家下毒了?”

“你、何时下的?”步虚词紧紧逼视。

天枢转动着眼珠,抬起视角,想了想道:“就刚刚先生问楼主这是为我们准备的婚宴的时候吧!楼主顾着跟我们先生说话,就没有注意我了!不过,就算楼主注视着我,你也未必知道我是几时下的毒。呵呵,想不到吧,七司主之首的天枢司主还会使毒,而且手法出神入化!我可不输给我们庄内的毒仙止蓝仙子,先生承认么?”说着她看向谢斯寒以示询问,竟似在与人斗胜。

谢斯寒看她一眼,并不理会。

“贵派果然人才济济!”步虚词收了目光,一挥袖,命人取来一物。托盘上红绸覆盖着长形物件,步虚词揭去红绸,一柄无鞘绯剑赫然映入人眼帘。谢斯寒目光微动。

步虚词命人将此剑送往谢斯寒处,面容沉静,“物归原主!”

谢斯寒伸手取了,一指弹剑,剑身颤动,嗡嗡鸣响,剑刃绯色光芒缓缓漾动宛如水波。如此宝剑,看得数人心神荡漾。

“逍遥剑,名剑配名士,步某想看谢庄主使用此剑的风采!”

天枢看了后笑道:“楼主不是说中毒后不可动用内息么?楼主是想看我们先生何时暴毙?”

步虚词道:“我本不欲如此,奈何为姑娘所迫,不得不亲自向谢庄主讨教了!若是姑娘也对我使毒的话,那就公平了。”

“岂敢!”天枢望着他,笑了笑,“天枢再有手段,亦无法对楼主下毒,楼主大可放心!即使我们先生中了毒,楼主也不要大意,我们先生呐,有时是百毒不侵的!”

步虚词不以为然一笑,“那步某更要领教了!”语罢,再度取出了袖底金笛,瞬时,横笛成了金笔,在他手中转动,竟似要挥毫泼墨。

谢斯寒持了剑,袖底风起,倦怠散漫的眼神顿时为凌厉所取代,“谢某早有此意,楼主请!”

“谢庄主请!”

蓦地,风起,两道人影闪电般掠出了大厅。

从大厅飞速掠至荷池看台,绯剑、金笔便已交手数十回合,劲风催衣,寒意席卷。荷池广阔的汉白玉看台上,墨衣绯剑招出如电,红衣金笔挥洒似瀑。

栖风楼上,阑珊惊惧的观看,奈何发不出声来,单凌波握紧了弓箭目不暇接。

喜厅内,天枢与李易舒均起身站在厅前石级上全心观战,目不能瞬。那一招一式间,哪怕是一瞬眼,就会错过精彩的缠斗,甚至可说,每一瞬的出招接招均是世所罕见,错之可惜!

冷月庄最高首脑与渡云楼最高统领间的胜负争斗,望之动人心魄!

绯剑在谢斯寒手中宛如握有天际长虹一道,广袖长剑,剑姿清绝。点剑击剑大开大合,挥展凌厉,招招狠厉,剑风骤起骤落,追命夺魂!

金笔在步虚词掌中挥洒自如,笔锋势如奔雷,劲如神龙扫尾,俄而有泼墨之姿,俄而有清描之意。出笔转笔尽是画者手笔,潇洒中不失要害之击!

石级上天枢不由赞道:“好风采!”

“风采自是绝佳,可是胜败如何?”李易舒望着荷池并不转目。

“此时论胜败岂不煞风景?”天枢露出畅然的笑,容色倾国,“天枢阅尽天下男子,却难逢如此风姿!当真天之尤物,生于这世间终是遭天妒,可惜!”

“司主是在说那步虚词?奈何敌我有分!”李易舒微有嘲讽。

“大人此言又差矣!绝世风采当世所共赏,何分敌我!难有能与先生诸方匹敌之人,岂不是珍宝?望之赏心悦目,观之足矣!”

“二人若作比,司主当作何选择?”李易舒顺势问道。

天枢想了想,巧笑嫣然,“二人类型不同,均是极品!我们先生是冰天雪地型的,威严不可冒犯,难有人能靠近,只可远观尊崇;那步虚词却是春寒料峭型的,既有春意可亲近,又有冷峭难触的魅力。若说让我作选择,我天枢自是二者都难舍!然而,愈是难攀的雪峰天枢愈有兴趣!”

李易舒哼道:“司主倒真是善品男人!”

天枢咯咯笑道:“大人可要我一同来品一品?”

“不敢劳驾!”

天枢在心里笑了笑,便重新集中注意力看向荷池。

论剑荷池一曲终

谢斯寒与步虚词已从汉白玉看台转战到了荷池之上,二人脚踏清圆的荷叶,脚下不停,手中兵刃更是无片刻余暇。衣风、劲风、剑风卷过整个荷花池,没有一株静立的荷花荷叶。衣袂飞扬,于荷叶丛中起起落落。利刃劲风扫过,花叶纷扬,零落如雨。荷中花叶清香遍染,随风飘散,阵阵吹入观战者肺腑内。

绯剑穿透花雨,长剑随墨色衣袖一同飞速刺向前方踏于盛放莲花之上的鲜红衣衫,长剑寸寸递过,喜服红袖风动不止,步虚词脚下急退,滑向后方一株株荷叶与飘摇的芰荷,长剑继续追击,剑风吹断步虚词散落的数茎发丝。仰身避过紧贴而来的长剑锋刃,步虚词挥笔点向紧迫而上的谢斯寒腰间商曲穴,谢斯寒剑刃斜下斩向点来的金笔,同时侧身避开金笔余劲。

二人同时退了数步,谢斯寒踏于荷上目光一聚,扬剑挥起,一阵飓风卷向对面,莲叶翻卷,满目所见尽是莲叶底部纹路。一阵莲叶波浪急速袭向步虚词脚下,与此同时,莲叶之上斩来的剑风闪电般击来。步虚词运起内息,猛然挥袖,巨大的袖风宛如一睹高墙推向了迎来的剑风。二者相触的刹那,轰然鸣响,荷叶顿折,萎于池水。二人踏上残荷,迎击而上。

李易舒静观二人如水般自如的招式,心中赞叹,高手过招,全随心意,丝毫不囿于招式本身,如何起如何落乃至出招方式亦是依境而发,不依常法,甚至当场自创,率性若此,才是武学至境吧!他暗暗赞赏,心内不禁演练开来,若是自己临敌遇此招式该当如何化解。

留心观察着,李易舒突觉眼熟,步虚词此时虽以笔作刃,却同刀剑,若是持剑亦大体不差。持剑!岂不就是那日府中与他缠斗之人?

剑法、笔法看来是同理,一通百通。故而,高手折柳为剑,任何入手之物皆可为兵刃。内力高者,摘叶飞花均可伤人。此时,那荷花池上飞舞的荷叶碎片菡萏花瓣又何尝不是被赋予力量的暗器?

李易舒正自思量,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气息。入定静思时,哪怕一处的不同平常都能为他所发觉。那里,气流混乱不均……

他蓦地转头,望向侧旁的高楼,定睛处,正见一袭大红的嫁衣摇摇欲坠。那身影如此熟悉……

阑珊!

她身后是名握弓女子,临窗高声道:“沉香阁主在此!”

语声弗落,那着嫁衣的女子便被推下高楼,坠向地面!一袭嫁衣如彩霞般在风中急舞,又如蝴蝶展翅飞在空中。

单凌波的话语传入荷池,拼斗的二人不禁动作一滞,余光掠过,却见那身鲜红正坠下高楼。二人杀气顿敛,同时脚点枯荷,飞掠而来。奈何相隔太远,纵是二人轻功独步,亦是来不及相救!

眼看着嫁衣离地面不足一丈,二人脚下凝塞,明知无望,却仍是全力飞赴。突然,从旁掠过一道人影,最后一刻接住了坠落的女子,迅速回旋折身掠过,减了高楼下坠的巨大冲击力。

救之不及的谢斯寒与步虚词静下了步伐。李易舒抱着下坠而来的阑珊惊喜交集,解了她被封的穴道,阑珊苍白的脸上一片冰冷,颤声问道:“易舒,我还活着么?”

“当然,没事了,我们来带你离开这里!”李易舒喜道。

见她无事,谢斯寒缓缓抬起了剑身,杀气顿起。步虚词收回神思,忍不住问道:“莫非你没有中毒?”

“楼主可听说过噬毒蛊?”

“苗疆噬毒蛊?”

“正是,谢某随身便带有,岂会不知杯中有毒?楼主吹笛,沉醉其中,哪里会注意到谢某暴殄天物将如此茗茶都喂与了好毒成性的蛊虫?”

步虚词握了金笔,“如此更好!”

煞风卷动,二人战了数百回合后继续挥动了手中利刃。

单凌波立于高楼上,伸出手掌,脸色清冷,对着下方捏碎了指间药丸,粉末纷纷扬扬被风吹散。抽出羽箭,控于弦上,她缓缓拉动箭弦,瞄向那袭墨衣。

正欲松开紧控的弓弦,放箭飞袭,突感一股强风击来,迅即转了箭矢,射向来袭者。一劲强鞭迫来,卷开了急射的羽箭。一鞭又即追来,单凌波急避开去。

天枢飞走檐角舞鞭飞袭,鞭击处,一片坍塌,窗台即刻被毁。单凌波退出前楼,发出了号令。渡云楼百名护卫持刃从四面八方包围来袭,楼下二人势单,天枢弃了单凌波,飞身下楼,与李易舒、阑珊会合对敌。天枢长鞭横扫,渡云楼护卫不敢围攻过急,天枢一鞭出手,卷来两把长矛散给了空手的李易舒与阑珊。三人均是高手,合力对敌,虽人寡,一时倒也不至于落败。

李易舒不敢懈怠,一面出击,一面问向天枢,“司主,何不使毒速战速决?”天枢仍是面带笑容,手中长鞭不停,口中却是不急,“大人有所不知,天枢平日不大用毒,随身带的也不多,刚才那么些人,我都给用完了。”

渡云楼护卫却是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围来,三人击毙的人数根本减少不了围袭的庞大队伍。李易舒叹道:“如此无穷无尽,我们能坚持多久!”

天枢一手挥鞭,一手取出了怀内的烟火,拉了绳索,烟火冲天而起,炸响在了高空。“我们这里战的紧,渡云楼外也将点起战火了!攻破渡云楼要不了多久!”

虽然天枢的话给三人是个鼓励,但要力战数不尽的敌人目前却是件遥遥无期棘手之事,也许等不到救兵他们就要力竭了!

渐围渐小的战圈在一点点收缩,他们周转的空间在寸寸被抽离,当战圈狭小的束缚三人手脚时,天枢便横扫长鞭,放倒敌方一片后重获一些空间。如此反复,天枢鬓发也已湿了一片,呼吸渐乱。

李易舒挥动长矛,挑、划、扫、刺,逼退了最近的敌人。他功力深厚,倒是能比天枢坚持的久些,左右周转,危机之时为另二人解围。

阑珊长矛使来并不顺手,只觉所学无处施展,处处束缚,却不得不勉力为战。数度危难,都是李易舒长矛相救。

与步虚词紧斗的谢斯寒有意转移二人的战团,缩短与那被围三人的距离,好适时施以援手。

渡云楼枢机之处的三楼前方一片混战,兵戈之声不绝于耳,血流于地,汇成了溪水注入荷池,尸骸层垒,血腥扑鼻。

登于渡云楼最高楼揽月楼的单凌波俯瞰满楼的硝烟,冷眼再度拉开了弓弦。

三人战团渐感不支,战圈已有逼仄之势。李易舒、天枢二人合力拓展空间,击向外围。阑珊则守住已有的空间,挑落进逼的敌人。欲将三人一举攻杀的护卫们不惮合围,杀欲愈盛。一柄长矛冲入逼仄的空间,刺向了阑珊后背。前有利刃,后有长矛,阑珊避无可避。

一竿荷茎蓦地飞起,携裹内劲,击折了刺向阑珊的长矛。谢斯寒袖风卷起那支枯荷茎掷出后,步虚词金笔点开逍遥剑,猛然伸长一倍指向了谢斯寒眉心印堂穴。与此同时,看似荡开的逍遥剑却鬼魅般抵在了步虚词咽喉处。

阑珊一眼瞥见,大惊失色,手中全无章法,命门大开。李易舒亦是大惊,忙替她格挡八方攻击。终是难保周全,他后背着了一刀,血湿了衣背。

一箭嗖的飞来,直击向谢斯寒。天枢匆忙间挥鞭,正卷上飞射而来的箭矢。却不料紧跟着又是一箭,竟是一弓双箭!直直射向谢斯寒!天枢长鞭一招已尽,再挥鞭便是如何也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那支羽箭射过,她手里一软,差点握不住鞭。

与步虚词两相对峙的谢斯寒感到了飞箭破空,却不可闪避。躲了箭矢躲不过金笔,避了金笔避不过箭矢。两相夹击!便只有等羽箭过体,借那羽箭的力道避开金笔。

箭如电!当此时,却有一道红色身影以迅雷之势飞跃而起!

箭簇没入胸襟,红影从空中跌落,大红的嫁衣如云铺展。

“阑珊!”李易舒大喝。

对峙的二人同时撤了兵刃,谢斯寒飞身接住那萎败的红衣,犹如接住一个生命力正流散的堕天仙子。伤口处洒出的鲜血抛落长空,那血,流自心脏!

封了心脉要穴,却仍是止不住血流。

稳落于地,谢斯寒跪抱着这以身相护的女子,凝视这久别的容颜。

箭尾露于胸前,随着心脏微弱的搏动而轻轻颤动。阑珊看见俯看她的人,近在眼前,不由微微笑了,“先生……”

话难吐出,每个字便是牵动心脏撕裂般的疼痛。她蹙眉难言。

不愿眨眼,每次阖下眼睫都是疲倦的难以睁开,她怕,怕睁不开,见不到他。她知道自己的心脏在流血,心里却在流泪,但她此刻是多么的想微笑,给他看她也许是最后的一个笑容。

手在他手中,他的手是冷的,有了颤动。

“你为何……”他轻语,只对她,眼里,有哀伤。

“我不想……你……受伤!任何人、都不能、伤你!”

她呼吸渐渐微弱,明亮的眼也快要睁不开了,倦意阵阵袭来。

又是嗖的一声,一箭直直射来。谢斯寒根本不抬头,一伸指,捻住了羽箭,回手掷出。依原路,分毫不差,速度与力度皆是来时的数倍,飞速袭向高楼上的女子。待要躲避已然不及!箭入她胸前,一样的手法。劲道之大,贯入身体的箭带得她飞退向了后方墙壁,重重撞上,一口鲜血从喉中喷出。她扶着墙坚持着没有倒下,一步步挪向了高楼栏杆,胸前汩汩的血流染红了衣襟,宛如大朵盛放的牡丹。

她倚着护栏,望向荷池的人,没有人再多看她一眼,包括他!此刻的他哪里还记得有她!伤痛欲绝的他正全身心注视那个弥留的女子。为何自己没有那女子的幸运,那酷似彤荷的女人凭什么就能得那么多的宠爱?自己就不如她么?只因她似彤荷?

“我就不如彤荷?”她一点点滑下,心脏的疼痛渐至麻木。血在不断地流,意识在逐渐涣散。

“二楼主!”阿织的声音将她唤醒一些,她迷蒙地看到这个丫头似乎在哭泣,为何哭泣,为自己么?

阿织跪在她脚边不知如何止血,脸上泪迹纵横。

“不、用了。”她虚弱道。

“二楼主!你不要死!”阿织欲以手堵住伤口的流血,却又怕碰着箭羽,哭声悲切。

“你们……不都想我……死么?终于遂了你们的愿……”单凌波微微喘息,吐字艰难,然而眼里却是至死也不妥协的固执,不求怜悯,“你在……很好!替我给步虚词……传话,我才是他真正的……仇人!彤荷是我、下的毒,不许百医盟给她治病、也是我!父亲至死也未曾原谅我。告诉……步虚词,让他一生恨我吧,不用……原谅……”

阿织眼里惶恐之极,只怕她死。

单凌波渐渐闭上了眼,已经没有了力气再越过阑干看向那人,看又如何,这一生,他都看不见她……

临去之时,她唇角忽然带笑,吐出了在这世间最后的音符:虚词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