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着下唇,知道此时慌也没有用,只能连声长叹。

从小门出来,果然那外面有一架黑漆平头车,杏遥和几个婆子扶她上去,正要登车,杏遥又回头迟疑了一下,“要不要叫江侍卫一起?”

“算了。”明霜此时着急,又想起他这几日冷言冷语的,终是摇头,“叫上他难不成火就能灭么?先走吧,回头再让人知会他一声。”

“诶。”

她吩咐要疾驰,车夫便扬起鞭子来往马上一甩,车内颠簸了一下,很快就摇晃着辘辘前行。尽管已经是快马加鞭,明霜仍旧嫌太慢了,心里跟着马车一起七上八下。杏遥把帘子打起来往外看了眼。

“还早呢,这才到朱雀街,没看见路上有人提水,也许火势控制住了。”她拍拍她手背叫她宽心。

“不能再快点么?”

闻言,车夫在外大声解释,“小姐,这街上不能策马的,您且忍忍吧。”

明霜无法,只得坐在车里等。杏遥挨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说些其他的事想引开她的注意力。

“这京城和咱们杭州不一样,隔三百步就有巡铺屋,高处还有望火楼呢,日夜有人值勤,扑火都不用老百姓费心的……”

“但愿如此了。”

聊了好一阵,却仍不见停车。

明霜不由奇怪:“还没到么?”两条街不至于走那么久,换做平时早就该到了。

杏遥也感觉有些不对,这周围似乎过于安静,方才还听见有人声,这会儿只剩马蹄子声格外清晰。

她忙去开窗,这一看倒吓了一跳,四周群山环绕,树林幽静,已然是在城郊。

“不好了小姐。”杏遥扭头急道,“咱们出城了!”

明霜皱着眉:“什么?”

“砰”的一声重响,马车狠狠震了一下,明霜险些没被颠出去,杏遥赶紧扶住她,扯着嗓子叫车夫。

“喂,你作甚么?还不停车!”

她撩起帘子,见车夫歪歪斜斜地坐在沿上,也不吭声,立时气得拿手推了他一下。

“小姐让你去界身巷,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对方被她一拍,身子软软的往旁边一倒,竟滚下了马车,杏遥倒抽了口凉气,忙连滚带爬地跑回明霜身边。

“出什么事了?”

“小、小姐。”杏遥拉着她,惊恐万状,“那个人死了!”

明霜听得一怔,当即知道不妙。因为出门走得急,亦不想让明家人知道,除了杏遥之外并没另外带人。本以为离得近,很快就能返回,怎料到会出这般变故。

“别怕,你小心出去,想法子把车子停下再说。”

眼下没人驾车,若不勒马,万一又想当年娘亲那样,摔入悬崖……她不敢深想,直命杏遥快点。

“哦、哦……”

不想还没等她起身,马匹却忽然受了惊,车外竟接连有不少匹马奔驰的声音。

遥遥听到一男子说话:“老大,的确是城西明家的马车!”

“终于来了。”另一人冷哼,森森说道,“车里的可是明家二小姐?等很久了,烦请和我们走一趟!”

杏遥趴在窗边悄悄看了一眼,马车后面跟着六七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见那身打扮,像是附近山头的土匪。

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连她也吓得哭出声:“小姐,怎么办啊,好像是山贼!”

山贼,又是山贼!

明霜只觉心跳加快,眼前微微目眩,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她还记得,这个情况,和多年前一模一样!

那时是原建德都督雇来的匪贼,非要将她一家置于死地。那么今日呢?也是明见书在朝的政敌有意为之?可是为何偏偏对她下手?!

明霜两手轻颤,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勉强定住心神。车马还在跑,那些人既是冲着她而来,迟早会下手的。

“杏遥。”明霜一把握住她肩膀,“你且冷静下来,听我说!”

“这群山贼想捉我,势必要停下马车,你看准时机从窗子跳下去,回府上找江城,找我爹爹。”

杏遥闻言一怔,“不不……这怎么行……”

“行的,我说行就行。”她语气果决,“他们抓我无非是两个目的,要么以我的性命去威胁爹爹;要么就是图钱,无论哪一样都和你无关,而且他们本也需要人回去传话,所以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杏遥紧紧抱着她胳膊,哭得满脸是泪,“我怎么能丢下您不管啊!这可是土匪,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我怎么向姨娘和老祖宗交代。我在姨娘牌位前发了誓要照顾您的……”

“哎呀,我的天。”她听着无奈,反倒是笑了,“又没叫你不管我,这不是让你去找小江么?”

“那您和我一起……”

“傻丫头,我是个废人。”明霜苦笑道,“就是想跟你一起,你带得动我么?”

“我……”

正说着,车顶上突然一沉,料是有人攀上去了,门外的马匹被人一手勒住,马蹄高高扬起,车内便骤然朝前一倾。

“快走!”明霜赶紧把她往外推,杏遥费力的爬出窗,就地一滚,饶是摔得不轻,她仍旧挣扎着爬起来,撒腿就跑。

杏遥刚跳出车,那马儿却突然又焦躁起来,惊慌失措地闷头狂奔,车中猛地一颠几乎翻了过去,明霜毫无防备地撞在沿上,只觉眼前一黑,立时失去了知觉。

好容易把马匹稳住,其中一个劫匪扯着嗓子就道:“老大,出事了,刚刚那明家小姐跳车跑了。”

话音刚落,他头上就挨了一记爆栗子。

“你没脑子啊?!明家二小姐是个瘸子,你跑个给我看看?!”

后者一听,忙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另有个劫匪打起帘子朝车里看,说道:“老大,她晕过去了。”

领头的那人忙凑上前来,瞧见明霜头上一抹鲜红顺着脸颊淌入衣襟,想是之前不小心撞伤的,他低低“啧”了一声。

“这些富家小姐就是不禁打,才那么一会儿就昏了。”

余下的贼匪有些慌:“头儿,咱们伤了人,那边会不会不认账啊?”

他冷笑:“哼,人在我们手上,就算他们不认,直接拎着去找明见书也能讨一大笔钱。”

听着有道理,贼匪们松了口气,又问道:“现在怎么办?”

“还是去老地方等着,这是官道,过路的车马不少,若被人发现就不妙了。咱们先撤。”

明府角门外。

江城站在街边环顾四周,附近人来人往皆是寻常百姓,并未看见有头戴斗笠之人。他心下生疑,待要去问方才那个小厮,却又找不到人影,于是仍原路返回明霜的院子。

但不想刚回去就听说她已经出门了。

“小姐可有说去了哪儿么?”

未晚摇摇头:“没说,她只让杏遥姐姐跟着,不过看神情很着急,好像出了什么事。”

江城猜到或许会是铺子里的事,只是想不出有什么事能紧要到连他也来不及告知。心中不下,他又策马到绸缎铺去了一趟,然而赵良玉却好端端的在那儿,摇头说她没有来过。

江城不禁皱眉。

“奇怪了……除了这里,她还有什么地方能去?”

“您要不,回府瞧瞧?”赵良玉提醒道,“万一小姐已经回去了呢。”

他觉得有这个可能,遂又纵马往回赶,不承想才到门外,杏遥就跌跌撞撞扑到他身上。

“怎么了?”江城扶住她,渐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来,“小姐呢?她没有同你一起回来?”

“小姐她……”杏遥望着他,“哇”的一下,哭得稀里哗啦,“江侍卫,小姐她被人劫走了,你快去救她啊!”

他心中一凛,一把扣住她手腕,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杏遥本就吓得不轻,被他这么一喝,愈发语无伦次:“我们……你走之后,有人说铺子失火了,小姐和我就想出去看……结果、结果不知怎的突然就出城了,车夫也死了,忽然之间又窜出一窝劫匪来,小姐她……”

江城听得脸色发白,极力压抑情绪,“在什么地方?多久之前的事?”

“大约……快有两个时辰了,在、在城郊,凤口里附近。”

他松手放开她,翻身跃上马背。

“去通知明大人,我先行一步。”说完,便调转马头,扬鞭策马,一路疾驰。

第38章 【惜流芳】

郊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像是随时可能要下雨。

江城用力拍马,朝凤口里的方向狂奔而去,冷风从脸上刮过,刺骨的寒意,凛冽得像是用刀削过一般,他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眸中掩饰不住焦急的神色。

太大意了!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恼恨自己。

近来心绪不定,诸事皆有所懈怠,竟连如此明显的调虎离山计也没有看出来。倘若真是萧问有事找自己,也该让高恕来而不是亲自登门。原本不用细想也能明白的事,然而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故而连这一层也没有注意到。

如果没有刻意与她动气,何至于让她陷入险境。思及之前种种,江城不禁对自己恼怒起来。倘使……倘使她遇到什么不测,他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到了凤口里岔路之处,沿着车辙痕迹继续往前追,不多时已隐约看到马车的影子。

贼匪群正骑着马驾着车,不紧不慢地行在路上。忽而听到背后有马蹄声响,一人回头欲看个明白,怎料他刚转过身,一道银白色剑光从他脖颈飞速掠过,登时鲜血四溅,连吭都来不及吭出一声,便从马背上滑落,头朝下栽倒在地。

四周的劫匪见此情景不由心惊,当即拔刀抽剑,厉声喝道:

“什么人?!”

一匹白马映入眼帘,那马上之人纵身而起,正收回方才所出之剑,剑刃披荡,激起一阵寒风。劫匪虽知晓会有人去明家报信,但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来得如此之快,还是单枪匹马,孤身一人。

见他势单力薄,贼匪头目并没放在眼里,以为双拳难敌四手,靠数量总能取胜,哪知此人剑势凌厉,出手狠辣,几乎招招毙命,不留活口,那劫匪立时慌了手脚。

“头儿……”其中一个看这满目鲜血横尸遍地,早已胆怯,“这是唱得哪一出啊?事先可没说明家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啊!”

“头儿!”有人招架不住,“咱们撤了吧!这小子玩命的,再这么下去,咱们可全要死在这里了!”

见江城已然杀红了眼,那劫匪头子自知难以抵敌,一咬牙,抓住缰绳,狠狠道:“走!”

众贼匪一听这话,随即丢盔弃甲,夹着马肚子往回跑,一溜烟不见了踪迹。

他站在原地,横着剑微微喘息,鲜血顺着剑锋滴入土里,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然浑身是血。意识到她还在里面,江城顾不得搭理那些逃窜的贼匪,丢了剑匆匆钻进车内。

“小姐!”

他打起帘子,抬眼就看见明霜歪在车里,双目紧闭,脸色惨白,额头上的血痕触目惊心,整个人透着沉沉的气死。

他脑中几乎一片空白,飞快上去伸手扣上她脉门——

还有脉动,看上去并无异样。

他两手握住她肩头,拼了命地唤她:“明霜!明霜!……”

然而她始终是有气无力地样子,连眼睑都没动一下。

除了额头上的伤口,根本不知道她还伤在了哪里,苦于不能给她仔细检查,又担心拖延了病情,江城慌忙地把她覆在背上,快步从车里出来。

杏遥已经告知了明见书,应该很快会有人找来,但那群山贼不知是有什么目的,担心他们会否再寻援兵,江城四下环顾了一圈,还是决定先走为上。适才场面太过混乱,当下也不知马匹去了何处,只好背着明霜一步一步沿官道走。

因怕颠着她,江城走得极其小心,每隔一段时间又会轻轻唤她几声。然而从始至终明霜都没有回应,手垂在一旁,像是没有生气。他的心越沉越低,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天色越来越暗,还没有等到明家的人,傍晚的时候,暴雨却倾盆而下,前方的路渐渐朦胧。

知道明霜身体弱,经不起淋雨,江城脱下外衫来将她罩住,正环顾四周想要寻个避雨之处,尚没走几步,背后听到雨中有脚步声起,他停下脚,缓缓抬起头。

身侧围了数人,皆提着刀站在雨里,悄无声息,黑压压的,仿若幽魂。

数量加倍了,粗略一算不少于三十个。

就知道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雨水冲着他脸上,江城托着明霜,星目凌厉地扫过周遭,他握上腰间的佩剑,轻轻拨开一寸。

利器破空而来!

黑暗中剑光耀眼,宛如流星划过,快若闪电。

散在四周的劫匪鱼贯而上,刀声嚯嚯朝他急攻而来,江城横剑在手越打越快,夜幕的瓢泼大雨间刀剑碰撞的脆响此起彼伏。

人数太多了,果真是援军。原本要应付并不难,可是如今得护着明霜,实在是举步维艰。

这帮人似乎就是冲着她来的,几欲从他背上将人抢走。

混乱中,他手腕吃痛,扶着明霜的手稍稍松开,险些让她摔在地上。

有人登时喝道:“别伤了女人!”

冲上来的山贼一听这话都不由放轻了动作,江城趁机拉她入怀,一剑往前刺去。“噗”的一声响,那人呕血的当下,他背脊上亦被人狠狠砍了一刀,撕裂般的疼痛。

江城狠命咬了咬牙,看准时机,抱着明霜从适才杀出的缝隙内一跃而出。

雨点稀里哗啦地砸在地上,这场雨来得及时也来得不及时,幸而有雨声和黑夜作掩护,他躲避的还算顺利。

劫匪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找到人了么?”

“没有!”

“再找,这附近没有,定然是逃远了。那人受了伤又带着个女人,走不快的!”

脚步零零碎碎,很快就淹没在大雨里。

他喘着气,强忍住刀伤将明霜覆上后背。她浑身冰冷,着实不能再淋雨了,江城从模糊的视野里望出去,倾泻的暴雨中有一点不甚清晰的灯火就在近处,此刻也顾不了许多,他踩着泥水上去叩门。

开门的是位老妇,年过半百,独居在家,一见江城浑身湿透血迹斑驳,先是一愣,继而便急忙让他进屋。宅院十分简陋,老妇腾了间空房,回头抱了一条棉被过来。

“这姑娘是什么了?伤到哪里了?”

“不知道。”江城将明霜放在床榻上,因不敢动她身子,只能取来帕子清理她额头上的伤口,大约是因为吃痛,明霜闭着眼睛皱了皱眉。

“她一直昏迷不醒……能否劳烦老人家帮我瞧瞧?”

老妇摇了摇头:

“衣服头发都淋湿了,这么和衣躺着,难免会惹上风寒,先把这身换下来吧,你且等等。”

经她这么一提,才惊觉明霜手指冰凉,江城颔首应了,取出银钱来给她,算是答谢。手刚刚抽走,掌心忽然一软,再回头时,明霜伸手把他胳膊死死抱着,含糊不清地低吟:“好冷……”

她颤声道:“娘……我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