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舒煊大概是从小喜爱舞枪弄棒的缘由,颇有些莽撞直率,临渊阁讲学的师傅们都不太喜欢他。

有一次宫宴上,盛舒煊坐在角落里以为没人注意,就坐姿随意了点,吃喝也不太顾及礼仪,结果被一个小御史当场劝谏。盛舒煊很不耐烦,当时多吃了点酒,颇觉丢脸,语气就不大好,结果第二天早朝,小御史一本奏折参他身为皇子却行止放诞、粗鲁无礼,实在给皇室抹黑等等…

洋洋洒洒一大篇,骈散结合地臭骂了他一通,最后的结果是盛舒煊被罚,皇上勒令他好好学些规矩。

盛舒煊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哼道:“御史台那帮子老酸儒就是整天吃饱了没事干!”

傅清扬刁钻笑道:“话不能这么说,不过四哥确实也挺不容易的!”

盛舒煊直觉她嘴里没啥好话,立马警觉地瞪着她。

盛舒煜很给面子地笑眯眯问:“妹妹此话怎讲?”

傅清扬笑嘻嘻地继续道:“御史者,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也,若无四哥这样时不时提供些参奏素材,那些御史岂不是没了饭碗?”

盛舒煜哈哈大笑。

盛舒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亏得女子不得入朝为官,孔夫子都说女人难搞,要文武百官里头多几个清妹妹这般嘴巴利索的,那可真不是不给人留活路啊!”

傅清扬听这话就有点不大高兴:“女人怎么啦?合着你们男人就了不起了?有本事把这话对皇后姨母说去!”

盛舒煜忙出声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俩怎么一凑上就要吵嘴!妹妹不是要去园子里赏花?咱们走吧!”

傅清扬从椅子上跳下来,姿态优雅地抚平衣裙上的皱褶,淡淡哼道:“四哥还是听妹妹一声劝好,任何时候,都别小瞧了女人!”

盛舒煊鼻孔朝天重重哼了一声,心里十分不以为然。

当然,多年后吃的大亏,让他每每想到今日所言,心情都十分纠结。

皇子府的规模自然不能和皇宫想比,不过盛舒煜最喜爱的园子,假山林立,花木精致,回廊直通湖上水榭,虽比不上皇宫奢华磅礴,却另有一番清雅别致。

青砖上的积雪扫过又落下些许,走起来便有点路滑,盛舒煜全程走得很慢,拉着傅清扬小心上了回廊。

“听香水榭?”

水榭的名字并不是刻在牌匾挂于门上的,而是一块伫立在水中的光滑青石,上面篆刻了听香水榭四个大字。

傅清扬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深吸了一口冷冽梅香,顿觉皇子府最美妙所在必然是这里无疑,不由快步走上前去。

水榭并无金漆辉煌,倒显得有些古朴,进入其中,迎面一副九州苍茫图,两边是盛舒煜亲笔挥就的诗联。

“倚天万里仗长剑,誓将天补舞中宵。”

笔走游龙,带着说不出的豪气。

傅清扬默默念了两遍,心有所动,面上却半分不显。

水榭内里的格局布置十分简单,稍一打量,就知道这里必然是盛舒煜的书房所在,里面案几上堆满公文,四周书册画卷林立,屋子里幽幽飘着梅香,仔细嗅去,又能闻到一缕书墨清香,当真是风雅之极。

盛舒煊愁眉苦脸地叹气:“好好的前厅坐着不就行了,非来这水榭…我一看到满屋子林林总总的书册就头疼!”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了,傅清扬嗤笑一声:“可见你就不如表哥雅趣!”

傅清扬随手翻了翻架子里的书,发现国策论断、经史传记、诸子百家、天文地理应有尽有,不由咋舌叹道:“表哥当真博学!”

盛舒煜笑了笑道:“要论博学,尚不及令兄一二,这里藏书大半都是阿远抄录的,他才是真正的爱书人士!”

傅清扬叹了口气:“同样是博览群书,怎么我大哥就越读越呆呢!”

要是傅怀远能有二皇子一半灵通,安定侯府何以是现在的局面。

盛舒煜笑着摇头:“阿远才学非凡,如今正在埋头准备来年春闱,必然无暇顾及其他…待他高中后入官场历练两年,定然前途无量!”

就怕他在官场里待不了俩月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说话间,下人送来了两壶烫好的果酒,并着几碟小菜,放在了窗边红木方几上。

盛舒煜笑道:“天冷,喝两盏热酒暖暖!果酒清甜,后劲儿也不大,妹妹也可以尝尝。”

盛舒煊早就不耐烦地拎起酒壶斟了一盏,吱溜一口闷了,咂摸着嘴道:“好没意思,酸酸甜甜的没味道!”

“有的喝不错了!”

三人坐在桌边,喝喝小酒,赏花赏雪,屋子里暖意融融,连带着人也熏熏然。

傅清扬年纪小,身体不胜酒力,喝了两杯就意犹未尽地放下了,饶是如此,酒意上头也觉得双颊发热。

两位皇子却没这么多顾及,果酒而已,对他们来说跟水差不多,不一时就喝得酒酣耳热。

盛舒煊没什么形象地倚靠在榻上,懒羊羊的,眯着眼睛叹道:“这般和二哥喝酒畅谈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盛舒煜默默抿了口酒,半晌才开口:“真的决定了?”

盛舒煊洒然一笑:“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傅清扬心里一惊,脱口问道:“四哥要去军中了?”

盛舒煊忽然伸出手,在她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笑着道:“还早,怎么着也得等来年开春以后!”

盛舒煊不过十几岁,少年的面容因为喝了酒略带晕红,浓眉如墨,眼神坚毅清亮。嘴角肆意勾起的笑,明明是少年风发意气,却看得傅清扬心里陡然一酸。

“噗——”盛舒煊看她一脸伤感,忍不住嗤笑出声,揉着她的脑袋笑叹,“傻丫头,凭四哥的身份本事,要不了多久,必然建功凯旋!”

傅清扬不客气地打掉他的手,嘴巴不饶人地吐槽道:“得了吧,凭你撑死了当个斗食小吏!”

盛舒煜凝眉思量:“看来,母后应该早就知道了,不然这次也不会这么急着下手。也好,平阳侯军中独大,若不早作准备,恐怕你在他手下要艰难许多!”

盛舒煊表情一缓,点着头微微笑道:“母后恩情,重逾泰山。”

傅清扬总算明白,为什么庄皇后一早知道会后患无穷却还故意留出把柄,原来她的目的根本不是安贵妃,而是平阳侯!

盛舒煜不欲多说,端起酒笑道:“罢了,既然你一意前往,做哥哥的少不得要支持你!”

傅清扬也举起酒杯,笑着开口:“听说边关风景壮丽不同中原,还有无数奇珍异宝,我就等着四哥凯旋带回的战利品了!”

盛舒煊朗声大笑,一口干了杯中酒,豪迈笑道:“好!待我靖平边宇,必携你千里云山逍遥!”

作者有话要说:光棍节,明明是光棍们的节日,为什么情侣们要在这一天粗来秀恩爱呢?秀恩爱不说,还疯狂买买买…简直不给我等光棍留活路!

还好,还有姑凉安抚大苗这颗寂寥老心…大苗爱你们!虽然万年老光棍今天伐开心,但是大苗依然爱你们,因为你们是大苗的小天使~

意气风发

下午,雪越下越大了,外头茫茫一片,却愈发衬得红梅傲然,尽显风骨。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家了,不然雪下太大,车马愈发不好走,倒教家里老祖宗担心。”

盛舒煜看了眼外头天色,笑着点头:“我送妹妹。”

“不用了!”傅清扬笑着道,“表哥在屋里头穿的薄,出去又要重新换身行头,没得麻烦!马车就在前厅,我自己走就行了。”

盛舒煊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道:“行了,二哥你别担心,正巧我也该回去了,就顺路送一送清妹妹。”

盛舒煜只得点头:“四弟吃了不少酒,出去要多穿件厚衣,皮帽也要记得戴上!”

盛舒煜将二人送到前厅,仔细叮嘱了几句,便目送他们上了马车离开。

傅清扬靠在灰鼠皮小靠枕上,舒服得叹了口气,从座位底下的夹层里刨出个小铜手炉,塞给盛舒煊道:“外头还怪冷的,四哥拿着暖暖手!”

盛舒煊眨了眨眼,摸着暖烘烘的手炉嗤笑道:“哥哥是习武之人,怎么可能怕冷呢!”

傅清扬对这个年代的武功不甚了解,想着该不是和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一样,可以飞檐走壁,拈花摘叶皆为武器吧?不由好奇地瞅着他,看了半晌也没看出太阳穴鼓鼓跳动,双眼幽深明亮仿佛饱含深厚内功啥啥的。

盛舒煊皱了皱眉:“你看什么呢?”

傅清扬谄媚一笑,凑近了神神秘秘地问:“四哥,你的武功很厉害么?”

盛舒煊傲然地瞥她一眼,鼻孔里哼出一声,自得满满地道:“那当然!”

傅清扬继续打听:“有多厉害?能不能凌波微步、踏雪无痕?拈花摘叶都可以化作武器杀人无形?或者嗖地一下腾云驾雾,再咻地一道真气甩出,千军万马尽皆倒地?”

盛舒煊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半晌才憋出话来:“你说的那是神仙精怪吧!”

傅清扬有点小失望:“啊,不能啊?”

“废话!”盛舒煊哼了声,“要真有这么厉害的人,边关几十万兵马还有何用?直接找二三个这样的人就行了,多省军饷!”

傅清扬撇了撇嘴:“那你武功能多厉害?”

盛舒煊叹了口气:“武功一道,不过是气力大点,动作灵活些,加上些招式套路,打架更厉害点罢了…真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那些!”

傅清扬点了点头:“哦,我知道了…不就是四肢发达嘛!”

盛舒煊:“…”

盛舒煊没好气地敲了记她的脑袋,将手炉丢还给她,往马车里一躺,舒服地半眯起眼,哼着不着调的小曲。

傅清扬揉了揉脑袋,不解问道:“既然没有真气护体什么的,那你怎么会不怕冷呢?”

盛舒煊猛地翻身坐起,唰地伸出双手,动作极快,傅清扬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胖脸就被牢牢捧住了。

盛舒煊发现白嫩嫩的一张小脸捧在手里原来触感真的挺不错的,肉嘟嘟的,滑溜溜的,Q弹Q弹的…双手不由挤了挤,又揉了揉,眼看着傅清扬恼得脸红脖子粗就要炸毛了,才慢吞吞地开口:“感觉到了吗?”

“什么?”傅清扬不由停止了挣扎,纳闷地皱起眉。

“手热不热?可比你脸蛋热多了吧!”

这么一说,傅清扬才发现盛舒煊的双手的确很暖,掌心因为长年练武而微微粗糙,却有种厚重温暖的可靠感觉…

傅清扬眨了眨眼,摸了摸他的手背:“为什么啊?”

盛舒煊笑道:“练武可是很辛苦的,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最考验人的毅力。时间久了,练出来了,不仅身体结实,而且耐热抗寒较一般人强太多!”

傅清扬坏笑着“唔”了声,一本正经地开口:“我明白了,就是磨砺得皮糙肉厚嘛!”

盛舒煊眯了眯眼,眼中光芒一闪,狠狠揪着她的脸蛋揉捏起来,直疼得傅清扬哇哇怪叫。

两人闹作一团,忽然马车猛地晃动,傅清扬重心不稳往前栽去,幸亏盛舒煊眼疾手快将她抱进怀里,才没磕到脑袋。

盛舒煊沉下脸,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连忙赔罪:“小的该死,惊扰了殿下和小姐…路上忽然冲出匹马,许是雪天地滑,那马儿没停住,撞在了小贩的摊上。”

傅清扬吁了口气,坐直身子,方掀起车帘探头看去:“可有人受了伤?”

车夫跳下马车跑过去打探,没多会儿便跑回来道:“回小姐,骑马的是位年少公子,受了点轻伤,不过小的看他似乎和小贩纠缠不休…”

傅清扬探出脑袋往人群看去,居然看到了个熟人。

“嘿,还真是巧!”

盛舒煊也好奇望去:“什么巧?”

傅清扬吩咐道:“去看看那位公子可需要帮忙!”

“是!”

车夫连忙跑过去了,过了半晌才返回来,扶着个一瘸一拐的少年。

“哟,杜家玉郎今日可真狼狈!”傅清扬笑着打趣,“怎么,要不要送杜公子去医馆瞧瞧?”

杜赫穿着青翠色锦袍,在这茫茫雪天,万物凋零的荒冷冬日,倒显得十分生机勃勃,闻言强自站直了身子,长长一揖,笑着道:“原来是傅小姐和四殿下,多谢二位帮忙解围。路上太滑,一不小心马儿撞翻了摊贩,在下出门没带银两,若无两位慷慨,在下恐怕难以脱身!”

那小贩自然不依不挠,看杜赫年少又穿得不错,且身边没带一个随从,还当是哪个富贵人家跑出来玩的公子哥儿,便以为他不谙世事好欺负,狮子大开口地讹人。

杜赫好言相说半天,小贩就是不肯罢休,看中了他腰上一块玉珏,非要拿来抵债,这玉珏是杜老相爷送给他的,杜赫自然不肯,两方便争执了起来。

傅清扬忽然觉得这人也挺有意思,明明说出自己名头就能吓得小贩一文钱不敢讨,偏偏还想着以理服人,跟权贵人家的公子相比,真是太有个性了。

盛舒煊打量了他片刻,笑着道:“杜公子不用客气,路见不平么,应该的!这雪越下越大,路面上了冻委实不好走,不如上来,我们送你一程!”

杜赫欣然笑道:“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车夫搀着他上了车,将他的马拴在车旁,便继续开始赶路。

“先去相府,杜公子脚受了伤,别耽误了诊治,先送杜公子回府!”

杜赫笑着道:“多谢傅小姐了!”

杜赫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车厢,看到车里两瓶子红梅,顿时眼神一亮,笑着问道:“傅小姐和四殿下也是出来赏梅的吗?”

盛舒煊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正巧清妹妹今个儿回家,我就随她一道出来玩玩了。”

杜赫笑叹道:“西山梅园想必此时也开得妙极,只可惜我今日前去,发现大雪封山,根本无路可走,只得无功而返了,本还本想着采两罐子梅花雪呢!”

又是一个附庸风雅的人…

傅清扬在心里不以为然地撇嘴,随口安慰道:“没事儿,这才是今年第一场雪呢,待雪停了好走些再上山不迟!”

杜赫点了点头,欣赏着那两瓶红梅,出声赞道:“这梅花真好,大多都是含苞待放的,剪下来搁屋里,还能再开几天呢!”

傅清扬瞧他一脸喜爱地赞不绝口,心里微动,笑着道:“杜公子若是喜欢,就搬一瓶子回去赏玩!”

杜赫连连摆手:“那怎么好意思?”

傅清扬笑道:“就当还你上回赠我玉扇了!”

杜赫想了想,觉得有礼,便高兴地点了点头:“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傅清扬忽然觉得,这个杜玉郎还真是不拘小节…

杜赫想起什么来,连忙问道:“对了,上次赏花宴,还没请教姑娘,为什么…嗯,用那种眼神看我?”

盛舒煊立马面色古怪起来,眼珠转来转去,来回瞅着他们俩。

傅清扬莫名其妙:“我用哪种眼神看你了?”

杜赫皱了皱眉,有些不好开口的样子:“就是…陛下赏赐于我,我去谢恩的时候。”

傅清扬忍不住扑哧一笑,摇摇头道:“没什么,我是…嗯,赞你年少有为,进退得当!”

杜赫面无表情:“我看得懂,你分明是在鄙视我。”

傅清扬:“…”

“你也是…”傅清扬忽然猛地喘了口气,激动地瞪着他,久久无法言语,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天王盖地虎?”

杜赫一脸茫然:“…啊?”

盛舒煊面色隐隐发黑。

傅清扬皱起眉毛:“你不知道下面一句话?”

杜赫摇了摇头。

傅清扬失望地嘟囔:“那你怎么知道我竖起中指是在鄙视你?”

杜赫咳了一声,叹气道:“我不知道你竖着蟹足是在鄙视,但我能看得懂你的表情…”

原来不是穿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