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受到这么热情的欢迎,是因为述的关系。果然是光芒万丈的人啊!走到哪里,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光环。

更衣室里干净整洁,却空无一人。我换上述给我的泳衣,站在镜前。

略微有些暴露的款式,细长的带子交错着绑在细瘦的肩胛上,上衣刚好贴合微微隆起的前胸,整个肩膀和瘦瘦的腰肢都裸露在外。

下身是荷叶边短裙,裙摆上有手工刺绣的大朵蔷薇,刚好遮住臀部,裙子下面露出一双修长白皙的腿。

艳丽明亮的玫红色,如同蔷薇花瓣一般映衬着雪白的皮肤,使镜中的少女看起来有了一种妖娆的美感。

只是,紧绷的嘴角,海藻般的长发,以及那双看起来冷淡而漠然的眼睛——即使是这样明媚的颜色,也掩饰不了与生俱来的冷硬。

“流蓝学姐,大家都去休息室那边开会了,你换好衣服就过来哦。”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是那个少年的声音。

“好。”拿出一块浴巾裹在身上,我才走出更衣室。

偌大的游泳馆已经是空无一人,我赤着脚走上蓝色大理石地面。休息室在哪里呢?目光扫过整个游泳馆,落在碧蓝的泳池里。

若隐若现的水波中,那具俯身漂浮在水中的身躯……

“天哪!”我捂着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怎么会有人在学校的游泳馆里溺水!

来不及去叫任何人,我立刻抓起一旁的救生杆,攀着扶手进入水中。然后讲救生杆拉到最长,朝漂浮在水中的那个人伸去。

突然,扶手太滑,我还没抓稳,便“扑通”一声滑进了水里,手中的救生杆也不受控制地用力打在那个人身上!

“天哪!谋杀啊!”那具原本一动不动的身躯突然一个优美的翻身,随即破水而出,一张俊朗的脸露出水面。

他还活着?

带着惊愕的表情,我无声地沉入了水底。

“呜……救命……”这里竟然是深水区!

我连喝了好几口水,拼命挣扎着,努力地想靠近泳池壁上的扶手,然而腿脚拼命地挥动知,那几公分的距离,却始终无法接近。

难道我救人不成,反而要把自己给淹死了?

不要啊……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突然抓住我的腰,用力往上一举。

“哗啦——”我的头露出了水面,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陡然涌入鼻腔,我贪婪地吸了一大口气,随即,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好险!

跟着冒出水面的人怔了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摄人心魂的微笑,“竟然是流蓝。”

“田……咳咳,怎么是你……咳咳……”我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用力地抹着脸上的水,边咳边说道。

“你在做什么?想跟我同归于尽?”

这家伙!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以为你溺水了!”

“原来如此。”他笑了起来,眼睛弯弯如同月牙,“这么说你是打算来救我?”

“没错,你快放我下来啦!”察觉到他的手还扶着我的腰,而我偏偏又穿着这么暴露的泳衣,我的脸“唰”的一声就红了。

他的目光扫过我身上的玫红色泳衣,眼睛里陡然染上了一层迷离的光泽,不但没有松手,反而连声音都突然低沉了下去:“你穿这样的衣服……很诱人呢。”

“喂……”

“田,可以将她放下来了。”述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一看,身穿黑色制服是述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身后,左耳上的钻石耳钉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光芒,一如他的眼眸。

“述吃醋了。”微笑着在我耳边轻声留下这样一句话,周田的双手往前一推,将我送到了扶手边。

述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我将手搭了上去,随即额比他握住,轻轻一拉,我借着水的浮力轻易地上了岸。

“田在潜水,我以为他溺水了,想要去就他,结果自己一不小心滑进了水里……”我不知道我在解释着什么,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开口解释。

述却只是伸手摸了摸我湿润的头发,然后将两样东西递到我面前,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泳帽和眼镜都还没来得及给你,做咩好下水了呢?”似乎完全不计较的样子。

也是……我们之间什么都阿弥月,他为什么要计较呢……

是我多心了。

我结果泳帽和眼镜,笨拙地戴着。

述伸出手,轻轻替我戴好泳帽,然后后退了两步,视线扫过我的全身,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微笑:“很漂亮啊。”

“泳衣是述送的吧,从没看见流蓝穿过这么耀眼的颜色,惊艳!”周田爬上岸来,抓起一条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一边说道。

“可惜流蓝似乎不太喜欢。”

“也许是不习惯,习惯就好了。”

两人随意地聊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可是,是我的错觉吗?

仿佛有那么一瞬间,周田湿漉漉垂下的头发下,那双永远漫不经心的眼睛看向述的时候,掠过一抹冰冷。

如同红酒中半沉半浮的冰块。

视野开阔的白色天台,和煦的风缓缓吹拂,山下是一片别墅区,漂亮的欧式别墅错落在碧绿的草地上,红顶的木屋,散落的松树,如同点点繁花盛开于绿地。

穿白色t恤的少年倚着栏杆站着,鼻翼上的碎钻蔷薇如同星辰一般闪烁着熠熠光芒,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天台的墙根下蜿蜒而上的凌霄藤。

少年依旧是管有的漫不经心的语调:“述,这次你比我想象中要认真。”

述穿着一件合身的白衬衣,领口两颗扣子打开,露出锁骨处勋章式样的银色吊坠。他坐在一旁的白色圆桌边,左手执着一根名贵的雪茄,右手慢慢地转动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打火机,熏烤着烟头,没有说话。

“如果曈是清冷寂寞的月光,那么流蓝便是冷漠又高傲的星辰,看起来都在同一片天空,实际上,却是一个柔软善感,一个坚韧孤傲。”周田转身,看向空旷的远处,“不知道从来都很清醒的述,是否看到了这中间的差别呢……”

就像他周田和他颜述,结识了十七年的他们始终无法被对方同化,成为两个相似的两个人。都是固执地、接近偏执地坚持着自己的秉性。

曾经我那么渴望成为你,就如同你曾经那样渴望成为我。

只是,海水和火焰,如何能互换,彼此交融?

“田,你应该知道,曈的名字是你我的禁忌。”述手里的雪茄终于点燃,冒出了袅袅的烟雾,然而他却没有抽,只是静静地看着烟雾升腾。

“那么,流蓝呢?是否有一天也会成为不能提及的禁忌?就像曈一样。”

“我会善待她,不会让她重蹈……曈的覆辙。”

“可是,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

“我会竭尽所能。”

“对于曈,你也曾竭尽所能。”

天台山狂风乍起。

“够了,田,以后不要再聊这样的话题。”述的声音从风里传过来,带着彻骨的凉意,“我知道流蓝和她之间的区别。”

闭上眼,仿佛仍然可以看到那双湛蓝的眼眸,忧郁得如同大海一般的颜色。

她坠落的那一瞬间,天地在刹那间失去色彩,只剩下绝望的黑与白。飞鸟远走,杳无音讯,天空寥廓苍茫。

如果,温柔和宠爱也是囚牢,那么亲爱的曈,请告诉我,是否在那时放手任你飞远,你就会感到自由和幸福,并且勇敢坚定地……活下去。

“我会尊重流蓝的每一个决定,不会勉强她做任何事。”述的手微微用力,浅棕色的雪茄竟在他手中被折为了两段。

“但愿如此。”周田端起桌上的红酒杯,朝颜述做了一个碰杯的手势。

红酒晃荡起伏,如同内心深处隐没的狂澜。

如果能做到那样,那么你就不是述了……

“手在胸前合拢,然后打开,把腰抬高。”述的声音永远都是温柔而平稳的。

我费力滴在水里按照述的指导挥动着四肢,透过绿色的泳镜镜片,看到面前带着泳帽和泳镜的述,只露出窄而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

没有笑容的时候,述下颚的线条是轮廓分明的,有着好看的棱角。不管怎样,都是很俊美的一张脸。举手投足间,有着贵族班优雅淡定的气质。难怪许悠那样的美人,都会这样疯狂地迷恋他。

“好像运用述教我的姿势更加节省体力,现在可以在泳池里连续游五个来回了哦!”我有些兴奋地说道。

经过一个月的训练,我的游泳技巧娴熟了很多,不再像刚来时那样抓着一块浮力板都会呛水了。

“蛙泳是最省力的一种姿势,把它学好,以后万一遇到溺水的情况,可以很轻易地自救。”

然而,尽管隔着深绿色的镜片,我依然可以感觉到他是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某个瞬间狠狠地击中他的心脏。

痛不能言。

每个人的记忆里,都有着无法触碰的禁区吧,一碰,就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田,周末我在家里举办舞会,你和述都来好不好?”甜软如同棉花糖的声音,带着乞求的语调,从泳池那边传来。

我转过头看去,是藤藻。

她穿着粉红色罩纱连衣裙,头上绑着粉色的纱带,宽宽的纱带上坠着颗颗闪亮的珍珠,甜美的装扮映着红红的脸蛋,看起来就如同童话里的公主一般可人。

“周末啊……”周田随意地坐在椅子上,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玩世不恭。

述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情况,而是半浮在水中问我:“流蓝,你周末准备做什么?”

“呃,周末清洁服务社有活动,打扫市中心新建好的博物馆……”

“周末我好像没空,要去博物馆。”周田脸上露出他惯有的迷人笑容,温柔地摸了摸藤藻的脸,“你们玩得开心点哦。”

天哪……田是找不到借口了吗?我连忙低下头去,不让藤藻她们看到我。

藤藻的脸竟“唰”的一下红了,语气也更甜更黏:“讨厌……那下次一定要来哦,田已经拒绝我好多次了!”

“下次一定来,好不好?快回去上课啦,藤藻这样的小美人站在这里,游泳队的色狼们会分心的!”

“嗯。”藤藻露出甜甜的笑容,挥手说道,“田,再见!”

见藤藻转身走了,我才松了一口气,将头抬起来。

田那家伙究竟在搞什么……

谁知,我的头刚冒出水面,就看到藤藻身边的女孩子侧身向她说了什么。已经走到门口的她突然回过身来,凌厉的目光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糟糕,还是被发现了……

“清洁服务社的活动,以后还是不要参加了。”全然没有察觉这些情况的述,在一旁沉声说道,“流蓝,你好好想想还有其他感兴趣的社团没?”

我从沉思里回过神来,愕然问道:“为什么不能参加了?”

“做清洁这样的事情很浪费时间,而且也没有任何乐趣可言。”

“你怎么知道没有乐趣?”

“谁会喜欢脏兮兮的清洁工作呢?如果是因为零花钱不够的话,可以跟我说。”

“那么,你是要给我零花钱吗?”我嘴角浮起一抹笑,“那我以后是不是应该叫你‘爸爸’了呢?”

述沉默下了,隔着深绿色的镜片,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只看到他嘴角逐渐凝成冷然的线条。我转身上了岸。

只是无法克制那一瞬间的刺痛。

我赤脚走在冰冷的大理石面上,一步一步,缓慢滴走向更衣室。

知道自己是和他们不一样的人,他们是庞大财团的继承人,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是学校里叱咤风云人物。而我是得不到宠爱,也没有任何光环的、卑微的谢流蓝。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接近我,给予我温暖与关心,就像被人捡回去的流浪狗,不明白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温热的牛奶,以及满怀宠爱的怀抱。

同样的,不知道自己在骄傲着什么,又有什么可以骄傲的资本。

参加清洁服务社,本来就是因为没有零花钱,交不起其他社团的费用。

你真的没有渴望过像其他同学一样,穿着漂亮的柔道服,或是击剑服,进行着自己喜欢的活动吗?

站在低处的人抬头仰望高高在上的人们,并接受他们的馈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啊……

只是为什么,我却在那一瞬间红了眼眶……

如果说这句话的人是田,我是不是又会同样这么难过呢?

“述……你是一个傻瓜。”目睹着眼前的一幕,周田开口,轻声说道。

夜幕降临,窗外夜色朦胧,月亮如同夜空的泪痣,孤傲滴悬在半空。我打开小阁楼里的台灯,从书包里拿出那封夹在课本中的雪白信笺。

纯白如雪的信笺,翻着淡淡的香味,右下角,金色丝线勾勒的鸢尾花有着柔和的光芒。白天的时候打开储物柜,却发现里面掉出一张雪白的信笺,是述写给我的信。

上面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流蓝:

对不起,只是不想看你那么累,才说了那些话,如果觉得今天我说的话有什么不妥之处,请指出来,以后我会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原谅我,好吗?

末尾画着一张眼角和嘴巴都耷拉下来的脸,旁边一个龙飞凤舞的“述”字。

我不由得轻笑出声。想不到述那样的人,会用这样笨拙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歉意。

真是傻瓜……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呢……

一个不识好歹的人而已。

“把信给我。”冷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我的手猛然一抖,信笺轻飘飘地掉落在地!

顾不得看身后的人一眼,我立刻跳下椅子,伸手去捡。然而,一只戴着翡翠戒指的手先我一步,一把将雪白的信笺抓在了手中。

“妈妈,把信给我!”我立刻站起身说道。

妈妈却收紧了手指,将信揉成一团,冷冷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视了一遍,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去。

我追上去,跟在她身后喊道:“请把信给我!”

妈妈连头都没有回,直接往她的卧室走去,身上鲜红睡袍的后摆拖在地上,如同一地凄艳的鲜血。

“妈妈,您要其他东西都可以,只有这封信您不能拿走!”

她走到卧室门口停下来,转身看着我,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轻蔑的神色:“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把信还给你?”

“这封信是属于我的东西。”我伸手去拿信,去被她一把推开。

“既然称呼我为“妈妈”,那么母女之间,又有什么是不能分享的?”她走进房间里,试图关上门。

我立刻冲上去抵住门,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你不能这样做!”

然而她的力气远远比我大,僵持了片刻,终于“砰”的一声,卧室门在我面前重重关上!

“妈妈!”

那封信上没有任何暧昧的内容,可是,却是藏在我心底最隐秘的角落里,是我竭力想要维护的、脆弱如同瓷器的私密心事。

那是述写给我的信啊……温柔的,可爱的,傻瓜一般的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