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

“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口痛不痛?”

他摇摇头。

“想吃什么早餐?我去给你买。”我声音里透出的温柔让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想吃你……”薄唇轻启,吐出慵懒的几个字,却成功地让我的脸瞬间红成煮熟的大虾。

“不要开玩笑了!”

进了卫生间,站到镜子前,我立刻被自己的尊容吓了一大跳。

我头乱糟糟的头发,脸上和身上有着大块的污渍,伸出手来,指甲缝里都是黑糊糊的脏东西。

昨天车祸发生后,便一路抱着那棵没有了花盆的雪绒花跟到医院,然后神情恍惚地进了病房,一直没来得及收拾。

衣着永远干净整洁,连鞋子都纤尘不染的述,一定有着很严重的洁癖吧!而昨晚,他却将这样的我抱上了自己的床。

“谢流蓝,如果你还怀疑他对你的情感,那你就一定是一块麻木不仁的大石头。”

我对着镜子说道。

“述,我回去换一身衣服,立刻就过来好吗……”拉开卫生间的门,我呆立在门口。

坐在床边的人,明眸皓齿,妆容精致,大而明亮的眼睛瞥了我一眼,陡然腾起一抹锋利的光芒。

“流蓝昨天一整晚都留在这里吗?”

“昨晚趴在床边不小心睡着了……”

“是不小心还是有意,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了。”许悠意味深长地说了这句话,然后端起一旁精美的陶瓷,一只纤细的手拿着一柄小勺子,伸到述的面前,“述,来尝尝的亲自熬的牛骨汤。”

述抬眼看着我,轻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语气里竟有小小的依赖。

“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换身衣服就回来!”

许悠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随即,她又恢复了之前优雅的笑容:“不用太赶,有我在这陪着述就好了。”

我沉默地走到病床边,将地上包裹着泥土的雪绒花抱起来。没有花盆,又随意地倒在地上,被泥土压迫,花朵已经几近枯萎。我一定要想办法把它养活。

抱着话轻轻走出病房,关门的瞬间,听到许悠竭力控制着情绪的发问:“述,床单和枕头怎么会这么脏?要不要把院长叫过来?”

“不必了,昨晚流蓝睡在这里,让护士进来换一下就好。”

心跳陡然加快,我转过身,飞也似的跑出了医院。

“妈妈,天台上再挪个空间出来,让我放这盆花好吗?只要很小的一块空间就好。”

妈妈一边修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已经没有空地方了,你要养就养在自己房间好了。”

“可是我房间照不到阳光。”

“那怎么办?把我养的植物扔掉一盘,挪出地方来给你放这盘又丑又快死了的花?”

“重新摆一下就好了……”

冷冷的目光在我身上徘徊良久,妈妈终于松口:“你自己去弄吧,我的植物要是掉了一片叶子,我就立刻扔了你这盆东西。”

“好的!”

我兴奋地抱着花上楼。

“还有,家里不是客栈。如果已经找好了接纳你的地方,就搬出去吧!不要一时回来一时不回的。你爸爸问起,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说完,妈妈起身走出了门。

我站在原地,原本雀跃的心情瞬间黯淡了下去。

爸爸已经离开一个星期了。如果原本在家里我只是一个不受欢迎的成员的话,那么现在,我已经连成员都不是了,只是一个借住在这里的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如此彻骨地寒冷。

所以在此刻,述对我来是,变得那样重要。

那是一个愿意为我付出生命的人。

是寒冷的黑夜里仅有的……那抹温暖萤火。

“述,你的司机应该最少有二十年的安全驾龄,怎么会突然出这么严重的车祸?”病房里,许悠坐在床边,歪着头问道。

颜述微闭着眼,当时那一幕仿佛仍在眼前。

银色的汽车如同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扑向那个蹲在地上的瘦弱少女。

那一瞬间狂涌而来的恐惧和惊慌,几乎要撑破心脏。

“撞上去。”

“少爷!”

“撞上去!”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让你心甘情愿地为她放弃一切,哪怕是生命。”他睁开眼,微笑着说道。

“述,我了解那种感受。”许悠拿着一柄小巧的水果刀,削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因为我甘愿为之舍弃性命的人,就在眼前。”

述伸出手,轻轻抬起许悠的下巴,目光扫过她美丽的面容。

“多么出众的一张脸……”他轻轻开口,“可是为什么,却没有同样出众的内心呢?悠,不要做让自己绝望的事。”

“曾经我绝望过,因为那个人的存在。可是,她已经死去很久了。”许悠抬起脸看着他,“谢流蓝不过是一个替代品罢了。述,总有一天你会厌倦她。”

“为什么?”

“因为……她一无是处。”浅笑的唇角轻声吐出这两个字,带着微不可察的轻蔑。

站在走廊上,我看到许悠无声地走出病房。

“要走了吗?”

许悠抬起眼,眼底的悲伤一闪而逝,顷刻间,她又是那副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模样了。

“不必高兴得太早,我比任何人都期待看到你流泪的样子。”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轻声说道。

我仍是一如既往地沉默。除了沉默,我不知道还应该有什么样的回应。

病房里阳光和煦。

“述,要不要推着你去外面走走?”我推门走了进去。

述拿着一本杂志低头看着,摇摇头,没有抬头看我。

我在床边坐下,他依旧没有抬头。

“怎么了?是不是不开心了?”我轻声问道。

“嗯。”

“为什么?”

难道刚才许悠和述吵架了?

“为什么你没有替我熬汤呢?”他扔下手里的杂志,凑过来凝视着我。

“熬汤?”

“嗯。”

“许悠不是已经替你熬了吗?”

“这个不一样,傻瓜,真不明白吗?”

“就因为这个生气?”

他点点头,脸上隐隐透着不悦。

“好啦,给你熬就是了。不过,中毒了可别怪我。”

“我不介意。”他微笑,随后在我额上轻轻印下一吻,“只要是你做的,哪怕喝了马上会送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怎么样?好喝吗?”我蹲在病床前,看着述一口一口地喝着碗中的汤,紧张地问道。

“稍微有点儿咸。”述轻轻放下碗,拿起一方雪白的手帕轻拭着嘴角。

“你怎么不说很好喝呢?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啊,哪怕女主角做出来的东西跟猪食一样,男主角也会拼命地说好吃,然后咬牙把它吃光。”我有些泄气地说道。

原以为述会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把它吃掉,没想到,他却仍是一如既往地优雅,波澜不惊的神情,跟在学校餐厅吃饭时没有任何区别。

“是吗?”述轻笑了起来,“我很少看电视剧。不过,既然一辈子都要吃你给我做的东西,当然从一开始就要说实话啊。”

一辈子……

有一种隐晦而甜腻的感觉,如同大雾一般缓缓在心间弥漫,可是我却依旧是凶巴巴的口吻:“可恶!难道我做的汤这么难喝吗?”

“第一次就能做出这个味道来,已经很好了。”

“这还差不多,这几天觉得恢复得怎么样了?还痛吗?”我的手指在石膏上轻轻按了按。

“愈合的速度很快,应该再有半个月,就可以出院了。”

“述……当时为什么会让车子冲出来救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是什么样的力量,驱使他不顾一切地来救我,哪怕冒着牺牲自己性命的危险?

即使已经过去这么久,依旧觉得心惊,难以置信。

“没有原因,本能。”

这样简单的解释,却胜过无数动人的情话。

你的本能,就是不顾一切地保护我吗……

我突然扑入他怀里,抱住他:“述,我相信你了。”

“相信什么?”

“相信你喜欢我。”

“获得你的信任好难,差点儿拿命去换。”他笑着说道,轻轻地拥住我,“现在可以给我答复了吗?”

“什么答复?”

“愿不愿意和我交往,做我的女朋友?”

脸颊陡然滚烫,于是深埋进他的胸膛,不肯把脸露出来,只是喉咙里闷闷地吐出一个字:“嗯。”

有力的双手搂着我的腰,将我拉到他面前。俊朗的面孔上,有着温柔的笑意。

“害羞了?脸红得把我胸口都烫热了。”

“哪有!”每到尴尬的时候,我就使出我的撒手锏,转移话题,“述,这样连续很多天不见任何人,真的没有问题吗?”

“我不想见他,只想见你。”他俯下身来,柔软的唇轻轻地落在我的唇上。

只有我在的时候,述便不见任何人,甚至包括从小照顾他的管家。

安静的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以及满室的温暖阳光。

我们一起看八卦杂志,或者喜欢的电影,有时会聊天,说起各自的童年。

述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他的童年一帆风顺,锦衣玉食,可以想像得到的奢华安逸。所以,大部分时间他都要求我来说,说我成长的每一个细节。

说起第一次落泪,第一次受伤,第一次流血,第一次穿上漂亮的裙子,高兴得一个人在屋子里起舞,然后几天以后又被妈妈收回;说起妈妈带弟弟去游乐场,年幼的我悄悄跟在后面,羡慕地看着他们玩,回来后画了一幅去游乐场游玩的画,得到了老师的表扬;说起我每一次得第一名,都会悄悄奖励自己一个红色彩纸剪出来的小太阳。

说起童年的那些苦难与寂寞,幸福与快乐,那些转瞬即逝的光阴。

述总是听得很认真,听到那些难过的记忆,会皱眉,然后将我紧紧拥入怀中;听到那些开心的事情,眼睛里会有柔和的光芒,一如雨后的云开雾散。

在述的面前,我才发现原来我这样健淡,这样有着想要倾诉的欲望。

每一次交谈,都觉得两人的灵魂,更近了一步。

“什么人都比不上我们的独处来得重要。”

“可是……述应该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自己亲自处理吧?”

尽管尚未成年,但是作为唯一继承人的述,已经开始接手家族的一些事物,否则也不会经常要离校飞去欧洲了。

“那些都可以放在你回家以后再做。”

“我回家只有七个小时,那是给我们两人的睡眠时间,述,你需要充足的休息!”我的声音有些严肃起来。

“我不想用那些事情占用我们独处的时间。”

“可是,尽快康复的基础,就是均衡的营养和充足的睡眠啊。”我想了想,说道,“不如这样,以后我们在白天一起处理那些事,晚上你就好好休息,不准再想那些,好不好?”

述怔了怔,随即,面上浮起令窗外樱花都失色的美丽笑容:“好。”

月亮依旧泛着银白色的光,然而,我却不觉得阴冷,反而觉得温柔如同述的目光。

当一个人心底有爱的时候,看任何东西都是美好的吧!

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少年倚着一辆车站着,随意的姿势,侧脸隐没在路灯投下的阴影里,只有鼻翼上那枚镶钻的蔷薇,在夜色下闪耀着魅惑的光芒。

“田?”我在家门口停下脚步,有些惊异地看着倚车站着的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么多天不见你人影,只能在这里等你了。”

“为什么不去医院找我?顺便……也看看述。”我注视着他,“那天以后,你就再也没有去看望过他了。”

“为什么要去呢?”周田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嘴角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容,“述见到我会不开心。”

“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他不会再误会你了。”

他似乎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于是拉起我的手,走到车前,打开后车门:“进去吧,我想跟你聊聊。”

等我坐了进去,他也跟着坐了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向学校请了多久的假?”

“两周。”

“那就是说,两天以后就可以在学校看见你了?”

“对,有什么事吗?”

“没事,只是我很想见到你。没有流蓝的维川中学,就像一座坟墓。”

“田……”

他转过脸来,面容在月光下光洁俊美:“开玩笑而已,只是想通知你,一场全国性的高中生游泳比赛要在学校举办,你现在的水平,已经有资格参加了。”

“呃,是直接参加比赛,还是赛前要进行强化训练,然后才能去参加呢?”

他转过脸去,我竟第一次发现,田的侧脸也有着冷凝的线条:“流蓝,你是担心没有时间照顾述?”

“两天以后开始上课,如果晚上还要训练的话,就没有时间去照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