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书烟收了笑容,摸了摸鼻尖讪讪道:“介绍一下来历,要不是点龙笔后人见自己情人太霸道,什么玩意都想砸,这宝贝也到不了我墨子线后人手上,得以保存至今。”

白初敛显然不关心这个,这会儿明知道眼皮子底下这东西是价值连城的古物,够他手底下的兵发军饷吃个十年都饿不死,他却懒得多纠结一秒——

他自有比钱更宝贵的东西。

“怎么玩?”白初敛嗓子微微低沉嘶哑。

“想好了?”徐书烟问。

“别浪费时间,我儿子尸体都长毛了。”白大帅不耐烦了。

徐书烟:“……”

徐书烟也不再同他多啰嗦,伸手在那空无一物的青铜盆里摸索了下,又打了盆水倒进去——白初敛站在旁边冷眼看着,要不是多年好友,在徐书烟往用洗脚盆往青铜盆里倒水的时候,他大概就把他当江湖老骗子就地枪毙了。

然而当那一盆水被倒入青铜盆,神奇的事还是发生了——青铜盆中水波荡漾,不一会儿居然开始像是沸腾一般冒气白色烟雾缭绕……那白雾之中似乎还带着犹如星辰般闪闪发光的颗粒,像是有了生命。

白雾之后,面容原本已经模糊的黑发年轻人仿佛像是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似的,瘸着腿踉跄着后退两步,紧接着颇为嫌弃似的伸手扇了扇追着他而去的白雾,这才抬头对白初敛道:“快看吧,快看吧,你得自己找到白毅同你的前世因,再想法子弥补今世恶果。”

白初敛稍作犹豫,这才抬脚向前。

深呼吸一口气,伸脑袋看向铜盆,在接触水波纹面时最初只看见自己的倒影,正当他想问徐书烟他什么也没看见是不是搞错了,这时候,水面动荡——

正如冬日有人将一头凉水从头淋下,那冰冷刺骨的感觉顺着脊椎一路向下,白初敛发现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发生了变化。

……

介于取名字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所以上辈子的白初敛还是叫白初敛,白毅也还是叫白毅。

白初敛是蓬莱山玉虚派上一任掌门的嫡子,也是他们那一代最有资质的弟子,虽然白初敛不学无术,懒懒散散,但是因为资质过人,所以于玉虚派主修御剑之术上,白初敛凭借一把天宸剑,少年出名,比其他师兄弟一马当先,无人能及。

白初敛从小众星拱月,被小师弟崇拜着,被小师妹暗恋着,再加上本生模样长得好,又有个有排面的掌门爹,称白初敛为一句“天之骄子”也并不为过。

等白初敛的掌门爹上了年纪之后决定去云游四海,将整个玉虚派交给白初敛,白初敛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整个玉虚派历史上最年轻的掌门。

这么一个前半辈子看上去完全顺风顺水,气运点满的人,其存在的意义要么就是玉皇大帝本尊下凡体验人间,要么就是变故都在后头——

很显然,白初敛不是玉皇大帝。

所以白掌门二十岁那年,遇到了他的情劫。

某次白初敛下山,顺手捡回来了一个邋里邋遢,断胳膊断腿的小徒弟,这是白初敛头一次收徒弟,惊了所有人的眼睛:毕竟白初敛活了二十几年,半只脚都没迈进过玉虚派的藏书阁过,而玉虚派的基本剑法,他大概连翻都没翻过几页更别说教导别人,长这么大全靠天资和他爹在旁边拉扯……这样的人,收个屁徒弟?

但是人们忘记了,白初敛不仅有资质,他还很有钱,不仅很有钱,他还有玉虚派上下几千口人供使唤。

于是白初敛捡回来个小徒弟,就像是从大街上捡回来一条小狗,扔水里洗干净,给起了个名字叫“白毅”;然后又把玉虚派药阁里的丹药不要钱似的往外掏了一大半塞给白毅,治好了他的胳膊和腿;最后找来几个基本功扎实的师弟师妹,把白毅往他们面前一推,完事。

除此之外,他干过最像师父会干的事的,就是在白毅扎完一天马步之后,给他……摸摸头。

最多最多,再故作深沉地“嗯”了声,然后无视身后众门派子弟无语眼神,正儿八经夸奖白毅:好徒弟,今天比昨天又有些许进步。

作者有话要说:别害怕,我不虐。

本故事双白组合,小徐同志打酱油的。

墨子线这个东西,怎么说呢,我想的就是人和人之间真得是有很奇怪的气场的连接着的叭,可能有些宝宝没经历过,但是可能也听亲戚朋友提起,就是一个人家里有亲人忽然去世或者病逝,亲近的人总是在千里之外也能感应到一些什么……

比如忽然流泪,或者莫名其妙心悸,又或者好好的忽然喷鼻血之类的,这种情况很常见,真的很神奇。

套近墨子线的解释,大概就是气场混合与抽离之类的,当然都是我瞎掰的,有怪莫怪。

最后:新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球小爪印球冒泡赖地打滚呜呜呜呜呜最在意这个了每天更新完盘好腿开始数评论,你们忍心让我“一个两个三个”完了还是“一个两个三个”一句台词重复一天吗!!!!!

必不可能忍心!!!!

撒一百个红包嘤嘤嘤。

☆、第四章

白初敛是一个如此不靠谱的师父。

然而就这样,白毅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天天还能像是小尾巴似的跟在白初敛屁股后面,眼睛里好像永远只有“师父”,时常在玉虚派上演“师父喝茶”“师父天冷我去给你拿披风”“师父下雨了,你新换的靴子,我背你”这种师徒情深的戏码。

众人觉得很是辣眼睛,却又不好说什么。

白初敛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是也颇为心安理得,没觉得哪里不对——毕竟从小到大,就没有人不爱他。

直到白毅一天天长大,伴随着他身形和外貌同步提升的还有他的剑术,终于有一日,伴随着剑阁里没有白毅还能看的书,玉虚派内部的大大小小比试都被他碾压了个遍,白毅觉得自己是应该下山开始新的历练了。

白初敛刚开始听白毅要走,心中觉得有点奇怪外加不舍的,但是他白初敛是什么人,这辈子他就不知道有什么玩意他得到之后还会失去的——缺心眼的白初敛看着面前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小徒弟,直接无视了自己到了嘴边那句“你走了谁给我做饭”,只是坐在掌门位置上,轻飘飘地“嗯”了声,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明年武林盟主大选,你不上个百晓生名人谱别说是我徒弟。

然后白毅就走了。

拳打魔教,脚踢武林盟,手刃采花大盗,终于在武林盟主大选之上出类拔萃的表现,彻底名动江湖——而这位”白大侠”,和他师父的交流,从一周一封飞鸽传书,频率逐渐减少,从“天冷穿衣”“乾坤论掌门千金原来是个大胖子吓哭了采花贼”之类琐事到最后信件上只有武林正事……飞鸽传书终于从“周更”变成了“季更”,甚至好像有向“半年更”发展的趋势。

当白初敛发现自己把徒弟的信掏出来看的频率比新买的民间画本还勤快,看来看去恨不得把信上那例行公事的冷漠三言两语重新排列组合试图从里面读出一点不一样的内容……这时候,白初敛才反应过来:他好像怪想自己徒弟的。

反复翻看信件的同时,白初敛从山下回来的门派小孩嘴巴里得知,白毅收了个徒弟,是江南蝶扇惨遭灭门之后唯一留下来的小女儿,比白毅小了个二三岁……白初敛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下意识蹙眉:这事儿白毅在信里居然和白初敛只字未提。

面对门派小孩一脸茫然“掌门,白师兄和金家小姐这事儿都成江湖美谈了你不知道呀”的反问,白初敛陷入沉默,只能尴尬笑着说“我当然知道啊”,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打从生下来到这会儿,从没有那么狼狈过。

白初敛寿辰,彼时已经是玉虚派新的排面,身居武林盟主高位的白毅终于回了门派——三年未见自家徒弟,白初敛还有些个“近乡情怯”的味道,激动得没怎么睡好觉,直到看到白毅,发现他已不似当年青涩少年模样,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白毅还带着他那个莫名其妙的徒弟——面对那面容姣好,却透着胆怯的少女,白初敛是真的觉得莫名其妙:掌门寿辰相当于玉虚派家宴,你带个外人来干什么?

白初敛对于白毅觉得有一丝丝怪异的陌生,主动提起白毅当年为自己做的那道“西湖鲈鱼”十分怀念,白毅却说:师父,徒弟好些年没再做过菜。

白初敛尴尬闭上嘴,寿辰上小饮两三杯,微有醉意,受不住好事者怂恿,要拽着白毅比试剑法——白毅起先不肯,而后又无奈答应,两人鸣剑峰来回百招……白初敛别的不行,真比划起来却未必不是白毅对手,逐渐占上风。

最后,白初敛将白毅避至山峰悬崖之边,一个心惊收了剑,却被白毅反手挑飞了剑,输了比试。

白初敛心中震惊,看向白毅,尴尬片刻正想笑嘻嘻地伸手再摸摸徒弟的头夸奖两句,这时候白毅却轻轻躲过,直言:若非师父疼爱担忧徒弟落崖,此次比试徒弟必败,感谢师父承让。

世人皆道,白盟主光明磊落,白初敛想的却是,白毅一说一撇得干净,与他仿佛已没有半分情意。

再转头一看,那金家小姐眼中闪烁的,崇拜之中毫不掩饰的爱慕、依赖之情,与白毅看向她时那稍有暖意的双眸……佳偶天成,好不刺眼。

白初敛被刺了一下之后,立刻反应过来:完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可能对白毅,情意并非“师徒”那么简单。

先前说了,白初敛这辈子就没遭过什么罪,人性格生得乐观过头,想开之后他也没被自己吓着,也没觉得自己太惊世骇俗,从意识到自己“情动”的下一秒立刻全身心地投入了“情殇”的新阶段——这时候他还不怎么死心,还琢磨着怎么把自己的小徒弟骗回来。

白初敛漫无目的懒懒散散的人生终于有了新目标,他坚信相比起娇滴滴的小姑娘,在这动荡乱世还是他手中的天宸剑才是最后能够屹立在白毅这个新任的、位置还没那么稳固的武林盟主身旁,于是他干了一件最大的错事——

白初敛闭关练门派绝学《破碎虚空玉剑流》去了。

这一个闭关就是半年,然后白初敛因为“心不静”,成功走火入魔。

白初敛只剩半条命,只有南海三千年一花,三千年一果的玉笼果能救命。

白毅得知消息,也是马不停蹄就只身前往南海。

然后狗血的来了——

当年残害江南蝶扇门金氏的凶手水落石出,果然便是武林头号公敌“玉扇门”所为,而如今玉扇门掌门修炼魔道成型,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唯怕“玉笼果”炼制□□,可使其瞬间毙命。

白毅取得玉笼果,陷入两难境地。

一边是有再造之恩的师父,一边是自己的徒弟的灭门血海深仇和江湖武林大义……白毅不知该如何选择。

金氏眼红玉笼果,眼看大仇得报有望,心上人却犹犹豫豫……纠结再三,金氏却并没有逼迫白毅,只是在旁旁敲侧击劝说:你初登武林盟主高位,正是需要做一件大事坐稳这个位置的关键时刻,更何况你师父众星拱月,玉虚派人才济济,哪怕没有玉笼果,他也许也能找到别的救命方子。

白毅闻言沉默不语,这时候又传来少林方丈惨遭毒手的消息,白毅终于下了决心,将玉笼果送进了武林盟炼毒房,并转身上山下海拜访武林盟医药世家,试图给白初敛找到第二个救命的方子。

——这样的选择,哪怕白毅再怎么纠结万分,彻夜难眠,传到了白初敛的耳朵里,不过是简简单单几个字:白毅为了给那女人报仇放弃了你。

原本还能苟延残喘个半年的白初敛听闻消息当时一口心头血喷出,心胆俱裂,根本没有等白毅再来得及回来向他请罪或者做别的动作,撒手西去,毫不留恋。

白毅匆忙赶回玉虚派,来得及看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灵柩,而世间再无那个人——

没有那个在他练功完之后,用自己白色衣袖给他擦汗,满口哄小孩语气胡言乱语“今天比昨天又有些许进步”的人:

也没有那个,面对他“天冷添衣”叮嘱,用极其潦草字迹加不耐烦语气在信封上龙飞凤舞“知道了别念”的人。

世间再无白初敛。

教主被诛,魔教被灭,大义面前,没人能怪白毅,就连玉虚派上下千口人也挑不出白毅当初的选择半点毛病——

但白毅却跪在白初敛灵柩前,一夜白头。

紧接着三天三夜不曾起,滴水未近……第四日,有玉虚派弟子担忧上前规劝,轻轻一拍白毅肩膀,才发现那跪得挺直的武林盟主身体冰凉僵硬,竟是不知道何时,已随白初敛同归去。

从此后,世间再无白姓师徒的故事,一切的缘起和缘落,爱恨纠葛,最终只是成为了江湖人口中一生叹息。

……

前世今生盆水面波纹渐稳,站在盆旁的白初敛,飞快地以第三视角,像是看别人的故事一般看完了自己的狗血恶俗前世。

抬起头,恍然如梦,却见青铜盆另外一侧满脸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黑发年轻人冲自己笑得欢快:“怎么样?”

“……”白初敛沉默数秒,而后从鼻腔深处哼了声,“什么怎么样?”

“……………………你现在照照镜子就能发现自己脸上写着:算了不救了还是让白毅尸体长毛吧。”徐书烟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下,摊手,“我就说了这盆子专注惹是生非几百年。”

白初敛:“……”

徐书烟:“……还救不救了?”

白初敛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有些茫然地瞥了徐书烟一眼,摇摇头有些难以置信道:“你知道吗,我上辈子居然是被白毅活活气死的。”

徐书烟:“噗——咳。”

白初敛双手撑在青铜盆旁边,看着支棱着一条腿扶着货柜笑得特别开心的徐掌柜,面无表情道:“谢谢,这安慰真管用。”

徐书烟笑够了,抬起手擦拭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换了个正经一点的站姿:“那你还救不救他?”

白初敛微微抿唇,露出个不那么痛快的表情,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直直地瞅着徐书烟,眼里分明写着:你在说什么废话?

“躺在棺材里那个可不像上辈子那么讨人嫌。”白初敛硬邦邦道。

徐书烟被其掩饰不住的不爽语气再次逗笑,嗤笑着摇摇头,然后转身,伸手进身后柜子左数第二个方格柜里掏了掏——随后掏出一捆线来。

那线为墨色,缠绕在鎏金镂空雕花轮轴之上……当徐书烟找到线头,牵引起来轻轻一弹,那墨线似乎立刻被赋予了生命,红色带着光芒的颗粒如细尘般迸溅开来。

徐书烟冲白初敛招招手,待男人走进,小心翼翼将那墨线缠绕在他的小拇指上,打了个结,一边用云淡风轻的语气叮嘱:“前世你本与白毅有姻缘线相连,因你过于自负而他过于迟钝,姻缘线活生生被作断……我不知其中你们发生了什么,只是你需知晓人的灵魂只能承受墨子线两次束缚,这是你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

徐书烟展开轮轴,那墨线的光芒越来越亮,从原本的墨色变为红色……正如传说中月下老人的姻缘线。

与此同时,白初敛看见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变得透明。

“所以,回去之后,我又该做什么?”

他试图抓住徐书烟,却发现自己抓了个空,指尖空空穿过那黑发年轻人的肩,眼前,是他不变的笑容——

“墨子线引你回到前世,做你想做的,别再留下任何遗憾,简单点说:要么干脆别手贱与白毅相遇,要么排除万难,让他终不负你。”

作者有话要说:只看傻白甜文被窝强行摁着“鉴赏”窝文的西皮(嘲讽脸):这剧情不对,难道不应该是师父死了以后徒弟迎娶妹子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我:……………………………那样的话,白毅岂不是就真的凉透了!!!!

西皮:搞得好像现在不凉一样

我:不!!!我有良心!!!!照顾读者情绪!!

西皮:呵

继续撒一百红白噢

☆、第五章

天应十五年,惊蛰。

从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白初敛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居然梦见了自己那个便宜徒弟,还梦见自己和他痴缠了一辈子不算完,过了奈何桥,又和他继续纠缠下辈子……

白初敛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入眼的是自己熟悉的房梁和那副挂在床头不远处的玉虚派雪雾白鹤图,盯着那画儿,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慢慢坐起身——

梦里有华山论剑,又有金戈铁马,还有完全不属于他熟悉的环境的场景,铁皮的车没有马在大街上奔跑,女人们穿的衣裙开衩到了大腿,哪怕是富家太太和千金们也那么穿的样子……而两世梦境,最后的一幕皆与一口棺材有关,白初敛只记得便宜徒弟身上穿着奇怪却不难看的衣裳躺在一口棺材里,满天纸钱,遮住了阴郁的天。

梦中,反正至少是梦中,白初敛心痛得恨不得躺在里面的人是自己……那心痛的感觉,哪怕他醒来后余味还在,心有戚戚。

白初敛真的是觉得莫名其妙。

好在这会儿,在外面守着伺候的小丫鬟听见了动静,捧着梳洗要用的东西进来了。

“掌门,您起了。”

小丫鬟打开帘子,只见他们年轻的掌门双眼发直地坐在床边——

或许是刚起身的缘故,白初敛这本身就白的人这会儿看上去算的上是面无血色,修长的颈脖露在微凌乱的衣衫外,可见其上淡青色血管,简直比窗外的白雪还白得透明几分……淡色薄唇轻抿成一条直线,长而浓密的睫毛轻敛,他看上去有些沉默。

唯一活泼的大概是白初敛脸上压出来的睡痕,乌黑的发丝凌乱披散在后,那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偏生生得好看让人挑不出太大嫌恶出来,只是很是有碍玉虚派掌门威严——

像是早已习以为常,苏盐盐眼皮子都没抖一下:“掌门,可是现在用午膳?”

白初敛动了动,没吱声,又堂而皇之走了一会儿神。良久他这才抬眼懒洋洋地问在替他准备竹盐和毛刷的苏盐盐:“什么时候了?”

“快午时了。”

白初敛停顿了下,头一回感觉自己好像有点不像话。

奈何苏盐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伺候不靠谱的主子也得了个活泼的性格,没等白初敛说什么呢,她已经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往外倒了:“寅时刚过,白毅师兄便起来到白峰山练剑了,辰时练完剑过来看过您,见您还没起便自己回去用了早膳,还让我传话,问您午膳可有特别想用的……”

苏盐盐的活泼声音吵得白初敛头更疼了,倒是听见白毅这名字的时候下意识停顿了下转过去看了小丫头一眼——十一二岁的年纪,生得倒是玲珑可爱,眼下也不知道是因为得了机会和心上人搭上话还是怎么着,说到白毅时,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像是头活泼又羞涩的小鹿。

不知道怎么地,此时白初敛脑子里居然不着边地冒出这么一句话:白毅怎么还在?不是说还有个选择是这辈子再不与他纠缠,干脆做个无缘路人么?

这想法一冒出来,白初敛自己就吓了一跳,冷静一想意识到白毅今年都十二了,做了自己的便宜徒弟已经四五年,他虽然没怎么管过他,但是也确确实实是白初敛自己在五年前把人从山下捡回来的——那时候那小孩在路边和叫花子抢食物,被揍断了一条胳膊一条腿,白初敛看着也不知道怎么的来了兴致把人捡回了玉虚派,还一时兴起给冠了自己的姓,非让人改名叫白毅。

就这样,怎么做无缘路人?

白初敛觉得自己不过做了个颇为真实的梦,简直要疯魔了,更何况那梦还肆无忌惮到有点儿不符合逻辑:他可是白毅的救命恩人,这小崽子怎么可能拿了他救命的药去讨好别的女人?

想到这,白初敛微皱眉,却不愿再多想。

颇有些不得劲一般懒洋洋从床上起了身,慢吞吞梳洗完毕,坐在铜镜前一边走神一边任由苏盐盐给自己束发的时候,他听见门口传来通报,白毅来了。

白初敛心中一动,转过头去——

只见一身深紫色烫金压边雪衣的身影缓缓步入,少年步伐沉稳,若非有一定武学底子的人,必然看不出他的腿因为年少时曾经因腿骨尽碎如今走路还是有不便。

他放下伞,将带着水珠的伞靠在门边,直起身,眼便不经意般与白初敛对视上,白毅眉眼温和,叫了声:“师父。”

记忆中那缺胳膊断腿的孩子如今已十二岁将至十三岁,称其一声“少年”似乎也不为过,初生英气显露,眉眼之中自带沉静……啧啧,倒是颇有真要往梦里头躺棺材里的那个英俊男子长的趋势,照这样,指不定再过个三四年,也不知道这小子得英俊潇洒成什么样,俘获多少江湖少女心。

……白初敛一点也没觉得自己二十啷当岁的人,在这酸溜溜腹诽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白初敛见白毅背着他那边和其他弟子一般无二的素雪剑,袍子明显是有些不合身了,下摆却已经到了小腿肚子中部,露出一双黑色的靴,那靴子已经洗得略发白,而且明显是小了,鞋面都快能看见脚指的轮廓,穿着怎么可能舒服。

“师父,睡到这会儿,可是饿了?”

白毅进了屋子,目光在白初敛脸上飞快一扫,见他脸上还没消的睡痕,那平日里总是不拘一笑的唇角不着痕迹往上翘了翘。

语气倒是恭恭敬敬叫人挑不出毛病。

但是白初敛这会儿正因为昨晚做的那奇怪的梦心里头不痛快,愣是鸡蛋里挑骨头也能挑出点毛病来……他没瞧见小徒弟唇角的笑意,只是抬眼扫了一眼白毅,没答他的话,反而是转过头不痛不痒地跟伺候自己的苏盐盐道:“今年玉虚派是不是年收不成,要紧衣缩食?”

苏盐盐冷不丁被问的一脸懵逼:这种事她哪里晓得?

白初敛不管她,自顾自认真道:“连本掌门徒弟的袍子和靴小了都得紧巴着将就穿。”

哦豁,感情这是找茬呢。

苏盐盐小小年纪能得了亲自侍奉掌门殊荣,可不是凭借运气就完事了的,没点眼见力那可怎么行?早已对白初敛时不时找事的脾气习以为常,于是这会她扔给了白毅师兄一个同情的眼神,然后便眼观鼻,鼻关心,垂下眼专注给白初敛梳头发。

白初敛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坐在那。

白毅倒是好脾气,莫名其妙被刺了一句一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是上前接过了小丫鬟手里的梳子,取代她给白初敛束发。

白初敛也没动,从鼻子里出了一股气。

白毅舞刀弄枪的手倒是灵活得很,梳头发小心翼翼也没拉扯着白初敛,反而是梳子刮过头皮叫人忍不住舒坦得软下肩膀……白初敛闲着没事,光明晃晃地盯着铜镜里站在自己身后的白毅,像是准备用眼神儿在他身上盯出俩窟窿来。

白毅替白初敛束好头发,那从铜镜里反光的视线还火辣辣地刺在他脸上,白毅在心里叹了口气,放下梳子,用询问又恭敬的语气问:“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