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生也不打紧, 本朝没哪条规定驸马爷不许娶妾繁衍后代的。

走多了江湖, 人心里想什么, 霍显扫一眼就能猜到, 于是望向姬廉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闹什么呢?”

姬廉月见了霍显,脸上立刻露出了笑——自然又是叫周围人一阵窒息。

只见他提了裙摆踏上梯子,双手抱住男人结实手臂往他身上一挂,噘嘴嗔道:“他们讲你坏话!”

“所以呢?”

“砸了他们的店!”

他理直气壮。

霍显只当他是个智障。

“你砸了一家店,他们还换另一家,该说的继续说,”霍显淡淡道,“你堵的住一人之口,堵不住不悠悠众口;堵的住众人之口,亦堵不住他们心中所思。”

霍显说得挺有道理的,可惜姬廉月不听。

他觉得听不到即为不存在,至于这些人怎么想的,他一点都不在意。

一边嚷嚷着“你别管那么多”一边拖着霍显往门外走,姬廉月抬头迅速向霍显身后刚冒了个脑袋的顾阳使眼色示意他该动手动手——

此时姬廉月和霍显已经走到了楼下一楼处。

姬廉月正忙着冲顾阳挤眉弄眼,压根没看见角落里原本瑟瑟发抖哭哭啼啼的掌柜眼瞧着多年苦心经营的客栈就要毁于一旦,不知道从哪生出的勇气,“嗷”地狂叫一声挣开侍卫,一把抽了侍卫腰间的刀,乱叫着“妖姬尔敢”就要冲上来——

眼瞧着众人就要拦他不住,那些王府侍卫都陷入惊愣。

姬廉月听着动静转过头,眼瞧着一枚银刀就在自己头顶。

“咚”地一声闷响。

甚至没人能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一枚筷子居然凌空化作最锋利的武器刺穿了客栈掌柜的手腕,掌柜手中长剑尚未碰到姬廉月一根头发就落在地上……他本非习武之人脚下虚浮,整个人愣是顺着筷子上带的极强力道狂退数米,最后跌落在地,鬼哭狼嚎!

众人惊愣。

见客栈掌柜双腿无力乱踹,口中喊疼又喊“杀人啦”,这才发现原来那筷子居然穿过客栈老板手腕后,连带着他这个人的重量,深深扎入他身后的木柜台上!

此时此刻,那客栈老板居然是被一根筷子,固定于手腕间挂在那掌柜上!

鲜血汩汩顺着筷子扎出的血洞往下流淌,除却掌柜杀猪似的喊痛呼救,周围别的人一点声音都没有……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大家的目光固定在驸马爷手边那稳稳立在那的筷筒里。

众人:“……”

姬廉月自然也看见了,心中震骇,脸上却挂着甜到骨子里的笑容,整个人恨不得挂到了霍显身上——

然而没人看见,在宽大的袖子下,他死死都摁住霍显的手,用力至极,以至于手背青筋都暴了起来。

他原本其实就是准备拆了这店,然后吓唬吓唬这群人就将他们放了的。

甚至没准备打他们板子。

眼下这血腥味涌入,钻进鼻子里熏得他几欲作呕……姬廉月抬起头看了眼霍显,把不舒服写在脸上。

“倒是真比女人还矫情。”

霍显淡笑一声,反手手将他往上带了带——

“没那个本事就别出来惹祸,你指望本驸马回回给你擦屁股?”

他话语薄凉无情,隐约带着戏谑,音量却足够给客栈所有人都听见——姬廉月恨不得翻个白眼,这人居然借着“护着他”的由头对这些戏言他的人发难!

这个阴险狡诈的老狐狸!

姬廉月不理 他了,回头对着顾阳招了招手,这会儿站在二楼的顾阳也从方才的震惊都回过神来,一挥手,不知道从哪涌出来三四个英姿挺拔,二十上下气度不凡英俊少年郎,嬉皮笑脸,搬起一张桌子从二楼砸下来!

稀里哗啦!!!

土匪啊!!!!!

客栈众人惊慌失措如鸟兽散去!!

桌子木屑四溅,姬廉月缩着脑袋往霍显身后躲了躲,正想说什么,这时候外头一群衙役一拥而入,也不知道是谁跑去报了官,皇城脚下,京府老爷管的就是他们这些日常仗着身份行凶的皇亲国戚!

看着那气势高昂往里头冲的衙役,飞快将那些书生从王府侍卫手下解救出来,四五个人合力摁住那几个正忙着砸店的便装锦衣卫……

四五个人脸上都挂了彩。

店内一片狼藉。

领头又有人去问那鬼哭狼嚎的掌柜这是什么情况,那老板得了救星,便是一阵声泪俱下的哭诉!

“……”

姬廉月被眼下一片混乱闹得有些头疼,放开了霍显,转头去看已经从楼上下来走到自己身后的顾阳。

顾阳今日下了职,出宫会师兄,换下了飞鱼服绣春刀,只带了个象牙牌和几个兄弟……眼下砸店被不长眼的拦住了,扫了一圈这些衙役居然一个都不认识,顿时也有些无语。

“不是带了象牙牌么!”姬廉月恨不得踢他。

顾阳唇角抽了抽:“象牙牌又不是尚方宝剑!想啥呢!”

霍显懒洋洋笑了笑,站在旁边一副准备看所有人笑话的模样。

姬廉月更是面上火辣:“太阳都要落山了,顾阳你行不行,老娘刚才落了狠话的,你这让我面子往哪搁!”

顾阳简直没法纠正他的自称——

头疼着呢!

想来想去,也只好拼了老脸,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掏了象牙牌:“可以啊你们这些蠢东西,狗拿耗子是吧!看见了没,锦衣卫办案!谁敢动!”

锦衣卫是什么东西,天子鹰犬,手握重权,只为天子效力,职权架临六部三大营,夜里手起刀落砍了谁都不带商量的——砍错了拖出去挨顿打就算了……

锦衣卫平日素来在京城横着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些个当官的听了这三个字恨不得夹着尾巴躲远些。

这会儿一个距离顾阳最近的衙役居然真的一个哆嗦停下来,转头看了眼顾阳——却发现说话那人,没有华丽如阎王的飞鱼服,也没有那把令人闻风丧胆的绣春刀。

差点儿吓得灰飞烟灭的三魂六魄回来了些。

“锦衣卫办案怎不穿飞鱼服?!”

人群里有人喊,定眼一看,居然是方才那个慰问客栈老板的领头人——看他样子,似乎与这位客栈老板是相熟的。

原来是有背景。

难怪敢如此嚣张,放任店中酒客书生肆意编排驸马状元郎。

顾阳转头无奈地看了姬廉月一眼,似乎在说:看吧,我就说了他们不买账。

眼下,那人见呵斥住了这气度不凡的一群人,以后怕不是又有得吹嘘某年某月某日惩奸除恶,制住了刁蛮护公主——

正洋洋得意,忽然听见外面一阵马蹄混杂着马鸣,一声铿锵有力的:“锦衣卫办案,谁敢拦!!!”

众人一愣。

回头望去,只见客栈门外忽然杀到一群高头骏马,骏马蹄下尘土扬起,骏马之上,十余名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俊郎少年动作利落翻马而下——

如鱼贯入,井条有序地从门外依次进入。

众人看傻了眼。

那些衙役,在看见飞鱼服华丽刺绣摇曳的瞬间,已经“扑通”“扑通”干净利落跪下几个!

最后进入客栈的是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只见其,剑眉星目,鼻挺如天堑,薄唇轻抿露出一丝冷淡,不是锦衣卫指挥使陆丰,又是谁?

他立于人群中央,强健手臂一收。如一头蛰伏黑豹,高大挺拔,那充满力量的指尖仿佛无意间一拂腰间绣春刀,足够叫在场所有人落下一背冷汗。

包括顾阳。

他也不知道陆丰是他娘来撑场子的还是来大义灭亲的——这人什么事干不出来啊,锦衣卫一群猴子见了他都像孙悟空见了佛祖。

正心中忐忑,忽然见陆丰转向姬廉月,目光淡淡从姬廉月身边霍显一扫而过,又收了回来,看向姬廉月:“嫁人了,就不能消停两日?”

他一开口,顾阳的心就落地了。

姬廉月扬扬下巴。

陆丰收回目光,抬起手轻轻招呼了下身后一众锦衣卫:“砸。”

众锦衣卫狞笑一声,一脚踹开碍事衙役,撸袖子开干。

霍显抱臂站在旁边,肆无忌惮上下打量陆丰,又转头看姬廉月,品味片刻,在心中不带什么感情地评价:情郎来得挺快,看来情书没白写。

☆、第50章

霍显没觉得自己有多酸, 反正锦衣卫不来,他也能带着姬廉月从这全身而退——至于砸客栈这种事,他自认为没有那个义务纵着姬廉月乱来,外头编排他们的故事够写几本册子了, 没必要还给人家来个“快乐番外篇”。

有了鹰犬效劳, 那小小的云来客栈果然在太阳落山前就被砸得毛都不剩, 没有一片全乎的瓦片, 房顶都叫顾阳抡着不知道从哪搞来的流星锤砸得稀巴烂……

客栈老板站在旁边目睹了全程,从哭天抢地到灵魂出窍,最后店门口摆着的“状元菜”牌示被陆丰抽刀干净利落一分为二时,他“嘎”地一下倒吸一口凉气,两眼一番两腿一蹬——

“气死啦?”姬廉月惊了。

顾阳凑过去探了个鼻息,撇撇嘴:“晕过去而已。”

“哦。”姬廉月又松了一口气。

“杀鸡儆猴”闹剧结束,至此大概整个京城再也不会有哪家客栈老板还敢打着“百家争鸣”的旗号招揽客人,姬廉月满意地拍拍手,给陆丰和顾阳道谢, 这才慢吞吞爬回王府马车。

对闹剧不感冒,霍显早就上车闭目养神去了。

这会儿已经睡醒一觉,姬廉月在马车下面站着的时候他就睁开了眼,马车宽敞,中间茶几煮沸了一壶茶, 壶盖被滚水水蒸气发出轻微声响。

姬廉月搓着手上马车, 坐稳了, 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眉眼之间被冻出来的寒气散去,他从茶杯边缘扫了眼霍显。

马车哒哒地往外走。

霍显不说话,姬廉月却憋不住了,抬脚踢了下他:“今儿多亏了陆丰才找回场子,你改日见着了好好谢人家。”

“……”仿佛听见什么荒谬的话,男人掀起眼皮子扫了眼姬廉月,不知道他是真的傻还是在演戏,“我谢他什么?”

“本来应该是你护着我砸场子的。”姬廉月嘟了嘟嘴。

居然为这个。

霍显懒得提醒他今儿要不是他在,他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怕是早就被掌柜的劈个稀巴烂……

他是不屑跟他争论这种的,显得他多在意一般。

男人只是冷笑:“后悔了?公主殿下大可以休书一封赠予在下,改嫁陆指挥使,在下感激不尽,大家皆大欢喜。”

姬廉月其实也就随口一说,只是觉得今天陆丰确实威风过了霍显,有些不太高兴——眼下见霍显这种反应,也是醒悟过来自己大约是说错了话……

哪个男人愿意听别人抱怨自己“不行”?

他知错就改,厚脸皮蹭过去挨着挤着霍显坐下,小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从来没想过要招陆丰为驸马的,他不合适,骨头硬的要命,面冷心冷,又是陆家的大公子——”

陆丰的父亲陆国华是内阁大臣,权势滔天,观月帝不可能让这样的家族再有受宠的皇子下降增加势力,而陆国华也不可能让儿子娶一个不男不女性别定义成迷的正妻。

他俩不可能。

姬廉月将利弊掰开来跟霍显分析,他是不可能和陆丰有什么的——

谁知道大概是他表达能力不太好,霍显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姬廉月一口气说完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哎哟,这他娘不是暗示,霍显软骨头,面冷心软好妥协,背后没势力,没爹没娘……

姬廉月小心翼翼打量霍显数眼,见他额角青筋狂跳,似乎是随时想要一掌劈死自己——

心中心虚,蹭过去抱了霍显的臂膀,软绵绵地赔礼道歉:“当初我在父皇面前上蹿下跳三天三夜,他才勉强松口答应试探当军武状元爷是否愿意尚公主……你能答应,我很开心的。”

这话语里多少增加了一丝丝真诚。

不管有没有多么的喜欢与非君不可,这份“开心”至少是真的,他确确实实从未想过别的人。

然而霍显却显得并不是那么在意他的“真心”,抬手将自己的手臂从他的手臂里抽出来,面上只是一丝丝被人拿来对比的不快而已。

晚上两人亦是没犹豫便回了驸马府。

王府主院反而成了什么摆设。

姬廉月“洗手作羹汤”给霍显做了之前想好的豆腐宴,霍显动了两筷子意思了下就放下了,转身去了别院。

姬廉月钻进厨房沾了一身油烟,见辛苦捣鼓出来的菜霍显都没怎么动,他心想这人当真是铁石心肠。

然后唤来女官,让她去隔壁问问某个人,他准备再给他做几套平日穿的里衣,问他要什么颜色和样子的,他可不想辛苦缝一下午眼睛都要瞎了,天一黑劳动成果又进了火盆里。

那女官听了姬廉月的吩咐,一边应着一边心想:这皇子殿下果然是憋屈惯了的,这都能像个没事人一般打发人凑上去问这些亲密的问题。

女官问回来的答案是:你省省吧你。

姬廉月:“……”

狗咬吕洞宾,这京城别人想求他的女红都求不来的,不识抬举!

……

nb s  三日休沐后,姬廉月的新婚假就结束了,清早起来换了玄表朱里朝服,前圆后方,前后各九旒。

束发戴翼善冠,坐在镜前调整位置,修长指尖扫过肩头金织盘龙,姬廉月冲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

女官捧来色泽暗沉的口脂,姬廉月身着男装一脸恹恹,本不想用,余光瞥见镜中自己唇瓣苍白且薄,毫无气势,便伸手还是将淡色唇瓣抹至乌深——

说来也怪,这深色口脂一上,仿佛连他的五官也从柔和变得犀利起来。

出门时霍显已在院中等待,眼看姬廉月身着亲王朝服,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这世间奇人该当如此,男子着男装反而让人觉得变扭。

姬廉月扫了霍显一眼,只见他身着从六品官服,想来是在兵部领了职——

只是这人牛高马大,身形如小山,身着这身官服往那些只会动嘴皮的兵部文官里一站,像个异类。

“你可能还是穿武官服合适些,”姬廉月上下打量霍显,“这样有些不伦不类的。”

“被公主殿下如此评价,本驸马也不知所措了。”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

两个不伦不类的人大摇大摆地上了朝,往那一站,别人自然而然就忍不住疯狂要往这边看。

姬廉月贵为亲王,朝中自然不可能和霍显这从六品官员站在一起,但是他却站在他身边没动弹,反而转头去看男人放松的下颚。

“我父皇是不是许了你别的差事?”姬廉月忽然问。

霍显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后者冲他笑了笑:“没在你身边放人,只是看你忽然毫无怨言,想必是得了满意的安抚。”

霍显不理他了,目视前方,仿佛站在他身边叨逼叨的是个路人。

姬廉月还欲说些什么,此时观月帝来了,他只好一脸不情愿地往前挪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打着呵欠心不在焉地等着上朝,听那些人上奏琐碎的事。

今日北方边境毛坦族旧首病逝,宗族之中为夺位不太太平,已经连续有几波流寇在净朝边缘疯狂试探,恰逢秦将军夜里遭风,偶感风寒……

姬廉月也就听见他外祖父秦明月病倒时,眼皮子稍微抬了抬,但也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风寒也不至于要人命,几波流寇也犯不着大将出马,这些人非要把两件事扯在一起危言耸听,怪有病的。

观月帝大手一挥给北方赏了些珍贵药材,又因战事起准备拨些粮草军备,这差事一下就落在了新上任的驸马爷身上,听观月帝的意思,是准备让驸马爷亲自把军备送到北方去。

姬廉月都听懵了,没见过他父皇这么会棒打鸳鸯的,他们才新婚三天呢!

难怪霍显自从面圣之后一脸满意……

他一满意,姬廉月就相当不满意了。

下了朝一路冷着个脸,到家不理会霍显自顾自回了房滚上床睡回笼觉,而且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梦见霍显如愿以偿当了将军,自己一直休和离书与驸马和离后,身着一身宫装红裙烈烈,于霍显凯旋之日,当着他的面饮下毒鸩。

在他怀里咽了气。

梦中,头顶阳光刺眼,男人的怀抱冰冷僵硬,铠甲之上枪械留下的划痕如此生动,成了他眼中的最后放大的风景。

姬廉月醒来之后靠坐在床边很久,直到女官来唤他前去用膳,他看见早已落座桌边的霍显,抿了抿唇:“北方偏远,环境恶劣,天气多变,路途遥远空生变故,你能不能不去?”

霍显看了他一眼,连“不能”都懒得同他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