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什么细!”宸妃打断他,“长年累月,驸马爷可就到外头交公粮去了!”

“哎哟我的娘唷,”姬廉月被戳得脑门都红了,“您是不是入戏太深了啊,我在怎么着也是个男儿身,他就算把公粮全交给我我也下不出一个蛋来……总不能让人家霍显绝后吧?!”

这点他想得其实是挺明白的,大不了以后把身边的哪个女官开了脸,让霍显纳妾然后生了孩子抱过来就完事了——

“你是不是疯了!”宸妃快叫自己这傻孩子气死了,“哪有把自己丈夫往外推的,你要不喜欢他你当初闹什么闹按公主下降礼也非得嫁他不可——”

“……我要是打了让霍显绝后的打算他不得更恨我!”姬廉月道,“他现在还后悔洞房那一回呢!不然我给他下药啊?”

宸妃直接伸手揍他。

姬廉月手臂上挨了两巴掌,“嗳嗳”叫着躲:“总不能将人硬拖上床,儿子又打不过他……”

这话说得委屈。

宸妃一听就想到这些年姬廉月被逼受的苦,眼圈一红嘤嘤哭起来:“改日让驸马教你骑射吧,这些年不学的也好好补一补,顺便增进夫妻感情……”

“免了,”姬廉月眉头一皱,“马臭得很。”

驸马的脸能比马还臭。

话一落手臂又挨了一巴掌。

姬廉月又没个正经报喜不报忧跟宸妃聊了一会儿,到了晌午外头人通报了声,他这才告辞,到养心殿去找霍显准备一块儿回去。

……

姬廉月到了养心殿外,恰逢露台上红鼓击响,锦衣卫换职。

顾阳身着飞鱼服,绣春刀,英姿挺拔站在养心殿门外,远远见了姬廉月冲他露出个哈巴狗似的灿烂笑容,姬廉月也同他笑。

“笑什么?才刚刚击鼓,换职人都没到,嬉皮笑脸的像什么话?”

从屋檐阴影下响起个无甚起伏的音调,一名身高八尺有余,同样着飞鱼服,佩绣春刀的高大身影走出,那人与顾阳对视一眼,眉眼深邃严厉,顾阳立刻像是打了霜的茄子蔫吧下去。

“丰哥,我的亲哥。”顾阳嘟囔着抱怨,“您在姬廉月跟前给我留点面子,回头他又同我们月娥笑话我,我这当哥哥的……”

一点面子都没有。

顾阳还没说话,就被陆丰三根手指捏着肩膀拎出了岗位,只见后者不动声色往那岗上一站,便成了万鬼莫近的雕像。

比钟馗贴画还好用那种。

“面子都是自己挣的。”陆丰淡淡道。

顾阳不敢说话了。

姬廉月已经蹭了过来,不看顾阳,却先看的陆丰,那水润的眸子扫了眼棺材脸,眼珠子转了一圈:“唷,陆指挥使。”

………………………………姬廉月没成婚时,和顾阳等一干锦衣卫闹腾起来,最爱干的就是挑衅指挥使大人,去他面前唱唱《十八摸》或者学狗叫。

和顾月娥等一干京中贵妇闹腾起来,最爱干的还是挑衅指挥使大人,只不过不是唱《十八摸》而是往他身上扔个手帕,砸个香囊,递个情书什么的。

姬廉月写给陆丰的情书都能凑本情诗册子了。

这会儿姬廉月走进了,陆丰看了他一眼,眼珠子就挪回了原本的位置。

得了这一言难尽的一眼,姬廉月已经挂在顾阳肩膀上笑得花枝乱颤。

顾阳拍拍他的腰:“别笑了,丰哥这些日子心情不大好……你别拖累我。”

姬廉月才不理他。就笑自己的。

这边,霍显听见外面的动静,姬廉月那叫人掉三层鸡皮疙瘩的笑声最为凸显,他拜别观月帝开门往外走,一眼就看见和顾阳黏在一起的姬廉月。

两人见门一开,门后露出另一张俊俏的棺材脸,都愣了下,彼时,顾阳的手还放在姬廉月的腰上。

霍显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浅浅蹙眉。

又飞快放开。

他有什么好觉得不顺眼的,毕竟这人强尚驸马的事都干得出来,同他讲礼义廉耻,怕不是对牛弹琴。

☆、第48章

回驸马府的路上, 霍显一条腿屈起, 另一条长腿舒适展开,靠着马车抱臂闭目养神……姬廉月被宸妃一顿拍打又抓住机会调戏了下陆丰, 整个人让精神得很, 很闲地上上下下打量他, 目光恨不得要在驸马爷的脸上烧个洞。

习武之人闭上眼五感过强,有个人人珠子黏在自己脸上睡得着才怪。

霍显忍无可忍地睁开眼, 看着姬廉月不耐烦道:“你又想做什么?”

姬廉月曲起膝盖,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眨眨眼问:“你心情不好呀?”

霍显没说话。

“父皇难为你了?还是他要把你放到毫无职权又无油水的清水衙门去了?或者是哪个不长眼的太监笑话你了?”姬廉月一串发问,停顿了下,“还是你吃醋了?”

霍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姬廉月自顾自笑了起来:“我看到你出门的时候,眼神儿在顾阳手上划拉了一下呢, 哎呀他其实就是同我皮惯了才勾肩搭背, 把我当兄弟的, 没别的意思。”

霍显:“……”

姬廉月认真地点点头:“大不了以后我离他远点,或者提醒他没事别动手动脚便是。”

霍显:“……”

用了几息,大脑艰难地运作才想明白这人到底在讲什么鬼话, 心中忍不住佩服他的自恋,佩服到一时间忘记反驳他……

“你这样的人应该活得挺快活,”霍显看着姬廉月淡淡道,甚至连嘲讽他都懒得了反正他也听不懂, “凡事总往乐观的想。”

“我没有啊, ”姬廉月道, “我看见你皱眉了,难道不是醋了顾阳同我太亲密么,我们都闹着玩的,我还给陆丰写了十几封情书呢,因为输掉了同顾月娥她们玩耍时作诗行酒令之类的游戏。”

说自己说着,嗤嗤地笑了起来。

霍显面无表情地听他“新婚娘子”一脸高兴都数着他的头顶上有多少片阴山大草原,每一颗草又是怎么种上去的——

心中没有太多的感慨。

姬廉月如果是一个彻底的男子,又或者是一个真女人的话,可能过得会比现在好得多。

……只是忽然产生了这种想法。

而姬廉月却并不知道自己这么高兴还是被人家深深地同情了。不然他肯定会认真反驳霍显的,这会儿他数完了自己干的那些破事,又转过头问霍显:“父皇同你说了什么吗?”

“大约说了会让我去兵部,先熟悉环境,找机会再取而代之那些氏族蛀虫。”

霍显不避讳,并不觉得这话把很多人骂进去了,包括他亲爱的师弟。

姬廉月微微瞪大眼:“你以后不要这么说话,很得罪人的,得罪锦衣卫就麻烦了,他们杀人可以不用预先上奏的。”

霍显不说话了,无论什么情况他都不觉得自己会任由锦衣卫对自己下杀手——

而在他不情愿的情况下,那些锦衣卫打不过他。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不置可否地懒洋洋一哂。

姬廉月见他重新闭上眼,好像没有礼尚往来问问他都和宸妃说了什么的意思,于是干脆自顾自地交代,还颇为体贴地铺垫了下:“霍显,你会骑马么?”

霍显重新睁开眼:“如果你非要用废话来掩盖沉默的尴尬,我更喜欢选择后者。”

“不是,我母妃让你教我骑马。”

“你一个金枝玉叶,出远门马车代步,平日乘坐软轿,学骑马做什么?”

他不想教他,因为教骑马要很好的耐心也需要长时间的相处,偶尔甚至需要身体接触——

这几个无论是哪个,都不 是霍显想要的。

姬廉月其实也不想骑马,但是他听到霍显这么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免微微一愣,心中有些不高兴。

但是想了想,他觉得自己不该为这个本来就不想做的事和霍显吵架,本来他们的意志就是统一的,还偏要找架吵就很蠢,所以他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跟母妃说的,那就不学了,我就说你还要去兵部任职,熟悉环境和打点人际关系。”

霍显“嗯”了声。

姬廉月笑了笑,把脑袋重新放到了膝盖上,手指尖心不在焉地抠着裙摆上镶嵌的珍珠,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说话了,霍显自然不可能主动找话题,马车里一下安静下来。

……

回到驸马府,霍显出去与下职的顾阳汇合,姬廉月一个人原本准备补个午觉,但是怪就怪在他读了十几年的《女戒》之类的书籍,再怎么知晓不可当真,也被上面繁杂条框洗脑一二,左右辗转,还是爬起来,打着呵欠,准备做一个新嫁妇该做的事。

无非是“洞房花烛夜,洗手作羹汤”。

这洗手作羹汤,为净朝女子嫁后的第三日,便到了“过三朝”,依照习俗需亲自下厨,标志着放弃了过去的身份,从此以“新妇”的身份倚仗丈夫过日子。

哪怕是净朝公主下降,这规矩也是不可避免的,只是比起真枪实干地下手去做菜,他们这些天家子女,不过是站在旁边指挥一下后厨干活,下锅后过去捣鼓两下便可。

姬廉月想到,有一句俗话说,想管住男人,先管住他的胃。

这“过三朝”他不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也该摆出一席霍显喜欢的菜才好——

毕竟早上霍显乖乖陪他回了宫中,他看出霍显其实不喜欢那里。

就当是报答也好的,姬廉月不喜欢欠人家人情……

强尚了霍显的驸马已经让他颇有些愧疚了。

给他做点好吃的犒劳下也好。

霍显都喜欢用什么来着?

这些天一块儿用膳时候他还真没注意,好像他根本就不太挑,给什么吃什么的?

思及此,姬廉月这才有些放空地想到,其实他并不是特别了解霍显这个人,不知他喜好忌口……可惜霍显孤家寡人,府上的人也是新拨来的,姬廉月连个商讨的人都没有。

束了发,换下了华丽的宫装,又换上了寻常妇人装扮,姬廉月有些新鲜地在西洋镜前转了几圈欣赏自己的新造型——

一看镜子里脖子上都是前晚浪出来的红痕,这会儿已经变成了深紫色的淤青,他脸一红,又叫小丫鬟拿来了狐裘毛领……往脖子上一带,尖细的下巴便隐没在柔软的银白狐狸毛里,一张红唇若隐若现,未点朱砂,却因昨夜啃咬狠了,隐约见蔷薇色泽。

眉眼带俏,面色红润。

姬廉月满意地点点头。

“殿下可是要出门?”

身后传来女官恭恭敬敬的提。

姬廉月懒洋洋地“嗯”了声,想起之前听旁人提过一嘴,不管文举武举,那些人进京赶考前总会选择个客栈下脚,而有经验的客栈店小二,会把几个之前呼声比较高的考生菜单记下来——

若歪打正着其中真有人高中,那些以往状元爷住过的店,吃过的菜,变像是开过了光似的,吸引各地考生争相前往蹭喜气。

那些菜,更有人戏称“状元菜”。

今年炙手可热的客栈是东安大街的云来客栈,文武状元一门双响,听说掌柜的乐开了花。

那地方也是姬廉月一眼相中霍显的定情地。

姬廉月想也没想,就叫了护卫远远跟着,自己只带了个年轻女官,唤 了轿子出门了。

……

这日云来客栈果然热闹非凡,姬廉月下了轿子发现这云来客栈果然“客似云来”,打听一问才晓得,原来今儿状元爷约着锦衣卫副使顾小公子来这“忆苦思甜”来了。

姬廉月抬起头望了望,状元爷如今又是驸马爷,身份非同一般,自然坐在二楼雅座隔间不叫人随便看……而门口人来人往,一座大招牌上面写着“状元菜”,姬廉月凑上前看了一会儿不免“嘁”了声,心想原来这回文武状元都是穷光蛋。

全是青菜豆腐什么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少林寺选方丈呢。

姬廉月盘算着要么就给霍显做个冷豆腐前菜,再来个王太守八宝豆腐,餐后再上个奶豆腐和奶冲杏仁茶,也算是齐活的豆腐宴——

好叫他好好“忆苦思甜”。

正琢磨着把霍显灌得晚上做噩梦都要梦见豆腐,忽然听见人群里一阵哗然,一群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一群白面书生凑在一起,就站在雅间楼下,在谈天阔……

不。

纠正一下。

在讲相声。

“男儿顶天立地,浩然正气,最忌以色伺人,如此奇耻大辱,八尺男儿何以屈之?”

中间那人嗓门最大。

“他日若鄙人高中,必不可能如同当今武状元霍显一般,为荣华富贵自甘堕落,忘却上京赶考初衷,成了那不论不类的驸马!若有人命鄙人娶个不男不女的公主,鄙人宁愿一头撞死在那皇城门上,以示清白!”

旁边那长得最丑的人嗓门也不小。

“可惜以为那是文曲星下凡,才貌双全,文武并重,谁知居然是个软蛋!”

后面那个大腿还没霍显胳膊粗的不甘落后。

楼上鸦雀无声。

霍显肯定听见了,却没下来。

那些愤慨激昂的书生看着还有些失望。

姬廉月站在门口听见了,生生撤回了要往外走得脚步,一撩裙摆转头回了客栈——

身后女官与侍卫使了颜色,知道文曲星下没下凡至驸马爷身上不知道,反正瘟神那是真的要发瘟了。

姬廉月走到那堆落榜柠檬精书生中间,如一娇滴滴、俏生生的妇人往穷酸落榜者中间一站,那些人安静下来。

“继续呀?”

姬廉月冲他们灿烂一笑。

这一笑,把那位要撞死在城墙上也不尚公主的大哥看直了眼。

“你们在这大放厥词,”姬廉月笑容不变,眨眨眼,“可知当今武状元,也就是驸马爷就在你们头上的雅间里?”

那原本在中间引领风向的书生一听,从眼前绝色佳人的美貌里回过神来,“呵”了一声笑道:“哪又如何,百家争鸣本为儒士之风,如今那金瓦金墙的金銮殿,尚且设有言官劝政——圣人听得,他武状元做过的事,别人却不让说?!”

姬廉月几乎要被他说服了——

如果不是他清清楚楚知道,每年究竟有多少心中毫无批数的言官死在自己那张没把门的嘴上的话。

他认真点点头,又转过头,看了看站在后面看热闹,任由这些人闹腾,发着霍显的财还任人埋汰霍显的客栈掌管的。

他冲这些人温和一笑。

招招手,换来身后侍卫,用周围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娇滴滴温柔道——

“去楼上把顾小侯爷叫下来,就说本公主要砸店……日落之前这店里但凡还能找着一块全乎的瓦,本宫就撅了他的绣春刀,烧了他的飞鱼牌。”

☆、第49章

姬廉月话语一落, 那些书生肃静片刻,随后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站在别人的脸上骂了人——这本来也没什么, 之手这张脸不幸的并不是现在还未有一官半职, 可任人欺负的驸马爷霍显,而是当朝皇长子姬廉月。

客栈老板膝盖一软,“噗通”一下就给跪下了。

姬廉月却再也看都懒得看他, 挥挥手使唤几个王府的侍卫先把这些人给扣住,哭爹喊娘里,没等一会儿楼上就有动静了。

只是出来的人是霍显,而不是顾阳。

霍显撩起雅间的帘子走出来,站在楼上看了一眼——只见方才还高谈阔论,引经据典骂他的那些人跪了一地, 空气之中浮动着打饭的猪油油脂和臊味混杂味……

居然是有人被吓尿了裤子。

霍显有些厌恶地微微蹙眉,看着混乱中间站着的姬廉月, 只见他一身素衣罗裙,梳着妇人髻,俏生生站在那儿像是个漂亮的小媳妇儿……倒是比装扮少女时一身艳丽宫装的夺目,别有一番滋味,更叫人挪不开眼了。

是男人又怎么样?

多少被侍卫压在一旁的书生还痴心妄想抬着头疯了似的痴望——瞬间觉得方才那信誓旦旦不尚公主的丑脸书生被打了脸:这么漂亮的美人,娶回家摆在家里光看, 也能多吃一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