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上午欺负霍显欺负得狠了,这天夜里,伺候的女官回话说,驸马爷在外饮酒上了头,怕惊扰王爷,宿在了别院。

姬廉月打了个呵欠有点不以为然,他要躲就躲呗,本来就是早就料到的事情……

昨晚洞房花烛夜这人突然出现,反而把他惊了下才是。

想到这,早就洗漱好,抹好了护肤的姬廉月美滋滋钻进早就用汤婆子暖过的被窝——

他发现房事这东西,虽然挺快乐,但是还是有些麻烦的。

他每日沐浴完,坐在梳妆镜前涂涂抹抹至少能折腾半个时辰,要是行了房事必须要洗澡……

霍显要得又多,一晚上洗几次,再好的精神头也没功夫每次都记得洗完澡还擦东西。

昨晚最后一次后,他累得指头都抬不起来,随便洗了下就倒头睡了,早上起来,脸干得像块锅巴。

姬廉月可不想对不起自己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

哪怕是霍显也不能让他放弃自己的美貌。

毕竟除了美他也不剩啥了。

……唔,还有个权势滔天的皇帝爹。

但是他尚了驸马,大家关起门过日子,也不是出了什么事都能哭唧唧找皇帝爹讨说法的,有些事,毕竟强压不来。

所以考虑半天,姬廉月居然得了一个结论:今晚可以睡个美丽的安稳觉了,真好。

幸福地拱了拱被窝,姬廉月睡了。

姬廉月并不知,此时一院之隔的霍显显然就没他这么乐观快乐了,俗话说得好,向人发难者必遭反弹——

因为两人新婚谁也没想到驸马爷会跑来睡别院,炭盆和被褥都是临时弄来的,被褥里一股潮湿的味儿,叫人难受。

不自觉想到昨晚,暖烘烘的被窝,如今却被姬廉月那个罪魁祸首独占了去!

霍显越想脸越黑:他娘的,凭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食言跑回去钻被窝叫人笑话,姬廉月本就嚣张,他的半分妥协都可能助长他的气势——

这么一想,霍显咬咬牙,权当当年在江湖飘时,有上顿没下顿,住野庙睡坟地的时候,一来二去,这才艰难地睡着。

……

第二日。

姬廉月醒来,又被通知:驸马爷出门会友,天未亮便起身出门了。

此时外头已经是日晒三杆,姬廉月打着呵欠说知道了,一点不见着急。

独自用了早膳,又让人取来做女红的织物,姬廉月开始穿针引线。

姬廉月擅蜀绣,十二大类一百二十二种针法无一不精。

十岁前他的女红便名满京中,观月帝逢年过节收了绣品做礼,没事拿出来一波吹嘘,惹得不知道多少有差不多年纪公子哥儿的世家眼红着,蠢蠢欲动。

长得好看又讨皇帝喜欢的公主,谁不喜欢?

驸马影响仕途又如何?毕竟也不是各个世家都一心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很多人也想平平安安,在圣上照拂之下喜乐富贵一生的。

只不过最后白便宜了霍显这熊瞎子。

话回正题。

姬廉月师从蜀绣大师齐红袁,是她的关门弟子,齐红袁当年被请入宫教金枝玉 叶原本还不情不愿觉得这些娇滴滴的公主肯定坐不住。却不想姬廉月往那一坐便是三个时辰不抬头,且天赋异禀,教啥会啥,色感极佳,配色极好。

齐红袁是个惜才的,认真教了他三年,直到姬廉月恢复了男儿身,她震惊之中才请辞回乡。

走之前,见齐红袁一脸日了狗,姬廉月还有心情跟她调侃:“这年头能收皇子当关门弟子的绣坊慧手,古往今来怕也只有师父一人,回去掏出来吹也一辈子也是不亏的。”

齐红袁看着姬廉月还是一身公主着装,当时红了眼,心想这孩子怎么这么可怜。

姬廉月一点不觉得自己可怜,他觉得学女红挺有用的——

简直是笼络人心第一杀招。

人前花言巧语讨巧卖乖有什么用啊,吃喝拉撒时都要穿的衣服,贴身穿的才是最接近心脏的地方。

蜀绣通常以软缎为底,彩丝为线,最符合皇家穿着用度……是以,当今圣上现在还有几条压箱底的裤衩子还是儿子给他缝的,以前以为是女儿缝的还不好意思拿出来穿,现在琢磨下父子之间也没有忒多讲究,这才掏出来用。

所以观月帝至今还把姬廉月当自己的眼珠子似的供着,省心知道不该争的不争,又实打实孝顺的孩子谁能不疼?

而现如今,公主变皇子又嫁了人,自然除了给当爹的缝裤衩,还能给夫君也缝两条。

姬廉月是准备跟霍显打持久战的,细水长流,渗透他的生活。

眼下。

姬廉月比划着自己的手臂,加长加宽了一些给霍显缝了袖子,剩下的胸宽和腰宽实在不知道,只好暂时放下了。

到了晚膳时间,驸马爷回来了——

姬廉月见此,就觉得霍显挺聪明的。

如今外头人人笑话他霍显一朝上了九重天又落下十八层地狱,都不看好他的婚姻,若他还真的顺着那些傻子的话,天天不着家,那些人真会同情他,扶持他?

不会,只会更高兴地看热闹。

霍显不喜他,冷着他,但是也是夜里谁也看不到的时候……

表面上,他还是做足了戏,叫那些想看好戏的人失望,其实也算是给自己挣回点面子。

姬廉月思及此,越发觉得他这强要来的驸马爷实在不是只有外貌与武力的莽夫,越发满意。

连带着晚膳时,看他的眼神儿也越发柔情似水。

甚至屈尊降贵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

如果霍显没有冷着脸拨开那鱼肉就更好了。

姬廉月看他一副嫌弃的样子,没准备放过他,放下筷子:“干嘛呀?”

霍显头也不抬只管扒饭,冰冷着脸:“嫌脏。”

按道理这会儿姬廉月该面如死灰了。

可他偏不。

他也跟着冷笑一声:“你前天晚上缠着追着要吸我舌尖,咬我嘴唇的时候可不是那么说的。”

霍显扒饭动作一顿,嘴里的饭差点没喷出来。

旁观伺候的丫鬟手一抖,也是差点把一勺子汤浇姬廉月裤、裆上——

“姬廉月!”

“干嘛呀?”

还是刚才一样的腔调。

“老子今儿算是长见识了!”

“唔,不敢当,驸马开心就好。”

☆、第47章

大约是发现自己在耍嘴皮子上永远没办法斗得过在妇人堆里长大的姬廉月, 接下来一顿饭下来, 霍显那边鸦雀无声的, 连呼吸都快听不见了。

吃了饭又被伺候着净手漱口, 霍显觉得这出戏也该落幕了,站起来又要往外走。

姬廉月正垂眼刮茶碗边缘, 脸皮子抖了抖:“上哪去?”

霍显面部紧绷了下,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再明白不过:老子去哪还用跟你打报告,真当自己养了个面首么?

“明儿归宁。”姬廉月提醒,“别大清早乱跑,随本王进宫去。”

霍显发现,姬廉月只有在有正事同他说的时候才用的“本王”,换句话说,从今往后, 但凡他用“我”开头的句子, 可以一个字都不用听——

霍显对自己的新总结很满意。

“你又不是女人。”

“我是按着公主下降礼八抬大轿抬进你驸马府的,怎么,你收了嫁妆想不认账啊?”

“……”

不用听不用听。

“你是不是怕我同父皇告状啊,说你洞房花烛夜上了我第二天酒醒了翻脸不认人……”

“姬廉月!”

“吼什么, 正常音量就能听得见。”姬廉月放下茶碗子, “别心虚了, 我一个字也不会同父皇还有母妃说的, 上蹿下跳, 赖地打滚也要嫁的驸马爷是个无赖, 说出去就很光荣么?”

既然姬廉月自己都不在意被人当女人看待,那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霍显弹了弹袍子,答应了,只是一脸冷淡:“你要去便去好了,但不留宿过夜,我下午约了人。”

“噢,顾阳是吧?”

霍显多看了姬廉月一眼,似乎有些惊讶这人连他社交都清楚——

姬廉月笑了笑,他看上霍显自然不是只因为他长得好,闹着要嫁之前他还是调查了下霍显的背景的,玉虚派掌门门外高徒,独来独往却在玉虚派很有名望,出师后下了山闯荡了一阵江湖,听说那点本事当个武林盟主也有希望的……

只是从很早前开始,玉虚派便与圣祖皇帝有约,每一代玉虚派弟子一定会送两名以上入朝为官为朝廷效力。

霍显是一个,顾阳是另一个。

要说霍显在朝中全无势力其实也并不准确,打小被父亲打包送去玉虚派的顾阳是他的师弟,如今官至锦衣卫副使——

锦衣卫是这些年才启用的组织,是压制东西二厂的产物,皇帝亲卫,从先皇起便放了很大的权,越六部之上。

认真说来,除了锦衣卫指挥使陆丰能管的住顾阳,这厮也算是权势滔天,在京城横着走了。

“我知道了,”姬廉月点点头,站起来,走到榻子前拉过个放了女红材料的竹篮在里面翻找,头也不抬地说,“你去吧,有顾阳给你撑腰,往后你日子也好过点……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姬廉月也就随口一说,霍显脸色却十分难看起来——

想顾阳当年在玉虚派勉强也就算是中等偏上,跟在他屁股后头喊师兄的时候多了去了,何时自己反而需要他来撑腰?

越想越别扭,却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高傲,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种情况由不得他不认。

但是被姬廉月一说,就觉得分外叫人难受起来。

霍显站在原地没动,正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跟姬廉月这无知的皇宫贵族科普一下实力与江湖地位这件事,却看见他捏着两块布条走过来——

“抬抬手,我看看这衣袖合适不合适……”

那人窸窸窣窣蹭了过来,霍显眉头皱得越紧,这时姬廉月已经到了他身边,身上那淡淡的玫瑰香膏味传来,霍显一抬眼皮子,又瞧见了不远处那床榻。

一不小心想到成婚那日的荒唐。

不着痕迹推开一步,身后那人却不管不顾嘟囔着“别动”凑了上来,当他指尖拎着那布条靠上来,霍显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隔着布料仿佛也贴了上来。

于是肩膀一抖,抬手扣住他的手腕。

姬廉月被他抓了个正着,手里的那碎布掉落,有些莫名抬头,又见男人眼中抗拒,他一下子明白怎么回事:他就是不想碰着他。

平日斗嘴就算了,这般下意识的举动却无声之间才是伤人。

姬廉月希望霍显不懂这个,否则他以后会时常利用。

却架不住心中的难受,弯腰捡起地上那下午缝了半天的里衣料子,其实没脏,却被姬廉月 顺手扔进了旁边的炭盆里:“不要算了。”

霍显看了眼那逐渐被火盆吞噬的绸缎,明白过来那是姬廉月给自己做的里衣,他向来是爱惜东西的,不免多看了姬廉月一眼——

姬廉月却挑起帘布往里面走了。

拿了另一只袖子也烧了。

霍显站在原地没动,这时候又看见姬廉月抬起头冲自己笑了笑:“颜色不喜欢的话,我再换一种好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倒映着漂亮的火光,不见生气,仿佛依然轻松……

霍显发现其实这个人的情绪也不一定就是那么表面,至少前一秒,他还以为他会暴跳如雷。

霍显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置可否却也不想再在这窒息的环境下待下去,含糊地应了声转身出了门。

当晚还是睡在侧院,这次到时候稍许习惯了。

……

第二日,两人天未亮便在前院碰了面,姬廉月照例一身艳色宫装,红唇如火,纤腰不堪一握,若不是胸前毫无二两肉,倒真像是娇滴滴的小姑娘。

霍显看了他一眼,皱眉,心想他该穿王爷的正式朝服更慎重些。

姬廉月会错了他的意,抬手扶了扶头上的金鸾戏珠钗:“不合适?……我就说这钗配这发型就是太浮夸!你还不信!”

转头就去甩锅打扮的女官同婢女。

“……”霍显无语了片刻,“不是,走吧。”

这就是两人一早上的全部对话,霍显一脚蹬上马车坐进去了,姬廉月站在马车下面举了手半天不见他来扶自己,手都举累了,里面也毫无动静……撅了撅嘴,自己手一反握住车门边,掀起裙子一个借力利落跳了上去。

带着一身日出前的寒气,重重坐在霍显身边。

马车哒哒进了宫。

……

观月帝下了朝在养心殿见了两人,照例问了下两人可还和睦,有没有吵嘴之类的话,大家坐着就相对无言了。

毕竟两三天能看出个屁来。

好在姬廉月坐了一会儿不耐烦了,就站起来闹着要去佛堂找母妃,观月帝挥挥手打发儿子滚蛋了,单独留下霍显谈正事——

毕竟是玉虚派来的人,观月帝对霍显也是客气的,只有姬廉月觉得霍显是个步步为营的弱气萌新,处处需要他人照拂。

这边。

姬廉月在佛堂寻到了正在抄经的宸妃。

宸妃母族姓秦,满门武将,外祖父乃二朝猛将,如今年至五十依然率十万铁骑守卫北方边境,阻北方边外龟蛮族、毛坦族等数十大小部落入侵,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名,是北方边境一道不倒的城墙……

话说回来,若非宸妃当年一朝入宫嫁给还是太子的皇帝,如今姬廉月这出众长相怕也是鹰犬之辈其中一员。

宸妃自小马背上长大,入宫之后依然开朗泼辣,深得观月帝喜爱,是以当年干出扭转儿子性别之事,也非其他人做起来那般惊世骇俗。

这般人物,却是被姬廉月吃得死死的。

十岁之后,但凡姬廉月往她身边一蹭,两人谁也没能走出姬廉月是个小公主的迷局,这会儿他把脑袋往宸妃膝盖头一放,软绵绵地叫了声“娘”,宸妃就放下了笔,戳戳他的额头:“叫‘母妃’,越发没规矩!”

“儿都嫁人啦,这声‘娘’不是喊一声少一声么!”姬廉月“嚯”地坐起来,不高兴地撅嘴,“嫁出去的儿,泼出去的水,这会儿就要和我划清界限了!”

姬廉月最擅长的就是撒泼打滚,自己教出来的孩子宸妃自己晓得,不同他斗嘴,只是拉着他说了些家长,又叮嘱他对霍显多忍让。

对于宸妃说的话,姬廉月有些不以为然地翻白眼,他还不够忍让霍显么,不然昨晚他都该用折腾一下午的衣袖勒住他的脖子送他归西了。

宸妃拉着他讲夫妻相处。

讲着讲着话题就歪了,问他们圆房了没。

姬廉月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回头看了看身后佛堂的金身佛像,示意他这年轻佛主在上,咱们能谈点健康的话题么?

宸妃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健康的,藏传佛教还是欢喜佛呢,拉着姬廉月一通问,姬廉月敌不过她,脑袋一低恨不得捂进裙子里:“洞房那日有过一次。”

“就没啦?”

“没啦。”

宸妃恨铁不成钢地伸手戳他的脑袋。

姬廉月 被他戳疼了:“有一次不错了,干什么呀——”

“寻常男子刚成婚那会儿恨不得抱着娇滴滴的新娘子死在床榻上,哪像你……你是不好看还是不够娇滴滴,就放着自己的驸马在侧院睡还心满意足的!怎么着,准备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日子?你们感情还能好?”

“细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