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啧,谁家没教养的娃儿会趴在石头上,你当石头缝里有金子捡。”

夏令涴费力地从花圃环绕的石碑上爬起来,疑惑地望着对面只比她高半个头的女娃儿。同样都是小娃儿,对方的家教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趾高气扬的味道。

“啊,瞧这脏兮兮的衣裳,老旧的花样,枯草般的发丝,别是院长新收容的丫头。”

夏令涴抖了抖衣摆,上面不单有泥土草屑还有揉压过的花瓣。不过,瞄到对方那红绯色的蔷薇花六幅儒裙,怎么看都是皇城里最新的式样,她的的确比不上。

“嘁,丫头们是不准随意在书院走动的,你归哪位姑姑教导,还不去领罚。”

夏令涴踢了踢脚尖,抬头窥了窥对面盛气凌人的女娃,再眺到更远处的小少年身上,笑吟吟地道:“姐姐长得真好,像花儿一样。”

女娃剔着她,头扬得更高了。

夏令涴接着说:“姐姐的声音真好听,夜莺都比不上。”

女娃抿着的嘴角因为被称赞已经扬了起来,就算已经六岁,称赞的话她是从来不会嫌弃少的。虽然对方是个毛丫头,可就算同为女子也能拜倒在她的花儒裙下。

“姐姐我送你一份小礼,你别欺负我好不好?”

“千金小姐从来都不屑于欺负毛手毛脚脏乱丑陋的黄毛丫头。本小姐是在教训你。”

“哦,”夏令涴眯着眼眸,拉起对方的小手,轻轻的将礼物放了进去。想了想,又展颜笑道:“娘亲说,长得好又会唱歌的女子十有八九是狐,狸,精。”话一完,蹬蹬地跑远了,留下呆愣的女娃盯着自己手心的‘礼物’——一条断成三节的蚯蚓,还在蠕动着。

“啊——”千金小姐尖叫,童音还没深入云霄半路就打了一个弯儿,瞬间焉了下去。

夏令涴戳戳倒地的女娃:“她怎么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少年嗤笑道:“晕了。任何千金小姐收到虫子的尸体都会晕倒的。”

夏令涴感慨:“真娇弱啊。”

少年瞥了她一眼,翻开那千金腰肢上挂的一块翠绿玉牌:“你有麻烦了。这位千金是刑部光禄大夫古大人的大小姐,他们家历来都在刑部主事,最新出台的《刑罚等级薄》就是她父亲所撰写,里面涉及了大大小小各种刑罚,其中最有名的是十大酷刑,让人生不能死不透。”

夏令涴拍掉手中的泥土,疑惑:“刑罚?”

“抽筋扒皮点天灯、五马分尸,知不知道?”

夏令涴摇头。

少年瞄向她的腰间,没有书院学生中寻常可见的碧绿腰牌,也没有教书先生和姑姑们家眷用的银牌,书院特请的护院丫鬟们才能佩戴的檀木身份牌子也没有。

“你不是新生?”

“新生是什么?”

“谁带你来的?”

“爹爹。”

“你爹爹是哪位大人?报上官职来。”

夏令涴歪着脑袋,大大的疑惑:“官职是什么?能吃么。”

少年吸气,仔细将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遍。脏兮兮的脸颊,杂乱的发丝,不够新的衣料无不表明了夏令涴的身份——她不是某位官员的嫡系家眷。少年面上露出一丝虚假的惋惜:“你活不过几日了。早些让家人准备棺材吧。得罪了刑部的人,轻者进去十天半月缺胳膊少腿的出来,重者一命归西尸骨无存。”

“啊,”夏令涴惊吓。虽然听不懂‘刑部’,可‘棺材’却是经常见到。原来老家附近有座庙宇,里面有位大伯就喜欢做棺材,她每次躲迷藏就爱钻到里面,任何人都寻不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道:“他们抓不住我的,我是猴子。娘亲说,猴子可以爬山爬树,不用吃饭摘桃子就能活。他们要抓我的话,我就爬到山上去。”棺材躲不了了,可以躲山洞嘛,甭管谁都寻不着她。一把拉住少年的衣袖,“小哥哥,你是什么变的?虫子、小猫、狗狗,说不定你是桃子变的。不对,小哥哥你比这位姐姐都要漂亮,应该是——妖怪!”

少年还在疑惑猴子的结论是哪里来的,就听到这么一句,眉毛一瞪:“你才是妖怪!”他想了想,补充道:“我母……娘亲说我家都是龙。”

“那小龙哥哥,你能不能……”

少年看着自己被对方抓得乱七八糟还着泥屑的衣袖,不耐烦的问:“什么?”

“你能不能别说看见我了。嗯,我们也不认识,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没有人知道我丢了蚯蚓给狐狸……这位姐姐。”夏令涴在对方的瞪视下从善如流的把‘狐狸精’三个字给吞了下去,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哀求着。

“古小姐认识你。”

“哦,她不认识。”

“她看见你了。”

“我不承认。”

少年冷笑:“你当她是睁眼瞎。”

夏令涴嘀嘀咕咕:“以往娘亲说我爬树了,我不承认她也没有办法。我做了错事,我不说,妹妹不说,旁人没瞧见,爹爹也就不能打我的屁屁。”

果然是平民子女,不是扯蚯蚓就是爬树。少年笑得奸诈:“我为什么要帮你。看,我也不认识你,你也不是皇亲贵戚,更不是重臣家眷,连书院里的人都不是,帮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夏令涴吧嗒吧嗒眼,悉悉索索的从身上掏出一只蟋蟀来:“我贿赂你。”

“又是虫子。”

“它叫小帅。”夏令涴捏起蟋蟀的翅膀小心翼翼的放在少年的肩膀上,蟋蟀一蹦落到了他的头顶,抖了两下翅膀,在那金丝发冠上占了一个窝。夏令涴嘻嘻笑起来:“它喜欢你,所以你得帮我。”

“就因为一只蟋蟀?”

“我家小帅是史上最帅的蟋蟀。”夏令涴偷偷瞧了瞧还躺在地上的古小姐,撅起嘴巴:“小龙哥哥,你不能跟狐狸精一起欺负我。我是猴子,跟你是一家人。”

少年头一扬,鄙视道:“谁跟你一家人。本公子哪里是你这等平民攀得上的。我们龙是天上飞的,你猴子是山里跑的。”往日里只要他一说出这等话,身边的人无不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而对面这个小女娃却无动于衷,显然她对自己的嘲讽鄙视都缺少一根筋,这让她看起来傻里傻气。

傻里傻气的夏令涴摇晃着少年的胳膊死缠烂打:“小龙哥哥,我迷路了。我要找爹爹,你随我一起去找爹爹啊。”少年甩了几次袖子都无法挣脱,继续冷言冷语,两个人叽叽喳喳中逐渐远离依然在地面上昏迷不醒的千金小姐。

白鹭书院是皇城中最大的一家书院,分为男子就读的腾龙馆与女子就读的栖凤馆。院长的醉龙斋不在前院,而是靠近后门一处偏远的竹林里。一到夏日,簌簌的竹叶和隐约飘来的淡香让人心旷神怡,严老院长就爱在竹林里的躺椅上,端着一壶茶,老学究似的捧着一搭竹简慢慢看。

不看纸书,看竹简,老人家返璞归真得厉害。

少年带着夏令涴还没踏进醉龙斋的门槛,就被另外一名书童给拦住了:“七公子,康静夫人正在找这位夏小姐,您看……”

七公子伸出被夏令涴死死抓住的手腕:“有人来找你了,还不快去。”

夏令涴对于能够善待自己小帅的少年有着纯真的喜爱,当即摇晃道:“你也一起去。我怕再次走丢了。”

书童低声道:“夏小姐,汪公子在康静夫人的院子里等着。”

“啊,汪哥哥!”一甩七公子,毫不犹豫的跟着书童跑了,似乎方才的黏糊只是错觉。七公子瞧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咬牙切齿。

在这书院中姓汪的公子有好几位,通常情况下说的都是御史台汪大人的嫡子汪云锋。

夏令涴一路颠跑,被书童引进了醉龙斋的偏院。院子中正坐着一位梳着高髻的端庄女子,她的旁边站着两人,一人是夏令涴熟悉的汪哥哥,他正被另外一名妇人拿着板子打手心。

汪云锋面上一片苍白,小小的虎牙咬着唇瓣,越发衬托得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暗沉得让人心疼,瞧那样子已经持续好一会了。

夏令涴大叫,猛地过去将汪云锋整个人给推远,实木板子毫不停歇的落在了夏令涴的肩膀上。她呜咽着,转身对着那妇人吼:“不准以大欺小,你这个坏女人。”那妇人愣了愣,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眼神中没有任何的内疚只有平静。显然,对方是经常这么惩罚孩子的人,她不会被孩子们的哭叫和哀求而手软,也不会因为孩子们的家世地位而畏惧退却,她有着执行者的冷漠和淡然。

她望向那坐着的女子:“夫人! ”

康静夫人正拿着一支笔在书薄上写着什么,闻言头也不抬:“继续。”妇人点头,不知哪里走出来一个丫鬟,随手一提就将夏令涴整个人给抓到了半空中。木板敲打在皮肉上的‘嘌嘌’声,每敲打一下汪云锋的背脊就忍不住抖动,然后继续挺直了等待第二下、第三下。

夏令涴经常挨揍,可下手的鸳鸯姐姐从来都是板子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小屁屁过了半夜就不痛不痒。她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实打实的如同每一下都要对方皮开肉绽地响声,只看见汪云锋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被咬着的唇瓣由深红转成惨白。对方还咬牙苦撑着,不敢说一句话不敢动一下。是了,这里不是夏家,身边的人也不是她的父母。夏令涴挨打的时候父亲总是沉默,母亲会不忍心看,妹妹会抖成一团哭得断气。这里的人一定都是坏蛋,是地狱的阎王,他们欺负汪哥哥。

“不要打他,不要打……”夏令涴哭叫,手脚挣动地比她自己挨板子时还要激烈:“你们干嘛打他,汪哥哥最好了,他不会做坏事也不欺负人。”

“他办砸了差事。”康静夫人稍微抬头,瞥了她一眼。那丫鬟将夏令涴的手脚都困住,只能脖子可以转动。她说:“院长吩咐汪云锋照顾夏家的两位千金,他却走丢了一位,只剩下夏家的二小姐夏令姝一人呆在了院子里。这是对他做事不够稳重和周全的惩罚。小时候能够对差事胡乱应付,长大了成了朝廷的栋梁不也会应付皇上的旨意,辜负父母长辈朝廷和民众对他的教导和期待。此时不罚,更待何时。”

夏令涴恍然大悟,辩解道:“不是汪哥哥丢下我的,是我自己贪玩趁着他不注意跑去了别处。娘亲说了,冤枉孩童的大人不是好人,是……丑八怪。”

康静夫人眉头都不皱一下:“冤枉?”她问汪云锋:“院长是否交代你要好好照看夏家小姐?”

“是。”

“是不是你提出要带她们去九溪园玩耍?”

“是。”

“夏令涴夏大小姐是不是从你的身边给走丢的?”

“……是。”

“最后是你独自苦寻不着,无计可施之下才来找本夫人求助?”

“是。”

“你既然来了,就应该知晓本夫人会按规矩办事。打手心五十下轻不轻?”

汪云锋摇晃两下,低头:“不,夫人责罚得对,是学生的错。”

夏令涴还想反抗:“不是汪哥哥的错,是我太调皮了,你们不要欺负他,要罚就罚我好了。”反正她皮糙肉厚,真的疼了她就大叫,爹爹总会来救她娘亲也会心疼。她那五花肉屁屁可不是谁都能够敲打的,她迟早会让对方知道她夏令涴的厉害。她要往那康静夫人的儒裙里放癞蛤蟆,要往这冷漠妇人的袖子里放蛐蛐,还要给捆着她的丫鬟的饭碗里放碎石头,让她力气大!她要把胖丫鬟饿成瘦竹竿。

她志得意满的认为对方会接受她的建议,毕竟从小她就是这样替妹妹背黑锅还逃脱惩罚,她才不怕呢。

可惜,康静夫人不是寻常妇人,她是这白鹭书院的女魔头。她带着倨傲的睥睨着这看起来只有五岁大小的女娃儿:“你一介外人,惩罚你作甚。等你成了书院的学生,做了错事之后再一并罚了就是。”一摆手,就让丫鬟抱着踢打不休的夏令涴出了院子,远远的只传来毫无教养的大吼大叫。

“知道我为何当着她的面罚你?”

“学生明白。”汪云锋接过康静夫人亲自递送到手上的碧晶膏,淡淡地道:“夏家大小姐顽劣不羁会给书院带来不好的风气,也会让她就读之后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夫人这下马威就是为了让她明白白鹭书院不是世家大族的后院,也不是地方衙门的后花园,由不得她任性胡为。”

“果然是御史世家的公子,有一双明白是非的眼睛。”康静夫人摆摆手,“去吧,好好安抚她。红脸白脸都上场才好把这场戏演完,也才不辜负夏大人的嘱托。”

热闹的偏院没了多久就安静了下来。康静夫人遥遥的望着少年疾走的身影越来越远,忍不住哀叹:“御史汪家的男子,一如既往的不会挑娘子。这汪云锋以后定然又是惧内的主。”半响后,又对身边的妇人道:“细娘,着人给汪家送两坛子白醋过去,说是给汪大人新纳小妾的贺礼。”

细娘抖了抖方炒过肉的木板,无语望青天。

作者有话要说:爸爸出院,开新文庆祝,哦也~~~

木人要调戏我么?真的木有?那我遁走了~~

第二回

夏令涴抱着她最宠爱的猫咪小偷儿去给娘亲请安,身后跟着两尺多身长的藏獒小尾巴。白色的猫,黑色的狗,穿着樱草色双间儒裙小小的女娃儿一蹦一跳穿行在长廊上,立马被鸳鸯姐姐给喝止了:“姑娘,你现在不是在平遥老屋,而是身处皇城夏家本宅。这里没有乡下无忧无虑的野丫头,只有闲雅端庄的夏三爷千金夏令涴。你站直了,把小偷儿给放下。就因为你没日没夜的抱着它到处乱窜,才让它肥得像知百年耗子。”

“是小偷儿自己要我抱着的。”

“我让你轻轻放下,不是把它丢到小尾巴的头上。哦,小尾巴是负责看护厨房后门的忠犬不是你的贴身护卫,不能任由你打骂。也不许踢它,会咬人。”

“是小尾巴自己要跟着我的。”

“姑娘,走路不要同手同脚,也不要大摇大摆,要轻慢不要跺出声音。不准咬指甲。”

“鸳鸯姐姐,你好像老家的神婆唠唠叨叨个没完,嫁不出去怎么办。”

“大姑娘!”

“在呢在呢,我去给娘亲请安。”夏令涴还没跨入正厢房,鸳鸯又拉住她一边整理发髻衣摆一边轻声道:“夫人心情不好,你不要惹她生气,担心挨板子。”

夏令涴突地捂住小屁屁,她最近板子挨得太多了现在还隐隐得疼着,乖巧地点头。鸳鸯又替她抹干净额头,叹息:“进去吧。”

在门外还是活蹦乱跳的活泼丫头,踏入房门之后显然就成了恬静的小姑娘,忽略那双滴溜溜乱转的大眼睛吧。

夏令涴绕过花厅直接拐入后院去了夏黎氏的卧房,紫檀木雕花绞丝绢屏风后面她的娘亲正在画眉。鎏金喜鹊闹春铜镜映照出的妇人有着圆润的脸颊,银蓝色眸子略微冷淡,薄薄的胭脂衬托得肤如白瓷,丰盈的手指上带着硕大的青玉戒指。一身薄纱金沙芍药对襟直领开身衣,瞧见大女儿来了这才由着丫鬟整好十二幅雪青儒裙,踏着悠闲地步子对她笑道:“昨夜睡得可好?”

夏令涴夸张地道:“好极了。娘亲,您这一身衣裳得花多少银子?不心疼么。”

夏黎氏点点她的鼻尖:“不懂得藏心思的傻丫头。在本家可不能这么胡乱说,会被人笑话。”

谁敢笑她她就揍谁!夏令涴嘟着嘴心里嘀咕着。若是以前想什么她就一定要说什么,可自从月前来了本家一切都改变了。话不准乱说,饭也不准多吃,走路不准蹦跳,坐着不准乱动,睡觉歇息都不能流口水,还有连微笑不准露出牙齿。她最近换门牙说话都漏风,没少被人耻笑,这一点她就大人大量的容忍了。夏令涴觉得太难受了,更加难受的是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连翘是随着自己一起长大的丫鬟,最新添的龙芽是夏家老夫人送到她身边的,美其名曰伺候人,实际上就是一个动不动喜欢哭诉的小丫鬟。

连翘和她一起爬树,龙芽就在树下哇哇大哭,引得来来往往的丫鬟妇人婆子们张望。旁人问她怎么了,她就指着树顶的夏令涴:“我家姑娘说要连翘姐姐和树上的麻雀比飞飞,谁飞得高就给谁吃饭。哇,连翘姐姐没有饭吃,龙芽就要分一半给她。龙芽不要饿肚子。”

她才不会让连翘饿肚子,她只会将龙芽的荤菜喂小尾巴,素菜喂小偷儿。

龙芽爱哭。夏令涴偷玩儿不见了,她哭;夏令涴爬树跌倒了,她哭;夏令涴借故发脾气了,她也哭。经过一月,夏三爷院子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明白了,只要龙芽在嚎叫,第一件事就是先找到夏令涴。

为此,夏令涴给龙芽起个小名叫‘洪水’,她想用‘瀑布’代替来着,显然洪水更加凶猛一些,对她的伤害极大。可这院子里的众人都很是疼爱龙芽这个可怜的女娃儿,总觉得她被夏令涴欺负了。

这不,给娘亲请安的时候,大人都在问:“龙芽没跟来?你是不是又训她了。”

夏令涴哇哇大叫:“才没有。她跟连翘一起去厨房端早饭了。娘亲,我今天陪你呀,你教我学字儿。”

夏黎氏摸摸大女儿的发髻:“难得你乖巧,等下让人唤得你妹妹来,姐妹一起才能学得快。”

“娘亲,”夏令涴扭捏,“我若是不如妹妹读书多,您会不会不要我了?他们都说,没有学识的女子不讨父母喜爱,以后也只能嫁给穷人家,会每日里洗衣做饭养猪种菜,还只能睡柴房。虽然我喜欢吃猪肉,可不想养猪啊,它们太会睡觉都不陪我玩儿。”

原来养猪是为了玩不是吃。夏黎氏也不知道仆人们对她威胁的效果是好还是不好,总之她能够忐忑不安也说明了害怕,至少能够让她老实学字。会不会要这个女儿,这还需要问?

相比夏令涴的天真烂漫,小她一岁的夏令姝则文雅腼腆,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如一株临水百合,让人忍不住怜爱和宠溺。

“爹爹不在?”夏令姝一来就明显的察觉今日的不同,小声的询问正在布菜的鸳鸯姐姐。

鸳鸯窥探着夏黎氏的神情,阴郁的摇了摇头。夏令姝不同于夏令涴的粗心大意,她对于陌生环境有着不同于姐姐的适应方式,总是能够冷静的观察周围的人和事,见到鸳鸯摇头自然就明白不能说或者不好说。

早饭很丰盛。如意卷、芝麻肉饼和虾圆豆腐,蒲笋清脆爽口,茯苓糕夏令涴最爱吃,各种各样的药粥是从小就开始食用的,今日的山药薏仁粥放了点蜂蜜,两姊妹吃了干净。

夏黎氏随意吃了几口,就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鸳鸯带着两位小姑娘去了书房,里面的书籍大多是夏黎氏成亲之前必看的书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全面。一家人随着夏三爷去外地做官之时还添置了不少的野史神话孤本,每夜里姊妹不安分睡觉之前夏黎氏就会抽取其中一段说给她们听。那些千奇百怪的妖精,神通广大的神佛,还有嗜血残忍的魔王引得姊妹两个惊叫连连,嬉笑之后睡眠会格外的深沉。

她们本来以为那些快乐愉悦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可随着爹爹一声‘回家’,他们就千里迢迢的从平遥来到了皇城,住进了偌大的夏家。相比老屋的两门独户,夏家的庭院众多,前门后门偏门大门二门三门月牙门扇门花门还有长长短短的廊亭,任何一处院子就比老屋大了岂止两倍。最开始的半月,夏令涴都在繁复华美雕梁画栋的大院里寻宝,后半月则淹没在众多亲戚堆里,逢人都是一表三千里的姑姑婶婶表哥表姐一顿乱唤。

视野宽广了,父母也不再由着她们的性子胡作非为,反而是时常拿着姊妹与夏家的众多同辈比较。世家弟子中谁的读书最好,谁的武艺最高,谁的才情最让人称赞;大家闺秀中谁的诗词最全面,谁的琴艺最大气,谁的舞技最动人,谁的女红最精细,还有厨艺、管家理财等等都能够被人拿来相互比较。

最后的结论:夏令涴就是那一无是处的草包女子,以后她的夫家可要吃亏了,当然她的嫁妆也要提前预备。这等蠢才早些嫁出去省得祸害家族才是上策。

她的妹妹夏令姝学识方面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可学东西快,气质恬静,颖悟绝伦,与夏令涴的抓乖弄俏相比那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夏令涴发誓:我也要温柔,我也要端庄,我也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也要成为全天下人人称赞的才女。

大家一起鄙视她:做梦!

五岁的孩童能够学的东西很少,可天底下从来不缺神童。在皇城这块地儿,男子一岁认《千字文》,三岁背诵《三字经》《千家诗》,五岁熟读《论语》《孝经》。女子则是《女四书》《幼学琼林》。夏家乃大雁朝开国以来的世家大族,除去上面所学的基础还增加了《九章算术》《易》《尚书》《七略》等,课业之繁杂,审察之严格在大族中数一数二。故而夏家子女在进入白鹭书院就读之前就已经是皇城同辈中的佼佼者,被各家各派人士称赞。

夏家姊妹五岁之前最多学习了《千字文》与《千家诗》,《女四书》读了一半。今日的课业是抄写《幼学琼林》的中卷,已经比表兄妹们晚了不知多少。

安安静静写了没半柱香的时辰,夏令涴就已经坐不住了,整个人像是凳子上有钉子般动来动去不得安稳。鸳鸯熟悉她的性情只当没看见,一心一意只不停的往院门口瞧。

“那是谁?”夏令涴循着目光看去,正看到一名苗条的妇人从大门而过,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两个媳妇,一路张扬嚣张的大笑而去。

“别看,是狐媚子。”鸳鸯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夏令涴踮起脚尖还要瞧,那妇人偶尔一个错眼就正对上了她,头一扬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挑衅微笑,摇着蒲扇走了。鸳鸯指甲都要把手心给戳红了,拉扯住自家姑娘,砰地就把窗户给关了。

“谁家的?”夏令涴懵懵懂懂地问,夏令姝揪着她的袖子:“姐姐,那是柳姨娘。”

“你认识她?”

夏令姝望向鸳鸯,低声说:“爹爹昨夜不在娘亲房里。”

夏令涴还是不懂:“爹爹不是去了宫里么?娘亲说爹爹的事儿多不要让我们缠着他,会挨骂。啊,夜里……”她反手扣住欲言又止的鸳鸯,“那个柳树精是谁家的?跟爹爹有什么关系?爹爹是娘亲的,谁也不准抢走他对不对。”越想越慌张,她都开始语无伦次了。

鸳鸯还未说话,外面又传来一个童稚的男声:“阿姐,柳姨娘说不来给娘亲请安了,她要去伺候奶奶。”正是夏三爷最小的儿子夏令乾。

夏令涴跌坐在椅子上,额头冒冷汗:“柳树精是爹爹的小妾。什么时候到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鸳鸯为难的说:“就是前几日你随着老爷去书院的时候。老夫人说柳姨奶奶是老爷娶亲之前的通房,老爷成亲之后就去了外地没带着她,现在回来家也该有家的样子就着她再来伺候老爷夫人。昨夜里,老爷是歇在了姨奶奶的屋里。”

夏令涴一甩笔杆子,抓起墨砚往外跑:“我去打死那狐媚子,让她勾引爹爹欺负我娘。”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拉住她苦劝,夏令涴一概不听。她爹爹为官之时没少判妻妾的案子,有宠妾灭妻,也有正妻毒妾的,更有男子纵容妾侍虐待嫡子嫡女的。耳闻目染之下夏家姐妹对妾侍深恶痛绝,同时也对爹爹只有娘亲一个妻子自豪。可没有想到这回到本家没足月爹爹就变了,怪不得早上鸳鸯说娘亲心情不好,都是被那妾侍给气的。她要为娘亲出气,让那妾侍知道夏家姑娘的厉害,欺负了她的娘亲就是欺负了她们姊妹,她不会让对方嚣张狂傲,她要,她要打掉那狐媚子的牙。

夏令姝已经吓坏了,抽泣地坐在一旁不停的落泪,也不知道是为了娘亲还是为了姐姐,或者只是为了未来可能面临的困难。

才三岁的夏令乾根本不晓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传达一句话之后会引起姐姐这么大的反应。

鸳鸯抱着夏令涴,任由那墨汁随着动作飞溅到两个人的身上脸上,苦道:“姑娘别气,气坏了身子不好。你这样会让夫人难办的,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会说夫人不够大度,这大家族里人来人往没有秘密的会让夫人难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