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她轻轻的唤,十足的乖巧女儿模样。

夏黎氏一扬头,周围伺候的人皆走了出去,厅内只剩下母女两人。夏黎氏指着地板上的竹条板子:“跪!”

只是罚跪,还好还好,夏令涴自我安慰着。

“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么?”

“我……”好像最近没做错啥呀?也没闯祸,更加没有调戏夏家或者黎家的姐妹兄弟们,在伯母婶婶们的面前也顺从,难道是偷挪帐房剩余的小铜板买糖葫芦吃被逮住了?那也不止她一个人吃了,令姝和令墨都有份,不会只逮住她一个人。她低下头去,决定坦白从宽:“我错了!”反正不管是什么事情,先认错总是对的。这是与她娘亲周旋多年中总结的三十六计中的上上计,百试不爽。

“哎——”每一次,夏黎氏总是用这个开场,展开长达一个时辰的教导和劝说。夏令涴习惯了,真的,她只是不习惯这新砍伐的竹条还有点潮,不够硬,让她怎么跪着都有点不习惯,就算是罚跪的竹条板子她也是有感情的。

“你想要嫁给赵王顾元朝?”

“啊?”她什么时候跟顾元朝那狗熊有关系了?

“那就是不想嫁给他?”

她垂首,故作伤心:“我以为娘亲最懂你的女儿。”

“那你是想要嫁给汪云锋?”

夏令涴下意识的动了动膝盖,以前的竹条板子都被她跪平了,这个新的太硌人。

叹息:“令涴!”

“我,”夏令涴结巴,“我不知道。娘亲,我还小,哪里知晓这些。论起来,我上面还有两位堂姐没出嫁呢,等她们嫁人了,我及竿了之后再来说这事成不成?”

“真的?”

夏令涴抬起头来,回视着娘亲的目光,一片坦然。

半响,夏黎氏苦笑:“你知道么,人们撒谎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与人对视。他们想要表露自己的坦诚,可徐不知眼眸才是出卖真心的窗棂。”她抚摸着榻几上摆着的一叠红色的缎料,“你既然不愿意说娘亲也不逼你。这是你二堂姐做嫁衣的料子,今日才由千蚕铺送来,你现在替我给你二堂姐送去,算是三房送得贺礼中的一部分。”

“二堂姐出嫁?”夏令涴疑惑,“夫君是那户人家?”

“我们这等人家,还能选得差了不成。那人你也熟识,寻常一起嬉戏闹腾着玩过的,一品监察御史汪大人家的公子。”

汪家!这个皇城还有哪个汪家,整个大雁朝又有哪位人人奉承的监察御史。汪家的公子,除了——

“不!”夏令涴脸色唰得苍白,摇晃两下跪坐了下去。

夏黎氏觑着她:“不愿意?”

夏令涴喘息两下,捂脸道:“娘,不该是这样。汪哥哥他并不爱慕二堂姐,他们……他们只是一起长大的同龄人而已。”

“汪公子十八岁,你二堂姐即将及竿,而你才十三岁。若说青梅竹马,他们两人才算,你只是跟着他们一起耍大的玩伴。”夏黎氏对女儿的心思太过于清楚,如此她才不愿对方再这样混着下去:“令涴,汪家与夏家几代姻亲,从来不是谁选择谁,而是谁适合谁。作为晚辈,只要听从长辈的安排就好。”

夏令涴再次跪起,抖声问:“汪哥哥同意了?”

夏黎氏平静的道:“这不是你需要知晓的事情。”

夏令涴倏地抬起头,有着惊喜:“他不愿意,对不对?”

夏黎氏端详着自家女儿的容貌。还太幼龄,太过于显形于色,面对外人还好,一旦面对家人涉及自身大问题的时候就完全没了防备,想到什么小脸上全部都坦露,这样的孩子如何在错综复杂的大家族里生存?

娘亲的沉默在夏令涴看来代表的不是默认,而是猜疑和揣测,还有不认同。在成长的岁月中她无数次面对着夏黎氏的沉默,每一次都是她边哭着反抗边笑着面对,一切苦涩都埋在内心最深处。

“作为世家子女,要明白家族利益最大。”夏黎氏招来连翘,“白鹭书院最近新招了一批学子,康静夫人总说太忙缺个副手。你给令涴准备一下送她过去帮衬一段时日。”

“娘!”夏令涴挣扎。

夏黎氏那同样银蓝色的眸子淡然的凝视着她,无形的压力和主母的气势浑然天成。这样的女子根本不需要多说一句话,也不需要听取别人的反驳,她只是安排命运,而你服从命令。

夏令涴从来不知道春日的日光也可以蜇瞎人的心神,她站在庭院中不由得摇晃,可身前身后那么多丫鬟婆子却没有一个人来搀扶,哪怕是连翘也只是安静的站在身后。

怪不得方才二堂姐要那只簪子,她是隐藏性的宣布自己的专属权,也是试探自己对汪云锋的情谊。那么这几日被众人无端的窥视也是因为汪云锋?众人都知晓他们两人从小感情甚好,都在揣测她的想法吧?

“还是住在菖蒲轩。二小姐夏令姝偶尔回来的时候也爱去坐坐,如今里面就住着古小姐了。”康静夫人依然是端庄严肃的样貌,坐在那里就是全天下女子的典范,无可挑剔。

夏令涴环视长廊外已经比三年前高大甚多的乔木,笑道:“她可还好?我记得第一次来书院之时,可闹了不少的笑话。”

细娘给她斟了一杯雨前茶:“如今夫人还经常对那些新进的小姐们念叨你在书院中的前后变化,感叹女大十八变。”

“我到了十八说不定都做母亲了。”她本以为康静夫人会感叹,结果对方只是别有深意的一笑,什么话也没说。细娘依然是多年前狐假虎威的样子,只是当她拿出最新的竹条出来时,夏令涴还是忍不住倒退一步:“细娘,我已经结业了,说错了话你也不能再抽我手掌或者臀部。”

细娘一本正经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哦,不。”夏令涴假装胆怯,倒是让两位夫人脸色稍齐隐约有点轻松笑意,她问:“我需要做什么?嗯,我力气不大肯定不能做细娘的活儿,也还未出闺阁,要是胡乱抽人会传出母老虎的名声,嫁不出就不好啦。”

康静夫人道:“宫里三年一度的大选又要开始了,我最近都要出入宫闱,院中的礼仪教程需要有时会找不到人暂代。我瞧着你十岁之后的礼仪已经无可挑剔,再有你娘亲亲自教导三年如今也出落得更加端正懂礼了,所以,我外出的时日你就替我教导新进的一二年的学子们,可好?”

夏令涴苦着脸:“夫人,我才十三岁,你让我去教导五六岁的女童,这要是闹翻天了……”

细娘将竹条放在她的面前,建议道:“我有一打,送你一根。”

夏令涴扶额:“我真的会嫁不出的。”

“白鹭书院中,十五岁左右的少年还没结业,你可以挑一个。”康静夫人说。她们果然也知晓夏令涴与汪云锋的事情。

书院的日子非常轻松而适意,除了每十日中有三日要给一二年的新学子们教课,其余的时候她都被小严姑姑找去整理藏书阁,将最新的珍本译成蛮族文字或者倭国文字。每夜的亥时会被细娘拖去值夜,两个人各自提着两盏灯笼如夜鬼般的在栖凤馆游走。夏令涴为了增加恐怖效果,特意穿了拖地三尺的白缎暗褐血纹的儒裙,披着一头快到脚踝的长发,挽着一个松散的发髻,带着一朵硕大的赤色海棠绢花,涂上最有惊悚效果的血晕妆,苍白的脸庞上两个血框眸子无神的盯视着每一个夜游的女童,引得半夜尖叫无数。

从那之后,白鹭书院流传着女鬼勾夜魂的传言。为此,别说栖凤馆的夜游之人断绝了,就连男子们聚集的腾龙馆也安分不少。有胆大的孩子去询问教学的先生和姑姑们,得到的都是一脸要笑抽搐的表情。这毫无疑问的为女鬼的传闻增加了更多的版本,为白鹭书院男女学子们夜间的私会事件做了莫大的贡献。

在书院中,夏令涴重温了十岁之前的学子时光,她不去想二堂姐现在在做什么,也不去想汪云锋是否还如以前那般出入夏府,也不去听书院中任何人提起汪夏两府联姻之事。她将自己当做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安静的微笑,轻声的说话,带着恬适的神情周游在千丝万缕的世家小姐与公子之中。一举一动都被人称赞,每个人都对她露出善意的体贴。

她觉得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只是偶尔在半夜惊吓过某些亲密的情人之后会抬头望着浩瀚的星空,觉得百无聊赖。

“难道这是皇城中最新流行的装扮?”意料之外,今夜居然还有访客。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猜猜后面来的是谁?

二六回

夏令涴转过身来,掩口笑道:“这是女鬼们中最时新的装扮。”她将那白色的灯笼提到面前,微弱的珠光衬托得那张小脸越发苍白,眼眶的朱丹粉都要化成了血泪,她还故意发出‘嘻嘻’的女鬼笑声:“公子瞧着如何?”

汪云锋吓得心口一抽抽的:“还,还不错。只要是涴儿,穿什么都好看。”

夏令涴目光一冷:“骗子。”

汪云锋轻声叹气,将她的灯笼拿了下来。他不得不承认,在对方特意的渲染下,那张脸的惊悚效果会让人做恶梦。她是故意的!

见他不答话,夏令涴又问:“三更半夜的,汪公子是来此会佳人?据说年轻儒雅的少年公子们最爱半夜出来与神仙妖怪们相会,谱就一桩感天动地神哭鬼泣的姻缘。”

“我来见女鬼。”

“你与女鬼有个约会?汪公子,作为同一书院读书的学子,我必须提醒你。人鬼殊途!不管对方家世如何,容貌如何,才学如何,也不管你多么的倾慕她,你们都是没法成为夫妻的。知道为什么不?”夏令涴用着十二分的真挚情感劝说着面前这位可怜的公子哥,“因为你们没法洞房。”

汪云锋一口气差点没有顺过来,抓住她的手腕道:“我与你怎么不可能洞房?”

夏令涴挺了挺脊梁,用着看白痴的目光注视着对方:“因为我不是女鬼呀!你是要结鬼亲,我可是正值妙龄的少女呢,你别诅咒我,否则我跟你没完。”

“涴儿,”汪云锋可不愿意轻易放过她,“我要娶你。”

夏令涴冷道:“你要娶的是夏家二房的夏令寐,跟我这三房的人没有关系。”

汪云锋抱住她:“我不会娶她的,我只要你。”

夏令涴动了动,捏着鼻子朝外喊:“非——礼——呀!有人调-戏女鬼啦!”

周围密林中不停的响起梭梭声,听那声音应该是越来越远而不是越来越近。怎么回事,如今这白鹭书院也开始世态炎凉了不成,她女鬼就不能被人非礼了?有胆子夜游调戏良家少女,没胆子拯救被人所困的女鬼!她明日一定要去给康静夫人告状,要将礼仪课程的训练量加倍,要让高年级的女学生们一对一的辅导低年级的,看她们还有精力调侃公子哥,看她们还有精力半夜跑出来花前月下。她也要提醒严老院长,告诉他男学生们的课业太轻了,武术的训练要加倍,骑马射箭要翻番,让他们还有闲情逸致的与女学生们调-情,让他们的小腿肚子伸到九溪园来,让他们——对她见死不救!

“涴儿,你要相信我。我会告诉爹爹说我不要令寐,我心里从来只有你。”

夏令涴犹自气愤难当:“你可别装糊涂。你们汪家看上的是夏家的世家保守派的权势,而不是我爹爹所处的清流中立派。”

“我不愿意爹也没法绑着我成亲。”

夏令涴使力推开他,摸了一把脸,将阴森森的妆扮给弄得东一块白西一块红,她更加像惨死的女鬼了,而且还是从阴沟里面爬出来的。

“你糊弄谁呢!我可没有说要嫁给你,二堂姐也没有说一定就嫁给你,你少在我们面前自作多情了,当作夏家的女子嫁不出去只能找你?还是觉得自己真的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美少年,由得你来挑拣我们,而我们没法反抗你?自信的人见过,自信到你这么狂妄的没见过。在我看来,你跟天蓬元帅比起来也就半斤八两。而我那二堂姐就是嫦娥姐姐了,啧,难道她那群丫鬟们就是月兔!”夏令涴有点郁闷了。若是连翘在旁,少不得又抱怨自家姑娘的心思太跳跃,牛头不对马嘴。

汪云锋深感无力外加委屈:“从小你就是这样敷衍我,歪曲我的话,不知道这样很伤人心么?我从小到大哪里不如你意了,你想要往东,我绝对不往西,你想要金银我绝对不给你珠宝……”

“我要月亮你就没有给我星星,当然,月亮也没有。”

“那些东西我怎么拿得到!”汪云锋苦笑。

“所以,我想要的你不一定能够给我,你也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包括你要娶谁,你会娶谁,还有你能有几个小妾,这些都不是你能够决定的。”

“我没有碰那些通房!”汪云锋总算抓到一点真相,原来她一直不愿意相信他,是因为十二岁那一年娘亲安排在他房间里的丫鬟。天知道,他们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决定只娶她一个,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爱其他女子,也不愿意去碰触任何看起来顺从乖巧的女人。

汪云锋从小到大要的只有夏令涴!

夏令涴眼眸一红,低头道:“你没有拒绝,你让她们住在你的院子,让她们贴身伺候,她们每个人看我的神色就好像看当家主母,对我恭敬异常。我不要……”

汪云锋重新拥着她,亲吻她的额头:“相信我,只要你嫁给了我,任何女人就无法靠近我一步。你会是我的,我也会是你的。”他俯下身去,唇角贴过她的双眼,鼻尖,最后落在她的唇瓣上,小心翼翼的摩擦,等到她张嘴吸气再倏地钻了进去。

月色温柔,海棠花随着清风摇曳,流窜的花香萦绕在树下,眉梢和情人的笑靥之上,久久不去。

夏令涴只觉得腹内的气息全部都被对方给夺了去,小脸憋得通红:“你,你要谋杀我。”

汪云锋用指腹摩擦着她水润的唇,笑问:“以前有人这样对你过没?”

夏令涴鄙视他:“不是所有人都有做狗狗的兴趣。你刚才咬我了。”

汪云锋心情更好,抱着她摇晃着就是不愿意放手:“那是亲吻,是你的初吻。老天注定了你会是我的。”他食髓知味般还想要继续,低头一看,这下好了,夏令涴的妆更加糊成了一团,她已经不止是阴沟里爬出来的女鬼,她还是在地底睡了几日几夜来不及腐烂的女鬼了。

面对着这张脸,就算是深情如汪云锋也下不去嘴了。

那日之后,夏令涴突然对扮演女鬼没了兴致,她对扮演腐尸有了兴趣。开始在夜游的时候穿着碎布条的裙裳,顶着鸡窝一样的稻草头发,一步一个泥脚印的在白鹭书院抓激情满溢的少男少女。惊悚效果,升级了不止一个档次。那之后,关于女鬼之外还额外增加了僵尸和食人魔的传闻,更多的是诈尸的传言。

这么安然的度过了一些时日,小心肝里做着无数春-梦的夏令涴见到了家里的丫鬟,对方冷汗如雨哆嗦着扑向她:“小,小姐,不好了……”

“慌慌张张的没个样子,站直了好好说话。”

丫鬟屏了一口气:“夫人,夫人病倒了!”

夏令涴唰的站起来:“大夫看了没?不是一直有看平安脉,怎么好端端的病了。”绣花针扎得无名指血液直流也顾不上,她比丫鬟更加慌张的跑回了家。

院子里里里外外围着几圈人,鸳鸯拦在厢房门口,与人争吵着。夏令涴还没跨进门槛,就有人掐着她的手臂,尖锐的喊:“我的儿子呢?把我儿子给我。”夏令涴目光如刀:“滚!”

柳氏死缠烂打的更加大声吼她:“把令墨给我,他是我儿子。”

鸳鸯一个眼色,周边的婆子手忙脚乱的拖开不停大叫的柳氏,夏令涴闯进房内,正听见吉祥抽泣:“血……”

血,谁的血?

夏令涴脚下一软,被鸳鸯半拖半抱着去了床榻。夏黎氏的脸色在光影绰绰的屋内显得隐晦不明,嘴角残留着一丝撕咬了唇瓣后的血迹,吉祥端着的痰盂边缘同样有血块漫着,血色深黑。她听到自己破碎的音调在问:“这是怎么回事?”

“中毒。”大夫站起身,在屋内到处望了望,最后端起外厢房圆桌上的茶盏,嗅了嗅又点了点茶水试了试,才接近舌尖他就连番吐唾沫,有丫鬟送上清水给他漱口:“这茶有问题。应该是某种活毒物的毒素,带我去厨房看看。”

夏令涴使劲的瞪大了眼睛,让着韩商媳妇跟了过去,自己对鸳鸯道:“把所有的丫鬟媳妇婆子们都招过来,一个个审问。我倒要看看是谁有天大的胆子敢毒杀娘亲。”鸳鸯立即让人去找得护院来,将整个三房都守了起来。没了多久,连常年睡懒觉的福伯也赶了过来,面上一惊已经连续点了她几处穴道,看着夏黎氏痛苦稍缓,这才把脉。

一炷香悄无声息的燃成了灰烬,夏令涴一个晃身才发现自己就这么看着娘亲晕了过去一动也没动。她心里突地冒出一丝寒意,下意识的将手指伸到母亲的鼻翼之下。虽然极轻,可还是有呼吸。她浑身一抖,站了起来,才一迈开步子整个人就往地上栽去。

有人闷哼,她再一次被抱住了。

“爹!”她哑着喉咙,死死地抱住面前这个清瘦的身躯,将脑袋埋在里面,哽咽道:“娘亲是被我气得吐血的对不对?就因为我不听话,因为我想要与……”

“不是。”夏三爷抚着大女儿的头顶,“别多想,让闻先生看看,我们再想对策。”

“中毒,很罕见的一种毒。”闻先生问向福伯:“您老怎么看?”那头大夫已经走了进来,手中一个盘子里面装着一条泥土裹着的剥开的鱼。短而肥胖,背脊深褐色带着圆点,肚皮珍珠白。

“这是……河豚。”福伯首先认了出来。

闻先生用银针挑开鱼的肚腹,沾取肝脏上的新鲜血液,那根小小的针尖瞬时全部变成了漆黑色。他也不说话,一言不发的随着大夫出去开药方去了。

“河豚是海鱼,春季会随着海口的水流一起进入河流,其肉质鲜美,可血液肝脏等都含有剧毒。”福伯留下解释道,“食其毒者轻则呕吐、口舌麻木,重者全身瘫痪麻痹,呼吸窒息而死。下毒之人,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夫人痛苦挣扎而死。”

夏三爷沉默的点头,一个招手已经有了护卫进来带着外面的众多丫鬟婆子们去了专门审讯的屋子。一时之间外面哭喊无数,而屋内的人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这是漫长的一日。

夏令涴虽然被夏三爷安抚了下来,可她依然坐立不安,只觉得是自己的疏忽才造成娘亲的中毒。若是她以前买卖新的丫鬟之时就慎之又慎,挑选媳妇婆子们的时候查探了她们背后的家境,说不定就不会被人利用。

这都是她管家不严的缘故!

她觉得自己长得这么大什么都不会做,只能呆呆的看着屋子里的人来来去去,不是捧着药碗给昏迷的夏黎氏喂药,就是拿着毛巾替她擦身。福伯一直不停的换着不同的银针替夏黎氏疏导血脉,而她的爹爹夏三爷亲自去审问丫鬟们,夏令姝去让人接了夏令乾从书院回来,三姐弟固执的守在了一角,沉默的看着娘亲的气息时而急促时而浅短,而他们的心口就随着那呼吸一上一下。

连翘给三人送了晚饭来,却没有人吃得下一口,好不容易逼着喝了几口浓汤就再也不愿意张口。

“姐姐,你最近有没有惩罚哪个丫鬟?”夏令姝问她。

摇头。她最近都在书院,家里的事情都是娘亲在管,她根本没有与什么丫鬟接触,除了身边的连翘。

“那以前呢?赶走过什么人?或是将哪个婆子给打重了,让人记恨了。”

“姐姐管家太过于慈软,虽然有赏罚可也不够严谨。赏得太过于随意,惩罚也不够让人记忆深刻。毕竟没有人会为了扣半个月月钱而记恨得要毒杀娘亲。”夏令乾已经十岁,在白鹭书院中学到的治学治人之道比姐姐们多,他又是三房唯一的儿子,从小就随在爹爹身边,学习观察人心人性以及如何处理各大世家的人际关系,这些方面他比夏令涴懂得更加多,为人也更加严苛。

两姐弟一个冷漠,一个冷静,一问一答之间已经将可疑之人排除了大半。夏令涴脑内麻钝,靠在窗口让夜风将思维吹醒。

庭院最深处,一个急急忙忙的笨拙身影穿过,似鬼魅似邪魔。

夏令涴问:“那是谁?”

连翘伸出头去仔细张望:“……柳姨娘……她手中抱着……令墨公子!”

夏令涴和夏令乾对视一眼,纷纷跑出门外追逐那人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嗯哼,要开虐小妾啦,哦也~~~

扭动,我今天更新了6000字,没人要表扬我么?

二七回

柳氏披头散发的冲进了三房的大院,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不被容许住进来,心里不是没有怨恨。可是,现在她来不及去回想那些隐藏的情绪,她横冲直撞的跑向夏黎氏的小院,她要找她评理,让她把自己的儿子还回来。

六年了,昨夜是她唯一一次抱着孩子安歇的一晚,她都舍不得闭眼。可睁开眼睛的时候,孩子就不见了。

一定是夏黎氏又将她的孩子给抢夺去了!一定又是那个狐假虎威的夏令涴让人抱走了自己的孩子!那个夏令姝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有那最最该死的夏令乾。她们为什么不在七年前的那一天都死掉!这样她就会是名正言顺的正妻,是三房里面真正的女主人,没有人可以违抗她,也没有人可以欺负她,轻视她。老夫人也会越来越看重她,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对她不闻不问视而不见。她明明是老太太亲手带大的,为何到了如今反而不讨老太太的喜欢了?

一双手突兀的拦在了她的面前,韩商媳妇那张葫芦脸怎么看都欠揍。她说:“柳姨娘,夫人病着,这些日子不需要你伺候了。”

柳氏抓着对方的手臂,往前冲了几次都没得逞,恨得一双指甲都深深的掐入对方的肉里:“我才不想伺候她,她……我来看我儿子。”

“大公子去书院上学了,不在屋里。”

谁要见那个杂种:“我要见小公子,令墨公子。”

韩商媳妇瞥着嘴角讽刺她:“你唬谁呢?昨日夜里我们都瞧见小公子被某位妾侍给抱走了,一整夜都没有回来,福泽在院子里找了好几回,又去敲打某人的房门,差点将门都给卸了都没有给带回来。”

“他不在!”柳氏勃然变色,“他也不在我的屋子里。你让开,他一定又被你们给偷偷抱回来了,你们还我儿子。”话音一落,小院大门已经打开,鸳鸯从里面伸出头来:“夫人刚刚喝了药才歇着,有谁又在咋呼?让大姑娘恼了少不了一顿板子。”正好看见柳氏,即皮笑肉不笑的问:“姨娘不在屋子里好好呆着偷个懒儿,跑到这里来献什么殷勤。大姑娘说了,这些日子不要你来伺候。”

柳氏一脚狠狠地踩在韩商媳妇的脚面上,趁着对方痛呼即掀了鸳鸯冲进院子:“儿子,我的儿子在哪里?”说着就要去踢夏黎氏的房门,吓得众人一扑而上,将她死死地压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这边早已有人去找大小姐,没了多久夏令涴就从偏厢房走了出来:“令墨昨夜一直与你在一处,没有回来。”

柳氏刨着地面,喊:“你骗我,你想要害死我儿子。”

夏令涴冷笑道:“令墨是我弟弟,我疼他都来不及,害他做什么。”环视众多仆妇丫鬟,又问:“今儿个谁瞧见小公子了?负责伺候公子的福泽和安局呢?”

一旁陆陆续续的有丫鬟上来回报,都说大清早没见着人。连打扫的粗使妇人也说昨夜和今早都没见到小公子从哪个院子出来,另一头福泽和玄蜂也被人叫了过来。福泽躬身道:“昨夜里夫人病着,大小姐、二小姐与大公子都在正院里,柳姨娘就趁机去了我们院里将小公子给带走了,说是去给他煮点吃食,我们觉得她可怜也就同意了。结果等到半夜都没等到姨娘将小公子送回来,于是去她院子里要人,门都摧烂了都不理不睬。我们守在院子外面,夜里冷不知不觉地睡着,醒来就听见有人说公子不见了。”

夏令涴沉吟半响:“扶姨娘起来梳洗下,带到我院子里去。娘亲这边的人都不要动,其他人都去伯母婶婶那边问问,看有人瞧见令墨没。若是贪玩饿了肚子肯定就被人带去吃早点了,一时半会忘记通知我们也不一定。”

院子里的人一下子就散了干净,柳氏心里疑惑到底还有一点理智,暗怨自己惊吓过度,由着另外一个婆子扶着她起来,转头一看居然是黎家送给夏令涴的尚嬷嬷。这人可算是夏令涴的亲信,为人最是老实可靠不说半句谎话。柳氏随着人群一起去了夏令涴的院子,偷偷问身边的尚嬷嬷:“大小姐说给我找儿子,是不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