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耳畔的声音一下子就消隐了,齐小白低头一看发现连渃已经睡过去了,在火光的映照下,那张脸显得特别疲累,想来也是,比自己出发晚还能赶上来,一定是日夜兼程辛苦至极。

“累了就好好睡吧。”齐小白含笑,深情地吻了吻连渃的头发。

这一夜,累极了的连渃睡得很沉很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她才醒来,懒洋洋地睁开眼最先闯入视线的就是齐小白那张百看不厌的温柔笑脸。

“早,小白。”她毫无顾忌地打着哈欠伸起了懒腰。

“阿渃。”齐小白唤她,同时手指指向了某个方向。

顺着指尖所指方向看去,数十列身穿银甲、手牵骏马的骑兵已经集合在了官道口整装待发,他们一个个表情严肃、眼放冷光地凝着他们所在之地。

“哎呀喂!”连渃赶紧收回之前所做的不优雅动作,比起那群士兵无声胜有声的目光,这失了形象倒是小事,因为军队行军速度有严格的时间规定,迟一点都要被处罚,她这睡到如此时辰,耽误的行程与时间可不是一点半点。

“小白,我该不会被军法处置吧?”连渃紧张兮兮地望向齐小白。

“不要担心。”齐小白揽住了连渃的肩头拍拍她,道:“我已经向他们好好解释过了,现在你醒了,等会我们再策马狂奔起来,应该能在规定时间赶到的。”

“真的吗?”

“当然。”齐小白的嘴角又弯成了好看的猫嘴形状,“好了各位,都上马启程吧!”说话间,他的手朝着骑兵队一挥。

话音未落,只听见唰唰唰盔甲摩擦发出的整齐划一的声响,那些骑兵们全部上了马,见状,齐小白、连渃与花溟三人也赶紧上马,手中鞭子一挥,马蹄飞扬荡起无数尘埃。

于是,在经历了又一次几日不眠不休地连续赶路之后,他们终于在规定的七日时间之内赶到了驻扎在丘杜的齐军军营。

“啊,终于到了。”累得两眼昏发的连渃弓着腰无精打采地趴在马背上,她想要是再来几次这样的旅程她肯定会少活很多年。

“阿渃。”

听到呼唤,连渃歪歪脖子,她的眼皮子已经再打架了,模糊的眼前出现了一双手以及两个酒窝,她没有多想直接翻身扑了下去。

“果然还是小白的怀里舒服。”扑到齐小白怀中的连渃喃喃自语了起来,“真的很想就这样赖在你身上不起来呢!”

齐小白只笑,不语。

“公子小白驾到,末将未第一时间前来迎接,失礼失礼。”二人刚到地,一名身穿戎装、面如满月的年轻将领就率领了一小队人马从军营中出来迎接他们。

“莫要客气,蔡副将。”那戎装将军齐小白一眼就认出来人,他是连渃兄长连澄一手培养起来的裨将蔡珏,能征善战,乃为连澄心腹之一。

“怎么只有公子一人前来?太医署委任的军医呢?”蔡珏富有神采的双眼围着齐小白周身东张西望了起来。

“蔡珏你一定得了眼疾,容我休息一会定要在你眼周要穴扎满银针。”打了蔫歪在齐小白怀中的连渃看自己被无视便起了精神头。

“呀,原来是将军家的仲妹大人,失敬失敬。”见是连渃,蔡珏脸上即刻堆满了灿烂的笑容,“将军若知道新来的军医是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白白嫩嫩的真像一头肥豚。”连渃不仅熟络地捏上了蔡珏的脸,更脱离齐小白的怀抱摆起了谱,“别仲妹仲妹的喊,不好听,我乃军医,请称呼我为军医大人。”

“遵命,军医大人。”蔡珏当即配合地行礼。

“来,免礼。”见到了熟人被哄开心了,连渃就像回到了自家府邸一样无所顾忌了起来,她很满意地点点头,“对了,大哥呢?”

“按照习俗,凡遇战事,必要举行巫祝向天祈福的仪式,此刻巫祝正在军营当中祈福,将军在旁观看呢。”蔡珏眼睛瞄了瞄某个地方。

“巫祝祈福仪式?我也要看。”对于没见过的东西连渃总是充满好奇心与兴趣,为了亲睹仪式,她甩了一身疲累拉着齐小白就往军营里跑。

军营营帐遍布,但为了巫祝仪式在主营前方特意腾出了一大片空地,连渃与齐小白他们进去时,仪式已经开始了,只见一头插羽毛、脸覆牛头面具、身穿素白上衣鲜红下裳、赤着双脚且脚腕用红绳各系了数十小铜铃的女子正在空地中央独自起舞,她左手执长剑、右手执短刀,配合着双脚不停踩踏而牵动系在脚腕的铃铛发出的叮铃铃声而旋转而跳跃,腰间的丝带以及搭在胸前的两条又黑又粗、对折而束的麻花辫亦随着她身体的舞动而摆晃了起来。

“腰如束素,体态轻盈,舞得好美!”无论男女,只要有美色,连渃都会忘情地去观赏与夸赞。

“她跳的是万舞。”齐小白从旁接口:“先武后文,武舞手持武器,文舞手持羽毛和乐器。”

齐小白话音刚落,那女子就双手反握将剑与刀插到了自己腰后,空了的双手一手绕向头顶一手挽于背后,仅仅几个拈指的动作空手当中就出现了羽毛与骨笛。文舞比起武舞少了一份刚劲与活力,脚下踏铃的节奏渐渐慢下来,女子的动作亦随之舒缓、柔软了下来。

叮——铃——铃——

脚铃声消,万舞休,停止动作的女子双手合十举向天空,昂首的她快速地念着一连串听不懂的符咒,大约念了半柱香时间,音顿,祈祷仪式结束。

“呀,好想瞧一瞧她面具下的脸是不是也好看。”仪式结束,连渃便着急想去一睹女巫祝的真容。

“空青,辛苦你了。”

连渃脚才迈开,发现有人抢先了一步,那是一位身披银甲肩镶披风腰佩长剑的男人,侧脸看去额角骨突出如犀、面颊色泽呈棕、身材健硕魁梧。

“是哥哥!”见自家哥哥目光自始至终都锁在那女巫祝的身上连自己到来了都没注意到,连渃便故意噤声朝身旁的齐小白与蔡珏飞了一个“咱别出声偷偷过去!”的眼神。

蹑手蹑脚的连渃领着二人缓步向前,走着走着,她的脚步忽然停下来了,因为不远处的女巫祝见到连澄过来主动摘下了面具来行礼,那张脸白得略带病容,眉淡如秋水,眼大却空空然,好看虽好看,可总给人一种寡淡又冷清的感觉,与连渃脑中想象的模样有很大的不同。

“哎。”有些失了兴致的连渃也不再闪躲,她加快了步伐待即将到连澄身边时,她又使出了自己的飞扑绝技,“哥哥,我来了。”

可那张开的臂弯还没碰上连澄的一根头发丝就被连澄武将天生的反应本能给捉了个正着,而被捉住的后果就是吃了一击重重的过肩摔。

“哎哟喂!”一声惨叫响彻了军营。

“大胆狂徒居然敢背后偷袭,来人呀,给本将军拿下!”摔完连澄没有松手,反而加大劲将被摔之人反压在地。

“使不得!”齐小白与蔡珏双双出声阻止,“那是阿渃。”

“阿渃?”听到这个名字,连澄面上的严肃与威严即刻转化成了震惊与疑惑,他掰过被摔之人的脸一看,那个痛得撕牙咧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家妹子,于是吓得赶忙放手赔不是,“阿渃对不起啊,哥哥不知道是你,没、没摔疼吧?”

“没摔痛是假,不过这世上也只有哥哥敢摔我,所以就当这是咱兄妹之间特别的见面方式吧!”从小父母双亡,被哥哥一把手拉扯大的连渃对这唯一的兄长可是喜欢得紧,因此尽管痛得眼泪在眼眶打转,她仍旧对着兄长咧嘴大笑并撒娇似的展开了双臂,“哥哥,我来了。

这好久不见,一见就给自家妹子来了个被摔,连澄觉得相当过意不去,遂,他带着愧意与疼惜大力地回抱过去,“阿渃,你终于来了,呜呜,可想死为兄了。”

这一抱,力气大得几乎将连渃勒窒息,“啊…快、快…呼吸不过来、来了…”

意识到自己欢迎方式太过霸道,连澄吓得连忙脱开手道歉了起来,“呜,对不起,阿渃,我力气太大,一见你就控制不住。”

“咳咳。”这一紧一松宛如地狱天堂般的差别,让连渃实在有些吃不消,“哥哥,上回你来信请教我怎么讨女子欢心,莫非你也是这般对那女子的?”说着还不断往一直保持行礼姿势的女巫祝身上斜眼。

“怎么会,我连她手都没…”连澄一开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这让他原本窘迫的脸更加窘了,于是他故作咳嗽试图让自己严肃起来,“这位是远近闻名的女巫祝,空青。”

巫祝,能以祝由之术愈疾活人,亦能以降巫之舞招死人之魂魄,如遇天灾、战事或者国丧也担任祈福与祭祀时司祭礼之人,这类人据说天生孤煞命,上古时十分受人尊敬,但现在却被归类为“邪者”、“不祥之人”而被人们疏远与畏惧。

从连澄蹩脚的掩饰眼神当中,连渃发现她哥哥对这个女子怀有别样的情愫,于是她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面前这个以中药名命名的女子,一番审视之后她摩挲着下巴半似玩笑半死认真地说道:“味酸、性寒、有小毒,和你的样貌、气质与身份很是符合嘛,空青。”

听见别人喊自己的名字,空青一直低垂的头抬了抬,与连渃视线碰上之后,她的目光彻底定住了。

空青的目光冷且极具穿透力,多对上几眼连渃觉得全身不舒服,“你,为什么盯着我看?”

空青不语,只是左手伸到背后抽出了那把在武舞中使用过的长剑,哗哗哗,剑尖快速地在地上划画了起来,写完,她提剑之手还不忘指指连渃。

被指的连渃下意识地低头,她看见地上出现了两个用长剑剑尖刺出的隽秀字体——不祥。

十一回女巫祝(下)

“不祥?”连渃表示不解,“我吗?”

空青淡淡的眉毛蹙了蹙。

没有表情没有言语却一上来就说自己不祥,连渃觉得很是莫名,“你的不祥到底是指什么意思?我是一个不祥之人?还是会我给别人带去不祥?”

空青摇摇头将长剑重新插会背后,便转身欲走。

“你给我慢着,随便丢了两个字给我不解释清楚就想走吗?”连渃三两步跨到空青面前拦住她的去路,“巫祝也有替人看相的本事?”

空青无甚神采的眼睛从连渃身上移到连澄身上,她依旧不语,只是眼睛一眨不眨那么仿若游神般地凝望着连澄。

连澄很熟悉这样的眼神,“阿渃,空青她不会说话,也不善于跟人打交道,你不要太跟她计较。”

“哑的?”

“具体不知,只是我们这里没有人听过她开口说话。”

“好,我不管你到底是不会说还是不想说,反正刚才的事你得给我交代清楚,来呀,墨笔、竹简伺候。”连渃不喜欢别人话只说一半就走。

连澄深知自己妹妹较真的性格,也很在意平日里几乎不主动与人搭话的空青为什么会突然对着自己妹妹写出“不祥”二字。

“空青,本将军也想知道。”连澄不忘询问空青的意见。

空青凝着连澄半晌,轻叹一口气后,她又再次从背后抽出了那柄长剑,划划划,不等人上墨笔竹简她便飞速地在脚前的泥地上写了起来。

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众人随着空青的落笔念了起来,但念完大家都怔住了。

血,对于战场对于士兵而言是常见之事,但开战前就被预言有血光之灾,那可是件很不吉利的事。

“阿渃真的会有血光之灾?有什么办法避免或者化解吗?”连澄最先发问。

空青摇摇头。

“怎么会…”连澄显得一脸的失落与彷徨。

“喂,你的预言真的准?”连渃的心虽也咯噔一下,但同时也觉得不太可信,就好比当初庙宇相士给她看相时还说她与小白是贵人与国君之相一般,可现在他们又是什么处境呢!

空青再次无视连渃,只顾作揖行礼,顺序意外的是先从齐小白开始、再到连澄,完了,她便潇洒地转身离去。

“阿渃,看到了吗?”空青孑然离去,连澄的视线却对她的背影紧追不舍,“她行礼的顺序就足以说明她能看到一些东西。”

连渃其实也发现了,他们其中并无人告知她小白的身份,她却率先给小白行礼,说明她真的看出了小白的身份,“好吧,我承认她有两下子。”

“阿渃,既然空青那么说了,我看你还是先回临淄吧,君上那边就由我来报告。”连澄本是不信这类事的,但空青无疑是个例外。

“哥哥,我是不会回临淄的。”连渃明白连澄的用心,不过她也有自己的想法与打算。

“哼,你一定是舍不下他,对吗?”连澄又怎会不知亲妹的心思,他不悦地盯着站在那里不发一言、存在感低得不是连渃提起他根本不会注意到的齐小白的身上,“齐小白,你到底还要坑害我家阿渃多久呀?”虽然齐小白贵为公子,但在他连澄看来,那只不过是从小与他家妹妹玩在一起的小破孩,而且小破孩不仅长大了继承不了君位给不了他连家荣耀,连与自家妹妹定下得婚约都能一拖再拖,最要命的是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迷药将自家妹妹迷得七荤八素就是非他不嫁,现在连君上还要派这等无用之人前来当监军,想起来,他就火大。

“哥哥,我不许你这么说小白。”不用齐小白开口,连渃就展开双臂像母鸡保护雏鸡那样跳到齐小白面前气鼓鼓地望着连澄并摆出一副再继续说下去我会生气的表情。

“阿渃呀。”这自小父亲母亲兄长一起担的连澄遇到妹妹的感情问题他总是容易变成家长里短的大婶子,只见他苦口婆心道:“你这年纪放在寻常人家早就当母亲了,你哥哥我也荣升为舅舅了,可看看你现在,不但要在太医署那群不开窍的死老头子手下辛苦当差,还要守着这个不知道啥时候会履行诺言的混蛋家伙,你哥离得远,没办法时常照顾你,所以哥哥真的想为你寻个靠谱的婆家然后巴望着你过上衣食无忧的幸福日子,你说你怎么就…”

连澄那些话,给人一种说起来都是泪的凄苦又无奈的感觉,也管不了他齐小白听来是啥滋味,或者他根本就是故意而为之的。

“哥哥,你所期望的都是你眼中所谓的幸福,但在我看来那种路与幸福根本不是我想要的。”连渃何尝不明白连澄的良苦用心,只是这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当你认定了一个人的时候,不管他是好是坏,你就会执着到底,无疑齐小白对她而言就是这样神奇的存在。

“哎哟喂…”连澄气得血气上涌,他不断拍着自己的脑门,“齐小白,既然阿渃不愿意离开你,那么你能不能爽快一点。”对自己妹妹没办法,他又将目标转移到了齐小白身上。

这种场面齐小白也面对了不少次,之前他也曾自责地想过、想过要与连渃一刀两断放她自由让她去追求新的爱情与幸福,但想起连渃一次又一次的不舍不弃以及来丘杜的路途中她再次对自己的许下的誓言,他想,那种念头根本就不应该再存在,于是这次,他很坚定很自信地对连澄说道:“我也不会离开阿渃的,等这次完成任务回到临淄,我就会娶阿渃过门,我一定会让阿渃幸福的。”

“什么?”连澄一惊,连渃也惊呆了。

“小白,你说真的吗?回去要娶我过门?”大惊之后必是大喜,连渃激动地跳转身,她觉得这一切来得有些突然,嫁给齐小白这可是她从六七岁就开始做得梦,如今这个梦一做就是十五六年,尤其是在经历了三年前那件事之后,没想到今日…

“是真的,回临淄我就娶你过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齐小白自己其实也惊了一下,但说出来之后他却觉得轻松了很多,这么年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他总算亲自搬开了,那个原本早就该兑现的誓言终于能兑现了。

“小白真的要娶我过门了,真的要娶我过门了,呵呵呵…”连渃有些控制不住了,笑着笑着就掩面啜泣了起来。

嘤,一声拔剑出鞘的尖锐响声远远盖过了连渃的哭泣声。

“齐小白。”连澄毫不犹豫地拔出自己腰间的长剑架在了齐小白的脖颈之上,“如果这一次,你再食言,我管你是公子还是什么,我非砍了你不可。”

面对不长眼的刀剑以及连澄的警告,齐小白神情很是放松,他面带微笑地恭敬地朝着连澄作了揖,“大哥的教诲,小白会牢记在心的。”

“谁是你大哥,别叫的那么顺口。”连澄始终不太看好与相信毫无干劲、不思进取的齐小白,他觉得凭借他的地位与他妹妹的本事,理想中的妹夫就应该是个有血性有担当的真汉子,可心酸的是,自家妹子只喜欢细皮嫩肉、有貌有色的翩翩佳公子。

“是是是,大哥。”

“你!”

“哈哈哈哈哈!”齐小白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可恶嘴脸与连澄几近抓狂的无奈表情让连渃成功破涕为笑,站在二人中间的她一手搭上一人的肩膀将他们紧紧地拉到自己的身边,“哥哥,小白,你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所以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呢。”

齐小白笑意连连地点头,连澄则抽搐着嘴角将头撇向了一边,而连渃则一脸幸福地笑着左右望望,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福之人,这一刻,他们也将不祥、血光之灾的巫祝预言统统抛到了脑后。

“咳咳,那个…公子、将军,战事一触即发,既然监军、军医大人已到,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讨论军情了?”三人的家庭伦理走向了幸福的结局,作为身外人的蔡珏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插话的时机,“敢问公子,君上有无密令交予您传达?”

“啊,有。”经由提醒,齐小白也才想起了正事,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密封的竹管双手呈交于连澄,“君上密令在此,连将军接令。”

连澄收好剑,单膝跪地接令,接完他即刻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监军大人,具体详情我们进帐再谈,请!”

“连将军也请。”齐小白很谦让地还礼。

“哥哥,小白,你们讨论军情我就不参加了,我去军营军医处看看啊。”在他们步入军帐前,连渃自觉地退下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去了。

无须人带领,从小就跟随连澄经常出入军营的连渃很快就找到了军医处,说是“处”不如说是一个营帐,左右两掀的帐帘只掀起了一半,里面一片漆黑,连渃认为战事未起,里面应该不会有伤员或者是其他人,可等她进去之后,她却看见了一个人影正背对着她在咚咚咚地捣药。

“你是谁?”连渃警惕地问。

闻声,咚咚咚的捣药声止了,那人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帐中的案几处点燃了油灯,灯亮起来,帐中的情景也清晰了起来。

“啊,是你呀。”看清人后,连渃心中的紧张情绪顿时消散,她双手负于身后慢悠悠地晃到人影跟前,道:“巫祝不仅能祈福还能看人面相,这制药医病居然也能吗?”

点燃油灯后,空青又径直回到原位继续捣药,一点都没有要搭理连渃的意思。

一而再再而三被同一个人无视,连渃并不生气,她踱着碎步来到空青身旁,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扫案几的药碾与她手中的药臼,扫完又嗅了几嗅,“仙鹤草、蒲黄、地榆、白及、白茅根,你这是在准备止血治外伤的药吗?为了即将开始的战事。”

空青侧头,空无一物的双眼转向了连渃,而后轻轻地一点头。

连渃也欣赏地点点头,“我叫连渃,是太医署派到这里来担任军医的,从现在开始这里归我管了,你既然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你属于这里,所以自然也归我管了。”

连渃的自说自话让空青再次停下了手中的活儿。

“我也一起来帮忙吧,我不知道打仗伤亡的程度,但还是多制一点保险些。”

空青等着连渃接下来的话,但最后她只是利落地挽起袖子,在堆满药材的案几上翻找出药碾与药臼干起了她一样的活儿。

“看什么看?”意识到空青的目光有了一丝异样,连渃笑着竖起了三根手指头,“只要你不跟我抢钱财抢小白抢那个位置,我便不会将你视作敌人,噢,不对,你这样我们也能算是同行,要成为朋友也不是不可能的。”

空青不善与人打交道,也分不太清人的话是谎言还是真言,她只会看人面相,所以尽管这只是她和连渃的第二次见面,她却觉得眼前这个对草药熟知又入迷的女子并未表现出初见时的强势与傲慢,稍稍安下心的她也再次拿起了药臼继续捣药。

“啊,不过,我对你刚才赠我的六个大字依然很在意,我相信你不是凭空说出来的,如果你愿意,能不能多透露一点给我听?”连渃往空青身边靠了靠,“毕竟这里除了我、我亲近的人,还有那么多不相关的士兵,假如我真的会带来血光之灾牵连他们,我会考虑独自离开的。”

空青本是双手握着药臼,自听完连渃的话之后,她改用单手,空出的一只手药碾中搅了搅,沾上药汁之后,她又在案几上写起了字。

欲——望——

连渃歪着脑袋念出了这两个字,“欲望,我的吗?”有些不解的她随即抬头询问空青。

空青以颔首回应。

“你看得到我的欲望?”一边寻思着空青所指的深意,连渃一边继续与她搭话,“那你说说,我的欲望是什么呢?”

空青再次在案几上写了起来,这次落笔快收笔也快,因为只有一个——君字。

君,尊也,掌令者也,能指王侯也能代表一个人亦或是尊称,空青给出这个字到底要告诉自己哪一种意思呢?

但再结合欲望二字,连渃想,自己应该猜到个七七八八了。

“空青,你真的很厉害。”连渃未继续问下去,“得知不祥、血光之灾与此次战役无关,我也放心了。”她的欲望从来不加掩饰,也明白生出了那样的欲望并决定实现它时是注定不可能不占鲜血的,但她从来不畏惧也并不打算逃避与放弃,那么现在又提前得知了,她的心理准备就更加足了。

空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般人被自己预言,好与坏两者皆会让听者出现极端的情绪,若是应验,前者必会不断纠缠甚至不惜动用一切手段试图探得他们全部的未来,害得她不得不四处躲避;若不幸是后者,那么他们不仅怨恨咒骂自己更以自己的悲惨去大肆宣扬造谣说自己是会使人降临灾难的不祥人,使得周遭人纷纷畏惧自己、远离自己。

她自知,这一生恐怕都无法改掉直言的习惯,亦知,她只能看到极少数人所呈现出的“相”,于是为了逃避一些人同时又远离那些嫌弃她的人,她来到了暂缺军医的军营,在这里的数月间,她没有再看到“相”,可第一眼见到连渃时,她便看到了她的“相”,更心直口快地告诉了她,但她很平静甚至表现得很释然,不祥、血光之灾都是很严重的预兆,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能泰然处之,又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刨根问底。

等了一会儿,连渃依旧没有开口问她点什么,于是空青在心中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她也是一个怪人,和自己一样。”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刚下完定义,连渃就开口了,空青觉得有些失望,但同时也觉得,这才是寻常人该有的反应,于是便认真地等着她的问题。

“你喜欢我哥哥吗?”

空青紧闭的嘴惊得半张。

“我看得出我哥哥喜欢你,所以我想知道你对我哥哥是什么样的感觉?”连渃没有去看空青的脸,她只盯着她的手。

可过了很长时间,空青的手都没有动。

“哥哥从小就立志当将军,所以十五岁就进了军营,从那时到现在的十五年间,他从一名小卒走到了将军,花去了所有心思,以至于现在仍孑然一身,不过这次,我在他眼中看到了你的存在,我想哥哥一定是喜欢上你了。”对于自己崇拜着、依赖着的哥哥,连渃希望他也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吧唧,空青手中的药臼将药碾中的药汁捣溅了出来,点点青色的药汁在素白的上衣上迅速洇开形成了几朵炸开的花。

虽然空青不说话,表情也鲜少,但连渃知道,她与自家的仆人花溟不一样,后者可是实实在在冷如剑锋的家伙,于是她故意凑上去挤挤空青的肩膀,打趣道:“空青,你是在害羞吗?”

空青被挤到了一边,离了药碾可药臼还在手上,她瞅瞅案几未捣好的药再瞧瞧一脸窃喜的连渃,最后还是选择了跑出去。

“果然是害羞了。”空青低着头手握药臼狼狈而逃的模样让连渃觉得十分喜感,这女巫祝空青,真是个单纯又可爱的家伙,她想。

空青走后,很久都没有回来,这期间连渃已经将两个药碾中的药都捣好并储藏妥当,见无其他事,她拍拍手,心情很好的一蹦一跳地出了军营。

“嗯,要不要去找找空青呢?”在回主营的途中连渃忽然生出了这样一个主意,于是她左顾右盼地试图寻找,可视线一投出去就自然而被一个绝色又耀眼的人影给吸引了,“小白。”见齐小白独自从主营中出来,她举起双手朝他猛挥。

闻声见影,齐小白点头含笑地朝连渃走来。

“小白,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了?”齐军军营中的议事军帐与休息地是分开的,于是只见齐小白的连渃觉得有些奇怪,遂问道:“哥哥他们呢?”

“连将军、蔡副将刚又召集了其他将领正在紧急研究灭国战术。”齐小白边回答边伸手去扯缠在颈脖上数日之久的披风带子,可越着急越是扯不开。

“别急,我来。”连渃体贴地上前为齐小白解带子,“灭什么国?”

“呼——”解开的系带,齐小白抻直脖大吁了一口气,“嗯,我带来的密令上写着,君上要我军在最短时间内灭掉纪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