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回战事起

“为什么要灭掉纪国?如果说灭掉莱国是为了让棠邑成为齐国的粮仓,它纪国只不过是领邦小国,国土面积狭小也无甚物产,灭它作何?”连渃想不通齐褚灭纪的原因更不满他的嘴巴一张就要万千人牺牲的无所谓态度,“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灭掉,敢情抛头颅洒热血的不是他呀。”

“纪国是向东扩展的必由之路,想要取得东边沿海的富饶地带与岛屿的归属就必须吞并纪国。”齐小白解释。

这个原因连渃表示可以接受,但她的担心与疑惑仍旧不少,“可哥哥手下只有十万步兵,那纪国再不济,城邑也有几十座、军队没有十万数万也跑不掉,倘若遭遇灭国,那些百姓再与士兵们齐心协力,要短时间灭国谈何容易。前提还要是只单线作战。”

“我只当你精通药理与医术,没想到兵法之事你也通晓?”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的连渃有些出乎齐小白的意料。

“算不得通晓,顶多也就是耳濡目染,从小随哥哥出入军营,家里也有一堆兵书什么。”连渃连忙摆手。

“你说的问题也是他们担心的问题,所以他们才会开紧急会议商讨吧!”齐小白双手抱臂,“不过作为监军的我只有从旁观看的份,不用出力也出不了力,省事了,哈哈哈!”

“你就是怕麻烦不想出力,懒家伙!”连渃剜了嘻嘻哈哈的齐小白一眼,在她心中齐小白从来都不是庸才,她相信只要他愿意动起来,任何事都难不倒他。

“是是是。”齐小白厚着脸皮频频点头。

“是什么是,哥哥没有派给身为监军的你任何任务,可不代表我也会让你闲着呀。”连渃双手叉腰当场给齐小白下起了任务,“战事一旦打响,一定会有很多伤兵,整座军营就我和空青两个军医,到时候肯定会忙死,所以你要来给我帮忙。”

“是是是。”反正他也不懂医术治不了人,大不了就当陪在她身边,抱着如此想法齐小白爽快地答应下来。

“那现在先陪我去找空青吧!”

“找那个女巫祝为你哥哥的事吗?”

“还是你了解我。”心有灵犀的二人相视一笑,连渃挽上齐小白的胳膊,“空青是个好姑娘,我一定要帮哥哥搞定她。”

怀揣着此种动机二人将军营内外都寻了遍都没有找到空青,连渃想,大概是先前她那么直白的询问把她吓坏了吧,以至于她有意的躲着他们。

可整整三天,依旧不见空青的影子,不过那以后他们也没有空寻找她了,因为齐纪之战已经打响。

丘杜与纪国郱邑相邻,郱为纪国南大门,城池不大、人口亦不多,但驻兵却有五万之多。开战之前,齐军用飞箭卷裹战书射向郱邑的城楼以示约战,郱邑的守兵取箭接受了挑战,故,三日之后,两军于郱邑城外列阵对战。

身为军医与监军的齐小白在一百人的骑兵队的陪同下登上了丘杜的城楼,立在高高的城楼上俯瞰过去,那些列阵对战的士兵单个看就像一颗颗药草那么孤零渺小,但放一起看就像一整片由各种药草混合而成的草海,无比壮观与恢弘。

“小白,你说我们能赢吗?”连渃搭在城墙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一握发现手心尽是汗。

“嗯,十万对五万那肯定赢,但是现在五万对五万就不好说了。”齐小白手肘支在城墙上托腮道:“不过我相信连将军的选择。”

齐军有十万军队,可连澄为了以示公平与彰显齐军的军威,只选了五万精锐与郱邑的五万守军正面对决。

“一定要赢呀。”连渃紧张地双手握拳,心中也不停地祈祷起来。

嘟——嘟——嘟——

号角吹响。

咚——咚——咚——

战鼓擂起。

哗——哗——哗——

旌旗猎猎、高举摇摆。

哒——哒——哒——

战马嘶吼、马蹄飞扬。

“杀——”

大将军连澄拔出腰间的长剑向天一指,威武霸气地下令,前锋部队便在前锋官的带领下杀向了敌军部队,而敌军也采用了同样的战术。

尘土被马蹄卷起一阵又一阵的尘雾,在尘土飞扬中两军将士展开了肉搏生死战,长剑挥砍、长戟穿刺,一剑一戟必见鲜血,不一会儿,拼杀声与惨叫声就将刚才还平静正常的世界变成了一个血腥残暴的人间炼狱。

“嘤…”狂飙的鲜血与乱飞的残肢断臂让连渃看得心惊肉跳,这无疑对第一次来战场、第一次近距离观战的她带来了相当大的视觉冲击与心理压力,平日里哥哥领兵出战,她只是在家里等消息,在未传捷报前,她会紧张会担心,但从来不会像现在这般感到恐惧与惊骇。一旦直面战事,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会被放大一千倍、一万倍,你的心会随着每一次砍杀而吊起,你的心跳频率亦会随着死亡人数的不断增加而攀不断高加速;以前,比起那些死伤数,她只记住了哥哥的战功,可如今她发现,要累积那么些战功,为此付出的生命绝不是将数字起来累加那么的简单。

“呼哈呼哈——”看着看着,连渃的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颤抖着颤抖着,她的视线也有意识地开始回避、逃避,她搭在城墙上的手也开始抠墙砖的缝隙。

“阿渃,别看了,去下面等着伤员吧。”齐小白来到连渃的身后,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并强行让她的身体转过来。

“不、不行,我要看、看下去…哥哥还没有、没有…获胜…”她从来不畏惧鲜血和尸体,她只是有些被吓坏了,但这也不能阻止她看下去。

“阿渃,看着我!”齐小白双手捧起连渃的脸,她不止视线浮游、说话嗓音颤抖,脸色也煞白一片,他知道这种场面对初次目睹的人而言太过残酷与勉强,“我会在这里看着的,一旦胜利我就马上下去告诉你,所以你听我的话,现在即刻下去。”

望着齐小白的脸,微带笑意、酒窝泛起,还是那么温柔好看又有亲切感,但连渃还是为之一怔,因为这次他出口的语气居然用了类似命令的形式。

“好!”不容拒绝的语调让连渃顺从地点了点头。

一路下城楼,连渃的心始终未轻松下来,甚至脑袋还有意无意地会回过去看,可能看到的只有城楼的石阶与飞檐,她心有不甘,想再次登楼观战的思绪又升了起来,但一想到齐小白刚才的语气,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嗯。”连渃紧咬下唇,双手攥拳不断在心中给自己鼓劲,“下次,下次一定不会再这样了。”她是军医,这一战无论胜败都会有很多伤兵,她得要去准备好一切东西,然后好好接待诊治他们。

下了城楼,连渃快步奔向军医处,到了那里她却意外地看到了无故消失了三天之久的空青。

“你来了,跟我一起准备吧!”连渃无意追问她消失的原因与去处,眼前她只想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之事。

空青以为连渃会问自己一些什么,但她却只字不提,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呀!”见空青发呆,连渃就扯了扯她的麻花辫。

整个人被扯得倒退的空青不知是发疼还是想说什么,只见她的嘴一张一张的,幸好到了帐内,连渃就松开了手。

止血草药,清洗伤口用的药酒、清水,包扎用的布条,固定骨折伤患的枝条还有跌打药水,连渃将这些东西仔仔细细确认了几遍后便开始往自己的药箱子中装,差不多装好时,伤兵也陆续地被抬了进来,不消多久,能容纳几十人的军帐很快就满了,而显然这地方不够用,因为伤兵还在不断往这里送。

看着满军帐伤患,连渃一时竟定住了脚步,那些被送来的士兵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就是身中多处箭伤的士兵甚至还有身中多处刀伤血肉模糊到分不清模样的重伤患者,这些都是她在太医署与镜花水月坊挂牌坐诊所见不到的景象。

她想,若不是这该死的军医头衔,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去医这些伤去治这些士兵;甚至觉得,就算出重金,她也不见得会动手,整个军营都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那些重患每个人都被鲜血包裹着,血淋淋的,如果全部诊治完,她也一定会被鲜血淹没。

“太可怕了。”想到这些,连渃竟下意识地摇起了头。

也就是她摇头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袖子被一股拉了几拉,待她回过神,空青已经走在她之前开始为他们诊治了,不用想,刚才拉她的人一定是她。

“喂喂喂,我可是医术精湛的太医署医侍,怎么能输给一个半吊子女巫祝,不可不可。”连渃连忙将嫌弃与放弃的念头压了下去,卷着袖子就加入了其中。

一旦专注,连渃便会摒弃一切杂念,治伤时那些士兵会因痛苦不堪而嚎叫而乱踢乱抓,甚至连齐小白的到来,她都没有注意。

诊治得差不多时,连渃抽空喘口气时,她才发现齐小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于是她第一句话便问,“胜了?”

“大胜。”

“可是,伤了好多人。”

“也死了好多人。”

至此,二人互相凝望却不语,对视片刻,他们的视线双双望向了营内营外的伤者,白色的布条卷裹着他们的刀刀伤口,他们活着却依然要受不轻的罪;而有些人则连这种机会都失去了,在战争中,除了生与死之外,便再也没有第三种选择了。

“那时候,也是这样一种画面。”少顷,齐小白淡淡地开口,温柔的嗓音中意外地夹杂了些许感喟与伤痛。

“那时候?”连渃小声重复。

“呀,你看,你的手都是血,黏黏的、稠稠的。”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齐小白即刻就转移了话题。

那时候,一定是指三年前。

那些,连渃已经知道了,所以她并没有紧接着追问下去,只是轻轻地握上齐小白的手。

没被追问,齐小白好似松了一口气,他反握住连渃的手,“还有脸上、鼻子上都是。”说着,他掏出绢帕给她仔细地拭了起来。

血,这种东西,干涸了的与新鲜的,亲眼所见所碰与想象当中的,给人带来的感觉与影响简直天差地别,今日所见,足以让连渃铭记一辈子,就好像三年前齐小白所见所遇一样。所以之前设想的什么让他试图忘记或者索性大家一辈子都选择无视掉它这种想法真的有些荒唐。

思索再三,连渃决定不再回避,“小白,你刚才所说的‘那时候’的事,可以告诉我吗?”从开口起,她就一直在观察齐小白的表情。

果然,她这一问,齐小白沉默了。

她虽想与他一起面对,但现在这种时刻时机的确不太好又太着急了一点,于是她在齐小白转移话题或者说出敷衍之话前又补了一句,“我不逼你,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齐小白不止不是健忘之人,甚至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三年前的事,他不提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与欺她罢了,她以前也追问过,每回他都回答忘记了,然,过不久她又会问,他也又继续那么敷衍,三年来,他们就像在玩捉迷藏游戏一样,他甚至天真的以为这种游戏会一直玩下去。

可这回他错了,相似的情景勾起了他相似的回忆,无意识间他倒是先提了,可说出口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所以他能做的就是掩饰与转移话题。但没想到,就在他思索怎么掩饰怎么转移话题之际,她却补了那样一句贴心的话,以前,她从来都没有退让过。

她的眼神真挚又柔软,没有一丝无奈与勉强之意,望着这样一双眼,齐小白觉得心中一暖,“谢谢你,阿渃。”

“说什么呢!”连渃抬起拳头砸向齐小白的肩膀,收拳时,一个血印赫然留在了他雪白的衣衫之上,于是她索性开起了他的玩笑,“呵呵,要是眼神不好的家伙会不会以为你也负伤了?”

“哎呀,我的肩膀好痛,阿渃,你快给我治啊。”齐小白情绪转变之快简直让人咂舌。

“行,先扎个几针吧。”连渃沾血的手捏着数根银针就欲往齐小白肩膀上扎。

“别…”齐小白欲跑,可刚转身就撞到了前来传令的传令官。

“叩见公子。”传令官先后给二人行礼,“军医大人,连将军有令,吾军已占领郱邑,邑中亦有不少我军伤兵,将军命你速速前去邑中诊治。”

一看正事来了,齐小白与连渃即刻收起玩心。

“你去回禀将军,我即刻就到。”连渃回道。

第一战以副将蔡珏斩下纪军大将首级而结束战斗,整整五万纪军一万被歼,剩余四万则在大将被斩后投降,齐军取得大捷,但同时也有几千士兵或付出了生命或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进入郱邑之后,城门附近除了横七竖八地躺着殉国的纪军尸体之外竟然还有不少死伤被俘的纪国百姓,连渃想,这些人应该是坚信自己的军队会打胜仗或是不愿因战争而背井离乡之人吧。

“哎,战争真是可怕的存在。”骑马进城的连渃有感而发,可还未叹完与她一道进城的空青却下了马,“喂,空青,你干什么?”

空青指指那些伤者,似乎想要连渃下马与自己一道去救治他们。

“这些是纪国人,我们没义务与责任救治他们。”连渃拒绝道。

见状,空青迅速用马鞭在地上划了起来。

“纪等于齐?”连渃摇头失笑,“你不是不善与人打交道吗?这会儿怎么对不相识之人大发善心了?”

——他们不一样。

空青如是写道。

“呵。”这几个字让连渃再次发笑,“就算他们不一样也是对你而言,就算郱邑现在归齐国了,作为军医的我也不会医治除了齐军之外的人。”

闻言,空青又快速写了一个“死”字。

“不想死就去找纪国的医侍治,如果想我出手就得付诊金。”不善交际的女巫祝怀有悬壶救世之心,可她连渃绝没有那个医德与善心。

空青也是个倔强之人,听到连渃要收诊金,她还当真从袖中掏出了一把金片。

连渃一瞧,空青手中的金片类似一片一片的柳树叶子,打磨的极薄、上面还细致地刻着类似叶茎的纹路,如此工艺,无疑是高档货。

“巫祝还真是个赚钱的行当。”连渃嘲讽地开口:“不过我还忘了说一点,遇见了我不愿意做的事,就算出再高的价钱,我也不会去做的。”

话已至此,双手捧着金叶子的空青呆愣愣地立在原地,双眼无神地凝着连渃。

“在丘杜军营已经诊治了那么多病患,你不累吗?我已经累得快…”连渃摇摇头,管你是事出有因还是突然善心大发,反正她办事要么按心情要么讲利益,而此刻显然心情压过了利益,“还有,你身上背的、手里拿的可都是从丘杜军营里带来的药材呢,数量有限,若是给他人使用,我军那些未得到诊治的病患又该怎么办呢?”

空青眨眨眼似在思考,俄而,她将手中的一捧金叶子强行塞到了连渃手中,哗啦啦,连渃一时没接全,金叶子洒了一地,但空青没去管这些,她又从随身的背袋中掏出了墨笔与竹简,不同以往的简洁,这次她写得时间极长。

比起空青写什么,连渃更在意掉落在地的金叶子,“如果下马去捡会怎么样?”脑中无意识地浮现楚了这样的念头。

“但周遭人很多,刚刚明明不屑一顾,现在又…不过那一把金叶子真的是极品呀,捡还是不捡呢?”连渃的思绪不断扩散。

不过,在她做出决定前,空青已经将写满字的竹简递了过来。

竹简密密麻麻写了好多行字,连渃有些不耐烦地边看边小声念着,“我是纪国人,流浪至此时,郱邑百姓曾热心帮助过我,所以请你想办法救治他们,这些金叶子全归你。还有,我听连将军说过你和公子之间的事,我想如果那些金叶子不够支付药材费用与诊金,我可以将我想到的治疗公子隐…”竹简最后几个字连渃没有读完,但却足以让她激动起来。

“空青。”眼睛亮起来的连渃即刻俯身并一把将空青揪了起来,“你刚刚说的可是真?”

十三回入梦法

也不知是连渃用力过猛还是空青太轻,反正那么一揪,空青整个身子几乎被拎了起来,踮着脚尖的她透过连渃冒着火光的双眼看到了她心底深处强烈的渴望,于是,她拍了拍连渃揪住她的手,示意先将她放下再说。

“对不起,是我激动了。”自知失态,连渃赶忙松手道歉。

双脚站踏实以后,空青又再竹简上写了起来,“等救治结束以后,我们再详谈,可好?”

连渃抿抿嘴,什么话也没话,直接下马取药箱而后径直走向那些被俘的受伤百姓,用行动很好地回答了空青。

见连渃伸出援助之手,嘴角出现微小幅度上扬的空青也跟了过去。

被俘百姓伤员人数不多,他们被齐军集中在城楼旁的空地上进行统一看管且他们多数人都只是承担接应与辅助守城任务的,所以伤势也不是特别严重,但将所有伤员全部处理好也花去了不少时间。

夕阳西下,血色残阳在彻底落下前拖拉着巨大的阴影缓缓地在大地上留下最后的存在感,被笼罩在落日阴影下的连渃抬头看了一眼,刺眼的光让她本能地眯紧了眼睛,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

“齐国人,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谢你的。”布条系上结,连渃处理完了最后一个伤患,累得腰都有些伸不直的她还来不及起身就被伤患吐了一口唾沫,“呸,侵略者!”

一口夹杂着血的痰准确地粘在了连渃的袖子上,看着那堆肮脏的东西,连渃的眉头紧蹙起来,救治这些患者只不过是一场交易,她从来不需要感谢,甚至因为一切向钱看齐的准则还时常遭付不起诊金被拒的人们唾骂与攻击,但从来没人能碰她分毫。

这次却意外地被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妇女给吐了口水,连渃很生气,气得胸口不断起伏,“花溟,给我割了她的舌头,让她以后都吐不了口水。”

从前那些唾骂与攻击全是花溟帮她挡下,这次花溟虽在旁,但那妇女的行动太过迅速与突然,导致她做出反应时,那口水已经粘到了连渃身上。

为弥补自己的失职之过,花溟不客气地来到妇女身旁,一手钳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嘴,另一手拔出腰间的佩剑,妇女根本没明白她即将遭遇什么,花溟就动手了。

一剑下去,鲜血溅出,滴滴答答地落到妇女脸上,惊恐失色的她这才呜呜咽咽地发出了声响。

“走开,不然连你一起杀。”花溟看见自己的剑刃在离妇女脸颊半寸的上方被空青的右手握着,鲜血也是出自她之手。

被威胁,空青不仅不撒手还频频摇头。

相持间,花溟本能地望了一望身后的连渃,连渃正不悦地紧盯着袖口那唾沫,一副欲爆发又拼命压制的表情。

没有指令就表示她可以继续行动,花溟收回目光,握剑的手发力一抽,嚓地,剑抽出之际亦带出一道溅出的血雾,空青的人被整个掀翻,右手也受伤严重。而失了阻碍,花溟手中染血的剑再次对准了妇女。

“住手。”连渃低吼一声,花溟已经插入妇女口中的剑也顿住了,“让你的剑沾上这种人的鲜血简直就是一种侮辱,我们走,花溟。”

连渃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叫停花溟,她现在的心情依旧相当糟糕。

“主人,为什么阻止我?”骑马离去后,花溟忍不住问。

“不知道。”连渃没好声气地回道。

听出了连渃怒气未消,花溟便不再开口。

虽嘴上那么回,但回过头想想,叫停的原因连渃心里其实很明白,空青挺身而出时那些纪人对她表现出来的是那种崇敬与仰望的眼神,而对她则是一律的憎恶与仇恨目光,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同是医者,却出现了如此极端的行为反差与对比,这让她特别不爽;加之,花溟是名出色的剑客,她的剑下亡魂不是名声狼藉的大匪盗就是江湖有名有姓的刺客,若让她割了受伤的妇女战俘的舌头,那当真是害她当了小人了。

生着闷气,连渃来到了连澄占领郱邑后临时设的军营当中,因为占城之后需要处理后续的各种问题导致她没有见到连澄与蔡珏等所熟知的高阶将领,于是她也懒得去治疗什么劳什子伤患就直奔她自己所在的营帐休息去了。

血腥味、唾沫星子味,超负荷做事之后产生的疲累感让连渃心情烦躁不堪,她只想找个干净地方好好沐浴一番然后再躺到软绵舒适的床榻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可眼前根本没这个条件与设施。

“花溟,你去给我把空青带来。”怒不可遏地坐到榻上的连渃觉得若再不遇上一点顺心事让自己心情好起来,她很快就会受不了的。

本着为主人分忧的花溟办事效率很快,没多久功夫她就拎着空青将其推进了军帐。

“啧,你快点将你的右手包扎好。”空青受伤的右手还未做处理,因此一进帐就地上就滴了一路血迹,连渃实在不想再见到血了。

闻言,空青自己弄了点止血药草与布条三下五除二就把右手包扎好了,包完她又紧接着拿出墨笔与竹简用左手写了起来。

——首先谢谢你出手相助那些百姓并对那位大婶手下留情,然后我知道你很生气也一定不理解我,但我这么做都是有原因的,希望你听我解释。

连渃瞄完很不屑地笑道:“你少废话,我做到了我该做的事,现在轮到你了。”

那语气、眼神以及表情全部表明了连渃的心情与态度,她对自己的事不感兴趣也不屑知道,虽然空青很想解释,但如此一来,她只得作罢。

作罢了那些,她亦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竹简之上,有关齐小白的病因与治疗方法实在有太多太多东西要说了。

——连将军并未有意向我透露公子之事,而是某次说起妹妹之事大发感慨而说了一点,然后我觉得好奇就多问了一句,大概连将军觉得我也算是医者,就将公子的事全部告知于我了。

“空青啊空青,你倒是体贴,还先为哥哥说话,且不说我从来不会为这种事而怪哥哥,就你那态度,说对哥哥没有一点想法,我才不信呢。”看完此段,连渃心中小小得意了一把。

——连将军觉得,军医大人你医术高明却始终治不好公子的隐疾,故认为公子之病应该起于心。

因隐疾若不是身体之病,就必定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或是精神、心理创伤而成,敢问军医大人,可知是什么压力或是创伤吗?

“我是知道小白过去所遭遇的事了,但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也不例外。”

——不,军医大人,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要询问公子的遭遇,而是如果你知道,那么我所说的方法就又多了一成可行性了。

“什么方法?”

——入梦法。

“入梦法是什么?”

——入梦法算是祝由术当中的一种,巫祝施术让被施术者进入睡梦状态,然后再由一个深知被施术者过去的人来详细描绘他们所经历的某一段过去,从而引领他们在梦中重温那段过去。

“重温那段过去?”

——对,那些因为过去某些的遭遇而形成的创伤疾病,大多数人不是回避就是声称忘了,其实所形成的阴影根本挥之不去,然而清醒着的他们肯定不会自主去回忆,可心结还是要自己解开,因此所谓的心药也是自己的心,由什么而起便由什么去解决。

按照空青的说法,就是让齐小白在梦中再次经历一次三年前那场发生了血腥可怕事件的夺位战,然后再自己克服那些恐惧,一旦克服了,他就可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想法很大胆很绝妙,可重温那段过去对齐小白而言无疑是件残忍的事情。

连渃不想齐小白无故再次被旧事所伤,迟疑的她遂问道:“这办法成功率有多少?”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