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

——这不仅要看你,还要看公子。

“什么意思?”

——那段过去是由你负责描述的,只有你描述的越精准,梦中的公子才能越接近他的那段过去;而如果公子成功在梦中回到过去,他能不能克服与面对他们,这些都不是我能控制的。

“所以关键还是在我与小白本身是吗?”连渃盘腿坐在榻上,双手撑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起来,“这办法,操作起来很有难度的说。”

——对,所以入梦法被列入了祝由术中的禁忌之术,曾经那些赫赫有名的巫祝们也极少会使用此法,这也是我迟迟没有将这种方法告诉连将军的原因所在。

“那你为何告诉我?”

——觉得你和我很像,觉得你能理解、赞同并最终与我一道去实践此法。

“这些是你从我面相中看出来的?”

——不是面相而是你的行为与眼神,你对医术对公子都充满了欲望与偏执的感情。

“好吧,就算你说得对。”连渃吊吊眼,“不过,我和你可不像,我是没医德没人情味的家伙,而你则相反。”

——我只对对我好之人好。

“你舍身保护那些纪国俘虏,也是因为他们对你好过?”兜兜转转,连渃终是提起了这件事。

——对,当初我被处刑时,他们有为我求情。虽然他们不记得我,可我却记得他们每一个为我求情之人的脸,刚才那位大婶就是其中的一位。”

“处刑?求情?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嘛!”连渃出口的语调略带轻佻。

这回,空青没有埋头书写,她只是张开了嘴巴。

看着空青张大的嘴,连渃的心咯噔一下,“你…你的舌头呢?”没错,她嘴中只有上下两排白牙而没有舌头。

——被割掉了。

整整一卷竹简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可唯独这四个字特别刺眼。

“为…”她有些好奇原因,可才出口一个字,连渃就后悔了,她不是个喜欢听别人悲惨过去之人,故旋即转了话锋,“入梦法,我需要好好思考一下才能做决定。”

空青点点头,开始收竹简与墨笔。

“今天忙了一整天了,你也下去休息吧。”连渃朝空青抬了抬下巴。

收拾好,空青便不出声响地退出了军帐。

保持着双手撑下巴的动作的连渃一直看着空青离去,她那红白交映的单薄背影让她有些在意,甚至她的脑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思考一些问题,比如她来自哪里?为什么会被割舌呢?郱邑百姓又为什么会为她求情?甚至为什么会告诉她入梦法这种禁|书并说与自己是相似的一类人…

“相似吗?我对我的医术与小白偏执,她对她的入梦法与巫祝之职也偏执吗?呵呵呵…”胡思乱想了一通,连渃伸着懒腰就往后倒了下去,“啊,躺平了真是舒爽,要是能沐个浴,那真是舒爽到家了。”

“阿渃。”想入非非之际,齐小白恰好来找她了。

“叫我干吗?”累得不想动弹的连渃四仰八叉地斜躺在榻上懒懒地开口。

“当然是你喜欢的事了。”齐小白踏着欢乐的步伐来到榻边。

“什么事?”

“你瞧你,累了一天,衣衫都是血迹,一定想好好沐浴一番,对吧。”齐小白靠到连渃身旁,道:“在我帐里,我都叫人准备好了。”

“真是我喜欢的事。”连渃一本满足地笑着伸展伸展了双臂,酸疼不说,还几乎使不上力道,于是她逮住机会就开始撒娇,“小白,我好像累得动不了了。”

连渃的撒娇,齐小白总是照单全收,“我拉你起来,然后抱你过去。”说罢,他便伸手去抱她,可因为连渃躺姿歪斜,他只得先将她瘫软如泥的身子拖起来才好抱,于是他整个人俯身下去抱她的肩膀,而这一倾身就像他覆在了她身上一般。

阴影打在连渃身上,她的视线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可暧昧的姿势同时让齐小白整张脸在她的瞳孔中放大起来,她有些看入了迷,入迷到像受了诱惑一般抬起双臂圈住他的脖颈,痴痴地开口:“小白,你怎会生得如此好看?”

“因为像母亲吧。”齐小白理所当然地答道,他母亲是卫国出名的美人,从小他们就说他完美地继承到了母亲的容貌。

“是呀,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还以为你是女的,哈哈,”齐小白的回答勾起了连渃儿时的记忆。

“还一直要求我与你结拜为姐妹,我不允,你就整整纠缠了我数月之久。”忆起旧时窘事,齐小白满脸的无奈与宠溺,“后来,你知道我是男的,就要求我娶你,这一缠就缠到了现在。”

“呵,缠到现在算什么,以后也会这样一直纠缠下去呢。”说着,连渃圈紧了齐小白的脖颈,整个人靠进他怀里,“不死不休。”

软唇贴耳、吐气如兰,嗓音苏柔却不娇不媚,让人听得心中十分舒坦,齐小白喜欢极了连渃这种带有强烈个人风格的情话。

“是是是,不死不休。”

“呵呵。”齐小白擅长敷衍小白,可每每这种重复她话语的回话形式都让连渃像听了什么动听的表白一样高兴,所以不经意间又吐露出了内心拼命压抑着的想法,“小白,以后我们的孩子一定要像你。”

“孩子?”齐小白有一瞬的反应不及。

就是那一霎的反应让连渃意识到了自己言语的不妥,她拍拍齐小白的背脊安慰道:“就是以后嘛,你的隐疾总不可能一直治不好对吧,嗯,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不行,也要对未来充满希望嘛。”她其实很想趁着这个机会将入梦法之事告诉齐小白,可一想到齐小白不知她已经知道了他的那段过去,而且他也一点没有要将那段过去告诉她的意思,假如一旦趁势说出了口,她害怕会让他产生是自己再逼迫他的错觉,更甚至会担心入梦法这种无法预知成功率的办法会遭到他的彻底拒绝,所以,来回衡量后,她决定先隐瞒,待契机到时再说。

患上隐疾被齐小白列入了人生当中最糟糕的事之一,而就是这样的自己还声称要让最爱的人幸福,齐小白觉得很讽刺,“阿渃,我…”

“嘘。”连渃的手指轻轻抵上齐小白的唇,“小白,你这样抱着我难道不会被我身上的血腥味熏死吗?所以快点抱我去你帐里沐浴了。”

“好,这就去。”

齐小白的军帐就临着连渃的军帐,几十步之遥,因此他抱着她的画面并未被什么人看到,不过连渃倒是希望路程能更远一点。

进到齐小白的军帐,连渃就看到一个半人高的大圆木桶摆在了中央,白腾腾的热气直冒,虽与府邸的汤池比不得,但还是让人有所期待的。

齐小白将连渃放下来,道:“阿渃,你在此沐浴,我会在帐外守着的。”

“哎呀,真是太累了。”一被放下来,连渃就往榻上一躺,“我不想动。”

齐小白眉头一蹙,“怎么,还要我伺候你宽衣沐浴吗?”

“那样真是再好不过了。”

“又想引诱我吗?”

“也不是头一回引诱你了。”连渃单手撑着脑袋,双腿交叉摆出女王一般的躺姿并伸直食指朝齐小白勾勾,“来,小白,快点来给我宽衣,伺候我沐浴。”

齐小白扶额,“虽然我很想照你的话去做,但我怕我又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老实说,他们俩在谨守最后那一步的底线的同时,其余该干的能干的都在年少时好奇心的促使下干全了,后来齐小白身患隐疾开始疏远她,她都曾多次试图以美其名曰“色|诱”的治疗方式来刺激他,可每次都被齐小白巧妙地躲掉了,唯有一次她伙同齐小白的挚友高傒借酒灌醉他后再试图色|诱时,她才发现,面对女人赤身的他不仅不会激发出他的欲望反而使他狂性大发,疯狂的他像失了理智的野兽一般凶狠地掐住她的脖子要置她于死地,幸好高傒及时阻止,但她忘不掉他那双通红湿润的眼睛,那里面迸发出的是真正的杀气与恨意,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变成那样,但的确吓坏了她。

不过现在,她明白了,见了女人赤身会发狂会萌发杀气与恨意一定与他亲眼目睹乳母被糟蹋再被烹杀有直接关系。

“如果使用入梦法再次让他重温过去,他是不是又会发狂?发狂了的小白很可怕很可怕。”望着有些失落的齐小白,连渃觉得自己比他还要失落得多。

“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收起玩笑心,连渃翻身下榻来到齐小白身旁,“不许偷看,要好好守在外面哟。”边说边将他的身子转过去。

“嗯,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的。”齐小白缓步地朝外面走去。

悉悉索索,还未走出营帐齐小白就听见了身后相继传来脱履取冠宽衣之声,长发披肩、衣衫褪去,她的玉体冰肌、香肩酥胸,他们鸳鸯戏水的旧景,闭上眼便清晰在目,可他现在却不能去多想更不能去碰触。

“哎!”走出营帐,齐小白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沐浴完,连渃与齐小白各自回各自的营帐休息,打那以后,连渃未再调戏齐小白,也没有找空青说入梦法之事,几人或诊治病患或到郱邑各处走走玩玩,日子过得倒也轻松自在。

这样一晃就过去了大半个月时间,此时连澄又发了新军令,他命数千将士留守郱邑,其余将士则跟随他继续去攻占纪国的下一个城池,而作为军医与监军的连渃、齐小白自然也要跟着连澄去。

在连澄的带领下,携首胜余威的齐国大军在短短时间内又连续攻下纪国两座边防重邑——鄑与郚,可就当他们以为齐军会以势如破竹之势一路攻下纪国都城纪之际,却有探子快马加鞭带来了来自邻国卫的军情。

“启禀将军,吾等收到确切消息,郑、卫两国的联军已在卫纪边境集结并以急行军的速度朝郚邑进发而来。”从卫探听消息的士兵急急地向连澄汇报道。

十四回被围城(上)

听完探子汇报,连澄当即召开了军事会议。

作为军医的连渃没有资格参与会议而作为监军的齐小白则被强制参加,所以当看着齐小白一脸抑郁苦闷地被连澄拽进军帐时,连渃还故意向他招手示意自己要一个人去城楼看落日。

念头那么起了,连渃也就那么做了,从军营到城楼也不过一条街的路程,齐军占领郚郱已经七八日了,残留下来、潜藏于邑中各处的不降散军也基本被抓或者被当场处死了,现在这里留下来的除了齐军就是降军与降民了,因此她作为一个侵略国的军医所到之处还是会遭到降民们投来的或强或弱的敌视目光,不过这次有全程警备的花溟跟着,于是她并不担心会再次发生在郱邑所遇之事。

一路摇晃而去,通红的落日映照在古老的城楼上,让它看起来雅致又古朴,但连渃其实没什么心情欣赏,因为探子所报正应了她先前的担忧。

齐军现已夺取纪国三邑且士气与军力明显高于纪国军队,照此下去,灭纪真的只是时间问题。可这时却突然杀出郑卫联军,这摆明就是纪侯自知不敌而采取的求援行动,而从那郑卫联军的动向来看无疑是朝着郚邑来的,如果不撤,那么到时就很可能形成联军与纪军对孤身陷入郚邑的齐军夹攻的局面,如果撤,那么就得白白放弃到手的三邑。

到底,是进还是退呢?

“如果退了,那么齐军真的就太丢人了;如果不退,要是被围城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呀!”连渃趴在城墙上自言自语了起来。

“我们应该会被围至此。”一向少言寡语的花溟突然插口道。

“嗯?”因为花溟太过安静,以至于连渃总是忘了她的存在,这刻她意外地出声让她有些惊奇,“继续说下去。”

“进退应由君上决断,从这里往返临淄至少需要半月,所以这半个月大军应该不会进或是退。”花溟认真地说,“而郑卫联军以急行军的速度赶往此地用不得半月,如果纪国再派军增援,我们就会被夹攻。”

连渃懒洋洋地侧过脸,从小到大她都觉得花溟五官不精致根本算不得有“色”,此刻,夕阳映在花溟的脸上将她眉宇间的英气全部勾勒了出来,冷冷的气质再配上潇洒的剑客作风,倒也有着独属于她的那份美,而刚才那一番论调,也足以证明,她不单单只拥有剑术。

“花溟,我问你,如果我们被围困至此、面临生命危险时,你会保护谁呢,小白还是我?”连渃若有所思地打量起了花溟。

“花溟会誓死保护主人。”

“这是小白给你的命令?”

“是。”

“你姜氏一族生来就是为了守护国君齐氏一族的影卫,倘若所守护的主人不幸罹难,按照族法影卫必须去守护主人的后人,可一旦主人无后,无主的影卫便会获得自由,虽然小白将你赠予了我并令你守护我,可我终究不是你真正的主人。”连渃觑着眼睛仔细看花溟,“危机关头弃小白而顾我,你,是想借由这种方式获得自由吗?”

听完,花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花溟自幼跟随公子,这一生也必定会守护公子至死。可公子将花溟赠予主人时也下过死令,此后要用性命来守护主人。剑,只有一柄,如果主人与公子同在,花溟必会誓死守护二位;若不在,那么花溟只得奉令守护主人。而一旦公子遭遇不测,花溟便会自行了断以表忠心。”

“花溟,并非是我不信任你,而是…”连渃撑起身子弓下腰拍拍花溟的肩膀,她认为一个人同时拥有剑术与智慧,那会是件相当可怕的事,不过她并未将心中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而是我容易胡思乱想,什么夹攻什么被围困,光想象一下就觉得很可怕,只希望我们所说的事不要成真才好呢!”

“什么不要成真才好呢?”被军事会议折腾完的齐小白恰好上来瞧见了这一幕,“咦,花溟,你怎么跪在地上?是做了什么错事吗?”

“回禀公子,花溟没犯错,只是…”

“咳咳,花溟只是一时脚滑,摔了。”连渃身子一旋挡在了花溟的面前,“还不快起来呀!”

“是。”

见花溟眼中出现了一闪而过的迟疑,齐小白便知事有蹊跷,于是凑上去问道:“咦,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女人与女人之间说的事自然都是秘密。”连渃皱了皱鼻子,“倒是你,会议开完到底得出了什么结论呢?”

一说到会议,齐小白第一反应就是头痛,那些军官们个个都是话痨,口水满天飞说得他犯晕又犯困,不过一通会议下来,他也还算听到了一些东西。

“郑卫参战,我军如何应对要先请示君上,在君令来之前,我军就驻守在此邑。”齐小白双手握拳不断揉着两边太阳穴,“但如此一来,我军处境将相当不妙啊!”

“君令来之前,郑卫联军恐已兵临城下,若纪军派增援,我军将会腹背受敌。”花溟估计的没错,连渃想。

“是呀,所以你哥哥下令全邑做好守城准备并开始囤粮。”齐小白脱力地趴在城墙上感叹道:“不过郑卫联军前来也可能是他们想给我国施加压力,以为纪国获得谈判的筹码吧!”

吧嗒,连渃打了个响指,“对,的确还有这种可能。”

“哎,郑卫纪如果真那么打算,但君上没这意思,我们还是得…”一想到这里,齐小白就没了声气,“好麻烦,真的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啧!”当最糟糕的可能性也出现在面前时,连渃亦烦闷不已,毕竟最终下决断的还是齐褚,但他既下了灭国令又岂会轻易妥协。

当然,事情没发生前,所有的可能性都只是一种假设,但七日之后,当郑卫联军兵临城下时,他们才发现,事态当真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去了,因为在当时尚“礼”的社会风气影响下,就算双方开战也先要下战书然后约战,可郑卫数十万联军不下战书不约战,一上来就向城池发起了猛烈攻势。

那日,天空阴沉,乌云蔽日,只听见咻咻咻地拉弓放箭声,然后无数支箭便化作一阵箭雨向郚邑城墙蜂拥而来。

一波又一波的箭雨来袭,雅致古朴的城墙一瞬间就被射成了蜂窝,那些手举盾牌守城的士兵也几乎被射成了筛子,伤亡惨重。

而几波箭雨过后,联军们又在各种攻城器械的掩护下开始登城,不长的城墙转眼就被攻城梯分割成了数块,那梯子上攻城的士兵像蚂蚁一样一个紧挨着一个向上攀爬,守城士兵陷入了苦战。

“禀报将军,负责守卫城楼左右翼的三百将皆阵亡。”

“报,郭千人将,阵亡。”

“报,联军攻势太猛,城门就快守不住了。”

“将军,后方哨兵来报,纪国增援军队正向郚邑南门开来。”

一邑共有前后两城门,郑卫联军猛攻的是原来对于齐军而言的后门北城门,南城门则是通向纪国下一邑的前门,可如今纪国增援军队也将赶赴南城门,这样一来齐军由进攻方一下子就陷入腹背受敌的不妙境地了。

“战场情势瞬息万变,但这也变得太快了。”听到这些消息,连渃的心揪得紧紧的。

“李潭、林涵、杨乾你三人各带一万兵马去增援城楼左右中三翼,苏叶,城门就交给你部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破城。”态势的转变对从戎多年的连澄而言并未有多少影响,只听他从容淡定地下令,“南城门,就由你部负责了,蔡珏。”

“末将,领命。”

被点名的将领自信满满的受令,他们洪亮的应答声与笃定的表情仿佛在告诉所有人,齐军乃虎狼之师,就算面临困境,他们也有必胜的把握与决心。

“军医,此战未结束之前,你且待在此听候传令,不得擅自行动。”吩咐完了手下,连澄又给连渃下了一道命令。

“我与空青二人,领命。”连渃瞅了瞅四周,她发现空青也在,所以“军医”二字显然指得并非是她一人。

所有将领领命而去之后,主帐之内只剩下连澄、连渃、齐小白与空青四人,远处频频传来厮杀声,可帐里帐外的氛围却安静到压抑,四个人表情各异,但谁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战事发生于清晨,可主帐之内的几人一直到夜幕降临时也未发一声,即便中途不断有人进来报告各种战情。

“将军,我军已经击退郑卫联军的攻势,目前他们已经停止攻城并退回营地了。”整整过了五个时辰,主帐降到冰点几近崩裂的气氛才因为这样一句简短的汇报而有所缓解。

“呼——”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这消息落定之后,连渃好像听到了在场几人同时发出松了一口气的轻微声响。

“禀将军,增援的纪军已达南城并开始趁夜攻城。”随着第二名报信兵急匆匆地进营,几人才松的那口气又再次被吊了起来。

“好你个郑卫纪三国,想采用昼夜不歇的轮番攻势来给我军一个大大的下马威,是吗?”连澄嘴角冷冷地一勾,“传令蔡珏,让他开城,迎战。”

“开城迎战?”此言一出,连渃有些按耐不住了,她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为什么连澄会选择如此冒险的做法。

“军医,你们该去北城了。”连澄给予的回答却是军令。

“是,将军。”纵使心中有疑虑,连渃也还是老老实实服从了军令。

入夜,温度骤降,从暖和的帐内一出来,连渃就受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披上这个就不冷了。”

声音传来的瞬间,连渃亦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覆盖在了自己身上,她抬头一看,是齐小白将自己的披风裹在了自己身上。

“你怎么出来了?”

齐小白提提手中的灯笼,“天这么黑,我来为你掌灯呀!”

“呵呵。”连渃紧绷了一整天的脸颊总算浮现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战事紧急让她十分没有安全感,甚至还会胡思乱想一些糟糕的结局,比如战败、比如被杀什么的…可这一刻见到齐小白的脸、听到齐小白的嗓音,她胸腔内那一颗跳动不安的心、她脑中那根绷紧的弦都在一点一点恢复正常。

“好,我们一起去北城看看伤兵。”裹着披风背着药箱,连渃于三人之中率先迈出了步伐。

夜,虽黑,可在去北城门的那段路上,却四处可见火光,那些火之光源有的来自士兵手中的火把,有的则是源于敌军攻城所投的火石落在建筑物上又未被来得及扑灭的火势;而越接近城门,人就越多,士兵们不是忙着扑火、就是忙着将城楼的伤员以及尸体往下搬运。

残垣断壁、死伤者,攻城战结束之后,满目狼藉。

“又有那么多人失去了生命,深爱他们的人一定很伤心难过。”望着城楼下一具一具堆积成山的尸体,连渃禁不住叹息。

“不亲眼见识,一定不知道战争究竟有多么残酷,也一定不知道人命有多么的珍贵。”齐小白拍拍连渃的肩膀,“死者已矣,但伤者还需要你们。”

“是呀。”连渃边点头边走向伤兵安置处。

从伐纪开始,十万齐军到现在已损失过万,而这一仗守城战伤亡尤为严重,从那些伤兵的伤势更能看出,这一战打得到底有多么惨烈。

无暇哀叹,全军仅有的两名军医开始分头行动,空青负责轻伤患者,重伤士兵则交给了连渃。

“噢噢噢噢——”

“听说南城城门开了,我们的军队来了…”

齐小白掌灯,连渃施诊,可还没诊治几个人,邑内忽然骚动了起来,声音是从南城门那边传过来的,他们被这骚乱声打扰了,驻足观望时,那些先前忙顾扑火的邑内百姓闻声亦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

哐哐哐——

有人提着类似打更的铜锣在黑暗的掩饰下一路敲打一路狂奔高喊着,“我们纪国的援军到了,齐军开启了南城门,两军已交战,纪军占有优势,不久便能占领郚邑,所以作为纪国子民,我们也要做点什么,大家快行动起来,势必要将郚邑从齐军手中夺回来!”

这条能振奋纪人之心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郚邑的大街小巷,紧接着,那些因为被齐军破城来不及或舍不得背井离乡而被迫投降齐军的少量百姓们在这种言语的号召与刺激下从紧闭的家门当中跑了出来,他们手中或拿着农具或拿着烧火棍。

“噢噢噢,打败齐军、夺回郚邑。”一人号召,众人响应,半柱香不到的时间,整座郚邑都热闹沸腾混乱了起来。

城墙地处高势,连渃看见那些手举武器的百姓们纷纷向南城奔去,途遇阻挡的齐军他们便会一起疯狂地朝他们发起进攻。

“啊——啊——啊——”

一时间,厮杀声起,震天响地。

“奉将军令,郚邑百姓凡是作乱者,一律杀无赦!”

百姓作乱,齐军也毫不手软,在连澄的军令下,齐军展开了对反叛百姓的大屠杀。

“杀了你们这些该死的齐人。”不仅南城,被感染的北城百姓也跟着骚动了起来,北城城墙下那些因城外攻城火石失去屋子甚至生命的人们也不管不顾地操起手中的棍棒朝守城士兵攻来。

“主人,公子,请退后!”

唰,声起剑落,两个举着耙子欲攻击连渃与齐小白的郚邑百姓就死在了花溟的利剑之下。

“他们…死了…”虽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连渃记得,这袭击他们的百姓就是刚才扑火的群众之一,她没想到,仅仅几句策反的话语就让多日来的相安无事化成了泡影,就让他们轻而易举拿起了武器以命相搏,根本就是眨眼的功夫,好好的活人就变成了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