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事发太突然,没做好充分心理准备的连渃手指尖甚至还缠绕着未包扎完的布条。

嚓嚓嚓,不等她从惊讶中回神,花溟长剑再起,几名来袭的百姓又在悄无声息中失去了性命。

“公子,主人,你们还是去避一避吧,这里交给花溟。”面对越来越多的来袭百姓,花溟持剑护在了齐小白与连渃身前。

“剑客,你就好好守护公子与军医吧,这些胆敢叛乱的贱民就交给本大爷吧,看本大爷不将你们全部杀光光。”在花溟出手前,负责守护城楼左翼的副将李潭从城楼上跳了下来,他呸呸地朝双手各吐了一口吐沫便举起手中的大刀向人群中杀去。

咔嚓咔嚓,只见李潭手中大刀一挥,几颗脑袋就飞了出去,再一刀,近身的几具身体就被砍成了两截,那残忍的手法简直暴力无比。

“呸呀,本大爷今天已经受够了城外那些狗崽子们的气了,今晚本想休息休息,可谁知你们这帮给活路不要的纪国贱民居然叛乱,看我不将尔等杀得片甲不留。”李潭边砍边大声喝道:“将士们,咱今晚杀个痛快!”

“噢噢噢啊啊啊啊!”

得号令,李潭手下的士兵亦高喊着从城楼上下来,他们的出手也像他们的上司一样暴力与残忍,那种砍杀方式简直就是在发泄,他们要将白日在郑卫联军那里受得窝囊气全部都发泄出去。而这种暴力的发泄方式自然也极其具有震撼作用,那些被一时意气与爱国心鼓动的百姓们在残肢断臂与鲜血飞溅当中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与不可饶恕,他们后悔了,不少百姓开始缴械投降,可齐军却显然不会留给他们忏悔的机会。

当镇压下暴乱后,李潭立即就去请示坐镇中军的连澄该如何处置这些缴械的乱民,他得到的回答干脆冷酷到只有一个字。

——杀!

杀,直到杀得一干二净,杀得一个都不剩。

“军医,闹事的贱民已经全部杀光了,你可以安心为士兵们诊治了。”李潭扛着鲜红的刀刃表情轻松地对连渃开口。

可连渃却轻松不起来,李潭与他手下士兵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被抓的百姓一一斩首,黑漆漆的天、血淋淋的大地上只剩了一堆分崩离析的尸首与首级,好不凄惨。

咯咯咯咯,这一幕让连渃回想起了在临淄市朝被送上斩首台的遭遇,她控制不住地将牙关咬得作响,一种无法抑制的思绪缠上了她的神经,敌军可怕,死人可怕,而自己人一旦挥舞起大刀来似乎也很可怕。

也就在连渃因眼前血腥杀戮而失色时,空青更是愤慨地拿出笔墨竹简来,激动地奋笔疾书起来,写完即刻双手展开呈到了齐小白的面前。

见状,齐小白将手中灯笼提高以照清竹简上的字。

——虽然郚邑百姓暴乱有错在先,先前那些也算死有余辜,但后来他们明明缴械投降了,为什么还要将他们全部杀光?战争是军队对军队,为什么对百姓也要这样如此残酷?齐军此举若传出去,必定会被众诸侯国所不齿的,连澄将军的名声也会受损的,作为监军的您,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去阻止去提醒连将军呢?

空青眼中的不平以及脸上表现出来的疑惑,齐小白全看在眼中。

“空青,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我不得不说,当纪国增援部队到达南城城门并配合郑卫两国行动时,这郚邑中残留下来的百姓就注定全部要死。”齐小白难得的认真起来,他一字一句将更为残酷的现实告知于了空青。

十五回被围城(下)

为什么?

空青所说之问题连渃也想问,因为她也不信自家兄长会考虑不到,“哥哥应该知道的,作为占领城池的一方如果屠杀百姓,这事倘若真的传出去,不仅会大大折损我齐军以及主帅的名声,更甚至攻取下一邑时,百姓们定会拼死反抗的,这样攻城难度与牺牲人数就会大大增加。这次事件,虽然是他们暴动在先,但毕竟面对镇压他们最后的确都投降了呀,哥哥明知为什么还要下那样的命令。”

两国交战,战场厮杀,一旦攻城,城陷而止戈,而武将重军功,也重名声。

军功大过天,若干出屠城杀百姓之事,这种国家、这种将领是绝对不会受到国人与他国人民的认同与推崇的。

齐小白当然知道这点,连澄更加知道。

“现在情况特殊,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齐小白解释道:“如今郑卫联军与纪军对郚邑形成夹攻之势,而且合作无间利用昼夜轮番攻击的方式,这方式不知会持续多久更不知我军能守多久,但继续这样下去这邑中百姓定会闻风而动,既然知道这安分会不知在某日打破,那还不如由我方主动来引导,为了有限的囤粮,也为了在夹攻之中能保持邑中的绝对安全。”

连渃身体僵了,可脑子还没到转不动的地步,“我明白了,先前令蔡珏开城迎战纪军增援部队,其实是为了引起邑中百姓而抛的诱饵,对吗?”

“算是一箭双雕吧。”齐小白双眼凝视着不远处稳坐于主帐前不动的连澄的身影,“纪军这次增援部队只有两三万,他们战力弱根本没有破城之力,敢夜攻只不过是为了配合郑卫联军,试图扰乱我军的步调与消耗我军的战力,只守一面城池已不易,若另一城门还要不断遭受骚扰且还要预防邑内随时可能发生的百姓动乱,那一定是非常不爽之事,于是深知这一点的大将军便索性派骁勇的蔡珏一部开城迎战,想必这一招定会让纪军大吃一惊,速速拿下他们应该问题不大;而同时这边派人诱导煽动邑内百姓,倘若他们不响应也就不会丧命,但很可惜,所以结局只能变成这样。”

“好计策。”连渃听完,对解说的齐小白与定计策的连澄都升起一股敬畏之情。

“哎呀,说了这么多我口都干了。”一口气说了许多话的齐小白砸吧砸吧地舔了舔唇瓣,“空青,这样的解释你可明白?”

空青一双漆黑的眸子在黑夜之中愈发的透亮与清澈,她冷着脸凝着齐小白,不动不移的她半晌没有动作,只是将手中的竹简握得紧紧的。

“咦,哥哥什么时候将计划告诉你了?”连渃狐疑地凝着不断砸吧嘴巴的齐小白,“那时,帐中可没有人说话。”

“啊!”被问及,齐小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这计策是我出的,早前。”

“你?”

见连渃一脸不信,齐小白努努嘴,道:“嗯,准确来说,是被你哥哥逼迫的。”

“逼迫?”

“对呀,那次你没参加去欣赏夕阳的那次军事会议,你哥哥就给出了难题,问我假如出现了这种状况该怎么应对,如果我给不出好计策,他就让我回临淄娶别人去。”想起那次威胁逼迫,齐小白就觉得不太舒爽,他略带委屈地靠向连渃试图寻求安慰,“阿渃啊,为了想着计策,我肯定都得少活几年,到时候你可别嫌我去的早,要怪就得怪你的哥哥。”

“呸。”连渃冷哼一声,轻轻地掐了掐齐小白的脸,“我觉得哥哥做得对,你这人就是得逼,不逼就一直犯懒,懒着懒着就会真的蠢了。”

“蠢点有什么不好,你看,这法子你哥哥满意了却死了这么多人,哎呀,好罪孽的感觉。”齐小白一边扯开连渃掐脸的手一边开口,“对了,再补充一句,那个敲铜锣的便是随我而来的百人骑兵队的队长所假扮的。”

“果然我家小白动起脑子来就是不一样。”连渃心中颇为得意,但转眼见齐小白的脸被自己掐红了,她便赶紧心疼地上去轻揉抚摸了起来,“小白,若是你以后都能这么认真地去思考每一件事就好了。”

“咳咳,如果真的认真去思考每一件事,我估计我很快就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忍心吗?”齐小白睁着大眼可怜巴巴地望着连渃,“再说,现在这里还有不少伤患等着你的回春之术医治呢,人命攸关,片刻耽误不得呀,来,我给你掌灯。”说完,即刻提着灯笼站到了伤兵身旁去了。

“哼!”这家伙一到关键问题就敷衍就打马虎眼,实在可恶至极,于是连渃咬牙切齿地睨着齐小白,道:“好,我这就来治,掌灯的,今晚,你准备给我掌一夜的灯吧!”

“是是是,甭说一夜,一辈子都掌。”齐小白无害地笑着点头。

北城骚乱休,南城激战仍在继续,但连渃却也顾不得其他,因为眼前真的还有很多很多伤兵急需她的医治,止血服药包扎,这一干就是一夜。

灯笼火熄,天光乍亮,结束了诊治的连渃在齐小白的搀扶下浑浑噩噩地走在回军帐的路上。

“这该死的战争,我在太医署任职一辈子也不用治这么多人,也不用沾这么多血,这种鬼差事没钱赚还累成狗,会产生心理阴影外带可能搭上小命,那群安排我来此的太医署的死贱老头子们,我诅咒他们全家。”累得腿脚打摆子的连渃忍不住指天大骂道。

“是是是,诅咒他们全家都比你累。”架着连渃的齐小白也从旁附和,这一夜,她有多辛苦只有全程陪着的自己最清楚。

“啊,我走不动了,我一步都不想走了。”脾气上来了的连渃甩开齐小白就往地上一蹲,“我就睡在这里好了,我也病了,就不用干那些了,哼!”

“阿渃,睡在这里会着凉的。”齐小白顺势弯腰将连渃打横抱起,“我抱着你,真困了就在我怀里睡一会儿吧!”

“呜呜呜…”齐小白的温柔体贴更让连渃心中酸气泛滥,她扑进他怀里哭诉了起来,“小白,你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想回临淄,我想回家,我想吃小白府邸厨娘做得美味饭菜,我想睡小白府邸舒适松软的床榻,我想现在立刻就成为小白的妻子。”

“你所想的都会成真的,很快。”齐小白用下巴蹭蹭连渃的脑袋,“等这一仗结束了,我们就一起回家。所以,在这之前你都要好好的,知道了吗?”

连渃抽噎着把脸进在齐小白的颈窝里,“还是小白你对我好。”

“这是应该的。”

说到应该,连渃好似想起了什么,如果说齐小白对自己好事应该,那么自己更应该对齐小白好,可这些日子以来,被战事被伤兵搞得焦头烂额的她脾气变得异常暴躁,暴躁到除了自己便想不起别人的感受与心情。

这刻,她缓缓抬眼,齐小白近在咫尺的面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还是那么好看完美,可仔细瞧瞧便又会发现,他的脸被时间被这战事染上了风霜的颜色。

“我真自私。”连渃有些悔恨有些心疼地抚上齐小白的面颊,“我只是想发泄发泄,说完了就没事了,而且这些天,小白,你也很辛苦,可还要忍受我的这些胡闹,真的很对不起。”

“比起你们来,我只是个无所事事的混吃监军罢了,所以能为你做些什么,我很乐意。”齐小白深情地回凝连渃,“还有,永远不要对我说对不起。”轻声细语间道不尽的柔情与衷肠。

“那你以后也不许对我说谢谢。”连渃心中感动的一塌糊涂,同时亦忆起了他见外的对自己说出“谢谢你”的那一幕。

齐小白抵住连渃的头,在她的头发上蹭蹭,道:“好。”

战场无情,人却有情,很多时候连渃并不想将自己的全部缺点与真性情都暴露出来,也并非有意要在战场这个严肃的地方谈情说爱,但每每面对齐小白,她总是无法控制地无视时间地点场合与他人,所以,她想,这个世间的中心点对她来说无疑是齐小白一个人,她所到之处、所做之事无一比得上这个中心点,她依赖他,依赖到了可以忘却所有,甚至依赖到了无法分离的程度。

不过,显然战场并不适合太多的柔情,也不会给他们提供过多的沉溺机会,因为他们回到军营时,蔡珏已经从南城门回来了,他率部重创纪国增援部队迫使他们连夜将驻地后撤了数十里,并且还俘虏了一名副将。

“说,你们纪国与郑卫两国军队之间到底拟定了什么作战计划。”军帐外空地之上围了半圈士兵,圈内一名身着纪军将领盔甲之人正双手反绑低头跪地,他的左肩扛了一柄雪亮的剑锋,执剑之人则是连澄。

“既已被俘,要杀要剐悉听尊…啊!!”

被俘将领口舌之快还未逞完,连澄手腕一抖,锋利的剑锋就将那人的左耳削了下来,混合着鲜血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军营。

“接下来,是右耳。”男人痛苦地倒地,可连澄一发声,围成圈的士兵当中就有两名跑了出来将男人的身体扶正,紧接着连澄手中那柄沾血的剑锋再次落在了男人的右肩之上。

嚓,这次连澄根本不给男人张嘴的机会,手中的刀锋便无情地削掉了男人的右耳。

“啊啊啊——”失去双耳的男人痛得仰天长啸。

“鼻子。”说罢,连澄手中的剑第三次扬了起来。

“我说!”深入骨髓的巨痛与眼前冰冷的刀锋让男人彻底放弃了抵抗,他不情愿地大声说道:“若齐军不投降让出夺取的纪国三座邑,联军绝不撤退,我们纪国也会继续在全国征兵并增援此处。”

“撤军或让城,都不是本将军所决定的。”

“我们君上早就联合郑侯卫侯一道相约齐侯于郑国岳麓之地会盟,可你们齐国国君却迟迟不来,所以三国国君才一致决定发兵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只能死守下去了。”话音未落,连澄举剑,一道犀利的光芒瞬间贯穿男人的颈脖,一剑封喉。

“众将士听令!”处决俘虏,连澄将手中的剑高举过头,“君令未达之前,我军定要死守郚邑,直至一兵一卒。”

“噢!”众将士纷纷举起剑戟响应,士气高涨、军心稳定,似乎一点都未受纪军俘虏将领所言的影响。

军人服从军令是天职,可不是军人的连渃听完上述对话以及目睹完兄长连澄的行为之后,心中却生出了异样的不妙之感。

齐褚无视三国合邀的会盟,也就是说他一点也没有和谈与撤兵的打算,从郚邑往返临淄需要半月时间,现在已经过了七日,还剩八日。

他们守不守得住郚邑?齐褚会不会派兵增援?一切都将在八日之后见分晓。

留守于郚邑的纪国百姓在那一夜被全部当做暴民处决之后,这座城便彻底空了。而自那一日郑卫联军潮水般的攻势被守城将士拼死击退之后,南城城楼再也没有遭受到攻击;北城城楼,纪军被蔡珏部虐杀到迅速龟缩退防之后,也一直没再起任何动静。

八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说长那是因为这期间连渃的全副心思都花在了重伤患的后续诊治上面,说短自然也是因为除了重复干一件事,就别无他事了。

不过就算再忙,连渃也不会忘记八日之约,可到了那一日,却没有任何一丁点消息从任何渠道传进来的迹象。

整座军营的氛围、全体将士的士气并未受一丁点影响,于是她开始安慰自己,或许是路上耽搁了,那么晚个一两天也是情有可原的。

就这样,日子又过去了大半个月,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从临淄传来,所以她开始焦急并试图询问连澄,而连澄却不以为意地说:“也许是消息被截获了,重新发消息和找送消息的渠道也是需要时间的,总之再等等吧!”

这一等,等得轻伤者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重伤患治者逐渐专为轻伤,不治者也早已经被烧成灰烬装进锦盒之中了,可临淄的消息还是没有到。

军粮也早已断,士兵的士气与军心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之中。

空荡荡的街道上气氛一片肃杀,凉风卷起尘沙肆无忌惮地从街头刮到街尾,食不果腹的士兵们个个像疯了一般闯入郚邑各户居民家中翻找搜刮可以咀嚼下肚之物。

然,三个月之后,郚邑当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放眼望去尽是瘦骨嶙峋的士兵与削得一点肉都不剩的马骨头。

“我们被困在这里整整三个月了,一直都没有收到来自临淄的消息,我们是被抛弃了还是被遗忘了?”已无伤患需要医治,彻底闲下来且连续几顿没吃饱饭的连渃有气无力地坐靠在南城的城楼廊柱上望着远方的火烧云喃喃自语了起来,“今天最后一匹战马已被分食,接下来,是不是该吃人了?”

“这人肉还真没吃过,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呢。”紧邻连渃而靠的齐小白牵着连渃的手与她望向同一个方向。

“我不要吃人,也不想被人杀。”连渃的头歪倒在齐小白的肩头。

“有花溟在,有我在,你不会被人杀了割肉的。”

“就算不会被杀也会被饿死呀!”

“那咱们突围吧。”

“就凭我俩这德行一辈子也不可能突围了。”连渃嘲笑齐小白,“只是为什么哥哥不一早下令突围呢?在全军将士士气旺盛之时,如果那样,我觉得我们根本不会落到这幅田地,破城是死,守城亦是死路。”说完,她失神地凝着徐徐落下的夕阳,她觉得那夕阳好似代表着他们的命运。

落日一坠一坠,一半终于跌进了山间,此时,齐小白开口道:“因为你哥哥以及全军将士都忠于君上并相信着君上。”

“哥哥真是愚忠,总有一天我要策反他。”连渃憋足了一口气,“然后我们三个再联手一起推翻那个暴君。”

红彤彤的夕阳余晖映得齐小白双瞳泛红,“暴君吗?”

“难道他不是吗?”

“夕阳西下,烧红的光芒落在祈跹殿,数百士兵就那样挟带兵器闯了进来,衣衫撕扯的声音伴随着迸发的情|欲声一道入耳,一条条白花花的大腿也不停在眼前晃来晃去,咚,悬挂在殿中央的大钟不知何时被翻转过来,栤栤栤,漆画廊柱被劈成了一节一节的柴火,噗通,又听见一声巨大的落水声,滋滋滋,溅出的水花将殿内垂挂的纱幕烫出了一个个的洞,然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最后连太阳都落山了,可大殿内烧红的光芒却依旧未退去。”望落日望得有些失神的齐小白冷而淡地开口,“那日的夕阳,与今日的有些像。”

“小白,你…”闻声,连渃萎靡的精神一下子就振奋了起来,她万分惊诧又万分触动,刚才齐小白的那番话无疑描绘的是三年前惨况发生的情形,她没想齐小白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口吻与方式将三年前那一段她问了无数次后来从别处知晓的旧事给说了出来。

“呵呵呵。”齐小白没有去看连渃的表情,但她听完这些话内心呈现出的复杂感情他一下就从她的语气中听出来了,他仰头抿唇而笑,“终于,说出来了。”

他笑着,可眼中却充满了悲伤。

连渃嘴巴张张,想说点什么又无从说起,她死死地咬住唇瓣,眼眶中似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想跑出来,她拼命地强压着、强压着。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阿渃。”

“明白了什么?”

“连澄大将军手握兵权,大将军之妹钟情于我,如果我们成为了一家人,那无疑是一个危险的存在。”齐小白闭上眼,沉默半晌,再次睁开时他脸上的笑意敛得一丝都不余,“阿渃,也许,我们真的会死在这里。”

齐小白的思绪有些跳跃,让连渃追赶的有些累;齐小白的态度转变有点快,让连渃适应起来有点难;但齐小白所言也一语道破了连渃一直以来的疑惑。

齐褚伐纪,委任连澄为主帅、齐小白为监军、连渃为军医,除了扩张吞并之外,目的中还包含了这么一层,以战争之名名正言顺地铲除未来可能会危及他君位的障碍物——他们。

“我就说嘛,不可能是巧合,对吧!”解了心中之惑,连渃的心情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糟糕与阴郁,她只是懊恼地叹了叹气,“真要死在这里,我会死不瞑目的呀!”

“死不瞑目?是因为你那些大量囤积在家的敛来之财没花去吗?”齐小白以一种令人陶醉又温馨的眼神望向连渃,“还是因为没实现愿望?”

连渃不禁抬头,视线恰好与齐小白的相逢,“死不瞑目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没有堂堂正正地成为你的妻子。”

二人互凝,眼神灼热、心意诚挚,仅一眼,他们便在彼此眸中领略到了各种心中最美好的眷慕与最刻骨铭心的爱恋之情。

“阿渃,在我心中,早就当你是我妻子了。”齐小白莞尔。

耳畔掠过美妙的嗓音与动人的表白,连渃再也不去强压那眼眶当中急急欲出的冰凉物体了,她缓缓闭上眼,脸庞微抬,晶莹沁出眼睫的一瞬,她薄唇轻启,“小白,有你这句话,现在死又何妨。”

“阿渃,我爱你。”尾音未散,齐小白俯身,时隔多年后,他再一次主动吻上了那瓣让他朝思暮想的唇,“你生亦是死,都将是我齐小白的妻,我齐小白亦会生死随你左右。”

十六回君驾临

齐小白的这一吻,重中带柔,生涩中又带着点小心与慌张,这种奇妙的感觉当真像极了两人少年时期的初次亲吻。

夜幕为盖草地为席,少年少女并肩而躺,嘭,烟火升天,噼里啪啦,在空中炸成了七彩的花,那花一点一点铺成坠落,落满了少女的一双眼。

啵,唇瓣传来湿润感觉的同时,少女的双眼也被放大的少年的脸给紧紧贴住了,瞠目,眸中火花消失时,唇瓣以及少年的脸也跟着消失了。

这一吻,比烟花还要短暂。

这一吻,又比两个人的人生叠加起来还要漫长。

“阿渃,过几年,我娶你过门。”

声起声落,随后尘嚣被隔绝,随后浮华被远离,只有两个少年少女的倾心相许,与彼此瞳孔中倒映而出的红成了苹果的可爱脸蛋。

如今,多年过去了,他们都不再是当初稚气未脱的少年少女了,尤其是连渃这个时常使出色|诱手段的好色之徒。

“小白,别以为这样轻轻一吻就可以了哦,最少要这样嘛!”齐小白方才离开,连渃化被动为主动,她捧起齐小白的双颊,毫不客气地来了个粗重而绵长的舌吻。

唇齿纠缠,小舌追索,久久的甜蜜、深深的沉沦,直到双方面颊烫红、呼吸急促方才罢休。

“小白,我决定了,我绝不要就这样死去。”对齐小白的吻以及他整个人贪恋不已的连渃的求生意志彻底被刚才那一吻给唤醒点燃了,她用鼻尖抵住齐小白的鼻尖信誓旦旦地说道:“哪怕是杀人,哪怕是吃人肉,我也要活下去。”

过近的距离,让齐小白的视线有些模糊,但连渃那双眼,以及从那双眼中捕捉到的自信光彩,他确认绝不模糊,因为这般神采奕奕的她,才是那个烙印进他记忆与骨髓当中的女子。

“阿渃…”

“主人,公子,不用吃人肉了。”正当二人眉目传情传得正欢时,不速之客花溟却意外来扰。

“死花溟,你要出现难道不会挑个对点的时间吗?”感情正浓时被扰,连渃甭提有多生气了。

“主人,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什么?”

“从花溟来时你们一直在亲…热…而且好像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因为事出紧急,花溟怕等会你们进入下一个阶段的亲…热…花溟会等更久,所以就斗胆在你们短暂不亲…热…的时候前来打扰,还望公子与主人恕罪。”花溟很老实地陈述,完了还不忘跪地请罪。

“哈哈哈哈哈哈,花溟你刚才那个有节奏的三段循环停顿太好玩了。”齐小白本来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被自家影卫看见这等事,但花溟说完,他就笑得停不下来了。

“咳咳。”本来连渃还想惩罚一下花溟,可见齐小白笑得那么开心,她也不忍心惩罚让他开心之人,“算了算了,你且先起来。”

“谢主人不罚。”

“错。”连渃食指摆摆,“是暂时不罚,若你的事出有因不能让我满意,还是要罚的。”

“禀公子、主人,刚花溟在北城城楼观望,发现郑卫联军与一支军队正在交战,看旗号上写着‘管’字,花溟想那应该是我齐军另一位大将军管隽的军队,此消息花溟已经告知连将军,得知消息的连将军亦前往北城确认过,证实确属管将军之军,现,连将军已在整军,他命花溟前来寻公子、主人,寻得便速速回营。”

“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齐国的援军终于来了,不用饿死也不用吃人肉了。”花溟带来的消息直接让连渃兴奋地高喊出声。

“真好。”齐小白向连渃伸出左手,“阿渃,那我们快点回去吧!”

“嗯,回去咯。”连渃雀跃地递过自己的手,手心贴手心而后十指交缠,温度感染间,二人的步子也一起迈开。

回去之路显然比来时路要轻松愉悦的多,那些状态狼狈、窝在民居当中搜寻果腹之食的士兵也纷纷从中走了出来,尽管每个人都步伐沉重,但双眼中无二的都迸发出了劫后余生的希望之光。

被围困数月,粮尽,陷入绝望的军营当中再次显现了生机,主帅连澄魁梧的身材明显消瘦了一圈,连渃知道,他变成这样都是因将将士省给他的食物分给了小白、自己与空青,以至于那张棕色的脸如今看上去又多了几分沧桑与疲累,不过,他的精神面貌、双眼当中的坚定与浑身散发出的气势却一点未减。

剑,被擦得雪亮,连澄一举拔出,几月闷闭的锋锐戾气也一并被带出,“如今管将军已率军在城外与郑卫联军展开了激战,吾等怎好龟缩至此,众将士,开城,这次该让该死的郑卫联军们尝尝腹背受敌的滋味了。”

“噢噢噢噢噢!”

沉寂了几月之久,军营当中再次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呼喊声,着实振奋人心。

兵,是残兵,但绝境逢生的残兵却总是能激发出内在全部的潜能,所以,当这些困兽被放出去之后,他们个个都化身成了凶猛的恶狼,冲锋、砍杀都比往常还要迅猛,那原本被齐国援军打得散成一盘沙正欲往城门寻得退路的郑卫联军们,如今身后又被这样一支虎狼之师给包夹,败甚至是被全灭也都只是时间问题。

连渃、齐小白、花溟、空青站在北城城楼之上,城下的一片厮杀混战将那片平原搅得天翻地覆,尘沙漫天中绣有郑、卫二字的旌旗不断倒下,当整片平原只剩猎猎飘扬的齐国军旗时,观望的四人再也按耐不住脚步地冲下了城楼。

“威——武——威——武——威——武——”胜利的齐国将士摇着旌旗,手举剑盾戟不断高呼着,整齐划一的呐喊声冲破云霄,直接震慑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但这群战斗力凶悍、士气高涨的齐国军队带给人们的震惊远不止此,“恭——迎——君——上——”四字一出,唰唰唰,数十万士兵整齐统一的行跪拜礼,瞬间,整片平原都被那阵势卷进了一个密闭庄严的空间之中,静,静寂。

哒哒哒,短暂极致又窒息的安静之后,军队中传来沉稳有力的马蹄声,只见三人三马,一前两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已跑出郚邑城门的连渃正好赶上这一幕,左右护航的是两匹健壮的枣红色战马,左位那人戎装佩长剑,一身银甲威风凛凛一看就是将军级别的;右位那人劲装玉色、长剑锁腰,目光冰冷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杀气,毋庸多想其人必是顶尖剑客;而独行在前的那是一匹通体纯黑不参一丝杂色的黑骏马,此马毛色泛光、双眼透亮,浑身散发着不容侵犯的神圣感,能驾驭此马的主人必定更加非凡,他一身玄袍、头戴冠冕,下颌微抬、含威的星目中隐现着不羁的桀骜与睥睨天下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