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仅知道,还明白,只要寡人还活着,任你干出什么事,寡人都不会杀死你,因为你兄长的关系。”

“是呀,我就是明白这些,才故意设计了素袖的。”

“为了齐小白吗?”

“没错。”

“哈哈哈,你终于承认了。”齐无知突然爆发出一声奸笑,“诓骗了寡人这样久,与寡人演了这么长时间的戏,终于在齐小白采取行动之后而要摊牌了吗?”

是啊,的确一切都到了该摊牌的时候了。

“很早的时候,我就说过的吧?”连渃叹了叹口气,淡定地开口:“我若为君夫人,我身边之人一定要是那个人,而那个人就是小白。”

那个人就是齐小白,从一开始的时候,齐无知就心知肚明的,只是时过境迁,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却仍旧保持了一颗初心,她这样一个胆小怕死、贪财好色、也懂利益权衡知进退且还有小小野心的女人,居然能从一而终,他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呼——”齐无知长吁了一口气,也罢,反正他们两个之间,由始至终都是交易与互相利用的关系,现在摊牌了反倒痛快。

“君上,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寡人当然不会处死你。”齐无知松开捉住连渃手腕的手,后撤了几步的他以此来表示与她彻底划清界限,“至少再寡人砍下齐小白的首级前,不会处死你。”

连渃立在原地不动,昂头浅笑地与其拉开距离的齐无知对视,“到底最后鹿死谁手还不好说呢。”

“是啊。”齐无知故意拉长音调,“因此在分出胜负之前,你就去宫内的囹圄呆着吧,好好在那等待结果!来人——”

以平和的方式撕裂了脸上最后一层伪装的面具,在齐无知一声令下之后,化名为梁令的禁卫军统领公子彭生推门进来,刮去了虬髯,他整个人的面貌显得更加容光焕发了,眼神与表情看起来也更加锐利与丰满了。

“梁统领,将君夫人押去宫内囹圄,同时释放太医令。”齐无知给独自进来的公子彭生下令道。

“得令。”公子彭生颔首抱拳领旨,而后便跨步迈向连渃,至跟前时有礼地引臂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君夫人,有请!”

在公子彭生府邸住了好些年,在连渃的心中对他的印象远超素袖,尽管现在阵营不同,她依旧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

连渃在前,公子彭生紧跟身后,再后面就没有跟随其他侍卫了,于是就给旁人制造处了一个禁卫军统领亲自来梧台殿接君夫人去露华殿的假象,因此,国君将国君夫人打入囹圄之事也就成了几个人之间的秘密。

宫内囹圄不同于王宫外的囹圄,它是由废弃的宫殿改造而成的,一间屋子就是一个囚室,里面多半关着的是犯事的后宫、宫人以及宫婢,不过偶有例外,比如齐褚曾经用于囚禁齐无知的水牢就在这里。不过,此次连渃没能见识到那水牢的真容,因为公子彭生还算是念旧情之人,对待仍保有尊贵的君夫人头衔且怀有身孕的她,他给她选了一个不错的囚室。

囚室内有榻有案几有被褥,抬头也看不见蜘蛛网和灰尘,若不是囚室的门窗都被木板钉死了,大门上还挂了一把大大的铁索,很容易给人一种冷宫遗人居的错觉。

“君夫人,此锁纯铁打造,无钥匙任多锋利的刀剑都砍不断,囚室之外有千人队一日十二时辰的严防死守,只有朝食哺食会开放半柱香的时间用于送食。”将连渃带到囚室内后,公子彭生用手中的长剑指了指门边一个只能容下一只手通过的四方小口说道:“食会从这里递进来。”

听完公子彭生的话,此处显然不同于冷宫遗人居,也不是连渃曾经呆过的囹圄深室,硬要说个比喻,那大概就是王宫外囹圄里专门关押平民囚犯的最下一级名为“徒人城”的地方差不多吧。

“哎,没想到,我居然在一两年的时间内两进囹圄,真是凄惨啊!”交代完,公子彭生开始关门,立在囚室当中的连渃发现从外面透进来的光线在急速收缩,这时她才明白,等门彻底锁上,这里将是漆黑一片。

“等等。”就在门还剩一条缝隙就关闭前,一个缃色身影火急火燎地一脚踹开了即将闭合的门扉,“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

“别冲动。”幸好,公子彭生将其拦腰抱住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杀她难解心头只恨。”

吵闹声让连渃转身,只见气得鼻孔都在冒烟、左脸留下五道难看的爪印的素袖在公子彭生怀中张牙舞爪,那瞪圆了眼睛一副要吃人模样的她,满眼满身都散发着一股冲天的怒气与杀气。

“尔等快快锁门。”公子彭生一边拖拽素袖离开一边命令守卫关门。

由于挣脱不了公子彭生的臂弯,素袖只能眼睁睁看着门扉要再次合上,于是再被拖走前,她不顾一切地扯着嗓子嘶吼道:“连渃,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再是师徒,下次再让我见到你,我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砰,两扇门重重的闭合,嗦啰嗦啰,大铁链锁一圈一圈缠在门上,仅有的光明消失了,耳畔以及整个黑暗的空间只剩素袖尖锐的回音在盘旋。

与黑暗融合,连渃一双雪亮的眼却在漆黑中闪着光,“等我从这里出来之时,也将是你们的死期。”

卌六回倾覆(起篇)

如果说左腹的伤导致齐无知无法随便翻身而辗转难眠的话,那么将连渃丢进囹圄之后的这一夜,他却一宿未合眼。

他不得不静下心来仔细思考,为什么连渃会挑在这样一个时刻将演到了一大半的戏而终止掉了呢,她不是个喜欢半途而废之人,从她的言语当中更加得知其是为了齐小白才这么做的,为了齐小白,为了图他什么呢?

暂且先将这个疑问放一放,先来讲一讲齐小白,他在借鲁侯之手处理掉公子纠之后,其实并没有很着急要去处理公子小白,至少在连渃腹中的孩子降生以前,不会;说他是抱有侥幸心理也好,说他对连渃以及她腹中的孩子还有那么一点点期待也罢,总之,他的计划是再确认孩子是谁的之前,没有动手的打算。

可现在,先是齐小白闻风而动,后是连渃利用素袖来行刺他,这是巧合还是联合行动?

如果是巧合,前者因为害怕跟公子纠一个下场而潜逃,其实还能说得过去,可后者的行为就完全说不通了;但如果是联合行动,那么齐小白与连渃一定在暗中互通了消息,但是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又是通过谁、什么方式传递消息的呢?

外有姜柳黯盯梢,内有素袖看着,至少被困在深宫当中的连渃没有任何机会与外界取得接触,那么是齐小白方面派人来通知的?

“那个叫做花溟的影卫应该是断臂了,如果徘徊在宫中,柳黯一定能及时发现的。”得出这个结论之后,齐无知的思绪一度停滞,他双手抱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黑暗的房梁,半晌才蠕动了一下唇瓣,低声呼喊了一句,“柳黯,出来。”

刷拉,隐藏在黑暗当中的影卫姜柳黯应声而来。

“主人,有何吩咐?”

“柳黯,寡人问你,在梧台殿或者是君夫人身边,你可发现有影卫隐藏在周遭的气息?”

“回主人,没有。”

“那个叫做花溟的断臂影卫呢?”

“花溟断臂,已经回族里养伤。而且她断得是惯用手,无法使剑的她据闻最近正在族里闭关练习右手使剑。”

“那么最近族里有没有出师的影卫?”

“没有。”

既然不是影卫暗中帮助他们传递消息,那他们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呢?难道是趁着生辰夜宴时,因临时接见公子纠的夫人出现了短暂的空隙,从而被齐小白利用了吗?还是,早在登位那夜群臣宴时,高傒莫名地示好,其实也是为齐小白打掩护?

不对,不对,高傒与齐小白虽少时交好,那都是因为齐小白算是当成默认的继承人,高傒为了巴结他为了未来能巩固自己家族的地位才攀上那棵高枝的,因为自从君位被齐褚夺走之后,高傒就与齐小白断绝了一切来往。

“好吧,就算排除高傒,那么齐小白难道都是自己亲自去钻空隙吗?光明正大的去梧台殿见君夫人?这未免也太大胆了吧?”齐无知百思不得其解。

见齐无知一脸纠结,姜柳黯也没闲着,他也一直在脑中思索着什么,片刻后,想到什么的他忽然开口道:“呃,主人,柳黯想起了一事。”

闻言,齐无知忍痛侧身,满含希望的眼神定到了姜柳黯身上,“快说。”

“本族自侍奉齐氏一族一来,每一二十年总会有一位天才剑客降世,前一名被族内公认的便是被柳黯与花溟合力击败的姜离合,可就他死后很短的时间内,族内长老又给一位年纪十五六的少年冠上了天才之名,并打算合力精心培养他,在下一位齐氏一族的血脉降生时派他过去,可哪里知道,这个少年天生反骨,桀骜不驯,不服管教的他却趁着长老们不注意时,竟私自逃出了族。”

“什么时候逃的?有没有找到?”听完,齐无知心底隐隐觉得不妙。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半年之前逃走的,族内派了不少人去寻,都未果。”

“他实力如何?”

“虽然年纪小,身体也未完全长成,但上回柳黯回族之时看见他正与族内的陪练做刺杀练习,他一个人杀死了十七个陪练,剑剑封喉、滴血不溅。”

“长老赐名为何?”不知怎的,这段话竟化成清晰的影像呈现在了齐无知的脑海当中,十七个壮年剑客被一个少年一剑封喉却滴血不溅,残忍又完美的画面让他不禁为之热血与激动。

“横云。”

“横于云间,雄才盖代,真是好名字。”齐无知眼角溢出了浓浓的赞赏之情,“姜横云,你现在就在王宫当中吗?”

“…”姜柳黯被齐无知的推论给惊住了。

“柳黯,你觉得寡人的推论如何?”齐无知重新躺下,此时,他面容中的纠结早一扫而空,“若与他交手,你能赢吗?”

“回主人,柳黯暗中去过多次梧台殿,但从来没有察觉到有同伴的剑气或者相似的杀气。”姜柳黯也老实说出了自己的感觉。

“不是有一种剑客能隐掉身上的一切气息吗?”

“的确有,但柳黯并未见过,就算姜离合,也不能完全隐掉自己的全部气息。”

“如果这个姜横云可以呢?”虽说自己这个推论有些妄断,但齐无知心中就是很坚定这个判断。

“如果可以,那极可怕。”

“愈是强悍的敌人,就愈能使我们打起更足的精神,就愈能提高我们战斗的欲望,不是吗?”齐无知挑挑眉,“因此,寡人再问你一次,若与姜横云交手,你能赢吗?”

“柳黯会以命相搏,誓保主人周全。”姜柳黯不是一个夸口之人,他对自己的实力与能做之事相当的有自知之明,虽然未与姜横云交过手,但剑客的直觉告诉他,那绝对是一个比姜离合还难对付的强劲之敌。

“好,那你就先试着从这王宫当中将他找出来吧!”

“遵命。”

“尤其注意君夫人的周身。”

“柳黯明白。”

姜柳黯走后,殿内再次恢复了冷清与阴暗,齐无知试着闭上眼睛进入睡眠,“柳黯,并不是寡人有意为难你,而若是证明了这个人的确徘徊在君夫人身边,那一切谜团就迎刃而解了啊。所以一定要找到他,找到他…”

给了一个设想,再派人去证明它,忐忑的心就像暂时得到了慰藉一般,由此,在天明来临之前,齐无知得到短暂而宝贵的睡眠时间。

翌日清晨,正殿,齐无知精神正佳地坐于君座之上听着朝会中大臣们汇报的各项事宜,从某地旱情到某地水灾,一一讨论完治理方案之后,会议即将接近尾声。

“禀报君上,派去莒国的使者飞鸽传书一封,敬请君上过目。”站于朝臣队伍最末端的使官颤颤巍巍地捧着一卷密闭在竹筒当中的书信呈到了齐无知面前。

接过竹筒,启开封印,齐无知倒出了竹筒当中卷成一卷的绢帛,上面写着一行漂亮的纂书,“莒国方面表示,并未发现公子小白入境。”

得知公子小白潜逃莒国之后,齐无知就在第一时间向莒国派出了访问使臣,试图以与鲁国交易的方式让其交出公子小白,现在倒好,公子小白居然没去莒国。

“去莒国也是个幌子吗?”齐无知捏紧了绢帛,嘴角扬起一抹冷冽的笑意,“也好,省得像对付公子纠那般无趣,寡人就看看你齐小白能玩出什么花样。”

齐国,纪县。

因为夏季暴雨导致纪县受了水灾,作为县大夫的连澄为了排涝救灾不惜自己挽起裤腿赤脚上阵,这一救救了大半个月,当灾情缓解之后,他那自认为铁打的身子,也在夜以继日的淌水与操劳中垮了下来。

“将军,该喝药了。”身为裨将的蔡珏负责照顾卧病在床的连澄的日常。

咕嘟咕嘟,连澄喝苦得断肠的草药就跟喝凉水一样,一口气灌下去就完事,“哎啊…”灌完,却也忍不住摆出一副苦脸。

“将军,来吃糖。”

“嘿嘿,喝完苦死人不偿命的鬼药再来一颗糖,这法子一定是阿渃告诉你的是吧!”连澄接过糖就往嘴里包,吃着糖想起自家妹子,他心里自是甜滋滋的。

“是啊,就是仲妹告诉我的。”蔡珏年纪比连渃大几岁,连渃是连家老二,俗称“仲”,于是把她当作自己妹妹的他便习惯唤她仲妹。

“被阿渃听见这称呼,她又该咋咋呼呼追着你揍了。”连渃不喜欢这个称呼,说跟乡野村妇一样粗俗不优雅,每每被蔡珏叫唤,她总是气鼓鼓地追着他满军营打,现在想来,那样的日子已过去了好多年,“哎,也不知道阿渃现在过得怎么样?”连澄好不哀叹,从齐褚再到齐无知,没有一个男人是她想要的,而他这个做哥哥的却无能为力将她送去自己心爱之人的身边去,不仅如此,她还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不知那个男人是不是会对她好、对他们的孩子好。

“将军,有个事儿,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起连渃,蔡珏的面色也一沉。

“什么事?什么该不该的,有事就快说。”大老爷们爽快利落的蔡珏突然吞吞吐吐起来,连澄觉得有些奇怪。

“是这样的,我日前接到临淄传来的消息,说公子小白潜逃了。”

“这事不是人尽皆知吗?”

“的确是这样的。”蔡珏放下手中的药碗,“但因为公子小白的潜逃,仲妹也被牵连了。”

“什么什么?”连澄一头雾水,“齐小白不是早就和阿渃没了关系吗?为什么他潜逃会害阿渃受牵连?还有,阿渃受了什么牵连?”

“被君上关进了宫内的囹圄当中去了。”

“居然有这样的事?”听到妹妹遭罪,连澄第一反应是发怒,待稍微平静一些之后他又觉得蹊跷了,“诶,这事我还不知道呢,你怎么就知道了?”他疑惑地看向一脸尴尬的蔡珏。

“嗯,这事的确是机密,我也是听旁人提起的。”蔡珏言辞闪烁。

“旁人能知道宫中机密之事?”连澄看出来了蔡珏在忽悠自己,于是掀开被子就揪住他的衣襟半拎起来质问道:“那旁人到底是谁?你又是在哪里听来这些机密消息的?”

“将军先息怒。”见连澄真的怒了,蔡珏知忽悠不下去了,于是赶紧起身道歉,“我是听公子小白说的,他此刻就在我们军营之内。”

“这个该死的家伙。”一听齐小白在自己军营,连澄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赤着脚就窜下榻,提了案几上的剑就往营帐外奔,可刚奔出帐子他又一个急停转了回来,“那什么,那该死的家伙现在身在何处?”

“就在议事处。”

议事处是单独的军帐,是行军打仗时期军队指挥官与将领们讨论对敌之策与方案的军中重地,一般人没得到允许是不可随便进入了;现时,是休战期,因此议事处也空荡荡的不被人问津。

没来得及穿履的连澄举着剑气势汹汹地来到议事处,哗啦掀开军帐,他就看见了一身披紫色披风的人影背对着立于帐中央,似专程在等人。

“哼,一个大男人总喜欢穿娘们穿的紫色,真是看几次都看不顺眼。”连澄一向看不惯书卷气很重的齐小白的审美与穿着品味,今日又恰好得知他的出逃牵连了自家妹子,他就更加气上心头了,“齐小白,你居然还敢来见本将军。”废话不多说,他直接将剑鞘架在了齐小白的脖颈之上。

感觉到肩头的重量,齐小白缓缓转身露出招牌式的温暖笑容,“小白拜见大哥。”

“呸,谁是你大哥。”连澄啐了一口,“说为何逃出临淄?阿渃又为何被你坑害下了囹圄?来这见我又有什么目的,说!”

“小白此番前来,是特来求大哥一事的。”齐小白不紧不慢地抱拳施礼道。

“求我?”连澄摇摇头,“我能力有限,帮不了你。”他知道,每回牵扯到自家妹子还有什么公子公孙的一定逃不了那些与他原则背离的鸟事。

“难道大哥要眼睁睁看着阿渃被齐无知杀死吗?”齐小白从连澄的暴躁当中看出了不少端倪,他是不受欢迎的,因此在还能说话时就尽量挑重点说。

“君上为什么要杀死阿渃?阿渃现在是君夫人,肚子里还有君上的骨肉。”

“阿渃现在是君夫人,但她肚子怀得若不是君上的骨肉,又当如何呢?”

这话犹如一道闪电,和当初连渃告诉自己怀了齐无知的孩子一样的让他难以接受,“你在胡说些什么?阿渃亲口告诉我,他怀得是君上的骨肉。”那次以死相逼的情节,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呢。

“阿渃那时候就是被逼迫的。一切都是齐无知的阴谋。”

“什么逼迫?什么阴谋?”连澄清楚自己的妹妹,即便齐小白不说,他其实一直不太相信,他妹妹会与齐无知发生关系还怀有身孕。

“齐无知知道阿渃怀了我的孩子,遂用我的性命与腹中孩儿的性命来威胁阿渃,让她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说服你站在他们一边,这样就拥有足够的实力来对付齐褚了,而正是因为你的中立态度,他获胜了,登上了君位。”齐小白绝对也是演戏的一把好手,他将他们所遭遇的惨事声情并茂地演绎了出来,“可他一登位,就开始学习齐褚清剿宗室势力,公子纠闻得风声逃亡鲁国寻求庇护,这鲁侯却被齐无知以齐文姜之命要挟而不得不砍了公子纠的首级献去临淄,以救自己的生母以及阻止齐对鲁的动武。现在,我便成了齐无知唯一的眼中钉,但我在宫外还可以逃,就可怜了身怀六甲的阿渃,由于要稳住你,他不便处死阿渃,只好将阿渃先行囚禁,待处理掉我,他便会送阿渃以及阿渃肚子中留着我血脉的孩子上路的。”

“你整慢、慢点…”齐小白这一大段话实在包含了太多信息与内容,连澄脑子一向一根筋,要快速消化理清思绪还需要不少时间。

连澄需要时间,那齐小白就给他时间。

思考时,全情投入的连澄竟自动收起了架在齐小白肩头的剑鞘,他打着赤脚将剑鞘扛在自己肩上,边沉眉边在帐中来回踱步。

“那现在阿渃是什么个情况?”连澄还没彻底整理清楚,但担忧妹子的心情让他不得不一面想一面发问。

“阿渃被关在了宫内囹圄的某间囚室当中,里面无灯无火,阴暗潮湿,每日只派送两顿清汤寡水的饭食,毫无营养又吃不饱。”

“这些消息你从何得知的?”

“是留在阿渃身边的影卫回报的。”

“你确定齐无知要杀你、要杀阿渃?”

“齐无知知我逃去了莒国之后就派使臣前去莒国以武力相逼,威胁莒国国君砍下我的首级献去临淄。”

一问一答给了连澄很大的缓冲时间与空间,在问完几个要点之后,他的思路总算清晰开阔了,故他将剑横到齐小白面前,严肃而认真地问道:“那你想我怎么样呢?”

“与我一道去临淄解救阿渃。”

“哼。”连澄唇瓣划出一道鄙夷的笑意,“你的意思是让我起兵造反?”

“是的,起兵造反,推翻齐无知,拥戴我登位。”连澄说得直白,齐小白也半点不掩真心,“只有我登上君位,阿渃母子以及大哥你才能永得安生。”

齐小白这话说得没错,只要连渃一日待在齐无知身边,他永远都会成为他安抚以及牵制利用的对象,他妹妹也永远只能沦为齐无知手中的棋子与筹码,两个人一生被牵,永不得安宁,因为那该死的象征着无上的力量、代表着半壁江山的军之队君之权。

但一个齐褚已让他心生厌烦,再来一个齐无知,他会觉得忍无可忍的。

“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会一个人回去临淄救阿渃,生死我们都会在一起。”齐小白信誓旦旦地说道:“而我此去,恐怕已无机会再见大哥,阿渃有句话托我转告给大哥,她说,这辈子她选择了爱情而对不起大哥,如果有下辈子,她还要做你的妹妹,然后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补偿你。”说完,他便朝连澄抱拳深深鞠了一个饯别之躬,鞠完,即刻就朝帐外走去。

擦身而过时,连澄看见齐小白的表情淡定而从容,眼神中亦没有一丝犹疑与迷惑,当真一副豁出去一切模样,当真是将生死置于度外了。

“去你大爷的。”从不冒脏话的连澄窝火到破例的大骂了一句,就因为自己手握兵权,他总是被赶鸭子上架,他上辈子一定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俩的事,到这一世,他要这样被他们折磨,来回折磨。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你给我站住。”在齐小白即将走出营帐前,连澄暴怒地叫住了他,“一走了之,以死相逼,这招阿渃已经用过了,你能不能换点新花样。”

闻声,齐小白就笑了。

“大哥,如果我和阿渃死了,他接下来要对付的便是你,即便你能坐看亲妹枉死而无动于衷,可作为一国之君的齐无知却不能。”齐小白脸上笑得明媚和煦,出口之字却冷到骨髓当中去了,“对付了你,只忠于你的军队势必不服,到时,齐无知便会对他们展开血腥的镇压与屠杀,一直杀到他们听令、发誓对自己效忠为止。”

一字一句都如疾飞的箭,接二连三地射入连澄的心窝子,无形狂飙的血溅出来浸得他的心发凉发寒发颤。

“将军,临淄特使求见。”正当连澄陷入到前进无门后退无路的死漩涡中而举棋不定时,帐外传来蔡珏低沉的禀报声。

卌七回倾覆(承篇)

来了一个齐小白不够,临淄的齐无知还要来横插一杠,这对于只好指挥作战厌恶官场权利纷争的连澄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

“知道了,让他在我军帐候着。”连澄没好声气地打发走蔡珏又即刻瞪了立在门口淡淡笑着的齐小白,道:“你这个该死的家伙也给我在这等着,等我听完特使放完狗屁再来听你继续放,哼!”撂完话就撒丫子跑出了营帐。

“特使?恐怕是催命符吧。”凝着连澄赤脚提剑狂奔的背影,齐小白觉得甚是滑稽,他听从连澄的话安静耐心地在议事处等着他归来继续刚才的谈话,但此一去再回来,他的把握就更加足了。

果然,没等多久,连澄就又赤着脚跑了回来。

“去你大爷的,还真是被你这该死的家伙说中了。”一来一回急匆匆,连澄的脑门上尽是汗,提剑的他呲牙咧嘴的不满道:“说什么?说我军治水抗洪有功,让我带着将一级的兵立即随那什么特使太监回临淄领赏,这是作甚?”

“要作甚,大哥心里还不清楚吗?”

“行了,你别酸了。”连澄知道齐小白先前分析的不仅有理,那对未来的预见还如此快就应验了,“这回,我不去临淄也不行了。”

“那大哥打算如何做呢?”齐小白试探性地问道。

“怎么做?”连澄沾了额间的汗珠子一挥,“这就要看君上到底意欲何为了。”他的原则就是,如己方先犯错,君要他死他便死;但若参杂着各种外部因素以及会牵连自己的家族甚至是亲如兄弟的士兵们,他就会视情况而抉择。

“好吧,那就且看他意欲何为吧!”齐小白心在心里窃笑,齐无知此招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连澄一进临淄城,那就由不得他了。

“那你咋整?”

“我就不和大哥一起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