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身在险境,刘平却是一筹莫展,觉得任何辩解的话都苍白无力。

逢纪见刘平不说话,又走到大地图前,指头轻轻一点:“你之前所说的郭嘉部署,句句皆中,显然是事先串通,好教我深信不疑,再引我堕入真正的圈套。刚才我故意出言试探,你建议走乌巢,那白马的辎重队,自然是要去延津了。”

刘平哑口无言,这确实是之前他与郭嘉订下的方略,想不到一点被突破,处处皆被逢纪看穿。逢纪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下他的表情,摆了摆手:“我不管你是真的汉室忠臣,还是曹操的死间,现在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监牢里吧。等拿下官渡,再杀你一并祭旗。”

亲卫们拽着刘平正要往外走,这时一名信使匆匆跑进营帐,禀告说东山传来消息,在乌巢泽附近发现曹军主力踪影。逢纪闻言不禁哈哈大笑:“郭嘉倒真下血本,让你来误导我去乌巢,还不辞辛苦把主力调过去虚张声势,如今延津反而空虚。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可是要吃大亏了。”

刘平一听,面如死灰。逢纪笑罢,对刘平像是一个宽厚长辈般谆谆教导道:“年轻人,你知道你真正败露在何处么?你一开始,就不该拿郭嘉挑拨我。”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从来没把区区一个军师祭酒当对手,我的目标,是荀文若。”

※※※

“喝呀!”

曹丕挥舞着长剑,与史阿对练。袁绍主力渡河之后,公则就轻松多了。颍川派在军中没什么发言权,前线的任务被南阳和冀州两派瓜分一空,他乐得清净,和淳于琼躲在后方,为源源不断送来的粮草担任警戒。刘平在和蜚先生谈过以后,去了逢纪那里,曹丕则留在了营中,每日专心练剑。

他的剑法生机勃勃,和他的年纪一样充满朝气。王越曾经说过,剑法如琴,观者如知其肺腑。史阿觉得,今日的曹丕和原来稍微有点不一样,以往是憋着一股戾气,剑法奇险,今日却大开大阖,运转圆融,似是有什么得意之事遮掩不住,从剑法中流露出来。

不过史阿并未多想,他没什么大的心愿,除了报效恩师,就是教出一个好徒弟。他自从进了这行,就知道这辈子注定孤身一人,这次机缘巧合下碰到曹丕这棵好苗子,就像是自己有了子嗣一般,已逐渐转变成了他的生活重心。至于曹丕是什么身份、隶属哪方阵营,他都不关心。

与他相比,在一旁旁观的邓展,心情可就复杂多了。他一直不敢向二公子吐露心声,二公子似乎也没打算告诉他真正的计划。邓展本想多接近一下刘平,结果刘平却在营中消失了。他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地位,无所事事。

一趟剑练下来,曹丕的头顶升起腾腾热气。他走到邓展这边,拿起一条棉巾擦了擦额头。“二公子…”邓展终于忍不住开口。曹丕却用严厉的眼神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这个人让曹丕很为难,他确实忠心耿耿,而且武艺高强,但他同时也是袁绍营中第三个知道曹丕身份的,几乎当众喊破,曹丕花了好大力气才把谎圆回来。他现在只要这个家伙闭嘴不惹事,就足够了。

这时公则匆匆走过来,脸色阴沉得好似锅底。他不客气地把史阿和邓展都赶开很远,然后对曹丕说:“出事了,刘先生被逢纪抓起来了。”曹丕一惊,忙问怎么回事,公则说刚接到一个相熟的五狱曹小吏消息,逢纪下令把刘平投入了军中大牢,但具体因为什么却不清楚。

曹丕一听,霎时呆在了原地,手脚冰凉。难道是身份败露了?不过他很快又给否定了。刘平的身份是天子,如果身份败露,逢纪绝不会把他简单地投入大牢。公则也很郁闷,刘平接近逢纪是经过蜚先生与他认可的。以刘平掌握的内幕消息,应该会很受逢纪青睐,可以进一步挤压冀州派的生存空间——可这刘平不知说错了哪句话,反倒先被抓起来了。

“逢元图那个家伙,出了名的顽固。我现在去找他求情,搞不好会被打为奸细同党。”公则为难地抓了抓头,然后看向曹丕,“你是与刘平同来的,就没做什么准备吗?”

曹丕慌张地摇摇头,他本来也只是计划外的同伴。刘平的被捕,更是打乱了一切安排。公则不甘心地追问道:“这等机密之事,他总不会平白无故地带一个小孩子来吧?还有没有隐藏的信物?或者你听没听过他谈起曹操的什么机密?”

曹丕强作镇定,抛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魏氏是唯一愿意资助汉室的商贾。他之所以带着我来,不过是看中我家的财产罢了。那些机密,我几乎无法与闻。”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要拼命压制内心的惊慌,表情十分不自然。好在公则没注意这些细节,露出失望神色:看来这孩子只是汉室从魏氏那里榨钱用的质子罢了,魏氏那点资产,对穷得叮当响的汉室是救命稻草,对袁门来说真不够看。公则其实也没认真期待这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好主意,他想了想,问曹丕把那条衣带诏讨要了去。他打算再去找蜚先生商量一下,如果还是说不通,就只能把衣带诏上交袁绍,说刘平是汉室前来联络之人。到时候如何定夺,就是主公的事情了。

公则走以后,曹丕一屁股坐在地上,方寸大乱,茫然无措。现在他与刘平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刘平出了事,他也不会安全,不,只会更加危险——刘平走投无路,还可以主动公布身份,说自己是天子,最多是从许都换到邺城去当傀儡;而他身为曹操的嫡长子,身份败露的下场将会极其凄惨。

此时第一个进入他脑海的念头,居然是跑。有史阿和邓展两个人帮忙,他弄一匹马偷偷离开袁营不算太难。可曹丕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他倒不是舍不得刘平,只是觉得就这么像个懦夫一样跑掉,一切努力前功尽弃,太不甘心了。就像在宛城那一夜,十岁的曹丕一边放声大哭一边纵马狂奔,眼看着两个哥哥战死,自己却无能为力。那种惨痛的感觉,曹丕不想体验第二次。

“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一定有什么法子能把陛下救出来。”他喃喃自语,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住的帐篷。他一进去,发现里面早有一个人在恭候。

徐他恭敬地站在床榻旁边,双手垂在两侧,头发乱得如同鸦巢,这应该是长时间高速骑马吹出来的。曹丕注意到,他身上的衣着与装备,都比出发时要高级一些。

“你回来干吗?”曹丕把脸一沉。他之前拟好了一个完美的计划,可以保证让徐他混入曹营。他对这个自己第一次独立操作的计划信心十足,十分自得。可徐他现在居然跑回来,难道计划失败了?

徐他道:“文丑将军已辟我为下属。我特意赶回来,是要告诉您一件事,我马上就要折返。”

曹丕皱眉:“什么事?”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刘平被抓,已经容不下其他思绪。

徐他上前一步,神情木然:“一位曹军将领临终前托我给袁营的许攸带一句话。”曹丕抬起头:“那你为什么大老远跑回来告诉我?”

徐他道:“因为我已用血肉为誓,终生奉您为主。我不能对您有任何隐瞒。”曹丕没被这话感动,他问道:“那员曹军的将领是谁?”

“胡车儿。”

一听这名字,曹丕的嘴唇都颤抖了一下。宛城之战,正是这个人亲自围住曹兵的营寨,用潮水般的西凉兵淹没了典韦、曹安民和他的大哥曹昂…

“他转告许攸的话是什么?”曹丕问。

接下来徐他所说的话,让他霎时间五雷轰顶…

史阿和邓展原本站在帐外,他们忽然听见帐内传来一声嘶吼,齐齐冲了进去。此时徐他已经离开了,只剩下曹丕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呕吐着,地上有一滩黄绿色的呕吐物。他们以为曹丕是被谁下了毒,赶紧要去搀他起来。曹丕狂暴地舞动着肢体,双眼满布血丝,涕泪交加。他的胃一阵阵地痉挛抽缩,但跟他心中此时掀起的惊涛骇浪相比,这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史阿急切地从怀里掏出一粒解毒药丸,这是他珍藏很久的保命物,是蜚先生赏赐给他的,据说是华佗亲手制作,可解百毒。此时他也顾不得了,伸手按住曹丕的脖颈,就要给他塞进去。曹丕却推开手,摇摇头道:“我没有中毒,只是一下子魇住了。”史阿满是忧虑地望着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能让一个心志毅定的孩子瞬间崩溃成这样。

曹丕掏出丝巾,擦了擦眼泪和鼻涕,让呼吸稍微均匀了一些,对史阿和邓展咬牙切齿道:“你们两个准备一下,明天晚上咱们去劫狱!”

※※※

关羽和张辽并辔走在大路当中,在他们的身后只有寥寥六百余骑,但这些骑士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坐骑都是钟繇特意从关西送过来的骏马。

在开阔的战场上,这一支部队的威力是不容小觑的。想当年,高顺的陷陈营不过一千骑,就几乎把整个曹军的战线击垮。现在这支军团如果发起飙来,战斗力不输于当年的陷陈营。

可让关羽和张辽无奈的是,本该奋蹄驰骋的骏马,如今却被笼头束住了。在他们的身旁,是一支浩浩荡荡的辎重队。这才是真正从白马城迁出来的队伍,里面有扶老携幼的一万多百姓,还有大小数百辆牛车混杂其中,沿着大路缓缓而行。

他们的骑兵队,是这只辎重队唯一的护卫。

这支混合队伍的行进速度实在不快。之前靠着假辎重队的误导,争取来了一天多的时间。但现在敌人已经反应过来了,文丑的部队正在高速行进。而他们距离延津还有半天多的路程——就算到了也没用,延津甚至不能称为一座城,只是有几座坞堡罢了。在那里迎击袁绍的大军突袭,和楚霸王在乌江差不多。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郭嘉要指派这个任务,还要做成这样的编制。保护辎重的任务,最好的选择是徐晃的步兵,骑兵应该放在更广阔的空间才有价值。

“咱们背后的文丑有数千人。就这点人,怎么打?”张辽有些恼火地挥了挥手臂。

关羽安慰道:“郭祭酒说怎么打,咱们就怎么打吧。再说了,那个辎重队里还有杨修在呢。”张辽听到这名字,不无谨慎地瞥了关羽一眼,看他面色如常不像意有所指,这才放下心来。

自从在杨修的怂恿下阴死颜良以后,张辽一直惴惴不安。他与袁营有自己的秘密渠道,可沮授一直没有传来新的消息,没有训斥,没有威胁,没有询问,干脆一点消息也没有,这更让他担心不已,生怕吕姬会被迁怒杀死。他有一阵甚至在想,干脆只身潜入邺城去救人算了,什么忠义,什么道义,去他的吧!这些东西根本抵不上吕姬的轻轻一笑。

关羽看到张辽的脸色阴晴不定,心里也一阵苦笑。他这几天过得也不开心,颜良是他杀的没错,但事后曹营大张旗鼓地宣扬,让他感觉自己似乎被曹公算计了。这段时间,大家看他的眼神都不太一样,有一种“你终于决定踏踏实实跟随曹公”的欣慰。这在关羽看来,实在是烦恼得很,他根本不想被人这么误解。

这两个人各怀心事,忧心忡忡,一直到文丑军的前锋出现在地平线。

文丑在前夜接到了逢纪的消息,说曹军主力已经移到乌巢,高览、张郃两位将军已经朝那边机动,让他趁曹军在延津防守空虚的机会,大举突破,先吃掉辎重队,再进逼官渡。

这个安排很对文丑的胃口。他当即传令诸军开拔,连夜追赶,终于在这一天的午时追上了辎重队。他仔细地探查过,方圆十里之内,没有大股曹军踪迹,而肉眼能看到的曹军作战部队,只有六百多人。文丑甚至派遣了十几名眼尖的斥候,逼近辎重队去观察牛车,确认这些牛车上也没有隐藏伏兵的余地。

“进攻!”文丑简单地下达了命令。面对这种级别的敌人,实在没必要给予太多指示了。

袁绍军齐声发出一声呐喊,欢天喜地地冲了上去。这种战斗实在太轻松了,满眼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还有大车上装得满满的金银财宝,最重要的是,文丑将军似乎也没说不许劫掠。在袁军士兵眼中,眼前根本是一个一丝不挂的美女,虽然羞怯地用手遮住身体,但只要轻轻一推便可任君采撷。

袁绍军的耀武扬威似乎把辎重队吓坏了,白马城的老百姓们惊慌地大叫起来,你推我,我躲你,再也无法维持队列的秩序。那些拉车的民夫也骇破了胆子,呵斥着牲畜试图加快速度。每个人都朝着自己认为最安全的方向逃去,偏偏这里又是极开阔的地带,结果原本的一字长蛇阵瞬间溃散,分散成无数惊蚁,跑了一个漫山遍野。

袁军士兵兴奋地蜂拥而至,开始分头追逐,屯分散成了曲,曲离散成了队,队又分裂成了伍,最后连伍这个建制都维持不住了,往往三两个士兵就奔向同一个目标。他们将东一群、西一团的百姓截住,拽住其中的女人,杀死试图阻止的男子,再把尸身摸一个遍;还有的人把牛车掀翻,踩着车夫的脖子肆意翻动上面的资财,拼命往怀里揣,或者干脆把口袋扛走。一时间战场上混乱不堪,哭泣和笑声混杂传来。

这些世族私兵出征以来,受尽了窝囊和委屈,现在终于得到了宣泄的机会,肆无忌惮地把最丑陋的贪婪泼洒出来。文丑的直属部下没有动,但很多人脸上的情绪都有些羡慕。乱世有自己的潜规则,战场上劫掠到的,就是自己的,即使是长官也无权收回。他们不太理解,文丑为何让外兵去占便宜,却限制自己人。

胡车儿被斩杀,意味着郭嘉的伏击已然破产。如今曹军主力都在乌巢,这里就没必要太过紧张。文丑感受到了部下热辣辣的视线,他考虑了一下,开口道:“你们去吧,但不许分得太散。”部下们得了命令,兴奋地纵马而出。

文丑侧过脸去,发现徐他一动不动,双手紧紧抓住缰绳,面露悲戚。他是昨天连夜赶回队伍的,一直跟随在文丑身边。文丑好奇地问道:“你为何不跟着去?”徐他淡然道:“在下出身徐州,乃是曹贼屠徐的幸存者。那一日,曹军也如这般侵掠,实在不愿多想。”

文丑讨了个没趣,悻悻把脸转回去。抢掠是哪支军队都会做的事情,但总不能不让人家触景生情。

这一片战场特别平坦,而文丑又没带望楼来。他不知道,此时在那一片混乱的战场之中,六百名曹军骑兵排成十匹一列的纵队,朝着文丑大旗所在的位置切来,为首的正是关羽和张辽。他们得到的指示是,不要去管辎重,要抓住袁军分散抢掠的良机,直击中枢,干掉主帅。

这么大规模的行动,难免会引起战场上的注意。但现在袁绍军分得太散了,就算有个别人觉察,一时之间也无法聚拢。结果一直到接近大纛三百步时,文丑才觉察到异状。

“快!再快点!”张辽和关羽拼命踢着坐骑,骑队的移动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看来这股曹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来救辎重,丢卒夺帅,这是打算拿白马的辎重来换我的命啊。”面对危局,文丑却丝毫也不慌张,他身边的几个传令兵立刻掏出号角,呜呜地吹了起来。

听到号角声,私兵们还在不顾一切地劫掠着,只有文丑部曲们立刻开始移动。他们看似分离各处,散乱不堪,实则把距离拿捏得十分精妙。如果有人能从天上俯瞰的话,就能看到,他们以文丑为核心形成了一朵绽放的花朵,花瓣四面伸展开来,当蜜蜂侵入花蕊时,层层叠叠的花瓣同时开始并拢,要把蜜蜂包在其中,再也飞不出去。

文丑早就知道这支骑兵的存在。辎重队溃散之时,他们没有出现,文丑便猜到对方的用意。那些世族私兵的丑态,恰好成了绝佳的掩护。当他们认为袁绍军陷入狂欢的松懈中时,却不知又被文丑算计了一次。

张辽和关羽也发现了这个状况,但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要在合拢之前杀死文丑,胜利仍可以掌握在手中。两个人对视一眼,把乱七八糟的杂念赶出脑海,默契地把马身前后错开。关羽的单兵战力比较强,直取文丑;而张辽则负责排除袁军的干扰。

当关、张二人的骑队与文丑进入一射之程的距离时,文丑的直属部曲们的包围圈也恰好合拢,时间计算得分毫不差。两边的大战,均是一触即发。

“辽来也!”

张辽一边挥舞着大槊,一边在马上大呼。这位前西凉将军的身上,散发出惊人的气势。他似乎陷入一种奇异的狂热状态中,有点自暴自弃。他分出两彪马队,如雁行布阵,风驰电掣般地卷过关羽两侧,把最先冲上来的几名袁军士兵一槊扫倒。瞬间爆发出来的压迫感,让阵前的敌人为之一窒,好似面对着千军万马。

关羽没有回答,他心无旁骛地端着长矛,化为速度惊人的飞箭,直直接刺向文丑。文丑看到是他,眼睛一亮:“果然是你!看来苍天有眼,颜大哥的仇今日可以报得了!”

文丑克制住有些激动的心情,让马匹往后退了退,包括徐他在内的数名亲卫挡在了前头。文丑并不是一个以武力见长的将领,没有必要跟关羽这种武夫对砍。关羽看到有人阻挡,大吼一声:“滚!”双臂运力,那弹性极佳的长矛如灵蛇般抖了起来,左右甩动,登时把两名亲卫抽到马下。徐他挺剑迎了上去,但兵刃太短,没两回合也被抽飞。

文丑见状,在剩余卫兵的掩护下且战且退,关羽穷追不舍,如同一尊上古杀神,又挑飞了三四人,距离逐渐接近。文丑逐渐退到了袁军阵形的后方,在那里,停着一辆马车。文丑退到马车旁就不退了,而是掀开马车帘子,从马车里硬生生拽出一个人来。

那人白面长髯,国字脸,还有两只不输于淳于琼的大耳朵,一看就是个宽厚长者。

“云,云长?”那人看到关羽,面露惊诧。

“大哥?”

文丑一把扯住刘备,挡在身前放声大笑:“玄德公,带你来,果然没带错啊!”他开拔之前,强烈要求刘备随军,万一碰到关羽,这一招就能让他束手缚脚,乖乖就戮。

刘备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面色为之一变。

关羽原本滔天的杀意,霎时间烟消云散。跨下的骏马速度不减,而高抬的长矛,却缓缓地放低下来。他想过各种与大哥重逢的情景,这是最为恶劣的一种。火红色的骏马无法骤停,在马车旁一掠而过,然后划了一个半圆转了回来。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关羽这一犹豫,已经错失了击杀文丑的最佳时机,更多的卫兵涌到文丑身边。张辽的亢奋状态无法持续太久,体力已显不支,包围圈逐渐收拢,曹军的伤亡越来越大。而关羽已完全乱了方寸,手持长矛不知该刺还是该收。

“云长,汝南…”刘备冲着关羽开口呼喊,关羽闻言一愣。文丑急忙抬手把他打晕。现在关羽心神已乱,若是刘备出言相劝,他临阵归降,颜良的仇可就报不了了。文丑叫人扛起刘备,扔下马车,继续朝外圈退去。中途不断有卫兵加到他与关羽之间。

现在即使关羽反悔,也不可能杀过来了。他和张辽已是身陷重围,这次神仙也救不了他们。文丑决定退到一个稍微高点的位置,慢慢欣赏仇人被蹂躏至死的场景。

在这附近只有一个地势稍高的小坡,坡上还翻倒着三四辆牛车,车上的货物洒了一地。一群世族私兵正兴高采烈地翻捡着东西,丝绸和绢帛被他们围在身上,显得十分滑稽。文丑懒得理睬他们,径自登上坡去。恰好这时徐他鼻青脸肿地跑过来,脸上被关羽抽出一条青印,颜色深得可怕。文丑招呼他道:“快上来,这个你一定喜欢看。”

从这里望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关羽和张辽被围在阵中,带着骑兵们左冲右突。文丑站在坡上双手抱臂,开口道:“关羽死前也算看过玄德公了,只可惜近在咫尺,无甚能为。给他一点希冀,再行掐灭,这感觉实在太美好了。每一个仇人,都该要这样死法,方才解恨!”

文丑正看得心情激荡,徐他突然动了。他手里的长剑猛然出手,朝着文丑刺去。文丑却像是早有预知一样,身子微移,避开锋芒。徐他想要再出一招,文丑却已经退开十步之外。

“荆轲刺秦王,你当我看不出来你杀的那十几个曹兵都是樊于期?”文丑笑盈盈地看着徐他,“我说过吧?我喜欢给人一点希望,再掐灭它。”

徐他木然道:“我也是。”

文丑一愣,却突觉右肩一阵剧痛。他侧头一看,却看到一把乌黑锃亮的斧子斜斜地楔入自己的身体,一个头缠锦缎、腰束玉带的世族私兵站在身后,手里紧紧攥着斧柄。文丑惊怒之下,拔剑去砍,那人松开斧子避开。文丑趁机带着斧子朝前跑了两步,满口溢血,白净的脸上青筋绽起。

那私兵紧追过来,再度握紧斧柄,向下压去,同时喝道:“杀汝者,徐晃!”文丑觉得自己的身躯又裂开了几分,过度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他的亲卫们都留在坡下警戒,没料到坡上的这些私兵骤起发难。一直到文丑发出惨呼声,他们才急忙朝坡上冲来。

徐他闪身挡在这些人面前,利剑一扫,一名亲卫的头颅高高飞起。其他人又惊又怒,正要发起围攻,那些“私兵”也赶来助阵。这些家伙的战斗力实在令人咋舌,只是几回合交锋,就完全压制住了亲卫们。小队长调集人手,准备再发起一次冲锋,这时坡顶却出现了令他们惊骇欲裂的场景:文丑将军被那个人用斧子硬生生劈成了两半,斧子从右肩斜劈过,一直斩到左腰才停住。文丑将军瞪大了眼睛,似乎要说些什么,斧子一抽,上下身子突然就这么分开了,内脏与鲜血狂泻而出。

当上半截身子轰然落地之时,文丑的脑中却突然一片清明。

假辎重队是个诱饵,是为了把他诱入胡车儿的伏击;胡车儿是诱饵,是为了让他以为延津空虚,可以放心追击真正的白马辎重队;这抛得漫山遍野的辎重是诱饵,是为了让世族私兵尽情劫掠,把水搅浑,张辽和关羽好趁乱突袭;张辽和关羽仍旧还是诱饵,是为了遮掩徐晃易服接近文丑。

这么说来,一开始得到的胡车儿伏击消息,很可能就是郭嘉故意散布的。他巧妙地利用了袁军高层的心理,诱使他们把世族私兵当炮灰带在身边。这些私兵来源复杂,彼此不熟悉,成为了文丑致命的软肋。当他们在田野为了劫掠而散成一团时,徐晃轻而易举就混了进来。

可是,这真是郭嘉一个人的手笔吗?

这种把人不露痕迹地哄入圈套,惊觉时却为时已晚的绵绵手法,真的是郭嘉所为吗?这种毫不犹豫地舍弃胡车儿以及一万多白马城百姓的冷酷,真的是郭嘉施计吗?

这个疑问文丑已经无法思考,他眼前的世界从彩色变成黑白,然后变成彻底的黑暗。从不离身的算筹哗地散落在泥地上,满是血污。

徐晃看了眼徐他,从怀里把那卷尖利的竹简扔还给他,淡淡说了一句:“做得不错。”

当初徐他逃入文丑的队伍之前,故意将这竹简扔在地上,被徐晃捡起来看了其中留言。徐晃虽不知这些字是何人所写,但他注意到了文中的暗号——那是只有曹氏高层才会知道的约记——知道徐他会在适当的时候站出来帮忙。

美中不足的是,这份竹简在格斗中被削掉了两片,滚落到草丛里找不到了,导致留言残缺不全。不过徐晃倒没有过于纠结,对他来说,如何在奇袭中干掉文丑才是最重要的。

眼前的结局证明,这份竹简的留言果然值得信赖,徐他确实是被刻意安排的内奸。

“大概是靖安曹的手笔吧?”

徐晃一边想着,一边俯下身子,一手揪住文丑的头发,一手拔出匕首,干净利落地将他的头割下来,高高举起,向着浴血搏杀的张辽和关羽大吼起来:“文丑,授首!文丑,授首!文丑,授首!”

延津在一瞬间,为之凝固。

※※※

袁绍军的军正司很清闲,他们名义上是维持军中纪律的司曹,但实际上职责只有两个:一、把上头想抓的人关进监狱;二、别让犯人逃了。其他的事都不用操心。

所以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首先要做的是建起一座简易的监牢。监牢不用太舒服,但选用的木材都很粗大。立柱的时候,根部要入地二尺,上端削尖用火烤过。每隔五柱,还要用一块木板横拦。这样的一个监牢,就算是传说中的吕布或者典韦,也休想赤手空拳逃出来。

但现在的情况有点不一样。袁绍军如今据有白马城,城内的东西虽然都被曹军搬空了,但还剩下许多空荡荡的屋子。军正司手里只有一个犯人,实在懒得专门为他修建一所监牢,就随便挑了一间空房子,把他关了进去。

讽刺的是,这一间房子,恰好是前几天刘平和魏文被刘延拘押的地方。他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好在逢纪对他的汉室密使身份有所忌惮,没有折辱太甚。刘平在屋内可以自由活动,手脚都没被缚住。不过屋子外头的卫兵却比平常多了两倍,由一名曲长总摄全场。

这一天到了午夜换岗的时候,一批新的卫兵走过来换岗。他们与守卫验过信符,交换了位置,还与他们窃窃私语了一番,听的人露出惊讶的神色,很快空气中弥漫起一种轻微的不安。曲长走过来,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新来的卫兵说,他们听守城卫戍的兄弟们说,从下午开始,城外不断有落单逃回来的士兵出现,督战队正忙着到处抓人。那些逃兵似乎属于文丑将军的部属。有一则传闻说,文丑将军在延津的冲突中丧生,全军崩溃;还有一则传闻说曹军的主力击溃了文丑,正高速朝着白马城冲来。

“你们是军正司的人,应当杜谣,而不是传谣。”曲长训斥了士兵一番,勒令他们不许再瞎说这些东西。可他转过身去,神情变得不大自然。他也有自己的渠道,知道得比士兵要详细。袁军确实在延津吃了大亏,文丑将军阵亡,不过他死以后玄德公接过指挥权,带着剩余部队正在返回白马,曹军并没有追击。

他甚至还知道一点内幕,这次失利,与屋子里的那个人有点关系,但到底怎么回事,就不是他这级别所能获知的了。

这个答案,甚至连逢纪都不知道。

他此时正惶恐不安地跪在白马城的府衙内,他的主君袁绍高居上位,手里把玩着一个青铜酒爵。逢纪的同僚以及政敌们站在两侧,他们极力收敛着幸灾乐祸的表情,但内心一目了然。

“就是说,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针对文丑的圈套?”袁绍忽然问道。他的声音浑厚低沉,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

“臣举措失当,难辞其咎,愿一死以谢三军。”

逢纪回答,把额头贴上冰冷的地板。如果说颜良的死还有一些意外因素的话,那么文丑的战败,完全是谋略上的一败涂地。胡车儿的弃子、张辽关羽的虚张声势、白马辎重的溃散以及徐晃的伏兵,一环扣着一环,像一只逐渐扼紧的大手,生生掐死了这位勇将——对此逢纪竟全无察觉,乖乖驱使着文丑进了圈套。

“自尽倒不必,不过元图啊,平日里你算无遗策,怎么这次就没看穿曹氏的计策呢?”袁绍的声音有些迷惑不解。从战报上看,逢纪在延津之战前半段的指挥非常出色,完全压制曹军,可到了后半段却大失水准,直接把文丑送上了绝路。

“臣一直侍奉大将军,久沐德风,实在是没料到曹贼无耻残暴到了这地步。胡车儿这样的新降之将,竟被如此干脆地当成弃子牺牲掉了,臣以有德度无德,是以误判。”

逢纪找了个理由,暗暗拍了袁绍一个马屁。袁绍面色略好看了些,其他臣子却一阵腹诽,这人到了现在还不忘恭维。其实逢纪心里也在暗暗叫苦,他也不想用这种借口,但不这么说,他就必须把刘平的存在公开说出来。

他在一开始接到战报的时候,气得把案几都给踹翻了,认为这一切都是刘平那个奸险小人的错。可他转念一想,刘平错在哪里了呢?他根本没说错什么,提供的所有情报都应验了。唯一一次勉强算是失误的,是指出辎重队选择乌巢方向逃窜。结果这个提议被自己自作聪明地给否决了,反让文丑前往延津追击。

现在如果把刘平说出来,袁绍一定会追问:“既然他掌握了曹军动向,为何你不听他的?执意让文丑前往早已设好圈套的延津?”这么一问,延津这一败就不再只是个失误,而成了忠诚问题。别忘了,文丑是冀州派,而逢纪是南阳人。这一仗打胜了,怎么都好说;这一仗打败了,而且是因为逢纪不听刘平的缘故,沮授、高览等人一定会借机跳出来,指责他怀有私心故意削弱冀州派。

他逢纪的声望倒是无所谓,可万一被有心人联系到世子袁尚,可就麻烦了…袁绍如今还没指定继承人,三个儿子里,中子袁熙置身事外,长子袁谭和三子袁尚,可都盯着这个位子。冀州派和颍川派拥护袁谭,站在袁尚身后的却是南阳派。如今田丰被囚、沮授被斥,颜良、文丑被杀,冀州派元气大伤,颍川派人微言轻,正是上位的大好时机,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什么错。

听了逢纪的解释,袁绍用三个指头捏着酒爵,有些忧虑地说:“颜良、文丑都是国家柱石,如今两战两殒,很容易挫动我军锐气啊。大军南征不易,这么下去,让我回邺城怎么去见田元皓?”

田元皓就是田丰,大将军幕府中的第一谋士。他开战前极力反对南下,结果被袁绍一怒之下关入监狱。袁绍的话里没指责任何人,但熟悉他的人都听得出,他现在很不满意——袁公不怕伤亡,只怕伤名。颜良文丑死不足惜,但让袁公在田丰面前丢了面子,这就犯了大忌讳。

逢纪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正琢磨着该如何解释。旁边站出来一人道:“恭喜袁公。”整个厅堂里的人都呆住了,这是谁在胡说八道?无数道视线扫来扫去,最后集中在一个面白长须的儒雅男子身上。

“玄德公?”袁绍眯起眼睛,酒爵不自觉地歪斜了几分,“阁下说恭喜我,不知喜从何来?”

颜良、文丑之死都与他二弟关羽有关,袁公还没腾出工夫来处置他,这家伙反倒主动跳出来了。一群幕僚都在心想,这人莫非是想求死。

刘备一脸坦然,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逢纪,从容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如今小败,正是大胜之兆,岂不该恭喜将军么?”逢纪没想到出来替自己解围的,居然是刘备。这家伙是延津之战的生还者不错,可也不该说这种混账话啊…

袁绍略微挪动身体:“玄德公,愿闻其详。”刘备向袁绍一拱手,双目灼灼闪亮:“兵法之道,奇正相阖。曹军奇谋百出,正暴露出他们正道势穷的窘境。穷鼠啮狸,将军不会不明白。”

袁绍歪了歪头,用右臂肘部支在案几上,身子前伸:“穷鼠啮狸…嗯,你是说,阿瞒他如今已是穷途末路,所以希望借此两仗激怒我,与他早早进行决战?”

“原本曹公欲守,我军欲战。如今他一反常态,急于挑起将军怒气,将军难道品不出什么味道?”刘备循循善诱,白皙的面孔上满是诚意。

“你是说,他在别处,还有隐忧,所以官渡之战,不能拖太久?”袁绍眼睛一亮。

刘备轻轻捋髯,赞许道:“将军说的不错,曹公的隐忧,可是不少呢,所以他只能速战速决。兵法曰:攻敌之所不备,出敌之所不意,行敌之所不欲。如今曹公欲战,我军不如改急攻为缓守。寓攻于守,徐图缓进,步步为营。如此一来,曹公只能在官渡糜耗粮秣,进退两难——倘若这时四方事起…”他说到这里,眼神闪动,双臂张开,忽起合掌发出清脆的“啪”声,像是拍死一只蚊子。

袁绍还没表态,公则跳出来厉声道:“刘玄德!颜良是你兄弟关羽所杀,文丑之死,也与你脱不开干系。如今主公没拿你,你反倒说起风凉话来了!”刘备微微一笑:“你可知文丑将军为何叫我一同随军?”公则冷笑道:“定是你想跟你二弟暗通款曲,想骗杀文丑!”

刘备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双目露出悲戚,下巴微微颤抖,要哭出来一样。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收住泪水,指向逢纪:“我用心如何,元图尽知。”

刚才他替逢纪开解,如今逢纪自然不好拒绝,只得叹了口气,解释道:“此前得到消息,关羽可能在曹军阵中,所以我请玄德公随文丑将军一起行动,是为了再遇关羽,劝诱他投入我军,就算不能,也可扰乱其心。”

其实刘备是被逢纪逼着随军做人质的,倘若关羽不从,他就会被当场斩杀。如今刘备反过来利用这一点,逢纪就算心知肚明,也只能随声附和。

逢纪解释完以后,公则却毫不放松:“任你们百般辩解,结果还不是一样!文丑将军阵亡,你刘玄德却毫发无伤地跑回来了。”公则知道,咬住刘备,就是咬住逢纪,咬住逢纪,就是咬住南阳派的要害。

这时袁绍不悦地咳了一声,公则赶紧闭嘴。袁绍对刘备温言道:“玄德公是仁长君子,岂会害我。玄德啊,喝点蜜水,慢慢说。”刘备用衣袖擦擦眼角,接过一杯蜜水啜了两口,这才继续说道:“文丑将军遇难,实非在下所能料。不过我已与二弟有了约定。”

“哦?可是关将军要来投我?”袁绍露出一点点兴奋。

刘备摇摇头:“二弟现在北上,必被曹公所杀。所以我让他南下,与我会与汝南,同样可为将军效力。”袁绍闻言,不由得仰天大笑:“玄德公啊玄德公,无怪阿瞒这么看中你,果然有一套。”

汝南是袁氏祖地,遍地门生故吏。刘备说去汝南,用意自然是激化曹公的诸多“隐忧”之一,为袁绍创造“四方事起”之略。公则不甘心地追问道:“汝南如今被李通、满宠守得严谨,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刘备合掌笑道:“他们只能保住城池不失,外野可是山贼的天下。其中兵势最大的刘辟、龚都所部,与我有旧,可用。”

公则还要说什么,袁绍把青铜爵搁下,站起身来,右臂向上用力挥动。这是他的标志性动作,意味着马上要宣布什么重大的事情。群臣不由得都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有一件事,恐怕你们还不知道。东山刚刚传来消息,孙策在会稽因伤身亡,他弟弟孙权在张昭、周瑜的辅佐下接任江东之主。”

这个消息在厅堂里爆炸开来。在场的人都纷纷交头接耳,面露惊讶。孙策在丹徒遇刺之事,早就尽人皆知,没想到他伤势如此之重,没过几天就命丧黄泉。

袁绍很享受臣僚们的惊讶,特意让他们议论了一阵,才继续说道:“东山的蜚先生说,孙策之死,与郭嘉脱不开干系,想必这是曹阿瞒为了消除南方隐患、专心与我决战所采取的手段。”说到这里,袁绍得意洋洋地竖起右手食指,点在眼角,“可惜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孙策一死,曹氏压力顿减,可也解放了另外一只猛虎。”

在座的幕僚皆非庸才,都立刻联想到了荆州的刘表。刘表和孙策可谓世仇,多年隔江互斗。此前刘表在荆州对袁曹之争按兵不动,就是因为受了孙策牵制。如今孙策一死,这头老虎该松口气,望向北方了。

“玄德公所言,大有道理。此前我军急于求成,以至有白马、延津之败。如今我军主力渡河,乌巢大泽已为我与阿瞒共有,决战已无必要。阿瞒想打,我就跟他耗!耗到‘四方有事’的时候,他就只能向我俯首称臣了。”

说到这里,袁绍不失时机地把右臂前伸,指向南方,声音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传我命令,诸军不要轻易深入,以乌巢为据点,慢慢压迫过去——至于汝南,就交托玄德公你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袁绍收到孙策去世的消息以后,就已经做了缓攻的决定,适逢议论延津之败,顺便提了出来。刘备这个老狐狸嗅觉灵敏,早早表态,既摘干净了关羽杀颜良的责任,又占了“四方有事”的一方,可谓是占尽了先机——好在他很快就要前往汝南,不然幕府所有的幕僚都要被他抢走风头了。

有心的幕僚注意到,孙策身亡的消息,是东山密报给袁绍的。也就是说,袁绍这个巨大的转变,实是出自蜚先生的谋划。所谓“四方有事”,说白了,就是董承计划的一个翻版。只不过把孙策换成刘表,刘备从徐州换到汝南。但这一次由袁绍发动,威力大不一样,俨然如天下霸主,号令四方,正搔到了他的痒处。无怪袁绍踌躇满志,改急为缓,甚至不再计较颜、文二将的损失。

想到这里,不止一个人在心中感慨:那个怪物对人心的把握,实在可怕。只有公则暗自发笑。刚才他那一番指斥,是故意为之。袁绍的性格,是要驳倒别人,才显出自己高明。有他故意唱起反调,袁绍采纳蜚先生的计划更是万无一失。

议事结束了,诸臣慢慢散去,各自回营去传达最高指示。公则临走之前,得意地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逢纪,大为自得。把刘平送到逢纪身边,真是一招妙棋。既除掉了文丑,又让逢纪一无所得,有苦说不出。一石掷出去,冀州、南阳两派都是元气大伤。

“再过两天,就该让刘平回来了。”公则心想。这可是他的宝贵资源,汉室就如同是西域的葡萄酒,酝酿得越久,妙处越多。

公则不知道,几乎是在他心想的同时,一个截然不同的念头涌入逢纪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