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我说谢谢?”良久,向浮生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偏头看他,问道。

林朔垂眉,与抬头瞧他的向浮生对视,眉如春黛,眼似秋波,即便卸了妆,她亦是很美,天生丽质的美。他将手插|进口袋里,笑问:“何来此说?”

“照我看,你并不是不习惯我们的玩法,相反,你还深谙此道。”向浮生悠悠地说:“圈子里的规矩就是,上手耍新人。老人都知道Lee会功夫,也知道发牌的Joe会出老千,他给自己发了King。按理说,他报的那个数字,应该是你手里的牌。可是,那张牌却到了坐在你边上的我的手里。你说,是Joe失手,还是有人换了牌?”

向浮生挑衅一般地看向林朔,林朔却很是坦然:“既然如此,你当时又怎么没有想到这点,反而乖乖去推那个Lee?”

此话一出,向浮生便撇过脸去,良久,她才有些咕囔地回答:“我反应是迟钝了些。”

林朔在她身后扑哧出声,这才像个刚成年的姑娘不是。笑未停,向浮生便起身,举了举手中的牛奶:“想再换身衣服么?”

“好,算我错,对不起。”林朔耸了耸肩,收起唇角上扬的弧度,可向浮生还是看见他线条利落的眉眼里的笑。

“贺劭烽这人缺根筋,把你当朋友也不奇怪。但是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向浮生将牛奶杯推给他,然后离开了草坪。

林朔看着她气鼓鼓的背影,举杯抿了口牛奶,轻笑。

正逢预科结束后的暑期,没了暑期作业,众人就玩得更疯了,向浮生有几个好友已经结伴去环游世界了。Party过后没几天,向浮生便和另两个千金小姐出去逛街。一路逛一路聊,进了成衣店。正挑着衣服,另两人就聊到了林朔。

“听说贺家小女最近和这个林朔走得很近诶。昨天晚上,我还看见他们一起吃晚餐呢。啊,以前呢,她最喜欢缠着Crystal了,这几天都不见人,看来这次春心大动咯。”

“哈,不知道这个林朔什么本事哦。贺家老小可是除了我们浮生外全港排的上号的金凤凰。娶了她啊,真是少奋斗二十年。”

“浮生,你和贺劭烽那么熟热,知不知道林朔的来历?他说不定要做你妹夫啦。”

向浮生对林朔这个人实在提不起兴趣,边嗤笑了一声:“我看Lara你这话酸得很。美男相不中你,反倒中意个未成年的丫头片子,嫉妒了吧。”

“还是你最知我啦。”Lara闻言嘿嘿一笑,一把勾住了向浮生。

向浮生鲜少直截了当地对人说自己和贺劭烽没戏,一来是父母之命不好轻易违背,二来,她觉得贺劭烽是个不错的挡箭牌。

在港未出嫁的那些富家千金里头,向浮生的值钱程度绝对是数一数二。娶了她,别说是少奋斗三十年,简直就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和奋斗无缘了。一切只因她是向家独苗。

她父亲向恒本市上海人,父母过世得早,后辗转到香港打拼,结实了向母桐韶华,结为了夫妻。香港这些富豪,娶个三房四房也是稀松平常,但向恒专情,仅有虞恬这一房。又因桐韶华体弱,生了向浮生后,便没再生产。于是这诺大的家业,就单向浮生这么一个继承人。

这年头,不但是女人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男人也一样。即便有了贺劭烽这么块挡箭牌,给向浮生送秋波的人也还是层出不穷。

三人试了衣服,刚结了帐,服务员就给向浮生递上衣盒子,笑脸盈盈:“向小姐,这是那边那位先生送给您的。”

向浮生顺着店员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沙发上坐着个体面的男人,那人撞见向浮生的目光,便微微一笑。

“哇,又是只蜂蝶。”Lara在向浮生耳边笑道。

向浮生没有打开衣盒,而是问店员要了笔和便条,大笔一挥写下一行字来,然后将盒子一并交与店员,让她给试衣间的女顾客送去。末了,三人径直走出了成衣店。

“浮生,你在便条上写了什么?”

“一个大男人来女装店,总有个女伴。我只是提醒那个女伴,看好自己的男仔,不要让他像只苍蝇不分场合季节就乱发情。”

“哇,说的也太狠了吧。”

“对于花心滥情的男人手下留情,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向浮生一板一眼地说,低头看了看表,她突然转了语气:“不和你们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吃饭了么?”女伴的话还没说完,向浮生就已经匆匆下楼去了。

快到饭点,向浮生却让司机将他送到中环的一家咖啡厅。她进门,买了杯摩卡,便在窗口的位置坐下了。街的对面适宜做商务楼,楼下此刻人流涌动,大多数楼里工作的人都下来吃饭了。向浮生盯着对街,她在等一个人。

这座大楼的十七层,是一家律师事务所,所有人的名字叫厉志诚。大约一年前,向浮生的父亲向恒陷入一场财务官司,赢面很小,父亲的律师团多束手无策。父亲便请了厉志诚,他打赢了官司,却没有应邀加入父亲的律师团。

他有本事,多得是人找他,并不愿被任何人事困住,是自信。且向浮生知道他有时会去帮一些穷人打官司,不收分毫。三十未满的年纪,已在中环拥有整层的办公楼。事业有成,又有正义感,还不常有绯闻,饶是眼高的向浮生也不免红鸾心动。

她查了他行踪,知道他这个时候差不多会下楼吃饭,便在咖啡厅里候着了。她不过是想当作巧遇同他吃顿便饭,毕竟念预科并不轻松,而她的心思大都放在申请大学的事上了,已有一段时间没见他。

忽然,向浮生眼前一亮,大门口走出来一个穿黑西装,打领带的男人,她一眼便认出了是厉志诚。他的身形略显清瘦,却有双十分锐利的眸子。因母亲是百人,他的皮肤也偏白,头发是深棕的颜色。

向浮生匆忙跑出了咖啡厅,绿灯正倒数计时,她赶紧往街对面奔去,眼睛紧紧盯着向志诚,生怕跟丢了。因而,她并没有注意到右拐的车,就快到到大对街,却只听刺耳的刹车声,跑车在离向浮生咫尺的地方停下。向浮生慌忙偏过头看向车头,再回去寻厉志诚,却已经没在人群里不见了。她复又扭头怒视着跑车车主,下一秒却转而惊讶地张开嘴:

“怎么是你?!”

第四章

4

林朔摘下太阳镜,看清挡在她车前的向浮生,明黄色的无袖连身裙长及膝盖,带子在颈后系成蝴蝶结,像是个打包的礼物。长发微卷,在耳边扎了两股,皮肤通透,瓷娃娃般却是怒目注视着自己。

“先上车吧。”

林朔头像后仰了仰,向浮生于是也注意到,仅仅片刻,林朔车后已排起了车龙,喇叭声此起彼伏。又瞧了瞧厉志诚消失的方向,向浮生叹了口气,上了林朔的车。

车里,向浮生支着头,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大白天不用工作么。”她真是和林朔八字不合,今日又被他坏了好事,毁了日程。

林朔指了指办公楼:“我公司就在这栋楼,十八层。”

“什么?”向浮生侧过身子来,“你公司在这栋办公楼?”那她以后来看厉志诚岂不是有很大机会碰到这个倒霉鬼?!

林朔没应,而是反问:“不过向小姐你,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向浮生被他问得一愣,像是被窥到了秘密似地,她炸毛一般地回答:“逛街不行啊,本小姐在哪里出没还要和你报备么?”

“我还以为这里附近只有办公楼和餐厅,原来还有大商场啊。”林朔的一派恍然地说。

“下个路口放我下来。”向浮生说不过他,只想早点下车。

车拐了个弯,靠边停下了,林朔却说:“你还没吃饭吧?不如一起吃个便饭,当我为差点撞到你赔礼道歉。”

看着男人噙着笑的脸,向浮生本想拒绝,但肚子却真有点饿了。反正计划也给毁了,那就让他来赔也不错,她就不信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停了车,上楼入了一家西式餐厅。说是便饭,当真算不上考究,向浮生四下打量了一遍,见有不少是来这儿吃午饭的上班族。不过店里的用餐环境还是不错的,桌与桌之间隔着相当大的距离以保持谈话私密性,音乐舒缓柔和,灯光亮度恰到。

林朔简单地点了一份sandwich,一杯咖啡,向浮生也就跟着随便点了菜。等菜的间隙,林朔接到电话,他便起身到一旁去听电话了。

向浮生远远看着他,他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则插在口袋里,那似乎是他的一种习惯。不知怎么地,她脑海里浮现出那日落水醒来时林朔的样子,水珠从眉头滑下,流过眼角和脸颊,从淡色的薄唇边走过。

“小姐,您的咖啡。”服务生在一旁提醒,向浮生这才缓过神来。盯着眼前的咖啡,向浮生愤恨地想,她初吻的债还没问他讨回来呢。

待林朔讲完电话回到座位上,菜已经上齐。两人对坐着,各自解决盘里的食物。不过林朔却是注意到,向浮生下刀的力道很重,显然还在生气,真是个什么情绪都会写在脸上的丫头。可这念头还没过去,林朔的手机便又震动了起来,他蹙了蹙眉,真是该换两个助理了,连装修那么点大小的事都要前问后问。

说了抱歉,林朔又起身去接电话。向浮生不满地嘟囔,自家爹地都没见那么忙的,这顿道歉的便饭实在没有诚意。瞥见林朔那喝了半杯的咖啡,又拿起桌上装饰的小花瓶瞧了瞧,向浮生突然眼前一亮。

扭头确定了林朔没有看向自己这边,她眼疾手快,将花瓶里的水倒了些许进咖啡杯。放下花瓶,向浮生复又拿起刀叉继续吃饭。林朔回桌,向浮生明显情绪缓和了很多,他微微有些疑惑,拿起咖啡杯正要喝,却见低着头的向浮生唇角一抹藏不住的笑。

向浮生偷偷抬眼,见林朔喝了咖啡,心底乐开了花,哪知男人刚放下杯子,便开口:“说吧,在咖啡里加了什么?”

“啊?”

“明明是喝了半杯的咖啡,回来就变成大半杯了,而某人的神情又特别地贼…”

“你知道你还喝?”

林朔不以为意,轻笑道:“全然当为了你落水的事赔罪,知道你还记着呢。”

“奇怪的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向浮生看着男人眼里的笑意,咬唇,“快点吃,我下午还有安排。”

林朔也没再说什么,向浮生吃了饭,让司机来楼下接她,便直接回家了。林朔则驱车去了公司。

回去的一路上,向浮生让助理查了一查林朔的公司,没想到还真是和厉志诚租在同一座办公楼,是一家证券投资公司。她从包里拿出日程表,心想着下周去寻厉志诚的时候,可千万不要再碰见这个怪人了。

之后的几天,向浮生的生活和日程安排几乎同步。学法语,泡吧,陪妈咪参加慈善晚宴,窝在家看书上网。

周五上午,向浮生刚送走法语老师,贺劭馨就进门了。自从那天Party结束后,她就一直没见过这丫头,这实在是稀奇事。

向浮生回到房里往躺椅上一躺,悠悠地问:“都冲到我家来了,出什么事了?”

贺劭馨嘿嘿一笑,走过去抱住向浮生的手臂:“浮生姐啊,你周末有没有空啊。”

“没有。”向浮生果断地回绝。

“不要回绝地那么快嘛。我们去上海玩怎么样,那里的夜景很棒诶。去吧去吧。”

“最近听说你不是和那个林朔混得很熟络么,让他带你去。”向浮生侧过身去,背对着贺劭馨。

贺劭馨绕到躺椅另一边,蹲在向浮生面前,“光林朔一个人,孤男寡女的妈咪一定不同意啊。”

“你也知道孤男寡女不好啊。这种事去找你哥,找我做什么。”

“哎呀,这就是问题所在嘛!”贺劭馨讨好地说:“我哥她不肯嘛,但是你去他就肯定去啦。你知道我哥有多中意你了啊。”

“那你也知道我对你哥意见很大的了。”向浮生被她恼地不行,索性坐了起来:“我以前是很喜欢他,但是两年前我就死心了。他那时候美国本科毕业回来,第一个就来见我,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啊,结果呢,他转眼就跑去Lisa那里,还被我撞见他们两个kiss。Lisa是我死对头你哥不会不知道吧,他就是天生花心滥情。”

“浮生姐,那个事情我哥也很后悔啊。”

“那上次Party我掉水里的时候,你哥又跑去哪里了?他在楼上和女仔亲热。”向浮生摇了摇头,“不过我已经料到了,也不在乎了。”

可能在所有的女人里面,贺劭烽最喜欢的是她向浮生,但对浮生来说,远远不够。她要的喜欢,是独一无二。

“妈妈说,是哥哥心性还没定,过几年就好了。”贺劭馨继续做着努力:“浮生姐不也只有十八岁嘛,你们两个还有很多时间。”

她也知道自己哥哥的花心,更不喜欢哥哥身边乱七八糟的女人,所以知道哥哥真心喜欢向浮生,她是很开心的,她想要浮生当她嫂子。

“我真是怕了你了。”向浮生瞅着贺劭馨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呐,如果你答应,不再在我面前提我和你哥的事,我就答应你周末去上海。”

贺劭馨几乎想都没有想,直接笑开了花:“我答应你!”

向浮生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那个林朔到底给贺劭馨下了什么药了。

原以为是周六才动身,没想到贺劭馨竟然急到当晚就包了机要走。向浮生既是答应下来了,只好让菲佣急忙整理行李。

匆匆赶到机场,上了飞机,另三人已经到了。走过林朔身边,向浮生注意到他唇边那一抹若有似无地笑意,隐隐对这一次的上海行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五章

5

包机到上海正是八点多的光景,对于夜猫子来说,夜生活才要开始。只是,这一行人中夹带着个未成年少女。

刚下飞机,贺劭馨就抱着贺劭烽的手臂使劲摇,一边还眨眼。“哥,我们去邮轮上看夜景吧。”终于逃脱了妈咪的监管,她才不肯早早就回酒店休息。

一听到邮轮两个字,向浮生就蹙起了眉头:“你在香港游艇还没坐够啊,要去你们去,我回酒店了。”

“你也知道Crystal怕水,不如换个地方,嗯?”贺劭烽顾及到向浮生,便说。

“不要啦!”贺劭馨负气地放开贺劭烽,转而拉过向浮生到一边:“浮生姐你都跟我来了你就答应嘛,不然别怪我以后一直在你耳边念叨我哥!”

向浮生咬牙:“贺劭馨,你威胁我。”

“就威胁你威胁你,到底同不同意嘛!”

片刻,笑得和花似的贺劭馨挽着向浮生归队,向浮生满脸不愿:“走了走了,去坐邮轮了。”

上了邮轮,才知道贺劭馨早就定好了邮轮餐厅的靠窗位置。向浮生怕水,便让贺劭烽坐在靠窗那一边,于是便和林朔对坐。餐厅的灯光调得昏暗,桌上则放了烛台,燃着一只长蜡烛,营造出柔和浪漫的气氛。

可惜,向浮生完全没有这种感觉,脚下是汪汪的黄浦江,邮轮行进时那轻微的摇晃和水流的感觉让向浮生精神紧绷。她黑着脸看着斜对面哼着小曲边欣赏夜景的贺劭馨,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酒。

林朔瞧了眼向浮生郁郁的样子,不禁莞尔。这时,贺劭烽开口了:“林朔,听说你的证券投资公司马上就开张了?”

“对,你知道我在美国就是做这行,搞投资积累点资金咯。不过,总觉得不是长久之计。”

“怎么说?”

“国际金融市场的走向很不稳定,运气不好碰上金融风暴,一夕就倾家荡产了,我个人还是希望能做点实业。”林朔语罢,举起酒杯,向贺劭馨的方向点了点:“Cheers。保佑这两年市场稳定。”

“哈哈,Cheers。”贺劭烽爽朗地笑开,旋即道:“不过我倒是有条消息,向uncle,就是浮生的爹地,考虑近几年投资内地的环保城项目。环保这几年在国内已经是很热的,而内地才刚刚起步,是个投资的好时机。”

听见自家爹地,向浮生微微抬了抬头,却正巧撞上林朔的眼神,他没有看她,而是看着烛火。他的眸色很深,不似往日,没有丝毫的笑意。

“那是个大项目啊,要是可以搭上顺风车,倒真是个好买卖。”

“改天有机会碰到向uncle,给你介绍,不过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好说了。”

“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来香港真是麻烦你很多。”

“嗳,兄弟嘛。”

他们的话题显然让贺劭馨大小姐赶到不满,她出声说:“我想去甲板上看看,里面看着不过瘾。”

贺劭烽立刻明白自家妹妹的意思:“你一个人去怎么行?”

“我陪她去吧。”林朔也很识趣,说完便起身了。

“那麻烦你了。”贺劭烽说。

贺劭馨立刻也站了起来,屁颠屁颠地跟在林朔后头往外走去。

这下,就只剩下贺劭烽和向浮生两个人了。

于贺劭烽来说,早在向浮生还未出生的时候,贺劭烽便认识她了。那时,向auntie指着自己圆鼓鼓的腹部,对他说,那里有个小娃娃,叫浮生,向浮生。他从孩子长成少年,就看着她从皱巴巴的新生婴孩长成瓷白的粉娃娃。待他留学归来,她便成年,出落成如水伊人。

向浮生兀自喝了一口酒,她有些头晕,不知是因为邮轮的颠簸还是因为酒精,亦或是眼前烛台晃悠悠的暖光。她竟然想起好几年前,自己的身高还矮过桌子的高度,她最喜的就是趴在贺劭烽的肩上,让他背着她从山顶的他家走到好几百米外的她家,她在他的背上昏昏欲睡。真是青梅竹马的好时光,她那时欢天喜地地想嫁给他,他却只拿她当作小娃娃罢了。

“别喝了。”贺劭烽从她手里取走了酒杯。

向浮生一愣,然后开口:“我想回去了。”她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和他独处,她猝然起身,但脚下却是一踉跄。